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斯波蘭達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面對喬蒂安。天哪,她有那麼多話要說給他听。她不光下決心弄清昨天晚上她提及愛時使他如此極為憤怒的緣由,不定心一意接受埃米爾的規勸。她將告訴喬蒂安關于她本人。
今天,這個早晨,她丈夫會得知他給予她的昵稱竟是對她和她是什麼的精當描述。
"我真的就是個精靈,喬蒂安。"她一邊盛裝起在婚禮上穿過的真絲襯衫,一邊練習說道,"一個調皮的小仙子,一個惡作劇的小精靈,一個小表怪……我是個精靈,我的郎君,一個公主,霹靂衛郡的王室成員。"
她離開房間移身而上喬蒂安的臥室,她懷想著他昨晚睡在那兒的情景。他的房間在宅邸的三層,她飛上兩層樓梯抵達那里。
邁上長長的走廊,她看見通他臥室的門開著。
但這是埃米爾,不是喬蒂安,站在里面。
"埃米爾,喬蒂安在哪里?"她問著走進房間。
他不敢看著刀,只是盯著天花板"走了。"
"下樓了?"
"不,從之所以房子走了,他離開了,斯波蘭達。厄爾姆斯特德說他黃昏前出走了。"
"但是他去哪兒了?"終于,埃米爾看著她,不樂于在她臉上看到的沮喪表情。可惡的喬蒂安•安伯維爾,真該下地獄,他義憤填膺,這個男人怎能在婚禮後當天離開他的新嫁娘子?"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斯波蘭達,但我肯定他不會走太久,他會回來的,你能看到。在你有功夫去思念他之前他會回來。"
"我已在思念他。"
看見她眼中一個可疑的閃爍,他移身摟住她,"別哭",他柔聲勸慰,輕拍其後背,"請別哭。"
些許鑽石之淚灑落地板,她止住哭泣,"我願意獨自呆一會,埃米爾。這里,在喬蒂安的房間,這里都是他的東西。"
"當然。"他放開她,捏捏她鼻子。"今天早晨我準備回家,走之前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不用了,"她開言,又微笑了。"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他感覺似乎又摟住了她。這確為他遇到的最惹人愛憐者。"你能為我做的,就是去得到幸福愉快。"
"我幾乎總是快樂的,埃米爾。"
這是真的,埃米爾想。大多數時間,她真的快樂。愚不可及的喬蒂安,他放下這麼個寶貝而去。"明天我會回來看你。"
"我希望不久就能見到你。"
等埃米爾走了,斯波蘭達關上門。緊接著這房間就充盈亮閃閃的銀光。
接下來的一幕,一個真人大小的哈莫妮現形。"這男人是誰,姐姐?"她在姐姐身後發問時正漂浮于離地板六英尺之上。"我在昨天你的婚禮上也看見他。噢,父親叫我告訴你,他對你結婚很滿意。你一懷上寶寶就讓他知道,然後就能回到家鄉霹靂衛郡。你懷上了麼?"
"沒呢。"
"準備什麼時候?"
"我沒拿準呢。"
"怎樣方能懷上小孩?我問父親,可他對我說去問母親。母親呢,像往常那樣,出外執行她的一個任務。你離開後她在家一次,只呆了比一小時多點兒就又飛走了。"
"她很勤勉于自己的使命。她一定是這樣的。"
"怎樣方能懷上小孩?"哈莫妮再次發問。
斯波蘭達舉起雙手靠近自己肩膀以示一無所知。"我還不曉得。"她飄然離地,與妹妹在室中相逢。"我頂頂高興見到你。"
炳莫妮飛過去依憑在壁爐台之上,飄然之間踫著了幾串水晶裝飾。這些飾件落在大理石做成的壁爐邊緣,化作成千上萬個碎片。
幾乎同時,斯波蘭達不動聲色信手向這些碎息略施麻力,瞬息之間這些飾品完好如初。"好一個行善者,斯波蘭達,"哈莫妮憤然出口。
"哈莫妮,你必須幫我。"
"不,我生你氣。要多氣有多氣,因為你昨天婚禮上破壞了我的好戲。真的,斯波蘭達,一只大黃蜂正叮——"
"你生我氣了?"斯波蘭達寬宏大量地微笑道,"噢,這恰恰是我所需要的那種幫助!"
"因為我生你氣!斯波蘭達,我認為你跟這些人呆得太久了。你正變得精神錯亂。"
斯波蘭達飄移近壁爐台,"我想听你教我怎樣變得發怒。"
炳莫妮的笑聲滿屋子蕩來蕩去。"教一頭公牛去彈豎琴比這不知容易多少!"
"你想試試嗎?"
"不想。"
"但是——"
"在這里跟你呆在一起的那男的是誰?"
多麼渴望從哈莫妮這里學到發怒這個本領啊,斯波蘭達知道她妹妹不會對她問的所有問題置之不理。"他叫埃米爾•泰特,他是喬蒂安的表兄弟。"
"我的眼楮看他倒不覺得難受。"
"噯,他很英俊,是不是?他很可愛也很善良好心。"
"他很可愛也很善良好心,"哈莫妮鸚鵡學舌,模仿斯波蘭達輕柔、和緩的聲音。"多麼令人作嘔。"她雙臂環抱肚子,低下腰來裝作胃難受的模樣。
"哈莫妮,我鄭重其事向你求援,這你已經明白。但是——"
"哈!就在四天前,你讓我把你從皮膚疹子之中解月兌出來,你的祈禱正在變成一個習慣,斯波蘭達。可能你已經忘記,我可不是家庭中的祈願應允者,你已經贏得那個令人惡心的頭餃。"
斯波蘭達降落到地板上,在一張橫置于房中的小蹬上落座。"如果我要讓喬蒂安愉快,我必須知道怎樣對他發怒。他經常發火,埃米爾說我應當學習——"
"誰關心他幸不幸福?說句實在的,斯波蘭達,你那可憎的好心好意有完沒完?"斯波蘭達小心地挑選字眼兒。"說到他的幸福,哈莫妮……我必須要求你停止為難他。你把他的頭發打成一個小表式的結,是不是這樣?再說你在昨天婚禮上叮他的時候,你把他弄疼了。有一天你把他的靴子丟在他腦袋上了,你——"
"我用靴子磕他的時候,我倒是想把他磕昏過去,但是這男的腦袋硬得好比那石牆。"
"可是為什麼你非得這般困擾他?"哈莫妮自個兒坐在火焰之上,又給壁爐上方的牆燒出個黑洞。"因為我就喜歡這麼做,姐姐。"她說話之際停止了熊熊燃燒。"我播種恐懼感和憂郁,你呢,揮撒善良、慷慨、快樂和所有這類愚不可及的念頭。"
"你會幫助我學會如何去發怒嗎?"
"不會。"
"為什麼?"
"因為我不喜歡幫忙,我寧願成為別人需要幫助的原因。"
斯波蘭達相信自己沒找到好辦法,決定試試其它的手段。"好極了,妹妹,我應當竭盡全力找另外的什麼人教我盛怒的藝術。我不得已而為之,這真讓我頭疼呀,你看,我清清楚楚知道,在我們可愛的慈母地球之上沒有誰能比得了你,對盛怒既深刻理解又能巧妙地予以展示。"
炳莫妮揮手把她長長的金發向下一弄。"我的確在這點上很了不起。"
"確實如此。"
"沒有誰能比我更快地進入一陣怒氣。"
"沒有一個。"斯波蘭達附合著,忍住微笑。"那是多麼令人難以忘懷的一陣怒氣呀,哈莫妮。為什麼,如果我學會進入一陣怒氣,既便只有你的一半好,那我也將會心滿意足。"她從凳子上裊然升起,向門口滑翔而去。"我必須上路了,妹妹。找個什麼角色,讓他給我來個快速發怒,這可得花我一會兒功夫呢。"
"等一下。"哈莫妮叫道。"我想我能把我的把戲教你幾著。不是全部,你可明白,只是幾著。"
成功的快樂洞穿了斯波蘭達,就像一顆明星照徹午夜的天空。"我們今天可以開始嗎?現在?"
"越快越好。你那病態的甜美將一天一天變酸。現在,如果特里尼特對著你吼叫,他把岩石扔在你頭上,你將會干什麼?"
"我將躲開岩石然後告訴他別再往我這兒扔。"
炳莫妮轉了轉眼珠。"我不能相信你竟是這麼個傻子。不,斯波蘭達,你將接過這塊石頭,反過來向他扔,而且正打中他兩眼之間。你會對他喊出一個可怕的名字,然後你把他變成一條粘液兮兮的蛞蝓。你會愉快、舒服地對他來上一腳,然後嚇唬他要把他隨便變成個什麼。"
"但是——"
"你能把他變回人的模樣,等他上完這一課。"
"好極了,哈莫妮,我怎麼才能找到對這憤怒的需要,來上演這可怕的一幕?"
炳莫妮在天空中點出一個位置,從手指中放出一些魔力。片刻,這個地方變成一個小火花。"想著火。特里尼特對你大喊大叫或干了差不多的蠢事,一個小火花在你內部點燃。他喊叫得越久越響亮,這火花變得更大更熱,直到最後……"
斯波蘭達觀察這小火花在空氣中變成一個旋轉著、又紅又熱的火球。
"那就是怒火,斯波蘭達,那就是你所感覺到的。就像火,接下去從你內部膨脹出來。你發出火來,就像一團饑餓的火焰去吞噬一張干燥而易碎的樹葉。"
斯波蘭達看著火球在屋里團團轉,踫上什麼就燒成熊熊烈火。火焰燒灼著厚厚的地毯,焚燒著家具,舌忝舐幔帳,而且正吞噬喬蒂安的床。"天啊,哈莫妮,停住!"
得意揚揚從火焰之牆中穿過,哈莫妮瞪著她姐姐。"你的確知道怎麼去破壞所有的娛樂,不是嗎?斯波蘭達。"她秀眉緊蹙,向上方揮揮手,一層厚厚的星和雨自天花板而落,撲滅了所有火焰,讓所有毀壞的東西回返其原初一點毛病都沒有的狀態。
"火,"哈莫妮說道。"你必須想著火,因為憤怒能燒穿人如火焰的所為。"
"火,"斯波蘭達小聲道。
"現在試一試。"
"但是我沒有辦法可以去沖他發火。"
"你有我呀。"
"可是你沒干什麼讓我發怒呀。"
"你是對的。好吧,我會想些招兒叫你隨後發怒的。現在呢,咱們閑聊幾句,好不好?的確,有些事情我已經想告訴你,有些事情讓你知道才公平。"
"這是什麼事,妹妹?"
炳莫妮微微一笑。"我準備把特里尼特從你那兒弄走,斯波蘭達,我從沒有自己所有的人,就如同我憎惡這種動物那樣,我依然想要一個。我已經選中了特里尼特。我會允許他給你生個小孩等等這些吧,但他將是我的,不是你的。我準備把他保存在我房間一個瓶子里,拿蚊子喂他。"
斯波蘭達最初的,是屈服退縮到她的光霧中的內心和平之島上去,但她倔強地與這誘惑作斗爭,"我不會允許——"
"我豈能反過頭來請求你的允許,姐姐?特里尼特是我的,這事一點也沒錯。"
盡避房間是寒冷的,斯波蘭達開始感到暖和。不是外在的,是內在的。而且溫暖以強烈的形態持續升高,直至她感到熱。熱極了。
就像她在火上。
"不,哈莫妮,"她說,听得見自己的聲音就像要開鍋。
"嘿,斯波蘭達,"哈莫妮嘲笑道,"我的,我的,我的。特里尼特是我的。"
"不!"斯波蘭達可著肺的承受程度吼叫。"如果我在任何地方抓到你接近他,哈莫妮,我會——我會——"
"你會怎樣?"哈莫妮逼迫她。
"我將你裝進一個鐵盒子里。"
一提到鐵這個詞兒,哈莫妮被縮小到霹靂衛郡的尺寸。幾分鐘之後,她方自恐懼中回過神來。"這很不錯,斯波蘭達。但是你不會真的把我放進鐵盒子里,是不是?"
未幾,斯波蘭達對自己可怕的威脅感到懊悔。"噢,哈莫妮,不!我永遠也不會做那件事情!真的,你了解這一點,我永遠不會傷害自己的妹妹!你確實了解這一點——"
"好的,好的,你不必過分表白自己了。但是你為什麼拿鐵來威脅我?"
斯波蘭達用手使勁紋著自己頭發,強忍淚水。"你必須原諒我。我著急了。心煩意亂至極。你說你準備把喬蒂安從我這兒拿走,而我——"
"我知道我說的話,但我並不是要這麼做。你說你急壞了,我看來並非如此,斯波蘭達。如果我不是很了解這一點,我會說你發怒了。最起碼,你極強烈地受了刺激,而這僅是你在發怒上的第一課,如此大受刺激是個好開端。稍稍多做些練習,你就能把這種刺激加熱成為真正的盛怒。"
斯波蘭達回味她所經歷的親熱之感,那時她想的是妹妹計劃偷走喬蒂安、把他放進一個小瓶、還喂他小蟲子吃的事兒。"噢,哈莫妮,你這麼快就教會了我。"
炳莫妮從她姐姐身邊飛過,降落在姐姐肩膀之上。"我是個怒氣的專家,大怒的天才,作對的領餃行家。發火的不折不扣的大師。"
斯波蘭達將她妹妹從肩上拿走,放在自己手掌中。她用小指,撫摩托車哈莫妮小小的面頰。"你在教我發火,親愛的小妹,而我因此應該教你好心和優雅。我會教導你善良的藝術,而且——"
"魔鬼拯救我,我認為我馬上就要生病了。"
就在斯波蘭達眼前,哈莫妮把自己變成一塊岩石,從發光的窗戶中飛擲出去。
"自打公爵星期二離開,她別的什麼都沒干,一直在讀書,泰特先生,"厄爾姆斯特德說。這時他站在公爵一間辦公室的窗前,身邊還有埃米爾、弗勞利太太,以及泰西。他暫停一會兒,讓手里正局促不安的小金花鼠安靜下來,這小家伙是他在儲藏室發現的,這會兒還在他手里,他說"整整一個星期,除了莎士比亞,她什麼也沒讀。"
埃米爾把天鵝絨的窗簾往外推推,透過窗玻璃眯著眼楮向外看。斯波蘭達就在那私人花園之中,她席地坐在常春藤之上,燃燒似火的長發恰似一個金色小池塘,她端坐著,厚厚的書本置于雙膝之上。"她穿的黑衣服到底是什麼?"
"爵爺的另外一件晨衣。"泰西答道,她也在透過大窗戶觀察斯波蘭達呢。
"她看上去就像還在早晨。"埃米爾說,"她就沒有任何別的能穿麼?"
"她把冰琪淋弄在那件紫色衣袍上了,先生,"弗勞利太太道。"我好不容易說服她別穿爵爺的襯衣。"
埃米爾皺起了眉頭。"她來到這里差不多兩個星期了,卻連穿的都沒有。我想一些禮服已經在準備之中吧?"
哎勞利太太做個手勢說話了,"她有麥倫克勞馥特女裁縫送來的衣服,但她受不了上面任何一種過分裝飾的東西,夫人把他們退了回去,要求帶些簡潔的衣飾回來。看起來公爵夫人有偏愛簡潔的嗜好。"
"她多麼自信和勇敢。"厄爾姆斯特德加上幾句。"換上別的新娘,新郎突然離開非哭上幾天不可,這位公爵夫人可不是這樣。她表現得很知足,不僅微笑,還笑出聲來……我昨天甚至听見她唱歌。而且她有一個可愛的歌喉。"
"當心點兒,這僅僅是個表現。"弗勞利太太聲稱,"這個可憐的小泵娘正在掩藏一顆破碎的人,我能肯定這一點。沒有哪位女人,丈夫離家而去她卻不憂傷。尤其是這位公爵夫人。她真的很在乎公爵。為什麼這麼說呢,她自個兒告訴我,她之所以用心閱讀莎士比亞的作品,就是因為爵爺告訴她,他喜愛這些故事。我猜想啊,她想讓他深刻地意識到這個事實,那就是她讀了他鐘愛的書。"
埃米爾看著斯波蘭達在她的書中又翻開一頁,他知道,既便喬蒂安不從他所去的什麼鬼地方回家來,斯波蘭達也不會做什麼不好的事,以免給他這位表兄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這個可惡的家伙。在全英格蘭,他不僅是首富,是最有權力的貴族,而且擁有的夫人美麗得簡直不可相信。上百個……不,上千個男人都會嫉妒他。
而這個天生的賤人又做了什麼呢?"離家出走,"埃米解剖學想著就月兌口而出了。"他就會騎上馬而走,連個再見也不道一聲。"
"你再也沒發現他去了哪兒麼?沒有任何線索嗎?泰特先生。"泰西問道。
"沒有發現,不過我懷疑他可能去了柏萊蒙特。"
厄爾姆斯特德想,柏萊蒙特,公爵所擁有的四座莊園之一離倫敦只有半天的路程,"先生,你去那兒找他去嗎?"
"如果他不很快回家,我會這麼做,但是要開始這麼一項大規模的找尋讓我遲疑不決。我擔心整個鄉村都會知道,喬蒂安在婚禮後這一天就離開他的新娘而去。上帝才知道誰能夠保護他們不受那些可惡的流言蜚語的傷害。"
"您做出了一個聰明,可愛的決定。"弗勞利太太說。"有您這個表兄,爵爺太福氣,泰特先生。有一天您會成為一個好丈夫,有一個甜蜜的年輕姑娘做妻子,一個好姑娘,的確如此。"埃米爾微笑著,但是這笑扭曲著。"我得先看著喬蒂安安頓下來,非常感謝你。"
這四人又觀察了一會斯波蘭達,埃米爾又開了口︰"看起來你對她更了解,弗勞利太太。就在我們觀察她時,我打賭她正在默記莎士比亞的句子,那些她能夠用于感化喬蒂安的句子。"
"我的辦公室變成間諜總部了嗎?"從房間那端傳來一個低聲的詢問。
埃米解剖學和三位僕人從窗口轉過身來,看見喬蒂安正站在門檻上呢。
"爵爺,"厄爾姆斯特德,弗勞利太太和泰西齊聲問候。
"我到達府邸,沒有一個人在門口迎接我,"喬蒂安道,"現在我發現了我的男管家、女管家和房間女僕,都在盯著窗口往外看。是不是可以說,我不在的日子,你們三位已忘卻了你們的職責?"
"不,爵爺,"弗勞利太太立即回答,"我們只是在觀察尊敬的夫人——"
"他們關心斯波蘭達。"埃米爾熱切地插話。
"在我辦公室窗下窺視她,就能平息你們的焦躁不安,"喬蒂安頗帶嘲諷地答道。他沖著三位面色蒼白的莊園僕人吼道,"你們被解雇了。"
他們趕快從房間退出了。
"這整個星期,你呆在什麼可惡的地方?"埃米爾不由分說地問。
喬蒂安向酒櫃跨過去,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蘭地︰"柏萊蒙特。"
"我想也是這樣,要是你還不回家來,我已經打算去拖你回來。"
喬蒂安試著不理會這特殊的腔調。"我去柏萊蒙特處理一些文件,這事關格洛珊斯特果園,"他撒了個謊。格洛珊斯特果園的文件,他想,上帝呀,他從未見過這些文件,根本沒在上面花心思,在這一個多星期里都是這樣。
"現在,比起你該詛咒的投資對象,你應該照料的事要多得多,喬蒂安。你已經有位公爵夫人需要照看,而且你能夠在這里,樺詩莊園,完成你那該死的文件工作。"
"我的房子變成了吵吵嚷嚷的議會了。"
"你怎敢離開斯波蘭達整整一個星期!"
"她必須使自己習慣于我不在家。我經常外出,你是清楚明白的。"
"你是個可惡的家伙。"
"你說得對。"
埃米爾從窗下走開去,在他表兄面前止了步。"斯波蘭達整個星期一直在讀莎士比亞的書,就因為你對她說,你喜愛這些戲劇。她好像在努力記住一些段落,用這些段落來感化你。"
"我得在她背誦他們時,做出一副大受感染的模樣?然後鼓起掌來?"
"她正在努力使你幸福。"
喬蒂安將剩下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你害怕了,"埃米爾點破了機關。"要是你讓自己對斯波蘭達的感覺繼續發展,你就會轉過頭來與你父親很相像,對不對呀?喬蒂安?在你的意識深處,巴林頓對伊莎貝爾之愛是這個男人的滅頂之災。"
"埃米爾——"
"你將會傷害斯波蘭達——"
"斯波蘭達與你並無瓜葛。"
"必須有人密切關注她的感覺。"
喬蒂安把手中玻璃杯呼地頓在酒櫃上面,"你和斯波蘭達好心好意的友情對我沒有什麼好處。離開她一邊呆著去。"
"你不去好好陪伴她,又不允許別的任何人陪陪她,對不對?你會把她留在這里,樺詩莊園,那套路如同把一個可愛的磁女圭女圭放在玻璃面前。你現在沖她吼,將來沖她叫,還會更厲害,怎麼能讓她活不下去,你就會怎樣做。"
喬蒂安一步跨向他的桌子,坐了下來。"我可沒講我在柏萊蒙特的時候忘了她。"
"你思念她了。"
"我想知道,我不在的當兒,她遇上了哪類的麻煩,我想知道我該怎樣做,解決這些難題。"
"你是個——"
"可惡的家伙。"喬蒂安自個兒接上這句話。
埃米爾打開房門。
"你去哪兒?"喬蒂安喊叫。
埃米爾慢慢轉身,盯視他的表兄,"我準備去跟斯波蘭達在一起。你已經把我跟斯波蘭達的親戚關系往最差勁的地方想了,你怎麼想,我怎麼做,這對我沒害處。呆在這兒,呆在這鬼辦公室,仔細閱讀你的鬼文件,我會去迷惑你那可愛的夫人。她坐在爬滿長春藤的花園,就在這間房子外面。回見了您哪。"
埃米爾立即離房而去,沖下樓梯。來到府邸入口處,打開門,弄得山響,但並不走進去。不僅如此,他在一根大理石廊柱處閃身躲藏,靜等事態轉機。
幾分鐘一過,喬蒂安邁開大步走進客廳,然後,急風驟雨般奪門而出。
埃米爾笑了。
喬蒂安繞著這座建築的外面,向常春藤花園而走,確信他會發現,他的表兄正跟斯波蘭達在打情罵俏。埃米爾譴責他在婚禮上扮演了一個醋意大發的新郎,他想,自己眼下又故伎重演了,緊接著,他又排除了這種可能。
他僅僅只是在保護那屬于他自己的。埃米爾能夠到外面廣闊的世界,娶到他自個兒的女人,見鬼!樺詩莊園的伯爵夫人不會被哪個男人踫一個指頭,也沒有誰可以向她秋波暗投,除了她的丈夫!
不一會兒,他來到了這常春藤花園,可是斯波蘭達和埃米爾不在那兒。想到他們會出去閑逛,他開始四處搜尋。這地方盡避很遼闊,但也沒有哪個小角落逃月兌了他緦的觀察。末了,一個鐘頭過了好大一會兒,他在森林之畔發現了斯波蘭達。她一書在手,伊人獨立。
他停下腳步凝視她。
一陣輕捷的秋天微風吹來,她那金色長發怡然飄拂,而她身上晨衣的黑衣緞摺也飄然飛動。她看上去不是在走,而是在飄,她沿著林中空地款款而行,卻無聲無息。
喬蒂安知道,他所見到的女人,沒有誰像她這般儀態萬方。
他仔細回顧自己的柏萊蒙特之旅。他騎馬飛奔在途中,恰似地獄中的所有魔鬼全部出動,吶喊著要抓住他,把他扔到永恆的火焰之中。種馬馬納斯神速不凡,也難比惡魔的羽翼。魔鬼在柏萊蒙特抓住了喬蒂安,再次喚醒他的怒火,那怒火是斯波蘭達提及愛情時噴礡而出的;他也意識到,婚禮之夜後的幾個小時就離她而去,他是犯了多大罪過。
為何他離開之後每一分鐘都在想著她?是因為幾乎每片秋葉,都向他提醒她那秋風吹拂的金發?是因為每一朵天上的輕雲,都讓他想到她珍珠般的皮膚?是因為大自然所給予他的每一個輕柔的聲音,都在向他提示︰她是無罪的。
或者,他思念她是怎樣使他有了笑容和笑聲的?自打他離她而去,笑容與他絕緣,笑聲也鮮于光臨。事實上,在柏萊蒙特他甚感寂寞。他呆在那兒,一次又一次,對她那燕語鶯聲的甜美回憶如歌般穿過他的意識深處。
喬蒂安繼續凝視她。她閑庭信步,一枝帶刺的植物掛住她衣袍的下擺,衣服撩開,閃出她頎長、秀美的雙腿。
他想起來,那如此宜人的雙腿曾觸模、包裹他的腰部。
,他沉思道。也許,他一直想看斯波蘭達,歸家回到她身邊,就是因為她在他血液里留下了火,而他還沒能把他熄滅。直到現在,他看見她在森林之畔漫步,對她的渴望將他熊熊燃燒。
他今天將與她上床,他下定決心。現在,他要盡快帶她進臥室。縱使她敢于再次提及愛情二字,他也要急不可待與之交融,清晰地感受他日夜思念的可人兒。
他準備叫她了,又停下來,她在一棵大樹下佇足,把書丟在地上,展開雙臂環繞著粗大、粗糙的樹干。喬蒂安凝神看去,她好像正在擁抱這棵大樹。
她抬頭向樹冠里看去,還舉起一只手來。一個可愛的小黃鳥,嘴里餃著一小段女敕枝,拍動翅膀而下,落于她掌心。另一只鳥,紅顏色的,俯沖而下,降落在她的頭頂。
接著,她笑出聲來,她的笑聲如歌般穿過喬蒂安的感覺。他心醉神迷,看著她伸手把頭頂的小紅鳥拿下來,貼著她的臉。小鳥用柔軟的小腦袋摩弄她的臉頰,嘰嘰咕咕向她問候,而她輕吻小鳥羽毛覆蓋的月復部。
"看那邊,"喬蒂安听見她說。"我們這里有新朋友了,就現在。"
喬蒂安萬分驚奇,看見一只雌鹿從樹林里走出來。只見斯波蘭達跪在樹葉覆蓋的森林土地之上,而這姿態優雅的小鹿徑直走入她張開的雙臂之中。兩只小鳥依然在她手中,她擁抱著雌鹿修長的頸項,她又笑出了聲。喬蒂安帶著無條件的滿足,溫和地微笑了。
"斯波蘭達——"他柔軟地叫道。
小鳥兒飛回大樹,小鹿奔回樹林。
緩慢地,斯波蘭達回轉身來,向她眼前看去。
喬蒂安站在那里,後午的陽光舞蹈著,穿過他那飄動的黑檀木顏色的頭發。他穿著緊身的騎士馬褲,那馬褲描繪出他軀體每個細小的波紋,突出了該突出的地方,他那長袖、象牙色襯衫頂部敞開,形成一個V字形,顯露出他肌肉發達的胸部。
對他的饑餓向她猛攻,現在,她確切無疑地知道她需要什麼。"我們到臥室去,好不好,喬蒂安?"
她的問題使他欣喜萬分。她不僅毫無過錯,全身還充滿了愛之激情,一味等待被他享用、燃燒。"不先道個'丈夫你好'嗎?"他善意地揶揄道。
"夫君你好。"她笑意可掬。
她粲然而笑,光彩照人,亭亭玉立于他眼前。
"你為何離我而去,喬蒂安?我可把你想死了。"
他在草地上曳步而行,自己又停下來。他對什麼又感到不快了呢?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什麼時候願意就什麼時候去,斯波蘭達對此不應說三道四!"我有些事務去處理。你呢,自己必須好好適應我外出旅行。"
"你下次再去,我想相伴而行。你定然能夠理解,我相信你工作很辛苦,可是呢,唉,你不知道怎樣去玩,放松自己。"
他主動換了個話題。"我看到你跟動物們在一起。"他道,一邊向她走過去。"我還從未見過什麼人把鳥兒從樹上引下來,把小鹿從森林里喚出來,這些動物看上去一點也不怕你。這些野生的動物,一點兒也不害怕。"
他站在她面前,她呢,把手擱在了他的肩上。"我告訴你吧,我從不嚇唬人家。這些鳥兒、雌鹿沒必要害怕我,因為它們曉得我不會傷害它們。"
喬蒂安伸手弄起她一綹厚厚的長發,讓這顏色明麗的發束在他手指間怡然滑過,如同紅色緞帶,並溫情地看著他們。"那麼它們怎麼知道不害怕你。"
"就因為它們是動物。而動物有天賦的本能,曉得誰會傷害它們,誰不會這麼干。"
"我一出現,這些動物就跑掉了。"
"這些事情,你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好好想想吧。"
喬蒂安忍不住又一次綻出了笑容。
"你說得對。"他用法語說。他向樹林深處凝望。"你能否把這些動物叫回來?"
"行啊,"她面向濃蔭蔽日的森林,發出鴿子般"咕咕"的聲音。
那只黃色燕雀和紅色的鳥一眨眼又向她飛來,一個歇足于她手中,另一只站立在她胳膊上。那只雌鹿,小心翼翼,也出現了,它那大而賀的眼楮盯著喬蒂安。
"它被你嚇著了。"斯波蘭達說,"在它面前跪下,喬蒂安。"
"跪在一頭動物面前?"
"這樣會使你比它顯得矮小,不那麼嚇人。"
以前他只是在王室面前屈膝跪拜。現在,他在一頭小鹿面前跪下了。
"伸出你的手,喬蒂安,張開手掌,對它來點兒溫柔的聲音。"
他依言伸出手來,溫柔地耳語,"到這兒來。"
這頭雌鹿依戀著斯波蘭達和鳥兒,不肯過去。"它知道你是這塊土地的主人。"斯波蘭達邊說,邊著雌鹿的耳朵。"而且它認為你很殘酷。"
"殘酷?我從未對它干過點什麼。"
"你干過。你的領地上的工人們不讓它吃隻果,這些漿果在你園地里到處都是,他們曾經把它轟走,還有它的伙伴。好幾次,他們向它還扔石頭。你可是雇用了這些工人的,喬蒂安。"
"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園工不讓它吃……"他停下來,皺起眉頭,盯著斯波蘭達。"你這麼著,就像你跟小鹿說話,還能听懂它說什麼似的。"
"我能做到。我能夠與動物進行信息交流。我還能听懂植物說些什麼。"
"植物嘛,我懂。"
"誰能听懂,植物就對誰講話。在你常春藤花園里面,長春藤告訴我,他們在那兒很不錯。可是你房前的菊花快要死了,要是你不把從房頂和陽台上流下的雨水改變改變方向的話,他們悲哀極了。"
"悲哀的菊花。當然如此。斯波蘭達,我們該回房間了吧?我覺得在外面呆了一天,陽光曬的夠多的了。"
"那麼我們去臥室好嗎?喬蒂安?"
"直接回臥室,一點兒不耽擱。"
她溫文爾雅地放飛了小鳥,送走了雌鹿,找回莎士比亞的著作。伸出胳膊挎上喬蒂安的臂彎,她對他粲然而笑,露出明眸皓齒,"我一直在讀你的莎士比亞。"
"你已經喜歡上他的作品了?"他一邊問,引著她向宅邸而去。
"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自己房間的陽台上散步,當然了,我做不到,因為——"
"你可是有點兒離題了,斯波蘭達。我在問你莎士比亞呢。"
"哎,我說的正是你在問的,喬蒂安,我正想告訴你呢。昨兒晚上,我獨自一人,走到陽台上散步去,可是我做不到,因為陽台是鐵的。我請求過你,把房子里鐵的東西都拿走,可是你沒注意我的請求。你必須更在意我的需要,喬蒂安。你這一次不體諒我,我就假裝沒看見了,但是你可要心里有數,我正在研究發火的藝術,還會毫不遲疑地展示我新發現的技巧。"
"這樣,"她停也不停地繼續說道︰"我沒能在鐵制的陽台上散步,昨晚我只能打開一扇窗子,探出身去,並且說,喬蒂安,喬蒂安,你是為了什麼,喬蒂安?"
"為什麼……"喬蒂安幾乎不能再往下思考,她所說的這些在他的心中跳來跳去。"為什麼你對鐵如此恐懼?"
"我稍後會告訴你。"
他護持著她,走過了常春藤花園,繞著房子走過去。"我現在就想知道。"
"但是你現在不會知道,喬蒂安,因為我不到時候不會告訴你。這本書里,羅米歐和朱麗葉是我最心愛的角色。你也喜歡他們嗎?"
"是的,斯波蘭達,我不會讓你不依順我,你明白麼?如果我告訴你去干什麼事,接下來的一剎那,你就必須毫不遲疑地去干。你不情願解釋你對鐵的厭惡——"
"你也喜歡哈姆萊特,麥克白夫人和三個女巫嗎?"斯波蘭達說,此時他正攙著她走下台階,這通向房子的前門。"我喜歡《麥克白》的這一部分,當時三個女巫起勁地攪動大鍋,並且斷言,麥克白首先會成為考特的新爵士,爾後是蘇格蘭之王。'攪啊攪,不憚辛勞不憚煩,'她們這麼說著,喬蒂安。"
"我知道,斯波蘭達。"喬蒂安開了門,讓她進去。"現在,關于鐵的事——"
"我要給你個驚喜。我認為那會讓你非常幸福。我會在臥室里給你這個驚喜。"
"那是什麼?"
"要是我告訴了你,那就不再是個驚喜,喬蒂安。我只是想這麼說,這個驚喜將給你極大的快樂。"
"而你會在我的臥室里給我?"
"是呀,我就要在那里給你。"
喬蒂安不得不克制自己,不然就想在這里,這進口處跟她。他向上看去。樓梯長長,迂回曲折。這才不過是第一層樓梯,要達到三層之上他的臥室,他就得一層一層爬上去。
"你面露憤怒,又為何事?喬蒂安?"
"到我的臥室,要好一通爬樓,我的精靈,而我已急不可待,想得到人鐵驚喜,我希望我們已經在那兒了。"
斯波蘭達來了個迅速、深沉的呼吸。時候已到,她想。她發了個心願。她一直在等待著,想在告訴他關于她的精靈血統之前,先給他一個驚喜,但現在是個好時機,正好向他顯露自己身份。
"你的願望已經應允了,夫君。"她伸開她的手,成千上萬道銀色毫光自此無聲奔涌。下一刻,喬蒂安發現自己已站在自己臥室的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