平息了兩年的流言又再一次充斥于長安城內。原本被公認已經香消玉殞的錢雅築再一次出現在人們的面前,而以往老是被迫到躲得不見人影的尹律楓則是拚命造訪錢家莊,盼望能見伊人一面,無奈老是吃閉門羹。此一劇烈的轉變立刻傳遍大街小巷,京城里的好事之徒莫不爭大眼楮紛紛臆測,這其中必定藏有玄機,否則也不會立場顛倒。原本追著人跑的換上一張冷漠的面孔,而被人追得到處躲的卻反過來急得滿頭大汗,就怕自己會被摒除于求親的候選名單之外。
尹律楓煩燥的來回踱步,對于錢雅築模稜兩可的態度完全沒轍。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為什麼一直拒絕他的求親?
他知道自己又再一次成為京城里的笑話。自他們從大理回京城以來,築兒就不斷在逃避他,不但拒絕他的提親,更進一步拒絕他的造訪,逼得他不得不像個該死的小偷,趁夜偷溜進錢家莊,只求見她一面。
「你怎麼進來的?」
他想起她那張美得教人想咬上一口的臉,其上的表情同樣也冷漠得令人可恨。
「偷溜。」他沒好氣的回答,腦中浮現起兩年多前的那個夜,不由得一陣苦笑。
「何必那麼麻煩,你只要通報一聲,我爹自然就會答應我們見面。」她說得雲淡風清,但只有尹律楓才知道其中蹊蹺。
「他會答應才怪!」他大手一攬,錢雅築立刻被掃進他的懷抱中,她也不掙扎,只是張大一雙美眸,無辜的瞅著他。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其實是你的主意。」他支起她的下巴,看進她冷靜的眼。「為什麼?築兒,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拒絕我的提親?咱們早已是夫妻了呀。」他不懂,既然她肯將身子給他,又為了他懇求薩德納羅,都在說明了她的心意,為何還要拒絕他的求婚。
「那是你個人的想法,我可不這麼認為。」她笑得輕松,表情嫵媚得像是引人墜入地獄的妖精。莫怪乎搶著求親的人幾乎擠破錢家莊的大門,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對這張麗顏免疫。
但該死的,她是他的!他倆的姻緣早在她呱呱墜地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日後的糾纏。他花了十二年的時間才體認到這一點,任何人都休想妨礙他的決心,包括她自己。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喜歡我們之間所分享的一切。」他輕嚙她的頸側,企圖以酥軟的鼻息瓦解她的冷漠。
「我當然喜歡。」她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撫上他胸膛的小手更是教他吃驚。「我怎麼可能忘得掉你的味道?尤其你的技巧又這麼高超。」她反過來輕舌忝他的下唇,舌忝得他一愣一愣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氣得捉緊她意欲下探的手,面紅耳赤的逼問。「你這是在告訴我,我除了當種馬之外就沒別的長處?」她若口答是,他絕對要揍得她無法再坐椅子。
「你真難伺候?NB462?。」她避過不答,只是勾起一個妖惑的眼神擾亂他的心志,徹底瓦解他的神經。
「你若沒有其他提議,我可要道晚安?NB462?。」說著她起身離開他的懷抱,跟著又被卷回尹律楓的懷中。
「休想我會放開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他低頭吻上她的頸項,剝掉她的衣服將她帶入另一波無言的中……
混帳!
罷從回憶中回神的尹律楓不由得出聲詛咒。他不了解築兒,一點都不了解。若說她在拒絕他,又不完全是那麼回事。沒有一個女人會情願貢獻出身體而不求回報,她根本是在懲罰他,懲罰他兩年前所犯的錯誤。
他是該殺,但他已經盡全力彌補他的錯誤了呀,為何她就是不能忘記所受的傷,與他攜手共同走完人生?
坐在錢家莊的錢雅築也在思考著同樣的問題。
她明白自己又再一次掀起話題,成為京城里的焦點人物。屢次拒絕尹律楓提親的結果,竟使自個兒的身價一下子水漲船高,整個京城未婚的公子哥兒莫不拜倒在她的裙下,個個搶著提親,聘金一個比一個疊得還高,差點樂壞她老爹。
她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否正確,但她知道昔日只懂得全然付出的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懂得追求真心的靈魂。
你還愛我嗎?
她想起尹律楓絕望的呢喃充斥在每一個激情的夜,在汗水淋灕的當頭她仍舊沒忘記她的堅持。
「我愛你的味道,更愛你的感覺。」她在他身下熱情的反應他的沖刺,緊扣住他頸子的雙臂更像白蛇一般將他圍繞。
「當然,還有。」她嬌喘的回應,就是不給他想要的答案。
每當那時候,她就會看見狂怒的風暴在他眼中形成,接著便是更深刻、更絕望的侵入。
「該死的你,該死的……」
然而他還是舍不得退出她的身子、她的人生,這也是問題的所在。
她從不知道一個男人可以愚笨至此,笨到看不清自己的心。過去她可以欺騙自己這樣的男人才可愛,但事實呢?
她走到窗口凝視著初春的景色。微涼的春風告訴她春天已經到了,她即將滿十八歲。今天是三月三日,也就是拔楔日,是舉國上下、文人雅士最期待的節日,她卻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感覺上自己像個八十歲的老嫗,只等著進棺材。
砰砰砰!
簡單扼要的敲門聲宣告來人的身份,她不用回頭看也知道一定是她大哥。
「請進。」
走進房的果然是錢衛然那一張俊秀卻駑鈍的臉,那上面正寫滿關心。
「干什麼把自己關在房里?」他邊說邊拉起椅子坐下,還順手倒了一杯茶。「你何不到大廳坐坐,也好陪爹說說話。」自從她被尹律楓尋獲至今已有半年,這半年來她甚少出門,也懶得開口。
「爹哪需要我陪?」她也拉起椅子坐下,兄妹倆就這麼喝起茶來。「他忙著陪笑臉,應付那些上門求親的紈子弟都來不及了,哪來的空閑理我。」
「那倒是。」錢衛然也十分佩服那些屢打不死的蟑螂,明明被拒絕了還是再接再厲,就跟尹律楓一個模樣。
提起尹律楓,他不禁對他刮目相侍。原本他們就是好友,要不是為了築兒的事他們也不可能翻臉。如今,築兒回來了,而且他也充分表現出懺悔的誠意,比任何一只蟑螂都爬得勤快,就連老爹也快招架不住而考慮原諒他以前的過失。
他愛她的心連瞎子也看得出來。為何他們倆明明彼此相愛,卻又彼此傷害?愛情這玩意兒,真是費疑猜呀。不過,尹律楓是他的好朋友,他得幫幫忙才行。
「築兒,你不快下個決定也是不行,那些個公子哥兒快把家里鬧翻了。」每天至少有十批以上的人馬踏入錢家莊,想不被夷平也難。
「我還不想嫁。」她避重就輕的回答,不敢看她大哥的眼楮。
「是不想嫁還是在等某人表白?」錢衛然難得尖銳的問話教錢雅築不由得抬眼,目瞪口呆的看向她大哥。
「築兒,有時候愛不一定要說出口,行動反而更重要。」
「大哥……」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從沒想過一向只懂得念書的錢衛然也懂得感情的事。
「律楓那混蛋的確該死,但他是真的愛你,否則也不會不眠不休找了你兩年。」
「他找了我兩年。」她愣住,第一次得知這個訊息。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所有的情緒一起翻滾。
「他不但找了你兩年,而且這兩年內未曾踫過任何女人,妓院一次也沒去過。」這幾乎成了大唐開國以來最值得大書特書的奇跡,足以名留青史。
沒踫過任何女人,這怎麼可能?他向來以風流著稱,外頭還傳說他不能一天沒有女人呢。
「築兒,縱容也是一種愛。過去他包容你的行為,雖然也曾傷害過你,但你就不能忘記傷害,再給一次機會嗎?」他替尹律楓求情,因為他看得出來,這次雅築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可能輕易原諒他。
「我……」她不知道。對她來說,原諒不是重點。她要的並不是諒解,而是簡單的愛。
她不懂為何愛一個人會這麼困難,只是簡簡單單一句「我愛你」也算是奢求嗎?她或許是個膽小表,她承認。被傷害過的心等待著另一顆心填平因愛留下的傷口,而能填滿那缺口的也只有愛而已。
「別再想了。」不忍于她彷徨的表情,錢衛然主動結束話題,並提出另一個建議。
「今兒個是撥楔日,浣水園那兒正熱鬧著,你何不出去走走,也好順道畫些風景回來?」他提醒她以往的習慣,不願見到她郁郁寡歡。
「我不想去。」她一點勁兒也提不起來。
「不能不去。」錢衛然展現難得的霸氣,硬是要把她踢出門。「我已經命蕭總管備妥馬車了,你現在就給我上浣水園去。」家里已經夠悶了,他可不想再看見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就這樣,她硬是被踢出門,展開她生命中第三段奇遇。
上已娛春楔,芳辰喜月離。
隋朝江總的「三日侍宴宣猷堂曲水詩」最能表現出此節日的氣氛。在隋朝以前,撥楔是皇室的盛事,經常官修游船畫舫以助游興,但自從入唐以後,此項風俗不再只限于皇族宗親,一般老百姓也能參與其中玩個盡興,所以每年一到這個時候,浣水園就會擠滿吟詩賞景的人潮,把平日素雅幽靜的莊園擠得水泄不通,就連湖上也到處漂滿了形形色色的畫舫,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被錢衛然硬趕出門的錢雅築帶著紙墨,選定一處人煙較為稀少的地方坐下,無聊的揮動著手中的筆。她懷疑是不是全京城的人都跑來浣水園了,怎麼淨是一些黑壓壓的人頭,遮得人連風景都看不見。
她不禁回想起過去的時光,以前的她活潑俏皮,整死人不償命。而今,那個只懂得開懷大笑的小女孩再也不會回來,她為愛情改變了大多大多,多到她自己都無法承受。
開心點!她該勵自己。原本她就是個容易看開的女孩,沒有理由調適不了心情。
她放下筆墨,歪著頭打量自個兒的作品。不壞!她一向精于字畫,尤其是山水。听說「成王府」的二公子李少儒也精于此道,而且人又長得俊逸非凡。
要是律楓哥知道她腦中此刻的想法,非掐死她不可。他們倆是死對頭,他不但在英俊程度上輸給李少儒,就連他苦追了五年的女子也被李少儒娶走,成了道道地地的「天敵」。
她一面月兌下鞋子走向湖邊,一面回想吳麗清的面容。她這輩子還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就連她二姊也沒她來得漂亮,莫怪乎律楓哥會鍥而不舍的追了她五年,最後才敗在李少儒的手下鳴金收兵。
她將腳放進冰涼的湖水中,並撩高裙擺開心的戲水,彷若一個初見清水的精靈。遠遠傳來的弦樂聲更增添了她的興致,她決定令兒個要玩個盡興,把煩人的感情問題拋到腦後。
登時,她像個頑皮的孩子,和時而快時而慢的弦鼓融為一體,愉快地扭動著身子,和腳下的湖水玩起游戲來,一點也不在意四處飛濺的水花是否會打濕她的裙擺,只是一味的和著水玩,毫不關心她這個舉動是否會有人瞧見。
李明擎倒是沒略過眼前的美景,原先覺得無聊的心情也一掃而光。他從沒想過會再遇見她——一個他遍尋不著的女孩。
他知道她是錢家莊的麼女,也知道她和尹律楓訂婚的事。原本他以為憑他太子之尊和一個區區平民搶女人,未免有失身份,而且那時他也不真的那麼喜歡她,只是覺得她很活潑、很有趣,可能是一個好玩伴而已。
直到她失蹤的消息在京城散開,他才又重新燃起追逐她的念豉。他跟著派人找,試圖搶在尹律楓的前面找到她。只不過,她就像縷輕煙般消失無蹤,在找了三個月之後他便放棄了,從此淡忘她的身影——直到這一刻為止。
她變得更美了。除了保有原先的精靈氣息外,還帶有一股淡淡的哀怨,那是兩年前她所沒有的。他不知道在這段期間她究竟經歷了哪些事,但他知道,他必須把握住現下的良機。據說她一直拒絕尹律楓的求婚,那不就意味著人人都有機會?
想到這里,他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雙手抱胸欣賞錢雅築的身影。
他總覺得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和錢雅築,那種感覺一時間很難說清楚。就仿佛他們天生注定要彼此相屬,兩年前他就有這種感覺,而且她也是,否則不會在心有所屬的情況之下忘了拒絕他的踫觸。
那種強烈的感覺就像根繩子緊緊系住彼此,也系出尹律楓的緊張,所以他才會像瘋了一般流露出本意,也算是意外發展。
但這次他決定要控制事情的發展。他們之間的感覺太強烈,強烈到他竟會不由自主的往這個方向走來,仿佛早就知道會有什麼在這兒等他一樣。
「殿下。」
苞他一同前來的男子挑高眉毛的看著李明擎充滿興味的表情,一點也不意外他會對錢雅築燃起興趣。
「噓。」李明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要他別打擾他偷窺佳人。
李少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篤定的笑容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你覺不覺得她很像某種不屬于凡塵的稀世珍寶?」李明擎斜視正打開摺扇的李少儒,像是考試般睥睨著他。他們倆是堂兄弟,雖然身份稍有懸殊,但感情甚篤。少儒狡滑得就像只狐狸,永遠帶笑的嘴角讓人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就連他這個堂哥,也弄不清楚他葫蘆里賣得是哈玩意,除非他自己願意說。
「精靈。」李少儒毫不猶豫的接口,接得他又是一陣挑眉。
「你認為本宮有可能捕捉到精靈嗎?」他問得興致勃勃,李少儒卻答得撲朔迷離。
「殿下有能力擁有任何東西,只要是屬于凡塵俗世,沒有一樣不屬于你。」李少儒仍是一味的微笑,莫測高深的回話。
「你這算是機智問答,還是元宵節猜燈謎?」李明擎又好氣又好笑的睨視他堂弟,對于僅小他三天的狐狸堂弟一點辦法也沒有。
「不敢。」李少儒勾起一記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淺笑,若有所思的凝視李明擎線條分明的側臉。
李明擎決定不理他的堂弟,捕捉精靈才是要緊事。他向前跨了一步,蟋唆的雜草聲引起錢雅築的注意力。猛一抬頭,她發現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俊臉正朝她的方向走來,一雙明燦的眼楮還直直盯著她的果腿瞧。
她連忙放下裙擺,一張瓜子臉迅速泛起紅暈,並在李明擎興趣濃厚的目光之下亂了陣腳,不但沒能離開湖邊,反而因腳下的淤泥而跌倒,眼看著就要跌落湖底——
「小心。」低沉的呢喃隨著刺入的異息一起灌進錢雅築的耳朵里。
「對不起。」她面紅耳赤的回答,同時試著掙月兌尚圈住她腰際的手。「我可以自己站立,謝謝你。」見他沒有松手的意思,她干脆主動提出要求。
「我倒不介意就這樣抱著你一輩子。」既低沉又輕柔的聲音再次回繞在她的耳際,勾起她潛藏于腦中的記憶。
這個聲音她似乎听過。同樣低沉,同樣親密,甜膩得教人無法抗拒……是他!兩年半以前在揚州遇見過的人。
她不可思議的瞪著他,他卻笑得更開心,一點也不以為杵,反而很享受佳人在抱的感覺。這就對了!他的直覺一點也沒錯。她天生注定要和他在一起,在他懷里翩翩起舞。
錢雅築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更應該賞他兩巴掌,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因為兩年多以前的感覺又回來了。那時的她也一樣想掙月兌,卻相反的挨得更近,仿佛她天生就該待在這雙臂彎中,猶如海鷗必須要有港口。
「這幅山水畫得不錯,是姑娘你的杰作嗎?」李少儒輕柔的聲音打破這神奇的一刻。
錢雅築立即清醒,並尷尬的看向他,半天無法開口。
這個人一定是李少儒。她雖未曾見過他,但單憑他那一雙如貓的眼楮和陰柔俊逸的面孔就不難判定,他必定是京城第二美男子李少儒——律楓哥的死對頭。
「是我畫的。」她急急忙忙掙開李明擎的懷抱,對于李少儒淡然的眼光畏懼不已。這人的嘴上雖然一直掛著微笑,但他那雙淡透到像是琥珀的眼楮卻令人不安,仿佛識盡天機,教人無法遁形。
李明擎可一點也不怕李少儒並相反的死命瞪著他,用眼神警告他別破壞他的好事。李少儒倒也不介意,反而張開摺扇一味地訕笑,差點氣壞他堂哥。
「姑娘頗有天分,不但取景好,色墨也調得均勻。」李少儒難得的贊賞,成功的挑起錢雅築臉上的紅暈,同時也挑起了李明擎的濃眉。
這小子怎麼回事?他不甚愉快的想。要不是他知道他這個陰陽怪氣的堂弟只鐘情于他的妻子,還會以為他想納妾呢。
「謝謝李公子的贊賞。」她好高興,畢竟能被京城著名的畫師贊美可不是天天有的事。
「姑娘知道我是誰?」這回換李少儒吃驚了,他們並未照過面。
「你的大名無人不曉,尤其是你那雙眼楮。」還有怪里怪氣的氣質,不過她沒膽說。
「哦?」邪媚的雙眼勾起一抹難以理解的訊息,瞬間閃過的精光仿佛在算計些什麼。
「你可別攪局。」李明擎悄悄在他耳際撂下很話,最怕他這個愛玩的堂弟突發奇想,破壞他的好事。
李少儒但笑不語,只是一味地盯著桌上的畫作,不著痕跡的改變話題。
「姑娘的著墨雖好,只可惜……」
「可惜怎麼樣?」錢雅築納悶的盯著畫瞧,怎麼也瞧不出哪兒不對勁。
「只可惜你使用的紙張不夠好,用的筆也不對。」
紙、筆?錢雅築听得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在說啥。
「若姑娘能改用蜀紙或宣紙,必定更能表現出其色澤,吸水性也較佳。至于筆呢?若能使用紫毫筆那當然是最好了。正所謂紫毫筆,尖如錐兮利如刃,其中又以諸葛氏所制的紫毫筆為佳。」
蜀紙、宣紙、紫毫筆。
錢雅築默默復誦李少儒口中的上等文房用寶,對于這些只曾听過而不曾見過的珍品唏吁不已。他所說的這些東西,平民老百姓根本買不起。尤其是諸葛氏所制的紫毫筆,一般人踫都踫不到,那是皇帝老爺才拿得動的珍品啊。只要是會畫畫的人哪一個不想擁有,只可惜他說的這些都是貢品,就算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
「謝謝李公子的建議。」她苦笑,對于那些個珍品只有欽羨的份。「你提的那些確實對作畫很有幫助,但那些都是朝廷的貢品,一般老百姓很難買到。」更何況一枝諸葛氏制筆叫價十金,誰有那麼大手筆。
「這姑娘大可放心。」李少儒用摺扇點點李明擎的肩膀,表示一切交給他打點即可。「我這位兄弟很樂意幫你這個忙。」他說得雲淡風清,巧妙的制造機會給李明擎。
「就交給我了。」他從善如流的接下李少儒的美意,帶有磁力的雙眸緊扣住錢雅築又是不解又舍不得抗拒的眼楮,兩個人再一次陷入那股難以解釋的吸力之中。
站在一旁的李少儒則是仰望天際,悄悄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搖頭。
沒有人能左右上天的決定,該遇見的雙方自會相逢,任誰也改變不了。
當大批的宣紙、蜀紙、松墨和瓖有紫玉的宣城紫毫筆送至錢家莊時,整個錢家莊都呆了。尤其是錢衛然呆得最厲害。他是不若錢雅築來得有天賦,但喜歡揮筆寫大字的他卻愛死了那些只曾听過而不曾看過的紫毫筆。尤其其中又有不少用象牙管套制的珍奇異品,更是一舉擄獲了他原本就容易傾倒的心,氣壞了不得其門而入的尹律楓。
沒有人知道送筆人的來頭,只知道他排場不小,勢力大到可一手遮天,就連尹氏苑也拿他沒轍。
他不但送筆、送珍奇的文房四寶,還進一步送金銀財寶、古董字畫,將尹律楓的勢力阻絕于錢家莊的莊門之外。就連偌大的莊園也派人團團圍住,表面上說是保護錢家莊的安全,其實是阻擋尹律楓的侵入。而原先已有軟化趨向的錢老爺也跟著轉變態度,拒絕尹律楓的所有拜帖,甚至只要他一接近錢家莊,立即遭數十個武裝警衛驅逐,每每打得他渾身是傷,更遑論是見錢雅築一面。
他不知道那個神秘人物是誰,但很顯然地他絕非一般角色,否則也不可能有如此龐大的勢力,大到連他都無法抵抗。
他曾拜托他姊姊調查此事,因為那些守衛個個身手不凡,一點也不輸給皇宮中的禁衛軍。但這次卻非常意外的,身為皇上寵妃的大姊竟意外的沉默,只是語重心長的告訴他,如果沒有緣分就不要強求。換句話說,她也幫不上忙!
他究竟是誰?為何能自由自在的呼風喚雨,並讓每個人都听命于他?
他不斷思索這個問題,對于排山倒海而來的阻力感到恐慌。現在他已經見不到築兒,那麼往後呢?」旦這位勢力大到不像話的神秘男子決定收網,他還能有機會握住她的手,告訴她,他愛她嗎?
他愛她。
這三個字恍若巨石般敲入他的心底,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早就愛上她,卻固執得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意,不敢把這三個字說出口,怕會給她控制他的力量。
其實地早就控制住他——從他雙手捧著她,小心翼翼哄她入睡,害怕他的精靈會不高興而大哭的那一刻起。十歲大的他早已對手中的漂亮女娃著迷,並決定了日後必須形影相隨的命運。
只是那時候的他不知道,長大後的他更是拚命逃避,直到再也逃不了,決心落入她的精靈之網為止。
如今,他還有機會說出這三個字嗎?他一直以為他有足夠的時間掙扎,更確定築兒的未來必屬于他。直到這剎那,他才知道自己的自信心有多可笑。
他曾經擊退過薩德納羅,但卻無力阻擋眼前這道狂風巨浪。
他究竟是誰?
錢雅築也不約而同的和尹律楓思考同樣的問題,那就是——他到底是誰?
她看看窗外那些嚴陣以待的侍衛不由得一陣納悶,這麼多帶刀帶槍的武裝侍衛擺明了就是要圍堵尹律楓。現在不只是求親的人跑得不見人影,就連能飛檐走壁的尹律楓也照樣被擋在錢家莊的外頭,根本闖不進來。
她不知道該如何看待自己的心情,一向只對尹律楓起反應的身體,竟會不由自主受李明擎吸引,就仿佛是天生注定。這種莫名的情愫教她驚慌且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在見不到尹律楓的情況之下,更是加深其恐慌。
他究竟是誰?她只知道他出手大方,又能任意地調動京城內的士兵,甚至還和李少儒稱兄道弟,對她也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
他老是神秘兮兮,笑著說時候到了她自然就能明白,並要她耐心等候。但一點都不想等,她被這一切煩透了!她真想逃離這一切,逃離這一團迷霧。
「小姐,有訪客。」僕人的隔門呼喚調回了她的思緒,她抬起一雙困惑的眼,隨意應了一聲,表示她听見了。
訪客?會是誰?
拜李明擎之賜,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人潮全像退潮般盡退了去,哪來的訪客?
「李公子。」
李少懦帶笑的面孔倏然出現在她的眼前,教她大吃一驚。
「抱歉突然造訪。」瘦削優雅的身影跟著打躬作揖,一雙微揚的眼眼晶燦閃爍,彷佛將揭穿什麼一般。
「哪兒的話。」錢雅築緊張到快不能呼吸。不知怎麼地,她很怕李少儒,大概是因為他的眼楮吧。
「李公子突然造訪,是否有事傳達?」否則也不會突然出現嚇人。
「確實有些事,不過跟傳達無關。」他笑得淡然,表情難懂。「在下會突然前來貴府拜訪,是因為曾看過錢姑娘的畫作,對于你精湛的畫技留下深刻的印象,恰巧我的一位好友需要一名畫師為他作畫,所以我就向他推薦錢姑娘,今日特來詢問錢姑娘的意願,不知你是否願意為我的好友作畫?」
他這一長串話教錢雅築半天無法開口,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但是……我是一名女子。」過了半晌她總算會意過來,很難相信竟有人肯推薦女子為人作畫。
「是男是女跟畫技沒有關聯。」李少儒一點都不覺得那有何重要。
「但是……」
「但是我自己可以為他作畫,何必麻煩外人?」李少儒彷若看穿她的心思般接口,接得她不由得點頭。
「我目前忙于應付另一個人所托付的畫作,沒有空為我的好友作畫,所以才來麻煩錢姑娘,還望錢姑娘答應。」他的口氣雖溫和,嘴角也帶笑,但銳利光燦的眼神可不是那麼回事,磅礡的氣勢教錢雅築只有點頭的份。
「承蒙李公子不嫌棄,小女子自當盡力而為。」她爽快的答應,心里想的只有「逃之夭夭」四個大字,她真希望他趕快走人。
可惜事與願違。看穿她心思的李少懦反倒露出一個更迷人的笑容,促狹的看著她。
「擇日不如撞日,咱們這就立刻出發。」
出發?不……不會吧?
錢雅築呆若木雞的望著他,在還來不及開口抗議之前就被他架了出去,登上早已候著的馬車。
「李公子朋友的住所……很近嗎?」她試探性的詢問,李少儒則悠悠哉哉的回答。
「不遠,就在西北方。」
西方北。這三個字像是閃電般快速閃過錢雅築的記憶。她連忙抬頭看向窗外,馬車正以飛快的速度奔馳,目標則是越離越近的皇城。
「李公子。」她緊張的咽下口水,無法理解為什麼馬車會朝皇宮的方向奔去。「你口中所提的朋友是?」
「當朝皇太子李延。」李少儒直接稱呼李明擎的名,而不提他的字,因為至今錢雅築還無緣得知他的身份。
不過,也快了。這也是他為什麼帶錢雅築入宮的原因。
「你……你要我為太子作畫?」她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他口中的朋友竟是當今的太子——李延。
「別擔心,他不是什麼三頭六臂,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且是一個準備娶她的人。
「我……」她直覺的想拒絕,但李少儒的動作比她更快,早已幫她接口。
「拒絕的話請自個兒留著對他說,現在就說出口根本于事無補。」只怕她就算說了,也一樣于事無補。
他的神秘高深搞得她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只能瞪大眼楮看著馬車飛越一排又一排的房屋和整齊的街道,直達皇宮的大門。
她曾在大理的皇宮住餅兩年,對于皇室並不陌生。但唐室的皇城著實大得嚇人,三宮六院分在深不見底的偌大土地上,中間又隔著無數的林園造景,單是東宮就大得教人眼花。
錢雅築跟在李少儒的身後等候通報,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她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有踏入皇宮的一天,更別提是會見東宮太子。
不行,她一定畫不出來。她試著尋回在大理時的冷靜,卻一點用也沒有。身處大理時的冷靜與淡漠全是逼出來的——被尹律楓殘酷的行為逼出來的結果。現在的她又漸漸回到往日那個懂得笑、懂得感動的錢雅築,教她如何能忽略快跳出心口的緊張?
包糟的是,一被帶入太子的宮殿,李少儒就不見了,仿佛刻意消失一般。
她深吸一口氣,等待東宮太子的來臨。傳說中他為人爽快,應該不會太刁難她才是。
「太子到。」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足以讓她的體溫驟然升高。她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正走向她的身影,只敢看他繡滿了橫字紋的宮袍下擺。
「抬頭看本宮。」
又低沉又親密的語氣倏然飄進她耳里。她不敢置信的緩緩抬頭,拒絕相信映入眼底的瀟灑身影。
李明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