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Mic•約阿希姆•呂︰
親愛的呂先生,不論您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我誠心的邀請您出席一個月後由汪氏集團籌辦的新年音樂會,去年在諾思克听過您的音樂,深感震撼,期望能夠再次親見。
汪氏集團總經理汪子凱
呂戚鳴瀏覽著電子信箱里的來信,他不記得有見過這個汪子凱,至于諾思克……垂下眼睫,幽眸瞬間黯淡,按下刪除,郵件立刻消失。
電子郵件是他們對外公布的唯一聯系方式,世界各地的邀請函都通過這個管道找他們,以前每當信箱爆滿,他無從選擇的時候,涼子就會將邀請函排排隊,用擲骰子的辦法來選擇,現在——
他痛苦的閉了閉眼楮,握住滑鼠的手指不由得發緊,現在再也不用了,恐怕這一輩子都用不著了。
睜眼正準備關閉信箱的時候,電腦又顯示有一封新郵件,猶豫了一會,他還是關了電腦,起身向社區外的小鮑園走去。
他不想承認是因為小提琴,只是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他只是想去看看那個拉琴的少年,看看他是否真的天天都在那里。
琴聲遠遠穿透冰冷的空氣,呂戚鳴的步伐停住了,隔著層層松枝,他的目光落在噴水池旁站立的少年身上,他單薄的身子在凜凜寒風中不住發抖,以至于那原本就斷斷續續的琴聲听起來更加不完美,可對于呂戚鳴來說,這琴聲仿佛具有魔力一般,一瞬間鼓動了他的心,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竟然已經走到了少年身邊。
琴聲戛然而止,少年驚喜的望著他。「我以為您不會來了呢!」
「你多大了?」望著他垂在身側的琴,呂戚鳴的聲音隱隱透著一絲壓抑。
「十六歲!先生您說的對極了,照著您昨天說的,我回去試著重新練習,听起來感覺果然不一樣了,您听我拉。」
少年激動的將琴舉起來,「流浪者之歌」的旋律立刻充斥在耳邊,呂戚鳴微微低著頭閉上眼楮。那旋律不是來自耳邊,而是來自心里,他甚至听到了鋼琴的音符,流暢的高低音階和小提琴悠揚的低鳴,手指——又不由自主的顫動!
「夠了!」
他幾乎粗暴的打斷那琴聲,睜眼的瞬間便看到自己的手正緊握住少年的弓,他怔忡了一秒,然後泄氣的松手。
少年緊張的維持原來動作,持弓的手根本不敢放下。
「先——先生?是哪里錯了嗎?」
斂下眼,呂戚鳴抿緊嘴,答不出話來。
「先生?」
「沒錯,你拉的沒錯,是我錯了!」
那聲音有著無法掩飾的失落,讓少年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你沒上學嗎?為什麼拉琴?」
「……因為喜歡,家里窮沒辦法請老師,這譜還是我收廢紙時從一位樂手那里討來的。」
「不過先生,我不會放棄的,你看!我已經有琴了,雖然它很舊,但是我認為它音質不錯,至少可以讓我拉出『流浪者之歌』。」
望向少年那神采飛揚的眸子,呂戚鳴的心像被狠狠撞擊著,酸甜苦辣百味摻雜,他伸手拿過少年手中的琴,微微顫抖。
少年立刻將弓遞了過去,眼神充滿無比期待,似乎期待那把破舊的小提琴真的能夠發出天籟之音。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僅僅是弓滑過弦的一剎那,少年的雙眼便在瞬間亮了。他從來不知道,這把琴能發出這麼低醇的聲音,下一秒呂戚鳴閉上眼楮,好似宣泄的洪水一般,音符一串接著一串墜落。
琴弦如泣如訴,最終在悲壯激昂的鳴響中落幕,少年不禁潸然淚下,睜眼時,他看到沾在演奏者睫毛上的一片晶瑩。
杯垂手落,呂戚鳴緩緩轉身,背對少年的淚眼迷蒙。
「先生——太、太棒了!您拉得太棒了!」
淡淡勾起嘴角,是一絲慘澹的笑容,呂戚鳴深深吸一口氣,伸手抹去臉上的濕意,轉身將琴交給少年。
『請先生教我好嗎?教我吧!我也想像先生拉的這樣好,也想拉出讓人感動落淚的『流浪者之歌』,我可以去收更多的廢品賣錢出學費,請先生教我吧!」
少年緊緊拉住呂戚鳴的胳膊,眼神充滿了深深渴求。
「在這之前,我已經一年沒有拉琴了,知道為什麼嗎?」
別過頭不看少年懇求的表情,他近乎冷漠的開口。
「因為我的琴聲只能讓人流眼淚,這樣的琴,不拉也罷!」
回頭深深的盯著少年眼中的困惑,他生硬的拒絕,「你不要學我,因為我根本沒有資格教你!」
「先生——」
推開少年的手,他頭也不回的邁步離開。
仿佛逃難似的一路疾走,直到重重的關門聲在耳邊響起,呂戚鳴的目光才一凜,卻又瞬間失了焦距。
那旋律帶回了記憶,排山倒海不可收拾,「流浪者之歌」、「西班牙交響曲」、韋瓦第的「四季」……他們曾經演奏了多少讓人激動澎湃的樂章,那些旋律不僅讓人感動落淚,更讓人歡呼雀躍的微笑。
可現在,他的琴聲卻只能讓人落淚。淚,交雜著痛苦和彷徨,在他心底流淌,通過琴弦,擴散到每個傾听者的心里,所有人的眼淚匯成一條痛苦的河,這——不是他的音樂!可偏偏就是他現在僅能拉出來的。
一拳砸在身後的門板上,他的心,擰得生疼。
叩、叩——
身後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呂戚鳴挑了挑眉頭,遲疑的轉身打開門。
「嗨!」
黃靜雅笑得有些力不從心,其實剛才她看到了公園里的那一幕,也听到了他的琴聲,理所當然也深深被觸動而流下眼淚,于是她尾隨著他跟了回來,听到門板巨大的聲響,她也是鼓足了勇氣才敲門的,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有怎樣的心事,但就是不想放他一個人。
他皺眉,望著她微微發紅的雙眼,更是五味雜陳。
「如果……你想一個人待一會,我可以馬上就走,我只是回來拿點東西。但……如果你想有個人陪你,我可以推掉下午的安排。」
她說得很委婉,即使沒有說她看到了他想隱藏的一面,卻也充分的表達了自己的關心。呂戚鳴的目光倏地放柔,輕輕又緩緩的嘆出一口氣,伸手拉門外的她進來,緊緊摟進懷里。
這是她的家,可她卻為了他這樣委屈,他又有什麼理由讓她離開?此時此刻他的心需要一個人來填滿,那個人,不是遠在他鄉,而是近在眼前的她,楚楚可憐又善解人意的黃靜雅。
呂戚鳴緊緊將她揉進心口,閉上眼楮在她身體的芬芳里縫合撕裂的傷口。
她也抓著他的肩膀,埋頭澡深呼吸他的氣息,腦海里全是公園里他拉小提琴的身影,那個人她完全陌生,沉醉在小提琴世界里的戚鳴她一無所知。那一刻,不是他的琴聲讓她流淚,而是想到,有一天他也會像所有人一樣棄她而去,那時候她會怎樣?
「真的沒關系嗎?」
「嘎?」
「推掉下午的安排,沒關系嗎?」
分開些許距離,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和濕潤的睫毛,他的眼底彌漫的波光。
「沒關——啊!」
黃靜雅低下頭,話還沒說完,身體就被他打橫一把抱起來,她措手不及的將雙手牢牢交握在他脖子後,有些結巴的喚道︰「戚、戚鳴?」
「想要你陪我,可不可以?」
抱著她一步一步走上樓來到臥室,呂戚鳴的目光一瞬也沒有離開懷中的人,她的關心、無措,甚至臉紅結巴他都看在眼里。他開始懷疑,這一刻自己為什麼全心全意的關注懷里的她,而不是遠方的那個人。
緩緩勾起嘴角,呂戚鳴輕輕彎身將她放在柔軟床鋪上,指尖輕觸她紅暈的臉頰,沿著優美的鎖骨一路下滑,靈巧的褪去她的大衣,解開她絲質襯衫的鈕扣,指尖所到之處引起她細小的輕顫,耳朵敏銳的捕捉到自她喉嚨里發出來的抽氣聲,他迅速的俯身摘取她的唇瓣,並將她身體里的每一絲呼吸都吞噬……
「嗯……」
黃靜雅翻個身,淺淺舒暢的喘息,酣暢淋灕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溫熱的甚至能感覺到來自他血管里的脈動,她滿足的笑了。
「有什麼感覺?」
「嗄?」
以為他睡了,沒想到腦後突然冒出他瘖 的聲音,接著便是炙熱的氣息擦過她的脖頸,引起一片小絆瘩,她的困惑中帶著些許羞赧。
「下午,你看到了,或許——也听到了,哭了?」
黃靜雅怔了怔,隨後立刻知道他想問什麼,或許自己能體會下午他為什麼那麼傷神,一句哭了,表明他多麼在乎。
「對,你的琴聲,讓我哭了。」
他閉上眼楮,攬住她的手心不由得握緊。
「但是……哭過之後,我反而覺得很輕松。」
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模他的手臂,她將目光落在窗外漸漸昏暗的天空,聲音輕輕柔柔的說︰「你知道我的第一次是什麼時候嗎?」
呂戚鳴輕輕皺了眉頭,他對她的過去不是不感興趣,而是那或許是傷口,不該再揭開。
「外界都盛傳我是個為了錢、為了酒店利益不惜一切的女人!我爸就我一個女兒,我一直以為骨肉親情是他最看重的,所以當我喜歡上那個男人時,他才會如此的幫我,但——是我太天真了。」
她微涼的吐氣拂在他坦露的胳膊上,冰涼一路蔓延到心底,呂戚鳴幽幽蹙起了眉心。
「他只是想用聯姻使事業更上一層樓,所以我被當眾悔婚時,他的事業受到很大影響,于是他開始責怪我,怪我抓不住那個男人,怪我不夠好,怪我為什麼不是個男孩……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親情也不是無私的!」
黃靜雅淡淡扯出一絲苦笑,慶幸此刻自己背對著他,不然她或許沒有力量回憶那些不堪,埋頭在他臂彎,她呢喃繼續。
「後來股票被暗中收購、資金周轉不靈,銀行每天逼著要貸款,而信譽遭受打擊的我們,連利息都付不起,我爸是個自恃甚高的人,就被這麼壓倒了,還把一個爛攤子丟給我。」
呂戚鳴拉高腰際的毛毯包住兩人的身子,夜色漸濃,空氣充斥著寒意。
「兩個月沒有什麼生意,偌大的酒店除了關門沒有其他辦法了,我當時就想,哪怕有一線生機,也不能讓人再看笑話,于是,我要的生機出現了,一個大企業的年會,兩百萬的預算金額,當時很多中小型酒店都虎視眈眈,而我——拿到了合約!你知道我是怎麼得到的嗎?」
「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憐惜的擁緊了她,心隱隱發疼,開始忘了為自己難過,滿心只有對她的心疼。
「你以為我會那麼笨嗎?」
黃靜雅澀澀地勾起嘴角,是笑也是苦,他不解的看著她的發。
「對方代表的確是個色鬼,但卻也是個酒囊飯袋,灌了他三瓶XO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起來後他看我坐在床邊哭,就以為自己佔了便宜,心服口服的簽約蓋章,哼!就算事後他對外界說了什麼那又怎樣,有了那兩百萬,我重建了皇家,可是……我的第一次,比那更慘!」
翻身面對他,卻不看他的臉,黃靜雅將額頭抵在他胸前,緩緩閉上眼楮。
一分鐘、兩分鐘……就在他以為她就這樣睡著的時候,她的聲音自他胸口散出。
「他是我在商場上遇到的,從國外留學回來繼承家族事業,我以為喝過洋墨水的人會比較不同,哼!沒想到他的表現更糟糕!當他看到落紅的時候,竟然以為是我設局騙他娶我,于是當場丟給我一張支票,要我再去做一次修復手術,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
「不要說了!」
呂戚鳴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在她開口之前吻住她的唇,也阻止了她即將落下的液體,那不是淚水,是血,是傷口至今仍沒有愈合而不斷滴落的血,連他的心,都好疼!
「說這些不是想要你的同情。因為我一直耿耿于懷,不曾放棄任何一個報復的機會,想著總有一天,一定要讓這些人都嘗到我當時的感覺,拼命工作也只為這一個目標,所以從來沒有哭過。」
抿起嘴角輕輕嘆息,在他懷里望著他幽幽擰緊的眸心,黃靜雅溫柔的笑了。
「不知為什麼,遇到你之後,我的眼淚就變得特別多。可是,我發現每落一次眼淚,心情就好過一些,甚至會想對自己好一點,或許真的有一天,我可以放下一切,像你一樣提個小箱子,遠走高飛!」
她的笑似乎又有了天真的色彩,可呂戚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懂她的意思,她是在用自己的傷療他的傷,這個傻女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傷源自何處,就逕自剖開自己的傷口,她是想告訴他,那琴聲雖然讓她哭了,卻哭得值得、哭得高興。
苦澀的扯開一抹笑,是心疼也是感動,低頭在她額際輕輕印上一吻,他無聲嘆息,只是她不知道,他提的那一口小箱子,正是他揮之不去的沉重。
「戚鳴……」
「嗯?」
「陪我……可以嗎?」
她的聲音似睡似醒,卻又固執的想要一個答案,垂下眼瞼看她輕輕闔攏的眼皮,輕淺的呼吸均勻的吹拂他心口最敏感的位置,心跳一拍一合,呂戚鳴將下巴輕輕挨在她的額角,道出承諾,「好……」
似乎已經毋庸懷疑,此時此刻,他的懷抱、他的心,塞得滿滿的是一個叫黃靜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