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家。
朱朗晨持著吸塵器,把二樓的走道吸乾淨之後,又來到那扇神秘之門前,躊躇不決。
今天呂飛絮出門見她的編輯去了,他則休假留在屋里大掃除。
她不在家,如果他想知道這扇門內有什麼,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不,不行!這是偷雞模狗的小人行徑,他不能這麼做。
可是……可是他只是要開門瞄一下,不會造成任何損害,她也絕不會發現……只要瞄一下下就好,他只是太好奇,絕不是想做什麼壞事。
再說,也許門根本是鎖上的。
終於,他把手放在門把上,屏住呼吸往下轉……門沒鎖。
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往里一看,怔住。
里面沒有骷髏頭、沒有無頭尸體……房間很正常,又很不正常。
正常的是,里面除了擺設擁擠了點之外,完全像個普通的臥房。
不正常的是,房間看起來太整齊,完全不像呂飛絮的風格。
「沒什麼秘密嘛……」他嘀咕,不由自主走進比他睡的地方大許多的房間。
一張雙人床、幾個擺滿東西的櫥櫃、一組小小的梳妝台,以及一架靠牆的……立式鋼琴。
朱朗晨全身一震,胸口仿佛被搥了一下。
刻意地,他別開頭,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其他角落。
細看之下,房間里的東西很雜,連球拍、花瓶、相機這類物品都有,但是每一樣都擺放得很整齊,而且都很干淨,似乎有人定時整理。
然後床頭櫃上的一個相框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走上前。
那是張三人合照,日期是五年多以前,上頭的呂飛絮跟現在差不多,一樣是長劉海、大眼鏡,臉上沒什麼表情。她的兩側應該就是她的父母,男的粗眉方臉,笑得眼楮眯成兩條線,女的則嫻靜秀美、臉上露出含蓄的微笑。
「看起來很正常……」怎麼會養出那樣一個怪怪的女兒?
朱朗晨搖搖頭,放下相框時,眼角瞥見了旁邊的幾本厚冊子,看起來是相簿。他想了想,伸出手。
相本可以說是呂家人多年來的生活紀錄,其中又以呂飛絮的照片最多,從還包著尿片的嬰孩時期到成年之後都有。朱朗晨看著看著,漸漸忍俊不禁。
可以確定的是,呂家人中喜歡拍照的絕對不是呂飛絮,因為幾乎每張有她的照片里,她都冷著一張臉,滿是不情願,仿佛站在鏡頭前要她的命似的。
「真是,拍照也不會笑一下……」
隨即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張她穿著高中制服的照片上……那時候的她,耳下長度的頭發用發夾固定在一側,沒有戴眼鏡,露出一張白淨的瓜子臉,眉毛細細的,眼尾微微上翹,五官組合起來是頗為清秀的。
原來,她長的是這個樣子……
唇畔的笑意加深,沒有驚艷的感覺,只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奇妙欣喜。
彷佛,他又多認識了她一些。
餅了許久,他才看完所有的相冊,他把它們放回原來的地方,正打算離開房間,卻又停了下來。
視線移到那架黑色的YAMAHA立式鋼琴,從那些生活照判斷,這是她母親的。
體內一部分的他,是抗拒的,然而背後又像是有只無形的手,推著他向前,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他來到鋼琴前。
有多少天了,他沒再踫過琴鍵?
他可以嗎?經過這些日子,他是否已準備好?
他佇立著,一動也不動,過了不知多久,終究還是掀開琴蓋。
「ㄟ……是呂小姐啊,好久不見,最近都在忙些什麼?」
圍牆外,呂飛絮停下腳步,困惑地盯著眼前的兩位婦人。
其中一位很眼熟,好像是附近鄰居,姓什麼來著?
顯然她想太久了,見她遲遲不答腔,婦人拉著同伴訕然離去。
呂飛絮也不以為意,正要往前走,卻不經意地捕捉到背後傳來的低語。
「看吧,我就跟你說她都不理人的……」
莫名其妙。
她搖搖頭,沒多理會,在隱隱的鋼琴聲中,推開院子里的鐵門。
有人在放古典音樂,她想。那是她少數認得的幾首曲子之一,好像是蕭邦的什麼夜曲吧,她記得以前老媽常常——
不對!她往房子看去。那聲音……好像是從她家傳出來的!
她臉色微變,立刻加快腳步沖進家門。
豬頭!明明叫他不要進那個房間的!
她惱怒極了,迅速上了二樓,甚至沒注意到樂聲已然中止。
來到敞開的房門前,正準備開口大罵,眼前的景象卻讓她愣怔在原地。
他就坐在那架鋼琴前,低垂著頭,雙唇抿得死緊,兩手在腿上緊握成拳,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陰郁的氣團下,沮喪、憤怒,還帶些絕望。
他為什麼會流露出這種神情?又為什麼她會覺得心口揪緊?
罵人的話,怎麼樣都出不了口,她只能佇立在原地,看著他緩緩站起身,輕輕地放下琴蓋。
這時,他發現了門口的她。
他呆了兩秒,然後臉上出現明顯的愧色。
「對不起,我沒經你同意就擅自進來了。」
他的神情、語氣是如此誠摯,呂飛絮發現她竟找不到原先的怒氣。
她本來打算臭罵他—頓的!可是……唉,其實也沒那麼嚴重。
誤解了她的沈默,他又解釋︰「我只是太好奇……」
「有什麼好好奇的?難不成你以為我藏了什麼變態的東西?」
他僵硬地扯了扯唇。「當然不是。」
騙鬼。她橫了他一眼。「這是我爸媽以前用的房間。」
「這里的東西都是他們留下的?」朱朗晨好奇問,因為他剛注意到這里連釣竿都有。
「嗯,都是對他們很重要的東西,我把它們都放在這里,比較容易一起保管,像那支網球拍是我爸的,他以前是中學體育老師,我媽是音樂老師,那架鋼——」呂飛絮忽地閉上嘴,眉頭聚在一起。她沒事跟他說這些干麼?
「反正你不要把東西弄壞就對了,你賠不起。」她總結加警告,抬頭卻對上了一雙溫柔得要將人溺斃的眼楮,害她一不小心亂了心跳。
他做什麼要這樣看她?
「你很愛你的父母吧?」
她雙頰一熱,扔下話。「少肉麻,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關上。」
嬌小的身影倉促離去,朱朗晨望著空空的門口,胸口像是有什麼在發酵膨脹,酸酸的、軟軟的。
原來這個房間裝滿了她對父母的回憶,他以前怎麼會以為她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呢?
這個女人,其實很可愛。
他忽然想知道,在他離去時,她會不會記著他、把他也收藏在回憶里?如果會,又會記得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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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幸運的人此時一定鼾聲大作、沈浸在美好的夢鄉里。
但是小客房內那張單人床上的年輕男子,卻是眉頭深鎖,睡得極不安穩,仿佛睡夢中某種可怕的怪物正追逐著他——
音樂廳的舞台後,幾個進入舒曼國際青少年鋼琴大賽總決賽的孩子,正在後台做準備。
「媽,我一定要比賽嗎?」唇紅齒白的八歲小男孩懷著期望看著母親。
「朗晨乖,別緊張,你沒問題的,以前媽媽連參賽的機會都沒有,現在你就是媽媽的希望,別怕,你比其他小朋友都有天分,你的老師也對你很有信心。」
他不是害怕,他只是想早點回家,他的好朋友徐明駿叫他後天去他家慶祝他的生日,要是到時候他沒帶著從德國買的玩具去,徐明駿一定會跟他絕交啦!
見他沈默不語,她秀眉輕蹙。「你不是喜歡彈鋼琴嗎?」
小男孩想了想,點點頭,沒有告訴母親,他也喜歡跟徐明駿一起玩,因為媽媽不喜歡徐明駿,她說他太調皮,會害他的手受傷。
他沒有讓媽媽失望,後來他拿到第二名,見到爸爸時,他高高興興地把獎座和獎狀給他看。
爸爸板著臉對他說︰「拿了第二名,就表示有一個人彈得比你更好,現在你參加的只是兒童組的比賽,等你大一點就會知道,比你優秀的人會不只一、兩個,你只有更努力、讓自己彈得更好,才不會輸給別人,我朱韻鴻的兒子不是輸家。」
那個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他再努力一點,下次比賽拿到第一名,爸爸就會比較高興?
小男孩望著不苟言笑的父親,正想開口問,卻發現自己突然拔高,變得比爸爸還高——他變成大人了!
最神奇的是,家里的客廳消失,他發現自己正捧著一束鮮花,站在滿是藥水味的醫院走道上。
他想起來了……他二十四歲,已經從費城的柯提斯音樂學院畢業許久,目前除了應邀與各樂團合作和舉辦獨奏會之外,也已發行第三張個人演奏專輯。
他來醫院,是為了探望一位因車禍住院的好友。他走過又長又陰暗的走道,推開了病房的門。
「嗨,今天感覺怎麼樣?」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但是病床上的汪勤只是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與他一樣,汪勤從小學畢業就和家人從台灣移居到美國,在柯提斯學院的時候,與他私交甚好。汪勤的主修也是鋼琴,正前途看好,但是這一場車禍,卻可能斷送了他的職業生涯。
汪勤的右前臂在意外中扯斷,神經受損嚴重,即使經醫生搶救接回了斷肢,那只手也無法恢復原來的靈活度。
「朗晨,」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沈默之後,汪勤忽然開口。「我再也不能彈琴了,怎麼辦?」
「不,不會的……醫生說只要用心復健,你的手還是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你真的是個很爛的騙子。」汪勤對他露出一個慘澹的笑。「我心里清楚得很,我這只手不管再怎麼復健,頂多能握握筆、寫寫字,要真正練琴,那是不可能的。」
對著那張毫無生氣、萬念俱灰的臉,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能再彈琴,我還是我嗎?」汪勤看著纏滿繃帶的手,接著看向他。「朗晨,要是有一天你無法再彈琴,會有什麼感覺?」
他啞然。從他三歲時按下第一個琴鍵,所有人就告訴他,他生來就是彈琴的料,他真的不知道,不彈琴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熱愛鋼琴的母親說,他有她沒有的天分,可以完成她未能達成的夢想。身為知名指揮家的父親說,他是朱家的孩子,在樂壇上的表現不能輸給別人。
「你跟我是同一種人,朗晨。」汪勤接著說。「我們從小到大就只有一個目標,所有的時間、精力都花在一件事上,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萬一有天彈琴的能力被剝奪,我們還剩下什麼?就像我現在這樣,沒了鋼琴,就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不對!不對!不對!不是那樣的!他張嘴想反駁,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覺得朋友絕望的聲音,像只惡魔的手,殘酷地揭開他不想見到的陰暗。
汪勤又笑了,笑容幾乎透著怨恨。
「你知道嗎?就連我爸媽,即使他們已經盡可能掩飾,但是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們的失望,這麼多年來培養的小孩卻是一場空……還有口口聲聲說愛我的安妮,也已經幾天沒來了。」
「你多心了,別再胡思亂想。」他困難地道,心中卻有股想逃開的沖動。
他不想听汪勤說這些,一點都不想!
不可思議的是,就在這時,周遭的景物又開始扭曲,下一秒,病房變成了舞台。
他穿著黑色禮服,坐在一架史坦威前,台下坐滿了听眾。
舒伯特即興曲90號四,他知道這是他該演奏的曲目。
可是他驚恐地發現,腦子里除了曲名之外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他抬起手,卻不知指尖該落在何處,無論他怎麼努力回想,就是連一個音符都無法彈出。
這是怎麼回事?他是怎麼了?
「Boo——」台下的人開始噓他。
「垃圾!謗本浪費我們的時間!」有人將曲目表砸向鋼琴。
「不會彈就下台!沒用的家伙!」
噓聲愈來愈大、愈來愈大,他頭暈目眩,耳膜即將爆炸——
嚇!
朱朗晨猛地驚起,身上滿是冷汗。
好可怕的夢……
他心有余悸地喘著氣,不由得慶幸夢的最後一部分,僅僅是夢,若他真在台上出過那種洋相,恐怕這輩子都沒臉見人了。
睡意全消,朱朗晨套上衣褲,下樓來到廚房。
倒了一杯開水,他在餐桌旁坐下,飲下一大口冰涼的水,解了渴,卻沖下掉那個灰暗的記憶。
他的朋友汪勤,在出院的第三天,跳樓自殺。
汪勤死了,但是那天在病房里他說過的話,卻像詛咒似地無時無刻不糾纏著他。
沒了鋼琴,他就什麼也不是。
他愈想忘記這句話,就愈擺月兌不了。
在那之後,他仍是照樣工作,照樣四處表演,周遭的人都未察覺任何異樣,只有他自己明白,好友的自殺在他心中捅出一個黑洞,隨著日子過去,那個黑洞只是愈加擴大。
漸漸地,他發覺只要一踫到琴鍵,心里就會出現一股近乎厭惡的抗拒感,仿佛那龐大的樂器是個不祥的怪物。那股抗拒愈演愈烈,甚至引出頭痛、胃痛等他從未有過的毛病。
為了不辜負父母的期許,他開始強迫自己屏除所有情緒,像機器人似地上台演奏,直到最近的那場獨奏會,當他差點無法完成最後一首曲子時,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必須離開一陣子。
但是到現在,離家已快三星期,他仍是茫然,仍是無法像過去那樣彈琴。
他很怕,很怕汪勤說的是事實——沒了鋼琴,他就什麼也不是。
除此之外,他也怕到最後發現,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存在價值,全來自他的鋼琴天賦,包括他的家人。
說穿了,他只是個膽小的懦夫。
朱朗晨苦笑,拿起杯子正要再喝一口水,便看到呂飛絮無聲無息地「飄」下樓梯。
「我吵醒你了嗎?」他沒有她那種走路不發出聲音的本事。
「我還沒睡。」
「寫稿?」
「對。」
她搜出一包泡面,看樣子是打算當宵夜,朱朗晨本想開口說她,隨即又改變主意。算了,她肚子餓,家里冰箱好像又空了。
看著她站在爐子前,旁若無人地燒水,然後慢悠悠地放入面,他發現,心中的紛亂情緒竟奇異地平靜下來。
她似乎總是這樣不疾不徐的,凡事隨著自己的喜好、步調,從來不勉強自己與別人交際往來,也不在乎旁人是怎麼看她,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會影響到她的生活半分。
不一會兒,呂飛絮端著小碗公,在他面前坐下。「你要吃的話,櫥子里還有一包。」
「我不餓。」朱朗晨收回視線,可是沒一會兒,眼光又不由自主地飄向對面。
她低垂著眼,挾起熱燙的面條,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慢慢吃進嘴里。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嘴巴跟她的人一樣,小小的,原本粉粉女敕女敕的唇色這時因沾上了些微油膩,像是涂了透明唇膏似的,變得更晶瑩、滑女敕。
冷不防地,下月復傳來一陣緊縮,竟蠢蠢欲動。
他駭然一震,被自己身體的變化嚇了一跳。老天……他什麼時後變得這樣,居然連看女人吃面都會產生反應?!
似是察覺到他的異樣,她一臉奇怪地看向他。
朱朗晨不自然地咳了咳,趕緊沒話找話說。「呃……你寫作多久了?」
「快八年了吧。」
「這麼久?」朱朗晨微訝,想到她應該跟方言歡一樣年紀。「你還在念書的時候就開始寫了?」
見她點頭,他又問︰「你沒想過要做其他工作嗎?」
「為什麼要?我喜歡寫小說。」她邊吃面邊道。
她說得理所當然,他卻另有一番感受。就因為喜歡,所以持續了這麼久,那麼他呢?彈了這麼多年鋼琴,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曾經的「喜歡」彈琴,變成了「必須」彈琴。
他甚至記不起來,自己上一次純粹為了開心而彈琴是什麼時候的事。
「要是有—天……你突然發現所有靈感消失、寫不出東西來了怎麼辦?」
她給他—個看白痴的眼神。「那就不要寫,改做別的。」
朱朗晨瞪眼。就這樣?為什麼她能把事情說得這麼輕而易舉?
「很多時候,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很多時候,事情就是那麼簡單,是人喜歡把事情想得太復雜。」
是這樣嗎?他不知道該不該贊同。
「若是所有人對你的肯定都來自你寫的小說,一旦你無法寫作,難道不會覺得好像失去了自己?」
她停下筷子,注視了他許久,看得他有點心驚,仿佛心事被洞悉。
「如果是那樣,那麼人生就太可悲了。」她最後道。「我寫小說是為自己而寫,因為那帶給我樂趣,如果有一天我寫不出來,樂趣變成了痛苦,那麼就乾脆放棄,我是呂飛絮,不是『寫作的呂飛絮』,我又不需要小說來定義自己。」
朱朗晨愕然。她說得太率性、太自我,可是他又不由得為她的想法心折。
假若汪勤有她這樣的性格,今日肯定還活得好好的。
那麼他自己呢?難道真能果決地放棄彈琴?
不,他想他做不到,也許是不甘,也許是不舍,他也說不清。
然而她的話,卻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使他的心境有了變化,像是某個扛了很久很久的包袱被卸下,頓時輕松不少。
他相信,至少在她眼中,他就只是他,無論他是小吃店里端飯菜的阿晨,或是人人眼中的天才鋼琴家。
這個體認,使他莫名欣喜。
「謝謝。」他忍不住道。
呂飛絮奇怪地瞥他一眼,扔出兩個字︰「無聊。」
她一定不知道她的話對他有多大影響,朱朗晨暗自好笑。
接下來,他們都不再說話,他若有所思,她靜靜地吃著面,誰也不認為這樣的沈默有什麼奇怪,仿佛這再自然不過。
一綹頭發自她隨意盤起來的頭上落下,幾乎踫到了盛面的瓷碗,朱朗晨見著了,想也沒想地伸手替她撩到耳後。
空氣瞬間凝滯。
她驚詫地僵住,他的手則錯愕地頓在半空中。
他的耳根熱了,她的臉頰似也染上紅霞,曖昧悄悄地在兩人之間蔓延,直到一人率先回過神。
「我、我怕你的頭發掉到湯里……」他支吾解釋。
「唔。」她胡亂發個音節,匆忙站了起來。「我吃飽了。」
然後她把碗放到一旁,看也不看他,飛快消失在樓梯口。
朱朗晨坐在原地,瞪著自己萬惡的手。
他是撞了什麼邪?一下子對著人家的嘴遐想連連,一下子又輕佻地模人家頭發,這根本不像他呀!
帶著滿肚子不解,朱朗晨回到自己的房間。
輾轉了一段時間,就在即將入睡前,他忽然想到一件一直忽略掉的事。
她有多久,沒再追問有關他「失憶」的事?就連看見他彈琴也沒提問,為什麼?
難道是她知道了什麼?
不,不可能。若是那樣,她一定早就請他走路了。
安下心來,朱朗晨翻個身,沈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