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染紅天邊時,幾輛華麗的馬車在烏木大宅前停了下來。
隨行的奴僕分立在兩側,一位面貌英俊的青年扶著一位姿態活潑的少婦走下馬車,緊接著,他又自車中接出一位發色微白的中年婦人,婦人手中捧著一只覆著紅一錦緞的木盒,她先望望霞光閃耀的大宅,然後低頭凝視著雕工細致的木盒,略顯老的面孔浮現幾絲悲喜交加的笑意。
「老爺,秋水不負所托,終于等到這一天。」婦人喃喃低語。
隨行的奴僕遞上拜帖,項府的門房旋身欲要入門稟告。
「等等。」少婦笑嫣嫣的喚住門房。「我們一個是西楚霸王的女乃娘,一個是西楚主後的哥哥,另一個則是霸王和王後的好妹妹,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通報呢?小扮兒,你省逝力,讓我自己去嚇他們吧。」
門房從沒見過如此隨性的責婦,不禁愣住了。
「芳菱。」虞姬朝少婦使了個眼色。「這是西楚霸王的府邸,不可亂來。」他低聲說道。
滅秦之後,項羽封虞姬為侯,城邑在江東一帶,虞姬和芳菱半年前就已成親,婚後一直居住在江東,此次因為項羽大婚在即,虞姬又已懷身孕,因此便提早趕到彭城來。
「項羽大哥和虞姬姊才不會在意這些沒有意義的禮俗。」當了侯爺夫人的芳菱依然不改當年的活潑性情,她朝虞姬撇撇唇,逕自往大門跑去。「你們慢慢搬禮物,我先進去了。」
窈窕的身影敏捷的竄入府中。
「唉……」虞姬搖搖頭,真拿她沒辦法。
紅霞映滿花木扶疏的園子,彭城的冬天依然溫暖。
遠遠的,芳菱便望見那對相擁而坐的纏綿身影。
虞姬斜斜偎在項羽寬闊的懷中,項羽的手擱在虞姬的月復部,兩人靜默不語。縹緲的霞光照落在他們身上,沐浴在濃艷光影中的臉孔看起來有些惆悵。
然而,被興奮沖昏頭的芳菱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好哇,兩人在一起這麼久了,竟然還這麼有情調,哼,看我過去嚇嚇他們……」芳菱露齒一笑
項羽的眸子動了一動。
「芳菱!」盡避芳菱身手十分俐落,項羽還是發現
「芳菱?芳菱來了?」虞姬也自沉思中轉醒。
行跡敗露,芳菱只好嘟著小嘴,自個籬後走了出
「恭喜大王、王後新婚愉快,百年好合。」芳菱轉轉烏溜溜的圓眸,略帶淘氣的笑著。
項羽和虞姬對看一眼,眸中流露出幾絲淒涼。
兩人復又垂首不語。
「怎麼了?」芳菱頓感不妙,連忙跑到他們跟前。
「我說錯話了嗎?」
「新婚愉快」、「百年好合」是最普通不過的賀辭,不會有錯啊,她好生納悶。
項羽緊緊抱住虞姬,眸光落在虞姬臉上,他的雙唇抿得又緊又密。
「芳菱……」虞姬正要開口解釋,一記盈滿歡喜的熟悉聲音傳入園中。
「少爺,虞姬娘,我給你們送禮服來了。」秋水的身影出現在曲徑上,她的雙手仍捧著那只沉重的木盒。
虞姬跟在她身後,他三番兩次想要幫秋水拿木盒,秋水卻執意不肯。
「女乃娘也來了。」虞姬訝異的嚷道。
「女乃娘……」項羽抬眼一看,心頭涌起一股酸澀,女乃娘老了。
昔日烏黑如雲的鬢發已染上白霜,曾經健朗的步履已變得蒼弱,女乃娘真的老了。
「少爺,大婚的禮服和禮冠,我全都依照楚國的風俗趕制好了。」秋水舉高沈甸的木盒,眼里流轉著珍珠般的光澤。「在我們的家鄉,有孕的新嫁娘得穿不同紋飾的禮服,我依照習俗,繡上了保護嬰兒的瑞獸,這樣才會母子皆平安。少爺,虞姬娘,你們快點試穿,看看合不合身。」
虞姬一听,雙眼朦朧了起來,她張開唇想說些什麼,卻又淒淒的合上。
項羽起身,黯然接過精雕細琢的木盒。
「是啊,項羽大哥,虞姬姊,你們快試穿看看吧。秋水阿姨一路都掛念著禮服是否合身。」芳菱也催了起來。其實,是她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看虞姬披上嫁衣的模樣。
虞姬伸手模模覆在木盒上的錦緞,幾滴清淚自她眸中落下,晶瑩的淚濡濕了紅錦。
「虞姬!」虞姬大感詫異。
「虞姬姊,你怎麼哭了?」
「虞姬娘,你是不是嫌我做得太慢了?」
「嗚……」
虞姬嗚咽一聲,掩著臉跑開了。
寬大華美的裙裾在夕陽余暉中飄成一朵哀怨的晚
面對外人時,她尚能裝出堅強的模樣;可是,面對這些至親的人,她卻徹底崩潰了。
她無法面對他們失望惋惜的眼光。
虞姬、芳菱、秋水面面相靦,惶恐的氛圍充滿了不
「婚禮延期了。」項羽沙啞說道。
「啊!
「延期了?!怎麼又延期了?」
驚詫聲此起彼落。
項羽抱著木盒,漸走漸遠。
他多麼希望能如期在大吉之日成親,正式冊立虞姬為王妃。
然而,虞姬卻力勸他為國家著想,講得他無言以對。
虞姬,我們的婚事為何有這麼多波折?項羽傷神的想著。
虞姬,我愛你甚于任何人,我一定要給你一個全天下最風光隆重的婚禮。
虞姬,虞姬……
陰冷的天空飄下羽翼般柔軟的細雪,一望無際的平原豎立著數以萬計的營帳,革旗在風中瑟瑟飄揚,旗上的「漢」字時隱時現。
「哈哈哈!」
主帥營內傳出震天的笑聲。
「項羽率兵攻打齊國,哈哈哈!子房,你果然神機妙算。」劉邦模模又長又黑的胡須,開心得不得了。
「當年項梁在定陶大敗,齊相田榮不肯出兵相救,項羽一直對田榮懷恨在心,今田榮殺死項羽冊立的齊王,自封為齊王,項羽必然怒不可遏。我派人送反問書給項羽,說齊與趙並力滅楚,只不過是火上加油而已。」
張良是個文靜瘦弱的男子,年約四十歲左右,他是韓國貴族的後裔,足智多謀。
「好,好。」劉邦用力拍了張良的肩膀一記,體弱多病的張良險些受不住。「子房,你這杯油加得大妙了。田榮饒勇跋扈,不是個容易對付的東西,就讓項羽去收拾他吧,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攻人楚都彭城,哈哈哈!」
年逾半百的劉邦笑得更加快活了。
他的腦海浮現一道娉婷的身影。
自從在楓林中撞見虞姬後,他經常情不自禁的想起她,若非懼怕項羽的強悍,他早就派人把她給擄來了。
「哈,終于讓我逮到機會了。」劉邦喃喃笑道。
「咱們就趁項羽不在時,攻入彭城去……」
冬去春來,芳菱略減的院落又見春芽崢嶸。
華麗的孔格窗戶敞開著。
窗內,虞姬正專注的縫著衣服。
芳菱坐在虞姬身旁,她笑吟吟的把玩著一雙紅色小鞋。
「哇,好可愛的小鞋。這個娃兒真亙福氣,能穿到西楚王後親手縫制的鞋子。」芳菱捧著小鞋看了又看。虞姬的手真巧。
虞姬听了,抬頭笑說︰
她撫扶高高隆的月復部,明艷的臉孔溢滿即將為人母親的幸福和喜悅。
「哼。」芳菱不服的嘟起紅唇。「自古以來,有多少王後肯親手為孩子縫制小衣小鞋?依我看,鐵定不超過五個。」
她右手一張,五根指頭揚到虞姬面前,虞姬笑笑,揮開芳菱的手。
虞姬抿唇淺笑。二這幸伙老在我肚里踢來踢去,我想,一定是個好動的小男孩。」
「喲,那可說不定喔。」芳菱立刻搖首否定。「當年我娘懷我時,也認為我是個男孩,誰知,一生出來竟是個女娃。」
「還好意思說。」虞姬被芳菱逗得開懷大笑。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秋水捧著一碗補湯進來。
「我們正在討論這個女圭女圭是男還是女。」芳菱月兌口說道。
「當然是男娃羅。」秋水笑嘻嘻的說道。
「怎麼連你也說是男孩?」芳菱反問。
虞姬也好奇的望著。女乃娘說得這麼肯定,必有她的道理。
「項家向來都是陽盛陰衰,據族譜記載,連續五代都不曾生過女娃。少爺神勇不凡,夫人福慧雙修,頭胎」
「女乃娘,這些雜事交給家僕去做就行了,你不要太
「秋水阿姨才不放心呢。」芳菱噗吭一笑。
「她親手熬炖補湯和你親手為孩兒縫衣制鞋的心情
虞姬的眼楮不禁熱了起來。「女乃娘,謝謝。」
「夫人別折煞我了。」秋水連忙說道。「趁熱吃了吧。」她又催。
「只剩幾針就縫好了,我縫好了再吃。」虞姬又低頭縫起衣服。
一想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將要穿上這件紅色的絮衣,她的心頭就甜孜孜的。
「啊!」虞姬忽然發出一記申吟。
她定眼一看,左手的拇指被針扎了一下,一滴鮮紅的血水落到她手中的小衣。
望著血滴,虞姬不禁皺緊了眉頭。
一股不祥緊緊旋繞在她心房——
春深時,漢軍攻入楚都——彭城。
劉邦不但大刺剌的坐王宮中,還令將士全力搜括彭城各地的財寶與美人,彭城人民苦不堪言。
彭城美女風姿嫵媚,身形優美,性好漁色的劉邦左擁右抱,天天飲酒作樂。
某日中午,劉邦忽然想起了一件未了的大事。
「子房,子房。」
劉邦突然粗魯的推開臂彎中的美女,聲嘶力竭的呼喝。
張良自殿外匆匆奔入。
「大王,發生了什麼事?」張良緊張的問道,他眼觀四方,舞榭中除了內侍和幾名陪酒的美女之外,並無任何異狀。
「子房,我不是交代你去查虞姬人的住處嗎?怎麼找了這麼久都沒消息?劉邦瘦削蒼老的臉孔散發出懾人的精光。
張良暗自搖頭。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原來,劉邦關心的,還是聲色犬馬之類的事。
「回大王,臣早已查出項羽夫人身在何處,只是,項羽夫人身懷」八甲,無法入宮來晉見大王。」張良淡淡答道。
「噢,虞姬人懷孕了!」劉邦大為驚訝。「胎兒多大了?」
「稟大王,項羽夫人再過三個月就要臨盆了,此時不能遭受驚擾。」張良暗示劉邦。
劉邦一听,勃然大怒。
「彭城已被我攻下,我要誰入宮來,誰就得乖乖給我來,去,派人去把虞姬給召入宮來,她若抗旨,就把她給綁來。」劉邦怒氣沖天的叫囂。
「大王,請您放過項羽夫人。」張良心生不忍。
他曾親自到烏木大宅去見過虞姬,她那高貴絕美的容貌真是人間少有。
「哼,我忍氣吞聲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天。」劉邦陰沉沉的望著張良。「項羽這小子要盡了全天下最好的東西,現在,我要接收他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他的女人和小孩。」
「大王,請三思。」張良沈靜的眸子散發出智慧的光芒。「項王神勇善戰,此時大勢未定,您若驚擾了他的夫人,後果恐怕難以收拾。」
「哈哈哈!」劉邦仰天大笑。
劉邦得意洋洋的說著大話。
「大王別忘了,項王當年曾以不到五萬的軍力擊潰四十五萬秦軍。」張良提醒劉邦。
「去!」劉邦不耐煩的揮揮袖。子房今天怎麼靜些掃興的話?真沒趣!「子,房,國家大事,我絕對听從你的意見;但是,後宮內苑的事,我自個兒決定就行了。你立刻派人去召虞姬人進宮……不,虞姬人身分特殊,又有身孕,如果我親自去迎她入宮,她一定會大受感動,從此死心塌地愛著我,對!本王親自去迎接她,哈……」
劉邦想得陶然不已,撫著美髯大笑起來。
張良靜默的垂下眼簾。
唉,真是可惜,那麼高貴聖潔的女人就要落入劉邦手中,可惜,好可惜……
「虞姬姊,不好了,劉邦那死老頭來了。」芳菱臉色慘白的沖入虞姬的寢屋中。「秋水阿姨正在堂上擋著他,快,虞姬姊,我們快點逃。」
虞姬放下手中的針線,臉上絲毫沒有慌張的神色。
芳菱見虞姬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急了起來。
「虞姬姊,那老色魔一進門就喊著要見你,他是沖著你來的,你快跟我走啊!」芳菱拉著虞姬的手。
「我是西楚霸王的夫人,這里是我的家,我何必逃呢?」虞姬撫撫芳菱的手。「驚惶逃亡反而容易出意外。劉邦雖然,但,他應當不會對一個大月復便便的孕婦下手。
「虞姬姊……」芳菱還想說什麼,卻又找不到比較有理的話。
「芳菱,我若要走,早就走了,何必等到劉邦找上門來才走?」虞姬撫撫高聳的月復部。「自從漢軍人城後,外面亂成一團,我是個母親,凡事都要以孩子為重,我不走!」
「這……」芳菱急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該怎麼辦呢?
回廊上響起雜沓急促的足音。
「大王,夫人身體不適,不能見宮。」秋水焦急的聲音倉皇響起。
「不妨。不妨,本王親自入房去探望。」
「大王,不行啊!」
「來人啊,把這羅嗦的女人帶走。」
「是。」
「不行啊!大王……」
秋水的哭喊漸去漸遠,沉重雜亂的足音卻愈來愈近。
「虞姬姊,怎麼辦?他來了!」芳菱揪著虞姬的袖口,緊張不安的問道。
虞姬走到妝台前,自底櫃拿出一把瓖著翡翠的匕首。
「虞姬姊,你想——」芳菱搗住口。
「只是備用而已。」虞姬把匕首納入寬大的袖子里。「走,我們到外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