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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號真命天子 第8章(1)

「先生,抱歉讓一讓。」書店里的工作人員正拿著掃把,不客氣地刷過易天堯閃閃發亮的新皮鞋面上,口中嫌惡地叨念道︰「又不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麼早來看書裝學問啊!」

七早八早不過九點半而已,店門剛開馬上就來了這個不打算買書的客人,一站就僵個半小時,簡直妨礙他清掃的工作嘛。

對于工作人員惡意「擦拭」新購尚未足二十四小時的VERSUS皮鞋,易天堯渾然未覺。他一心一意專注于字里行間,即使此刻有人大喊失火也未必能喚醒他對外界動靜的注意力。

手中的書皮亮漆幾個金黃色大字︰「戀愛聖經」,膝邊的平台上則擺置著五本才翻過的書,分別是「完全泡妞手冊」、「調情百分百」、「魅力必勝」、「來電檔案」、「追女十大法則」。

「愛情像牛肉面,香辣刺激;愛情像草莓冰,酸甜有味;愛情像苦瓜炒豆豉,苦甘相參;愛情像竹筍炒肉絲,痛感永遠是歷久彌新。愛情的方式無限多種、多采多姿……」

易天堯喃喃覆誦書中字句,與夏婕共處的每個片段重疊于腦海中,但一追憶起在動物園倉皇逃跑的狼狽,就不知夏婕對自己是否會投以鄙夷的眸光?

而一想到David那囂張的得意貌,他就不由得揪緊心口,一股懊惱冉冉升起。

不行!男兒當自強,從小到大無論做任何事他都以認真嚴謹的態度面對,既然愛情乃人生必然之關卡,就更不應該容許自己窩囊地退縮。易天堯恍若在頭上綁著「必勝」的布條,憑著誓死的勇氣步向櫃台。

癟台小姐神經緊繃地打量著眼前舉動怪異的男人,怯怯地問︰「先生,有什麼事嗎?」收銀機也才剛裝上發票而已,這個外表斯文的男人若真要搶劫,她會盡職地尖叫。

易天堯卻大剌剌地將懷中六本大書砰一聲放下,以宏亮的聲音喊道︰「我要結帳。」他發誓絕對要向夏婕表白自己愛慕的心意,這次不允許自己再臨陣月兌逃。

***

「我們從定積分的立場來觀察這題的作法,將上面的Ln及Un與前一節定積分的定義中的Ln及Un比較,就會發現此處的……」易天堯轉身在黑板上熟練地寫了四行算式。

這時悅耳的下課鐘聲響起,台下學生亦騷動了起來。

「好,其余的題目我們下星期再講。」易天堯推了推厚重的眼鏡,敏捷地拿起夾于書頁的一張便條紙,他抹去額頭的汗滴,抬頭一望教室。

「不會吧?大家都離開了?」他看了表,鐘響後不過二十三秒,台下已不見任何學生,霎時成為空蕩蕩的教室。

「同學們大概都非常上進、勤奮向學,急于到下一堂課的教室里等待上課吧。」他點頭贊許、喃喃自語,但當他意識到手中捏緊的便條紙時,眸光不自覺地掃到那個他向來視為禁地的座位。

彷佛前一刻夏婕面無表情地翻書、作筆記的模樣還殘留在座位上。

他數度于課堂上與她眸光相遇,卻又屢次因為尷尬而特意避過,畢竟在教室里他們僅止于師生關系。

被易天堯自言自語的回音驚醒,劉銘賢失措地抹去嘴角的唾液,急忙向左右鄰居問道︰「上到哪里了?」

易天堯略蹙墨眉,原來還有一個學生沒走,瞧他夢醒的茫然樣子,八成早已憑恃著講台下的死角安然昏睡許久。「睡得可好?」他額頭上青筋暴露,雙眼不怒而威,走下講台踱步到講桌前的第一個座位。

「教……教授。」劉銘賢畏怯地看著卷起雙袖站在身旁、滿臉殺氣的微積分教授。「下……下課了嗎?」他困難地咽下口水,沒料到才拜別周公,同學早已不夠意思地棄他遠去。

「你說呢?」易天堯皮笑肉不笑,這學生向熊借膽,居然在他最愛的微積分課中跟古人弈棋,吃定他是新教授而舉止猖獗。

「呃——我內急……要去洗手間,教授再見。」劉銘賢趕緊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尿遁也,心里直罵左右鄰居的十八代祖宗,閃人也不通知一聲。

易天堯將劉銘賢按回座位,月復中有成篇訓詞正待傾泄時——

「喂——夏婕呢?」杜若琴一腳跨進門來,環視整間教室不見夏婕芳蹤,只剩易天堯和一個男生。

「你怎麼來了?」易天堯驚訝地看著杜若琴,語氣里有許久不見的生澀。

杜若琴秀眉一挑,尖酸地反問︰「怎麼?我不能來這間教室呀,易、教、授?」每回見到易天堯她總有滿月復鳥氣,瞟著他笨拙的呆樣只會讓她為好友夏婕再度感到不值。

「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易天堯不敢得罪夏婕的摯友,他可不想在夏婕心里多添一筆爛紀錄。

劉銘賢見雙方火藥味濃厚,不敢蹚渾水,趕緊抓起背包,火速落跑。

杜若琴白了易天堯一眼,「我只是路過這里,順便進來找小婕,既然你們已經下課了,又不知道小婕跑去哪里瘋,我先走啦。」

「等等,請你幫個忙,麻煩你把這張紙拿給她。」易天堯將皺巴巴的紙摺好,遞給杜若琴。「你今天會跟她踫面嗎?」

杜若琴感到奇怪而問道︰「她剛才不是上你的課?你怎麼不自己跟她說?」

易天堯窘迫地搔頭。「我本來想拿給她的,可是同學都跑得太快,我來不及拿給她。」

杜若琴不信他的說辭,皺起眉頭罵道︰「2000號、易大教授,你掰的理由也太差了吧?」干脆承認自己膽小,不敢拿給小婕,這樣她或許還會相信他的人格。

「我說的是真的,半句不假。」易天堯不多做爭辯,反正清者自清。

「好吧,反正我下午的課會踫到她,你的紙條我會傳給她的。」杜若琴接過紙條翩然離去,還在咒罵全然不得她緣的易天堯。

「一定要拿給她呀,拜托你了。」易天堯追出教室再三交代,那張紙條攸關他的愛情,他的一切。

夏婕反覆讀著杜若琴拿來的字條,喃喃念道︰「五點,醉月湖畔拱橋邊的榆樹下,請你前來共賞美景。」真的是2000號寫的字條嗎?她不厭其煩地一再閱讀字跡,好似要將黑色字體深深嵌入眼底。

「嘖嘖嘖……一定是他寫的沒有錯。」這種像蚯蚓般歪七扭八的字,的確符合易天堯的書寫風格,但她卻又憂心地喃喃道︰「該不會有人設計整我?」不對,將人際關系放大思考,最近她待人和善,應該沒有得罪小人。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中竟已走到相約處。她看著手表,才四點五十二分,伸伸懶腰,好個愜意的傍晚時分。

「嗯,2000號開竅了,還會想到來這里約會。」她抬頭所望,無垠穹蒼有晚霞夕照的緋紅點綴,墨綠樹林間偶有白頭翁展翅飛過,茵綠的青女敕草坪有幾對情侶相互依偎著。

如此美景好似瓊瑤小說里男女主角互訴愛意的絕佳地方,夏婕想像著自己與易天堯話語纏綿、情思難抑,宛如書中誓言此情不渝的男女主角……咦——她瞠大美眸瞅著自遠方走來,逐漸清晰的身影。

「是他……是他。」早上課堂中的易教授西裝筆挺,映襯那張社會臉。但此時不知是夕陽余暉的柔情效果還是他改頭換面了,他穿著潔白的素面襯衫和藍色Levis牛仔褲,腳上踢著NIKE新球鞋,還破天荒地梳了頭整齊清爽的發型,整個人散發出青春的朝氣,與以往老氣的大叔形象相去甚遠。

夏婕立即打消準備在教師節送易教授長袍馬褂的構想。她老是嫌他長相平凡,舉止老氣橫秋,但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今天的2000號看起來特別不同,有股溫厚迷人的氣質,似乎可以放心酣睡于他寬闊的臂膀,體會到甜蜜與安全感。

隨著他腳步聲的靠近,夏婕卻頑皮地躲了起來,藏身在寬粗的樹干後,她要準時在五點蹦出來,給他個驚喜。

「四點五十五分,她還沒來。」易天堯自拱橋另一頭走來,他前前後後看表的次數不下十次,張望榆樹下起碼八次,每看表一次、張望榆樹下一次,就心跳失速一次。

原來等待是如此磨人,他焦急地在湖畔來回踱步著,深深懷疑夏婕赴約的可能性。「她會來嗎?」會不會她跟David已生米煮成熟飯,早就兩情相悅了,而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噢,但願一切還來得及。

「奇怪,怎麼毓馨也來了?」夏婕眼尖地認出一年級學妹邱毓馨,她正朝這個方向走來,似乎是來找2000號的?她屏氣凝神觀望這場出乎她意料的情形。

易天堯愈想愈煩躁,干脆閉目養神以求平心靜氣。腦海中隱約浮現夏婕嬌滴滴的甜美臉蛋兒,反正四下無人,不如……先「練習」表白。

邱毓馨走到易天堯面前。「教授……」她立即噤聲,真是怪異!為何教授閉著眼楮站在這里,黑暗中能欣賞明媚湖光嗎?

「他為什麼也約毓馨來?」夏婕狐疑地猛盯著湖畔兩人的動靜,易天堯背對自己,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邱毓馨略蹙蛾眉的臉。

易天堯閉目沉思,腦中轉著六本書中表白的用語,便咽下口水、清清喉嚨,想像夏婕就在跟前,穩健而深情地說︰「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告訴你,擱在我心底許久的話。我很喜歡你,朝思暮想都是你的倩影,我想……我愛上你了。」

夏婕大驚之下一個重心不穩,跌個踉蹌。

「2000號!你這個偽君子、賊胚子,你敢整我!你……你……你太可惡了!」她顧不得尚沾在裙擺的幾片草葉,氣急敗壞地從樹後奔出,沖到易天堯面前指著他鼻尖臭罵。「你這沒良心的,存心給我難堪,想要氣死我是吧?你腳踏兩條船,無恥!」夏婕恨恨地瞪了邱毓馨一眼,什麼時候學妹也跟他搭上線了,竟聯合瞞她。

易天堯听到熟悉的一連串罵聲,也駭然地睜開雙眼——天啊,現在是什麼情況?

「小婕你……」他受驚的嘴巴合不攏,舌頭往後三百六十度翻轉呈現僵硬狀態。

夏婕活像是座噴發的火山,瞠目叉腰氣沖沖地指著自己開罵,滾燙的岩漿和漫天的火山灰頓時撲蓋了他全身。

邱毓馨更是胡涂,夏婕竟然從樹後一聲不響地蹦出來,現在是演哪一出驚魂戲?「學姐……你怎麼……」她怯怯地吞回所有疑問,因為夏婕陰鷙的眸光直挺挺射進她無辜的心窩。

「什麼都不必解釋!易天堯你給我听好,從今天開始我拒絕再上你的家教課,也請你別再玩送什麼紙條的小把戲,如果你覺得我沒有達成讓你耍得開心的目的,那麼我感到很抱歉,這種差事我一向都無法勝任!」

夏婕怒不可遏地如機關槍連珠炮地說道︰「原以為你本性善良純厚,沒想到你披著老實人的假皮,骨子里全是下流低賤的念頭,既然你喜歡她,就別再來招惹我,不要浪費心力專程騙我來這里听你們濃情款款,以為我會吃醋或是更加在乎你,你錯了!你不必再耍我,因為我從來沒有在乎過你!」她不屑地哼了一聲,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夏婕的話如一道閃電霹靂,轟然劈爆易天堯的腦袋。他呆了半晌,她從來沒有在乎過他……天哪!這是個超級大誤會,她怎麼可以毫不給他解釋機會,全盤否定他對她的認真。

「教……教授,你還好吧?」嚇壞的邱毓馨囁嚅地小聲問道︰「她……學姐怎麼會這樣凶啊?」

易天堯勉強跨過飽受打擊的陰霾,黯然地說︰「誤會,一切都是誤會!」他為自己的百口莫辯感到悲哀。「你怎麼會在這里?」對,誤會的來源乃邱毓馨同學,都是她沒事站在他跟前听他表白,惹來大禍。

他不善的質問語氣更是讓邱毓馨覺得委屈,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撲簌簌掉了下來,嗚咽說道︰「人家……人家只是來問這一題……這一題怎麼算嘛。」

她翻開剛才一直抱在胸前的微積分課本,「我本來要回宿舍卻踫巧在這里看到你,只是想順便問問你這題的算法呀,這也錯了?」師者乃傳道、授業、解惑也,她只有「解惑」這個小小要求而已。

易天堯長嘆了一口氣,真是冤枉。他接過課本,無力地問︰「就是這一題啊?」瞥見手腕上的表,恰好五點整。

***

為了實踐所出之言,夏婕不僅一個月沒有去上家教課,連學校的正課也拒絕出席,使原本就「營養不良」的微積分如雪上加霜。

「這題是這樣算的嗎?」她眨著大眼眸,若有所思地側著頭詢問劉銘賢。

牛排館里夾雜吵嚷的人聲和不怎麼悅耳的音樂擾得夏婕心情欠佳,她的桌上擺著還沒吃完的牛排和半杯翡冷翠女乃茶。

「應該對吧,我也不太確定,學姐何不問微積分女王邱毓馨呢?」劉銘賢自知肚里墨水有限,學姐的花容月貌讓他心生憐惜,不忍以自己微末道行再三荼毒她那可稱得上是岌岌可危的微積分。

夏婕秀眉一挑,不屑地說︰「哼——叫我去問她?」與其問邱毓馨倒不如直接請教易天堯,可她偏偏跟2000號杠上了,打死她也不願再與易天堯多說只字片語。有時在校園見到易天堯熟悉的身影,她總是故意低頭閃避。

但易天堯卻緊咬著能連系她的唯一線索——她那總是被愛慕信塞爆的櫃子。

自從認識2000號以來,她就再也懶得去整理了。而最近櫃子竟變得非常整潔,似有專人整理,當然她心中雪亮知道這個免費的清潔工是何許人也。

「算了,既然你不確定算法,我再去問別人。」夏婕俐落地收拾桌上的課本筆記,向劉銘賢甜甜一笑。「謝謝你教我微積分,你的午餐算我請喲。」不待劉銘賢起身阻止,她身形輕靈地走到櫃台付帳。

走出牛排館才知午後艷陽高照,悶熱的氣溫恰似她煩躁的情緒,她撐起陽傘咒罵夏日的酷熱,卻又不得不認份地走回學校上課。

咦——他鬼鬼祟祟地在做什麼?夏婕站在走廊,遙望易天堯賴在她櫃子前探頭探腦的模樣。

「拜托拜托各方的神靈呀,請召喚夏婕到此一游。」易天堯恭恭敬敬地將一封粉紅色的情書放在剛才費力清掃後顯得煥然一新的櫃子里,口中兀自念念有詞。「拜托拜托耶穌上帝佛祖關公……各方有名的神哪,千萬別讓夏婕看都不看就撕信。」他可是翻遍各大書局愛情暢銷書,數夜未眠,絞盡腦汁,孜孜不倦修改因極度缺乏文采而狗屁不通的文章,好不容易才展現出一絲絲情書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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