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上,因為章柏威下午一點會來接她,沈美玲便利用早上的時間先幫露露洗澡。這不是件輕松的差事,不過這是每個月的例行公事,非做不可。
怕水的露露一到了浴室就開始喵喵叫,等她將它放到裝了溫水的臉盆中,它更是掙扎得厲害,不斷將水四處抖散,狂亂地想逃出盆外。
她輕聲地安慰它,雖然知道它听不懂,但是還是希望它能合作一點。然後她把稀釋過的洗毛精抹在它身上,開始輕柔地幫它揉搓清洗,小心不讓它的耳朵進水,以免感染發炎。
最後以清水沖淨之後,她用毛巾將全身發抖的露露包起來,幫它擦干,並用吹風機慢慢吹干它的毛,最後再用棉花棒和專用清潔液幫它清理耳朵。
大功告成後,全身香味又松軟的露露讓她忍不住將頭埋進它的懷中,以鼻尖輕輕摩蹭它柔軟的肚皮,然後才舍得放開它。
雖然手上多了一些被露露抓傷的傷口,可是看到它全身濕透發抖的可憐模樣,加上知道怕水是貓的天性,她實在狠不下心來怪罪它。
幫它弄干並梳理整齊之後,她正打算到房間去擦藥,卻听到電話響起。應該是柏威吧!她接起了電話。「喂?」
(美玲,你今天有空嗎?)另一端傳來熟悉的女聲。
「慧文?」她有些驚訝,不只是因為沒有預期會接到陳慧文的電話,也因為听到她的聲音哽咽。
「怎麼了?你的聲音怪怪的。」她關心地詢問。
(我……)陳慧文語不成聲地哭泣著。(他……我跟他分手了。)沈美玲愈來愈擔憂了,認識陳慧文好幾年,她從來沒有看她哭過。即使工作上受到委屈,她頂多也只是聳肩苦笑,在上司背後小小埋怨幾句,或是下班後去狂「血拼」發泄情緒。
之前陳慧文和前幾任男友分手時,也沒有掉一滴眼淚,隔天還是笑笑地照常上班,自我調侃。
或者陳慧文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掉淚,所以她不知道吧!
「怎麼回事?上次看你們相處得還滿好的,怎麼那麼快就……」(之前我們忙著加班的時候,我沒有時間和他在一起,他……他就變心了啦!)一陣嚎啕哭聲隨即傳來。
她很擔心陳慧文突然爆發的情緒。「你先別難過,我去你家陪你好不好?」
(嗚……)話筒的另一邊沒有響應,仍然不斷傳來哭聲。
「我等一下就過去,等我哦!」她掛斷電話,火速奔到房間里換衣服,準備出門。出門前她才想到一個小時後她還和章柏威有約,于是她打電話給章柏威,告訴他今天的約會得取消了。
「抱歉,慧文哭得很傷心,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那樣歇斯底里的樣子。我怕她會做什麼傻事,所以想去她家安慰她。」她一邊下樓一邊向章柏威解釋。
(要我送你去嗎?)章柏威覺得約會取消很可惜,但是可以理解沈美玲關心朋友的心情。
「不用了,我坐公車去就好。」她輕聲說道。「真的很抱歉,回來我再打電話給你。」
(路上小心。)他不忘叮囑她注意安全。
她感受到他的關心而漾出溫暖的微笑。「嗯,拜拜。」
到了陳慧文家,她不太意外地發現她平常便不算整齊的房間,在一陣情緒發泄之後變得更加凌亂。本來擺放在桌上、櫥櫃上的裝飾品,現在都摔落在地上,有的則是已經破損,讓她進屋後也不敢月兌鞋。
她走路時小心翼翼地落腳,避免踩到散落在地上的物品,誘哄仍嚶嚶啜泣的陳慧文到沙發上坐著,並將掉落在地上的面紙盒拾回桌上,抽出面紙幫她擦干眼淚。
「到底怎麼回事?」沈美玲柔聲詢問,輕輕拍撫著陳慧文的背。
陳慧文擤了擤鼻子,深吸了一口氣,語音仍因為哭泣而濃濁。「自從上上禮拜加班之後,他的態度就變得有點冷淡,找他出來,他老是找理由推辭,昨天晚上下班後我去他家找他,才發現……」她的聲音破碎。「他的前任女友也在他家""而且……他們……已經……嗚……」她以面紙捂住臉龐,又啜泣了起來。
「他們復合了嗎?」她在心里譴責陳慧文的男友,即使要復合也應該先告知陳慧文,而不是讓她自己發現,這樣太傷她的心。
「他說他在考慮,可是我感覺得出來,他比較想和她在一起。他心虛得甚至不敢用正眼看我。」她抽抽鼻子。「我昨天晚上就把他的東西全部裝箱,今天早上用宅急便寄還給他了。」
她對陳慧文的高效率與果決感到驚訝。「這樣會不會太武斷?也許他真的還在考慮……」她的話聲漸小,覺得自己對他的男友了解不深,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在陳慧文面前幫他辯護。
「那他可以不用考慮了,他現在只剩下一個選擇。」
她的語氣冰冷,堅決中帶有無法掩飾的痛苦,听在沈美玲耳里,也忍不住為之心痛。
「那你為什麼哭成這樣?」她柔聲探問。「既然你已經決定分手,應該沒有後悔才對啊!」
陳慧文悶哼了一聲。「我不甩他,還等他來甩我嗎?我只是不甘心之前對他那麼好,才不過幾天沒聯絡,他就變心了。」她的眼神一黯。「這樣也好,早點發現,免得相處愈久投入更深,受的傷也更大。」
這句話在沈美玲的心中激起一陣漣漪,這話是如此熟悉,她最近不是也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
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陳慧文,她不禁納悶,會不會過不久兩人立場便對調,流淚的是她,而由陳慧文來安慰她?
她輕拍著陳慧文的背,安慰地發現到她的哭泣已經漸緩。不知道在打電話向她哭訴之前陳慧文自己一個人哭了多久,看她浮腫的臉龐和眼瞼,該不會整個晚上都在哭吧?
「你愛他嗎?」沈美玲好奇地輕聲問道。
陳慧文低下頭,神情落寞。「我不知道,我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很愉快,我一直以為這種感覺是互相的,所以發現他的背叛時才會特別震驚和痛苦。這也是我第一次在交往期間被男友背叛。」她抽出一張面紙,把淚痕斑駁的臉拭淨。「我想我不愛他,而是信任他;即使不是愛,全心信任卻被人背叛的感覺還真是不好受。」她問自己同樣的問題,她愛章柏威嗎?她不知道答案。
她已經預知章柏威終將離去,她只能盡量避免把全部的信任投注在他身上,可是愛……她不安地變換姿勢,這不是她能控制的,而她無法確定自己的感覺,這令她感到害怕。
「想到自己竟然浪費感情給一個連最基本的忠貞都做不到的男人,就覺得不爽!要不是我跑過去剛好抓到他們衣衫不整,不知道還會被瞞到什麼時候!」陳慧文的聲音多了些活力與精神,以及憤怒。
天啊,情況這麼糟!沈美玲慶幸自己剛才沒有幫陳慧文的前男友辯護,幫這樣的男人辯護未免太矯情了。「還好你沒有浪費更多光陰和青春在他身上,要是結婚後才發現,那就真的是為時已晚。」
陳慧文點點頭,轉頭面對她,淡淡地一笑。「謝謝你,我覺得好過多了。」
「我什麼都沒做啊……」只有追問一些無聊的問題而已,她有些尷尬。
「你特地跑來看我,就讓我很感動了。」她捏捏沈美玲的手。「你還幫我看清了受傷的不是我的心,而是我的自尊。」隨即又皺皺鼻子。「也許以後我自己會發現,可是有你幫我,我發現得快多了。謝謝你!」
「不用客氣。」她也回以一笑。
「為了答謝,我請你吃東西吧!」陳慧文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等我一下,我去梳洗一下、化個妝。也許幸運的話,還可以遇到不錯的好男人。」她自嘲地說道,走進房間里關上房門。
沈美玲坐在凌亂的客廳里,她不禁佩服陳慧文自打擊中回復的能力。她沒有類似的經驗,也不知道在柏威走後,自己需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習慣沒有他的生活。
周六的台北街頭人潮洶涌,兩人坐車到東區的麻布茶房,品嘗精致的套餐與日式甜點。
沈美玲望著菜單上的多種冰品興嘆,怕受生理痛之苦的她只能點熱紅豆湯,陳慧文點了抹茶聖代和一杯飲料,吃著甜點的她心情似乎也開朗了許多。
「我的愛情失利就不用說了,你呢?上次看到的那位鄰居先生怎麼了?」陳慧文好奇地傾身問道。
「呃……本來有點小誤會,昨天和好了。」想到和好的經過,她仍克制不住臉紅。
「看你臉紅的,我早就知道你們之間絕不是什麼‘鄰居’了。」她對沈美玲眨眨眼。「怎樣,有希望嗎?」
沈美玲無奈地一笑。「真的沒什麼,他……下禮拜天就要回美國工作了。」話說出口的同時,她覺得一陣心痛襲來。
真奇怪,我早就知道了,也應該早巳有心理準備了啊!
陳慧文一臉同情。「原來如此,抱歉,我之前不知道……」她喝了一口飲料。
「看來我們兩個最近的戀愛運都不太好。」
「你和他……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她覺得有點納悶,苦心經營了一段時間的感情,陳慧文怎麼能如此干脆地說斷就斷,毫不留戀。陳慧文只是搖搖頭。「分離短短一個禮拜就可以讓他變心,這種不穩定的感情還是趁早了斷吧!再拖下去分手也是遲早的事,幸好我及早發現。」說到恨處她忍不住拍桌,把沈美玲嚇得差點跳起來。「爛男人!如果他早和我說清楚,我又不會死纏爛打纏著他不放,最討厭這樣腳踏兩條船又優柔寡斷的男人了,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他。」
她忿忿地一口氣把飲料喝完,然後招手叫服務生來再點一杯。沈美玲看到幾位外場服務生面面相覷,最後離她們這一桌最近的服務生才硬著頭皮來寫單子,她覺得有點難堪又有點好笑。等到服務生急急走開後,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在飲料還沒來之前,陳慧文繼續吃著聖代。「姑且不論你的鄰居先生是不是快要離開了,你們相處得如何?」
她的表情有點困擾。「我不知道。」她不想將她和章柏威之間的約定說出來,可是不說出來就無法解釋他們之間的關系,她想了想,對于這麼復雜的事,決定還是先對陳慧文保密,畢竟這段關系即將結束。「他對我很好,我很喜歡他,不過我們之間真的只是好朋友。」
陳慧文的表情有點失望,沈美玲對她抱歉地一笑,她都不知道自己對章柏威的感情,要她現在就剖白實在太為難她了。
默默喝著溫熱的紅豆湯,沈美玲心里清楚地知道,章柏威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
在陪陳慧文逛完東區之後,已經晚上八點多,她們各自回家。分手時她看陳慧文的樣子已經回復以往的開朗,這才覺得稍微寬心些。
晚上十點左右,沈美玲回到家不久,剛洗完澡,章柏威就打電話來了。
(你同事還好嗎?)他問道。
她一手拿著毛巾擦著仍潮濕的頭發,-手拿著話機。「一開始不太好,後來哭一哭之後好多了。以前也看她失戀過,不過從來沒有像這次-樣歇斯底里。」
(她大概投入了不少感情吧!)他揣測道。
「她說……」她猶豫著該不該將陳慧文向她吐露的話告訴章柏威。
(她說什麼?)他好奇地刺探。
「她說他是個優柔寡斷的爛男人。」她說出比較不私密的實情,卻听到章柏威呵呵地笑著。「如果是你,你會這樣做嗎?在前後兩任女友之間猶豫不決?」她好奇地問道。
章柏威一副受到冒犯的語氣。(當然不會,我會先分手,這對雙方都是一種尊重吧!)
她躺在床上,凝視著天花板。(可是我想,即使先分手,對對方造成的傷害會比較小嗎?」
他的語氣溫柔。{可是若是感情變質了,再怎麼勉強也是沒用的。)
他知道沈美玲對戀愛的事所知與經歷不多,這也是當初她會開口要求他的原因之一。對她仍保有這份純真,他覺得高興又心疼,高興于她的天真,心疼于她終有一日無可避免地也會受到傷害。
「你說的和慧文說的差不多耶!」她的語氣有點驚訝與佩服她也覺得快刀斬亂麻才是正確的,所以她今天一早就把前男友留在她家的東西打包好寄還給他了。」
這絕情的行動讓章柏威在電話另一端瑟縮了下。(她一定很生氣。)他干澀地說道。
「柏威,你和前任女友為什麼會分手?」她小聲地問,不確定他對這問題會作何反應。
他有點遲疑,畢竟和現任情人談起前任情人總是不自在的,即使他和沈美玲的關系並不正式,但他還是覺得怪怪的。(呃,個性不合吧!)他含糊地回答。
這答案實在太經典又太八股了,她覺得有被敷衍的感覺。「不想告訴我嗎?」她故作甜蜜地說道。
他重重嘆了一口氣。(也不是,只是……)他搔搔頭。(這話題令我不自在。)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有點受傷。雖然她刻意在心靈上與章柏威維持一定的距離,避免投入太多,可是知道他也同樣這麼對待她,令她難過得想哭。
她驚慌地發現她的眼眶紅熱,喉嚨也有些哽咽。「我答應慧文晚上要再打給她,改天再聊。」她慌張地找借口掛斷電話。
躺在床上,她感覺熱淚從眼角汩汩溢出。她知道自己不講理,一味要求章柏威坦承相待,自己卻躲在圍牆後面,護住自己的感情。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公平的人,有人對她好,她就會回報相等的感情。可是在這場模擬的愛情游戲中,她發現自己無法遵守以往的游戲規則,她所能想到的只有盡量自保,在一切結束時避免受傷。
她知道章柏威付出的比她多,之前她的退縮與不信任也因此而破壞了兩人之間脆弱的平衡,她討厭這樣自私自利的自己,可是她孤獨了太久,自我保護的本能太強,她不知道該如何改變。
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但是當她想學習如何付出全心的信任時,卻發現這才是最困難的。
星期一下午快下班時,章柏威打電話問沈美玲他什麼時候去接她。
沈美玲猶豫著要不要拒絕,因為她現在的心情紊亂不已,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但是想到他下周日即將離開,她實在舍不得放棄任何一個可以與他相處的機會,最後她還是和他約定六點半在公司門口見面。
到了約定時間,她腳步沉重地走出公司大樓,看到章柏威的車子已經準時等在那兒了。
她上車之後,章柏威便發現到她異常地沉默。
「心情不好嗎?」他問道。
她看向他正視著前方的側臉,再轉頭望向車窗外的街景。「有一點。……是因為你同事的事嗎?」
「不是,是我自己的胡思亂想。」她勉強一笑。
「不會和我有關吧?」他小心地問,並以眼角余光瞥向她。
她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實情,經過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後,她輕聲說道:「差不多。」
此時車子已開進餐廳附近的停車場,車子停穩後她急忙下車,感激這適時的中斷。
進餐廳之後一直到進前菜,他沒有再問起她剛剛說的話,她也沒有立動提起,可是她感覺得出兩人之間的氣氛懸著一股一觸即發的緊繃。等到主餐上來後,他終于開口。
「你在意的是我昨晚沒有告訴你關于前任女友的事嗎?」他問道。
她不安地移動坐姿,偷覷了他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她無從得知他現在的心情或想法。
她不是有意刺探,可是听他這麼一說,她覺得自己好像在無理取鬧一般。
緊張地拿起刀叉,她開始將面前的香煎魚排分尸,讓雙手有得忙碌。「你不用告訴我,仔細想想,其實這不關我的事。」她道歉地對他一笑。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故意要隱瞞,只
是那段感情對我來說不是很愉快,所以後來我一直避免想起。」看到她無法掩飾的好奇神情,他呵呵輕笑。「還是想听嗎?」
「當然想!」她上身前傾,吃到一半的魚排也暫時被她遺忘。「一開始兩人相處的還算融洽吧,後來我比較忙忽略了她,她有了新歡,我提出分手,但是她不肯接受,拖了一陣子之後,我發現她還和別的男人有往來,兩人就完了。」他聳聳肩。「就是這樣,和你同事的遭遇差不多吧,只是你同事比較早發現,也比較睿智干脆地結束。」
「你一定很難過。」她想到陳慧文一反常態嚎啕大哭的樣子。「也許吧,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沒什麼,但是當時是滿痛心的,畢竟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他對她一笑。「所以後來有一陣子我對女性敬而遠之,一直到你追我為止。」
她開玩笑地拍打他的手。「我才沒有追你!」
他揚起右眉。「沒有嗎?我記得是你要求我……」
「哇!」她連忙半站起身想掩住他的嘴,差點打翻水杯,幸好他眼捷手快地將水杯穩住移開。
「不要激動,我是開玩笑的。」他好笑地看著她。
沈美玲意識到周圍好奇的目光,于是困窘地落座。
她仍然一臉尷尬,拿起刀叉故作忙碌地進食。吃了幾口之後,她猶豫地開口:「其實我本來以為你們會結婚的。」
本來他也開始切起已稍微冷卻的牛排,聞言他抬起頭,瞠目結舌地望著她。「結婚?怎麼可能?」
「因為我看你們非常親昵,你不是都帶她回來見父母了嗎?」她理直氣壯地說。
「親昵是一回事,交往中的男女不都是那樣子嗎?至于見父母,只是因為她剛好放假,拗不過她的要求,我才帶她一起回家的,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他將語氣放柔。
「章媽媽不會催你結婚嗎?」她仍然好奇。
「該不會是我老媽派你來刺探的吧?」他半開玩笑地說道,同時覺得有點不安。和她談論這問題,他覺得有點怪異。
「抱歉,我也不喜歡別人間我這問題,可是大概是年紀大了,總是會有人問,有時候自己也會想。」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不要為了怕寂寞而結婚,等遇到一個愛你、能夠照顧你、欣賞你的人,如果你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那時候再結婚,好嗎?」他柔聲說道,並捏了捏她的手。
「你是這麼想的嗎?」
他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沒有想過太多結婚的事,總覺得還早,也一直沒有遇到讓我想廝守終生的人。」
「哦。」誰會是那個與他攜手共度、白頭到老的人呢?
「不過為愛結婚是每個人的夢想,即使我沒辦法遇到,還是希望你可以實現。」他溫柔地一笑。
看著他關心的神情,她的心一陣痛楚。「嗯。」她彎了彎嘴角,擠出一個笑容回報他的祝福。
他看向她的手,注意到她的手上有一些傷痕。「你的手怎麼了?」他關切地以手指輕撫過紅色微腫的痕跡。
「哦,昨天幫露露洗澡時被它抓傷的,過兩天就會好。」她微笑著想將手抽回,卻被他的手堅定地握住。
「有沒有擦藥?」他端詳著仍紅腫但已微微結痂的傷口。
她對他手上傳來的熱度和專注的目光感到困窘。「本來要擦的,後來接到慧文的電話就忘了……」
他抬起頭看著她。「今天回家擦藥,好嗎?」
事實上她覺得不擦藥應該也沒有關系,傷口都開始結痂了,沒有什麼感染的跡象。可是在他緊迫盯人的關心注視之下,她想還是順著他的意思比較好,就讓他安安心吧。
「嗯,我會記得的。」她對他微微一笑。
他放開她的手,對她眨了眨眼。「我明天會檢查哦!」
她突然覺得兩人之間的對話有點幼稚荒謬,但是又無比地甜蜜溫馨,因為她知道他是出自真切的關懷,這讓她感受到被疼惜的幸福。
這就是戀愛嗎?
她終于可以了解為什麼有人即使受傷、即使失敗,仍不斷追尋新的戀情。
因為這種感覺真的很甜很美,讓她想大笑、想掉淚、想引吭高歌、想細細傾訴。
接下來的幾天,章柏威還是每天去接沈美玲下班,帶她到餐廳用餐,不時交換些工作上的甘苦談。可是共處時談笑聲愈來愈少,沉默的時間卻愈來愈多。
有時候章柏威只是握著她的手,心不在焉地以拇指撫著她的手心,一語不發,有時遙望著窗外,有時凝望著兩人互握的手。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會不會也和她一樣,愈接近離別時,愈想加深兩人共處的記憶?
這種沉默並不會令人不自在,也許是因為借由交握的手,她不但感受到他的體溫與存在,也感覺自己仿佛與他更加貼近;當兩人四目交接時,她確定他剛才正在想著她,因為他的眼中有淡淡的不舍與悲傷。
她也只能回他一個微笑,握緊他的手,在心中留下屬于自己的一份回憶。
最後一個星期六,即將分手的前一天,章柏威帶她到陽明山上看夜景。
雖然在台北住了二十幾年,她從來沒有到陽明山上去看過夜景。當她對章柏威如此承認時,他一副不可置信的驚奇表情。「伯父沒有帶你來過嗎?」他問道,車子剛開上仰德大道。「印象中沒有,即使有,也是在我小時候,已經不復記憶了。」現在約是下午五點多,冬季的夜降臨得早,天色已經漸漸昏暗。沿著山路開了十幾分鐘,章柏威將車停在路旁的一塊空地,將引擎熄火。
沈美玲開門下車,聞到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氣味。空地另一邊有一對情侶互擁著,她別開視線,非禮勿視。
章柏威靠著車子,面對著台北盆地。她站到他身邊,看到僅存最後一抹黯淡的日光將天際染成暗紫色,反倒是盆地中車水馬龍,萬家燈火好不熱鬧。
「看得到星星嗎?」她輕聲問道。
「今天雲比較多,加上有光害,大概看不到吧。」他的語氣有些惋惜。
「不過光是看這些燈光就很美了。」她敬畏地輕語。「站在這邊看,有種月兌離塵世的錯覺,仿佛底下的忙碌熙攘與自己無關,事實上,下山後我們也是其中渺小平凡的一分子。」
他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他身前,困在他的臂彎中。
「我不想離開。」他在她耳邊低語。
她的心一陣揪痛。「我知道。」她閉上眼楮,專心感覺並記住他的懷抱與溫暖。
他對自己強烈的失落感感到驚訝,一個月前他絕對沒有想到分手時會是如此加難受和不舍。畢竟當初他就是只身赴美,將她留在台灣啊!
不同的是,當初她只是個朋友和鄰居,不是他的戀人。
想到他離開後,她又將與小貓過著相依為命的孤獨生活,他就覺得心痛。如果她加班,誰會去接她?誰會將她自封閉的生活中帶出?誰會傾听她的心事,替她分憂打氣?誰會在她生理痛的時候,替她按摩痙攣疼痛的下月復?誰會在她孤獨寂寞的時候,給她擁抱親吻?
他只知道不會是他。
餅了明天,他甚至不會在面前這燈火絢爛的台北盆地當中,不會陪在她身邊。
山上的風很大,吹亂了他們的頭發。他以大衣將身前的她裹住,希望能更接近她、溫暖她,更希望她能永遠記住他對她的好,即使在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之後。
「也許……」他想說也許公司對台灣市場的評估結果良好的話,過不久他就可以分配來台灣工作。但是他怕萬一落空,失落會更大,他不想讓她抱持著空虛無望的期待。
「我會祈禱。」她知道他想說什麼,這實在很不可思議,仿佛與他有某種心電感應。
「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可是現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他吻了吻她的太陽穴,將臂彎更牧緊了些,胸中充滿無限的柔情與渴望。
她有股沖動叫他辭掉工作回到台灣來,可是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做出這種要求。她只是暫時假扮他的女友罷了。然而她愈來愈無法區分作戲與現實,她覺得整顆心被他所充滿,只能想著他,想和他在一起。
她真的戀愛了,這個領悟讓她有點驚訝。
一個月前開演的戲不知何時已弄假成真,不只是她,她也可以感受到章柏威對她的感情變質了,已不是先前的單純友誼,而是男女之間的復雜情感。也許沒有她的來得深切,但是的確是存在的,她真不是個稱職的演員啊!
「我……我會等你。」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雙手覆住他環抱在她上月復部的手臂,不願意放棄他,仍抱持著一絲希望。
「不要。」他覺得眼眶有陌生的濕熱。「如果我不回來怎麼辦?有機會的話,就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答應我。」他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她維持沉默,抗拒著反駁他的沖動,最後只能低語:「我會听你的。」
她懷疑除了他的身邊、他的懷抱,哪里還能尋著這種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