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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君而已 第7章(1)

織樂的營帳一下子變得擁擠了許多,一疊疊的兵書堆在了不算小的營帳內,儼然成了一個小書庫。

不過此時,這小書庫內,一雙手捧著一碗濃稠的藥汁,不停地顫著,藥汁在碗內左搖右晃,隨時可能會灑出來。

「闡大夫,你的手要是再抖的話,恐怕這碗藥要重新煎了。」宏元開一掌搭在軍醫的肩膀上。

「是、是、是,將軍說得是。」話雖如此說,但是軍醫的手卻抖得更厲害了。

「元開,你別再捉弄闡大夫了。」申亟臣的眼神朝著某一方向努了努。

斑大的身影站在營帳內,渾身散發的那股霸氣,莫怪乎軍醫會嚇成這樣。

顯然,宏元開和申亟臣之所以齊齊呆在織樂的營帳內,是因為他們的主子——邯澤浩,此刻正心血來潮地要看某女喝藥。

宏元開馬上松開手,軍醫顫巍巍地走到了榻前,把碗遞給了蘇顏顏,蘇顏顏用小勺勺起藥汁,一點點地喂給織樂喝。

織樂小口地喝著藥,眉頭時不時的皺起,看起來這藥似乎是——

「很難喝?」渾厚低沉的聲音響起在帳內,一只大手從蘇顏顏手中把藥拿起。

「啊?」織樂一愣,抬頭不明所以地望著邯澤浩。

他等得不耐煩,直接仰頭喝了一口藥汁。

一旁的軍醫見此嚇了一跳,「少主,這藥是……」

話未說完,便看到邯澤浩眉頭微微一動,吐出一句︰「有些苦。」

炳?

所有人都是一副下巴掉地的表情。

還是申亟臣最先回過神來,輕咳一聲。

軍醫趕緊道︰「這……那要不在藥里添加一些甘草,這樣會甜些,也容易入口。」

邯澤浩點頭,把藥碗遞給了軍醫,軍醫趕緊端著藥退出了營帳。過了約莫一刻鐘後,又端著冒著熱氣的藥走了進來。

「少主,這藥已經加入了甘草,相信應該很容易入口。」

邯澤浩拿起小勺,勺了藥汁,遞到了織樂的面前。

這樣的姿勢,這樣的動作……「是要……喂我喝嗎?」織樂怯怯地問道。

「對。」他絲毫沒察覺到這個回答,讓周圍的人詫異到了什麼程度。

他們的少主居然要喂人喝藥?!申亟臣和宏元開互視一眼。

「哦。」織樂乖乖地張開口,藥汁一入口,便忍不住地喊道︰「好燙。」

邯澤浩手指一頓,表情僵硬地再勺起一勺藥汁,輕輕地吹上兩口氣,才遞至她面前,「喝!」

她呆呆地望著他,半張著嘴,任由他把藥汁喂入她的口中。

甜甜的藥汁,順著喉嚨慢慢地咽下。藥汁不是都該苦的嗎?為什麼現在她卻覺得好甜?加了甘草,可以讓藥汁變得那麼甜嗎?

這個如同天神一樣,讓她想要虔誠膜拜的男人,卻在喂著他喝藥,一切宛如在做夢一般。有些東西,似乎在開始變化著……

族大軍之中也開始流傳了幾個版本,有人說少主喜歡上了一個神秘女人,也有人說是那女人勾引少主,更有人把織樂形容成了絕世人物,揚言,得此女者必得天下。

總之,什麼樣的紛亂版本都有,只是沒有一種流言傳入織樂的耳內。她仿佛隔世一樣呆在她的營帳內養病看書。

把手中最後的一頁看完,織樂合上書,閉起眼眸,靜靜地回味著剛才所看的書中內容。

她喜歡看兵書,沒有道理地,就是喜歡看。兵書上所講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十分容易理解,看書的過程中,她的全部身心都可以沉浸在書中,讓她忘記自己所不想回想起來的一切。

不願意回想起,小時候她被饑餓折磨得奄奄一息。

包不願意回想起,她賣身所得的五個銅錢被爹娘捏在手中,他們臉上那笑意和連連的叩頭。五個銅錢,可以讓他們好幾天不會挨餓了。

在方府的日子就算很苦,可是她卻覺得,比起當初的饑餓寒冷,已經好上太多了,畢竟,她活下來了。

她很懂得知足,因為從小的命運就告訴她,人,最重要的就是守本分,不要去貪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所以,她不奢求,不期盼,只要能活下來就是最大的幸運。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一切卻在慢慢地改變著。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可以這樣自在地看著這些兵書,生病的時候有大夫給她看病,能喝上藥,每天都不會挨餓。

太幸福的日子,讓她忐忑不安。總覺得一切就像是一場即將要醒來的美夢一般。

突然,她身子一震,有人點住了她的穴道。身子不能動,口不能言,織樂瞪大了眼楮,看著穿著一身夜行衣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抱歉,為了怕姑娘大喊惹出動靜,所以在下只能先點住了你的穴道。」對方解釋道,「姑娘可是叫織樂?若是的話,就眨一下眼。」

織樂老實地眨了一下眼楮。

對方繼續道︰「在下是方少將派來營救姑娘的人。方少將便是朱天城方府中的方翱,如果姑娘听懂了在下的話,那麼便勞煩姑娘眨兩下眼,在下自當解了姑娘的穴道。」

是少爺派這人來找她的?織樂依言眨了兩下眼。

黑衣人解開了織樂的穴道。織樂忙問道︰「大少爺怎麼樣了?」

「方少將無恙,少將要我來救姑娘離開這里,盡快趕回朱天城。」

「救?」她疑惑于這個字眼,「我在這里沒有危險啊,為什麼要救?」

黑衣人面色一冷,「莫非姑娘忘記了族和我華朝乃是敵人,姑娘是想叛國?」

「啊?」

「方少將在朱天城等著姑娘,請姑娘盡快回城吧。」

她身為方府的丫鬟,大少爺既然要她回去,那麼她是一定要遵從的。織樂想了想,又道︰「那我和邯澤……呃,大人道個別,就和你回去。」

「若是這事讓別人知道了,姑娘豈還能回朱天城,難道你忘了,當初你可是被抓來這里的。」

織樂怔怔,「那該怎麼辦?」

「听說姑娘明日要和邯澤浩進行軍演推算,等到比試結束,姑娘可找個借口獨自回營帳,我自在這里等候姑娘,帶姑娘回朱天城。」

明天就要回朱天城嗎?織樂不自覺地垂下眼眸,她應該很想回去才對啊,可是為什麼,心中卻有著不舍。

次日的軍演推算,織樂一邊讓自己的士兵去砍樹伐木,同時還收集許多麻袋,讓人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麼。

而另一方面,由于雙方兵力相差的懸殊,在打了幾場後,只剩下了八萬兵力,而邯澤浩此刻則還有二十五萬兵力。

雙方兵力相差三倍以上,現場的所有人,無一不認為,只要再過一天,邯澤浩就可以完全打敗織樂。

幾乎所有的人都同情地望向了織樂,因為輸了的下場,很可能就會連命都沒了。

反倒是織樂,臉上並沒有眾人所想象的害怕表情,而是平靜地跟在了邯澤浩身後,走出了比試場地。

他驀地像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如果比試你贏了,你會對我提出什麼要求?」

織樂想了想後,很認真地答道︰「我想離開這里回去。」既然大少爺希望她回去,那麼作為方府的丫鬟,大少爺的願望,理所當然就應該是她的願望。

那一刻,邯澤浩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胸口中驟然產生的那股空蕩蕩的感覺擊得他手足無措,沒人告訴他,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又該如何消除。

回到了營帳內沒多久,織樂便听到營帳外有嘈雜的聲音。

她掀開了帳簾,「怎麼了?」

「只是一些宵小之人妄圖偷襲而已,姑娘還請待在營帳內以保安全。」營帳外護衛的士兵答道。

織樂身子縮回了帳內,才轉了個身,便看到黑衣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的身後了。

還沒來得及驚呼,黑衣人已經掩住了她的唇,「姑娘,請勿發出大聲驚動他人。」

她點了點頭,黑衣人放下手。

「我們現在就走嗎?」織樂問道。

「不,還要再等會兒。少將軍派出軍隊偷襲族大軍的糧倉,如能一舉把糧倉毀了自然是好,如果不能成功,那至少也可以把族的守兵們都吸引過去。等一會兒他們戒嚴松懈的時候,姑娘便可以安然回到朱天城了。」

這種計謀,對于織樂來說,自然是很好理解。

只是……真的要離開嗎?要離開這個雖然霸道,卻會讓她覺得溫暖的男人?

為什麼,此刻的她,心中又那麼多的不舍?

不舍到甚至她希望,他能夠出現,把她留下!

而不遠處的高崗上,兩抹人影正注視著這一切。

「我就說這事蹊蹺,看來燒毀糧倉是虛,帶走這女人才是真的!」宏元開怒道,提起手中的武器,便打算領兵上前阻攔。

一把紙扇橫在了他的面前,把他擋下。

「申亟臣,你這是做什麼?」

「你難道看不出來,織姑娘現在在少主的心中,所佔的位置已經過大了嗎?」申亟臣冷冷地道。

宏元開皺皺眉。他自然看得出少主非一般的在意著這個華朝的女子。這女人生病的時候,他從來不曾見過一向冷酷暴戾的少主,會用如此寵溺的眼神看著一個女人。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要把織姑娘搶回到少主的身邊。」

「可是你真的覺得讓她回到少主的身邊是件好事嗎?」

「什麼意思?」

「一旦這個女人真的回到了少主的身邊,那麼少主愛上她,是遲早的事情。」申亟臣道。或者說,現在已經愛上了,「族的少主,卻愛上一個華朝的女人,你覺得這對少主來說,是一件好事?」

「這……」宏元開猶豫了。

「我所期待的少主,是一個可以帶領族,稱霸天下的少主,而不是一個會因為兒女情長,甘願放華朝苟活的少主。」

「那麼你想怎麼樣?」宏元開問道。

申亟臣搖晃著紙扇,悠然道︰「自然是放他們走了。」

「你打算放織姑娘回朱天城?你難道忘了她那種特殊的才能嗎?一旦她回到朱天城,我們想要攻下那城,所要花費的代價,恐怕會高出很多。」

「我自然知道。」申亟臣的目光中,有著森森的冷然,只要能夠讓族一統天下,他從來不介意做下狠毒的事,「所以我這里放他們走,而你去通知少主,只管對少主說,織姑娘是主動和賊人逃回朱天城。」

宏元開一驚,隨即已經明白過來,「你想讓少主親手殺了織姑娘?」少主向來最痛恨別人的背叛。但凡背叛過他的人,從來就沒有能活下來的。

一旦如果讓少主親眼看到織姑娘和別人逃亡,又親手逮住的話,可想而知,她的命運會是什麼。

深吸一口氣,宏元開看著嘴角含笑的申亟臣,又看了看那叢影中穿梭的兩抹身影,緩緩道︰「我該慶幸,你不是我的敵人。」

「只要你不背叛少主,你永遠不會是我的敵人。」他所有的存在,僅僅也只是為了一個信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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