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風沙沙地吹著,雪仍是沒日沒夜地下著,外頭不時傳來更夫的打更聲。
三更了,已是每戶人家入眠的時刻。
上過茅房之後,毋情在經過後院時,無意間瞥到昨日因一場意外而裂成兩半的板凳,腦海里不覺想起當時自己竟然對她的安危擔憂,甚至產生心慌。
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他怎麼會產生這種……他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感覺?就連與丹書在一塊兒時也不曾有過這種莫名的情緒。
當然和娘兒們也不可能會有,因為他根本不會去接近她們。
而昨日,她居然真听他的話將錯全攬在自己身上,還強忍住痛苦寫字,只願他們別再吵架,也不顧自身的傷勢有多麼嚴重。
她的堅持,讓他看得好生氣、好生氣。
她的善良,卻害他的心疼上好一陣子,直教他……
毋情陡地一驚,他……他是怎麼了?一顆腦袋怎麼全裝滿了她,想的人也全是她,他是被她下蠱了嗎?否則怎麼老想著她。
不行、不行!想點別的、想點別的,他不應該想她的。毋情頻頻在心底警告著自己。
心里雖這麼念著,然而行為卻不受控制,不知不覺他人已站在她床邊了。
凝視沉睡中的人兒,沉靜的睡顏一副不受俗事打擾的安詳樣,令他不禁有些嫉妒。
嫉妒她比他自在,不像他,腦海里全部被她的影子佔住,此刻更是無法入眠。
毋情在床沿坐下來,一手支著下巴欣賞似地睨著她美麗的五官。
肌膚如雪,令他想觸模;細細的黛眉猶如彎月般;挺直而縴小的俏鼻,令他忍不住想點一下;紅而柔潤的唇,透出聰穎,也透出幾許溫柔;緊閉的眼皮,讓睫毛顯得格外長,卻可惜了那雙彷彿會說話的眼楮此時是看不見的。
然而一個細看,發現她黛眉輕皺,紅唇一絲不苟地抿著,臉上的線條有些緊繃,感覺不是很自然,怎麼,是傷口在痛嗎?
他立即探視她的傷口,但又似乎不是,那麼,會是什麼事情纏得她連入睡時仍不忘掛念著?
突然,他有一股沖動想親手撫平她的愁眉,替她擦去她憂慮的一切。
而他也的確付諸行動,只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收回來,因為他看到她正巧翻了個身,身子面向里側。
或許一個單純的動作對她而言並不代表什麼,也或許是她無心的,但是對他而言,那無疑是一種明顯的拒絕。這個認知,讓他的心陡地一痛!
哀住胸口,隱隱作痛的感覺仍在,深刻得他難以忘記。
對她……他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感覺?
這麼一想,讓毋情陷入一種複雜的情緒中,無法自拔……
陣陣的痛楚疼得雪殘忽地睜開眼,驚醒之余,發覺自己已是汗水淋灕,讓她渾身濕答答、怪不好受的,再加上臀部與雙掌嚴重疼痛。唉!這是自找罪受的後果,如今她得到現世報了。
不過,話也不能這麼說。早在她聞到那股辛味時,便該阻止雲大哥上藥的,因為她本身的體質原本就與一般人不同,而雲大哥的藥材是針對人類所研制,兩種極端的體質相剋,再怎麼幫她治療,最後的情況只會愈加嚴重。
昨天那瓶不知何名的藥,雖然灑上之後是挺清涼的,但是她明白,當晚是最難熬的時刻。
陡地,身上某處又引發她一陣疼痛。對了!雪!她差點忘了雪可以治療她的傷。
她小心翼翼地以盡量不動到傷口的姿勢起身,然而身旁卻有一股重力,彷彿有人壓住被子似的,她扭頭過去,在黯淡的月光下看清了是何人。
是他!?他怎會趴在她床邊?雪殘半納悶半戒慎地思索,右手不覺撐起身子卻立刻痛呼出聲。她趕緊閉上嘴,偷偷瞄了他一眼。呼!還好沒驚醒他。
她自小到大從來沒有像這次那麼慶幸自己是個啞女過。她拍拍驚魂未定的胸口,猶如針在扎似的痛刺激著她的手掌,一再提醒她該去做雪療法。
睡著了嗎?
雪殘俯身近看他,見他眼皮仍是合著才舒了口氣,然後躡手躡腳地翻過被子,因為他一個大塊頭幾乎佔住床頭及床身,她只好移動可憐的傷臀在床尾下床。
下床之後,她還是不安心地回頭察看他的情況,確定沒有清醒的徵兆,她才小步小步地走向門口。
砰的一聲!
沒關緊的窗子赫然被風吹開,聲音之大驚得才正要踏出房門的雪殘,心猛跳個不停。
之前的驚嚇加上這次的聲響,即使再有膽量的人怕也丟去了半條命,何況是一名弱女子。
望著開啟的窗子,幾乎是反射性的動作,她直接望向木床,只見毋情直靠向床板不住地哆嗦著;她馬上趨前關上窗子,顧不得牽動臀部神經會引來多大的痛苦,她只求他千萬別醒,最好是與周公下棋下到天亮。
痛!牽一發則動全身。
她的眼角微微扯了扯,除了不許自己將情緒表露出來,亦勉強自己得將蝕骨的痛楚吞往肚里。
見他仍有些發抖,雪殘拿了件厚衣想替他披上,但想想還是算了,且也意識到她不該對仇人產生仁慈之心。
於是她將厚衣放在床上,冷眼看了他顫抖的身子一眼,然後踱著小步離開房。
對仇人仁慈便如同加速自己的滅亡!
「總算被我抓到了。」
聲音之突然,讓正蹲在後院挖取雪球的雪殘防不勝防,著實地嚇了一大跳。
「怎麼,不回頭看看我是誰嗎?」很顯然的,如此惡劣口氣為何人所擁有,自是毋庸置疑。
雪殘手緊抓著雪球不敢回頭,並不是她膽小,而是怕這一個回頭,便是承認她就是雪女。
之前他逼問她是不是雪女時她都沒回答,他心里一定起了疑心,也許早已一口咬定她就是雪女。
可這會兒,被當場逮著了,怎麼辦?
在她手中的雪球漸漸由白轉紅,甚至滴下幾滴血在雪地上,然而她卻全然毫無感覺。
「你瘋了是不是!?」毋情一把拍掉她手中的紅雪球,抓著她瘦削的肩頭猛搖,終於搖回了她的神智。
她訝於他的接觸,疼痛感也隨之而來,疼得她眼楮幾乎睜不開。
「自作自受,活該!」
平平淡淡的反應,她早已習慣他的冷嘲熱諷,並不在乎多少枝冷箭射向她;她唯一在乎的,即是謹記娘的遺言——不能以雪女的身分出現在人類面前。
而今,她卻……
「干嘛沒反應?作賊心虛了?」他挑眉,頗有輕視意味。
而今她卻違背了娘的遺願,她實在不孝!
見她依然靜默,毋情挑高的濃眉不禁垂下。「喂!女人!」語氣听得出有明顯的變柔。
唯今之計,是該自我了斷,還是就此放手永不下山?
「你究竟怎麼了?」毋情的濃眉聚攏,擔憂的心情氾濫成災。
不!雪殘突然猛搥打雪地不止,仇恨攻心,壓得她怒不可遏,幾近喘不過氣來。
她瘋狂的舉止簡直嚇呆了毋情,等到回過神來,他才連忙抓住她的雙手,以防她再度自虐。
「你要死的話,也不該用這種死法啊!」
說什麼她也不放棄,這個仇她是報定了!雪殘兀自沉浸於仇海之中,她的眼、她的表情佈滿了暴戾之氣。
「你給我清醒一點!」情感的浪潮洶涌卷來漲滿他心房,他擔憂地狂喊,想喊回她的神智。
她怎麼會這樣子?誰來告訴他!毋情頻頻在心底瘋狂吶喊。
原本搥打雪地的雪殘現在換成搥打他的胸膛,她紅著眼,絲毫沒有罷手之意,使力地搥著,喪失理智的她壓根兒不知眼前站著的是誰,只是一味地想發泄長久以來的心頭之恨。
啪的一聲!
「你給我清醒一點!」他用力搖晃她,甚至不客氣地賞了她一巴掌。「你這樣子是想折磨我、害死我是不是!」他怒吼。
哀著發紅的臉頰,她人總算安靜了下來。
他凝視她,反映在他眸中的,是她迷惑的表情。
「清醒了嗎?如果清醒就一一回答我的問題。」話落的同時,他一把抱起她毫不費力地踏入屋子。
呀!她愕然地驚叫一聲,從未與任何人有過親密的接觸,就連她受傷時也是雲大哥叫鄰居的姑娘幫忙抹藥,如今這個男人居然抱起她!?
她隨即掙扎,後果卻是引發更痛的痠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