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青銀色的神話 第六章

另一方面,沙查克的搜尋仍不放棄地繼續著。

沙查克的執著,讓鄧肯除了佩服之外,還是佩服。

老實說,鄧肯已經完全放棄了藍雨央可能生還的希望。在沒水、沒食物的情況下,一個弱女子能在沙漠里捱幾天?現在他只求能找到尸體就好了。

幾次他想開口要沙查克放棄搜索行動,但看到沙查克廢寢忘食的執著後,卻又不忍心說出口。

「找到了!找到了!」有一個士兵興奮地跑進來通報。

「找到什麼了?」

「找到這個。」攤開的手心里,正好端端地躺著一塊小小的布片。

鄧肯卻像泄了氣的皮球般頹坐在沙發上。「只是塊碎布條而已,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真不知道沙查克和約翰在一旁興奮個什麼勁兒!

「這不一樣!」沙查克緊抓著那塊小布條說︰「這是雨央失蹤那天穿的衣服。」

「真的?!」鄧肯也高興地站了起來。想想不對,找到個衣服破片兒,有什麼好開心的?雨央現在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據我推斷,『失落的部族』的秘密就藏在鬼沙里。它能隱藏數世紀之久而不為人所發現,卻又能隨時出沒于鬼沙中,一定有不為人知的秘密甬道。也許雨央就在機緣湊巧的情況下走進了另一個空間,因而保全了性命也說不定。」沙查克樂觀地說。

「怎麼可能?」鄧肯嗤之以鼻地打斷了沙查克的妄念。本以為失去藍雨央,打擊最大的應是自己,沒想到沙查克更嚴重,已經得了失心瘋了!

「我只是猜測罷了,不過試試看對我們也沒有損失啊!若有幸讓我們找到出入的秘道,而雨央又被困在里面出不來的話,不就可以救出她了嗎?」

這一席話,讓鄧肯重新又燃起了希望。

也許真如沙查克所說,藍雨央因她命定的機緣而保有一命也說不定,反正還沒找到尸體,一切尚在未定之數,就將死馬權充活馬醫吧!

*********

在知道了「雷阿爾」就是「失落的一族」後,藍雨央的心也從震驚與不信,到漸漸地接受他們必須出外尋找「另一半」的無奈;然後,她開始思考一些問題——比如她現在的處境。

這些人想要孩子想得幾乎發瘋了!滅族的壓力讓雷可力不擇手段地在她身上下藥,做出一些悖離常理的事。有了這層認知後,她這些日子的完好無缺,就顯得太奇怪,也太不符合這里的「常理」了。

「你為什麼不踫我?」藍雨央冷不防地問。

卻嚇得埃羅將筆掉在地上!

她氣得好幾天不對他說一句話,一旦開口,卻是讓人嚇得幾乎跌倒的話!他一臉古怪地問她︰「妳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們出外擄女孩子進徨領,不就是為了要她們生下孩子好傅宗接代嗎?而我是唯一的女生,你為什麼不踫我?你可以用強的。」

「妳希望我踫妳,甚至強迫妳嗎?」他現在踫了她,才真叫「前功盡棄」呢!

「當然不!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為什麼?」

「因為……妳讓我想起以前的事,還有我媽。」

「你媽媽?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從沒听他提過有關他過去的記憶。

「她叫芃妮莎,有著一頭如陽光般璀璨的金發,笑起來很甜;不過,她在我八歲的時候就過世了。」

「你的英文是她教的?」

「嗯,她從英國到阿拉伯玩,想探索沙漠的神秘時,卻意外地被我父親擄了來。身不由己的她從此就在徨領住了下來,第二年便生下了我,因為我族的特殊風情,她得和其它女人共有一個丈夫,這對受過正統英國教肓的她而言,是無法忍受的。她在這里過得並不快樂,在我的記憶里,從沒見她笑過,更沒抱過我,看著我的藍眼里,也只有哀傷。」

藍雨央心疼地望著埃羅那沉浸在往事的臉,突然想起身上的衣服它是埃羅珍藏了二十年的回憶。

「為什麼將你媽媽的衣服給我穿?」

「因為適合妳!」

藍雨央的心卻不由自主地一陣緊縮!埃羅的溫柔無異在她的心又加上一道枷鎖,再這樣下去,她那混合著心疼、感動、不舍的心,是再也理不出任何頭緒來的。

藍雨央百轉千回的愁緒,卻只化成一個反應——她急著要將衣服月兌下。

還他,還他,一切都還給他!她再也不要他的任何溫情與體貼,衣服是、項練也是,全都還給他!對他的柔情,她再也無力承受了!

但,埃羅制止了她的動作。

「對我的所作所為,妳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或不安,因為,這一切全是我心甘情願的。」

「我其實不是那麼討厭這些的。」

「今晚的我太累了,說了大多不該說的話,妳別放在心上,睡覺吧!」給她一個晚安吻後,便翻身睡去。

藍雨央看著埃羅那故作平穩的呼吸起伏,知道他並沒有真正睡著。他的刻意逃避,更泄露了他極欲隱藏的脆弱。不知道埃羅的母親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讓他在事隔二十年後談起來,仍是一臉不堪回首的痛苦?

*********

連星光都顯得黯淡的黑夜里,只听到一聲聲被狂風掩蓋的稚女敕童音——

「媽!媽!別走……」

一個小小的身影,拼命地追著前面頭也不回的人影;只有短短幾公尺的距離,卻怎麼追也追不上,急得他快要哭出來了!

——是八歲的埃羅。

他追著愈走愈遠的母親,拼命嘶喊著。小小年紀的他,在松軟的沙漠上根本跑不快;再加上迎面吹來的風沙,讓他在用盡力氣往前邁進一步的同時,卻又被狂風吹回好幾步,不知道因此跌倒了多少次。

跌倒又爬起、爬起後又跌倒,小埃羅哭紅的眼里只看得到一個人;他拼命想追上棄他而去的母親,不料卻被一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從後面攔腰抱住。

「不要再追了!」是他的父親康達克。

「放開我!媽!媽……」他拼命扭動掙扎著,想掙開父親如鐵一般的手臂。一雙小手並命伸向前方,想要抓住那愈來愈小的人影。

「我說不要追,就不準你追!你敢反抗我的命令?」康達克發出如雷的暴喝。

直到人影消失在風漠中再不復見,康達克的臂膀才漸漸放松。重新獲得自由的埃羅掄起小小的拳頭,不顧一切地向著自己的父親攻去,拳腳並施地宣泄他的不滿。

一向嚴厲的康達克只是站著動也不動的,直到小埃羅累了漸漸停手後,才問︰「夠了嗎?」

小埃羅的臉上早已爬滿了淚,小臉滿是決心地仰望著他最尊敬的父親,質問道︰「為什麼要讓她走?」

那是他有生以來唯一一次正面挑戰他父親的權威。

「因為她想走。」

「媽媽的身上沒有水和食物,而且她又不認得路,一個人在沙漠里能生存嗎?」

他更想問的是——母親明知是死路一條,為什麼還要離開?而他父親明知她這一去是死,卻不阻止她,這又是為什麼?

「身為繼承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你,不能任由兒女私情左右了你的理智與選擇。任何事都要以部族的大我為最終、且最重要的考量,而延續我族的生命,更是任何一個族長怎麼也逃月兌不了的使命。」

「不要!若要我失去最愛,我寧可選擇放棄繼承人的頭餃!」八歲的埃羅斬釘截鐵地說。

「傻兒子!你以為爸爸真的願意嗎?人的一生中,得面臨許多痛苦的抉擇;可是,身為族長,我們的命運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由別人決定好了的。」

那是康達克第一次向埃羅解說身為族長的無奈,因為這分無奈,讓他擁有兩個為他生兒育女的女人,讓他沒辦法給自己最愛的女人獨有的專寵;因為要做到完全的公平,他只得逼迫自己築起冷硬的武裝面對所有的人,包括自己以性命去愛的女人。

「別人?是誰?」

「上帝。」康達克抬頭看向天空。

「上帝?在哪里?」小埃羅也跟著仰望。無月的夜里,他只看到幾顆孤星,根本沒看到什麼上帝。

「祂無所不在,是祂決定了你這一生的命運,不可違逆啊,我的遭遇也是你的宿命……」

「我才不管什麼上帝!我只要媽,媽!」小埃羅並命地對著遠方吶喊,回答他的卻是風中的嗚咽。

「誰也不能阻止想離開的人。」康達克抱起他,凝神看著遠方說。

黑暗中,他看到父親的眼里竟閃著微微的淚光……

*********

「不!」埃羅一身冷汗地驚醒了。

坐起身的他,一手撐著頭,透過如簾幕的發絲,冷冷地看著前方的黑暗。

腦海里只剩那句話不停地回響著——

誰也不能阻止想離開的人。

他煩亂地耙過頭發,很久沒作這個夢了,為什麼會在這時候——

直到現在,他才深刻地體會父親康達克對母親芃妮沙的深情,及背負沉重使命下,那不得已的痛與無奈的選擇。對母親而言,在徨領的生活比死還痛苦;讓她離開,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只是,他父親到底是以如何絕望的心情,看著心愛的人一步步地踏上死亡之路?

「埃羅,你怎麼了?」藍雨央揉著眼醒了。

「沒什麼。吵到妳了,睡吧!」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拍拍她的背。

藍雨央索性銀著坐起來,望向他眼里的困惑問︰「一定有什麼事困擾著你,是因為我嗎?」

「不是,只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罷了!」

「可以告訴我嗎?」

望向藍雨央追根究柢的眼神,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妳就是不放棄是不是?」

「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族里的事。」她想知道他的一切,不是以民族學者的身分,而是以一個女人。

她已經不能自拔地愈陷愈深了……這時她才發現,她的心早在不知不覺間被埃羅的溫柔蠶食殆盡。

「走吧!穿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一路上,埃羅只是默默地走著,帶著她登向一處可眺望遠處的高岩。由那里往下看,可以清楚地俯瞰全部——鄰鄰的水流、閃著銀白色光芒的沙,還有隨風起舞的樹影。

整個夜像泛著一層銀光,神秘且遙不可及……

「好漂亮!」

「雷阿爾族的人就像是沙,隨著風起而被沙漠掩蓋、吞噬。」

藍雨央不解地看著埃羅沉思的臉;他那神秘、憂愁的眼神,連一向明亮的金黃色眸子,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剛剛作了個夢。」

「夢?」

「嗯,讓我想起了以前的一切,夢里有我的母親。」

「埃羅,求你別再想她了,別再折磨你自己了!」

「我媽媽討厭青銀色的頭發,更討厭金黃色的眼眸,這里的一切她都討厭……」他接著又道︰「我八歲那年,一個狂風怒吼的晚上,只披著一件薄外袍的她,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徨領。我發現她的離開後,便追了出去,不管我在她的身後拼命哭著、喊叫著,一路上她都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埃羅抬頭看著數十年不變的夜空,思緒又飄回那一夜……「那時我才知道,其實她並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

「埃羅……」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藍雨央,只能以雙臂緊緊擁著地,眼里已泛滿了淚霧。

「那一刻,我竟深深地恨起父親來了!恨他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死去,而不采取任何行動?父親卻只告訴我,這是身為族長的必要選擇,那晚是我唯一一次和父親深談,之後,他的心像築起一道高牆,將自己封閉其中,連我也無法靠近,而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教育我成為一個足以擔當一面的繼承人,我成年的那一天,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接任了族長的置子,第二天他便自殺了。」

「天啊!」藍雨央摀住了嘴,多震人心弦的濃烈情感,「你父親一定深愛著你母親,而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真可憐!不能說康達克愛人的方式不對,只能說他內斂的感情不為芃妮莎所了解。如果他肯明白表露自己的情感,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憾事了。

「那時我還小,不懂父親話里的意思,現在……」埃羅看向她。「我似乎有點懂了。」

今晚的星空特別閃亮,是一個將所有秘密全說出來的好夜晚。

「我帶妳去一個地方。」埃羅說得極緩、極沉重,卻帶有破斧沉舟的決心。

藍雨央跟著埃羅走到一處山壁下,這種岩山徨領隨處可見,沒什麼特別的,她也不覺得光滑的石壁有什麼好看的,就不知道埃羅帶她來這里干什麼?

在藍雨央的目瞪口呆中,就只見埃羅在一塊凸出的石頭上輕輕按了下,整塊山壁無聲地滑開了。

「跟我來吧!」埃羅握著她的手,走了進去。

里面是一個極長的隧道,並不暗,至少他們不必拿著火把或燈才能看清楚路。山壁上發出的青藍色柔和光芒,提供了必要的照明。

「青晶石?」藍雨央撫著大小不一的結晶,看樣子,這整面山壁都是。

「青晶石?好奇怪的名字。」

「不然你們叫它什麼?」

「它是沒有名字的。異世界的人,有替隨處可見的石頭取名字的習慣嗎?好奇怪的風俗。」

為了解答埃羅的疑惑,藍雨央把她從沙查克那里听來的話全轉述一遍,順便替他上了一課。

「這石頭的確能反射太陽的光線,現在是晚上,光源不夠,所以折射的情況並不是很理想。若是白天,這洞里會閃著五彩的光芒,漂亮極了,不過,它只能用來裝飾,沒什麼特途的用途。」

這些話再次讓藍雨央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坐擁寶山,卻不知寶山的價值,指的就是這種情形吧!這些青晶石若真能開采出來,不止阿拉伯,整個世界的能源供應都不是問題了。

隧道的盡頭,是一個極高、極大的山洞。

「這里是哪里?」藍雨央好奇地看著這渾然天成的山洞,山壁上隱約畫有圖案,不過大暗了,她看不太真切。

「雷阿爾族的聖地。」埃羅點燃了燈,好讓她看清壁上的畫。

那是將近有兩人高的壁畫,總共有四幅。

第一幅是畫著一對果身、只以樹葉遮住重要部位的青年男女,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鳥語花香、繁花似錦的樂園;在這個只有歡樂的地方,卻有另一個眼里盈滿哀傷的男人,他正躲在樹後偷偷地瞧著兩人。

這男人是個有羽翼的天使。

表斧神工般的細致雕工,讓藍雨央看了忍不住贊嘆,人物的表情栩栩如生,連一根發絲、一根羽毛都刻畫得極為細致;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畫都保存得極為完善,看不出來是千年前的作品,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第二幅是天使和女人深情相擁的畫面,這畫雕刻得非常唯美,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兩人間至死不渝的深情。唯一破壞畫面協調美的是——兩人眉宇間那藏不住的哀愁,像擔心不祥的事要爆發一樣。

第三幅是天使和女人一起跪著的畫面,他們的面前是個頭上繞著金環、蓄有長胡的長者。他們似在祈求長者的原諒,面對長者的震怒,兩人的臉上雖有著驚慌,更有著拋開一切的決心。

第四幅的感覺卻有點淒涼,天使和女人相互擁抱著望著前方,背景不再是繁花盛開、百鳥爭鳴的麗景,在他們面前的最一片無垠的沙漠;而天使,他的羽翼竟消失不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

畫上天使的容貌及眼里的哀愁,卻像極了埃羅。

這四幅畫看似各自獨立,卻有著莫名的關聯,看起來像在述說某種故事。

「這是?」藍雨央輕撫著壁畫問,為畫里人物的表情動容。

「這是雷阿爾族自古流傳的神話,也是我族的來源。」

「什麼神話?」

「上帝創造了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並讓他們住在四季如舂、沒有生老病死的伊甸園里。」埃羅看著第一幅壁畫說。

「在我們的世界里也有類似的神話,而亞當和夏娃就是人類的起源。我個人比較喜歡雷阿爾族的說法,它比夏娃是亞當的肋骨所創的神話好多了。雷阿爾族的神話較不貶抑女人,不認為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所以我喜歡。」

埃羅听了只是笑笑。他才不管亞當和夏娃是怎麼被創造出來的,重點是之後的事——

「上帝派了一個他最信任的天使來掌管伊甸園,並照顧亞當和夏娃的一切,結果,他竟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清純可人的夏娃,而夏娃對溫柔體貼的天使也漸漸有了好感,兩人的情愫就在刻意壓抑中日漸增長,明知不該,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他們同時背叛了上帝。他背叛了上帝的信任,而任自己愛上不該愛的女人;而她,背叛上帝的創造之恩,違背祂的旨意、拋棄了神為她所選的男人。心有所屬的兩人沉浸在戀情的甜蜜中時,也任由罪惡感啃噬著自己的心。」

藍雨央頗不以為然的。「這怎能說是背叛?愛情是兩情相願的事,任何人也勉強不來的。就算法力強大如上帝,也不能隨意左右人的感情啊!」

也許是無神論者的關系,藍雨央一直不能苟同將所有的功過全歸于上帝的說法。

「事情要真如妳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

「是嗎?」

「不管怎麼說,上帝震怒卻是不可抹滅的事實。為了處罰墮落的天使,上帝折斷他的羽翼,並將他的肋骨取出來變成毒蛇,做為世人的警惕,然後將兩人流放到無人的世界。這還不夠,她還在兩人的後代上加了不可抹滅的原罪印記,讓世人一眼就知道他們的背叛。」

藍雨央心痛難抑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里已隱隱泛著淚光。「我雖然不喜歡神造亞當,而後再以亞當的肋骨造夏娃,兩人卻為了偷吃了顆智能果,而被懲罰的神話;但是,在那里亞當和夏娃充其量只被趕出伊甸園而已,這個神話卻更殘忍。」

殘忍且沒人性,而埃羅卻一出生就得背負這極殘忍的命運,情何以堪?

「雷阿爾族的子民便是天使與夏娃的後代,是被上帝拋棄的一族,一生下來就有了被世人詛咒的頭發和眼楮,永遠不見容于世界。」

「這是怎麼回事?」藍雨央皺眉。埃羅那神秘的發色竟隱藏著如此大的痛苦?

他不願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干澀地笑了聲︰「我族好久沒有听到小孩的哭聲、笑鬧聲了。」

「我知道。」

「妳對我們任意劫掠外族女子的指責一點也沒錯,但我們又何嘗願意如此,會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的。」

「為什麼?」

「眾神遠去,在遙遠的時代就只能生下男的。為了延續生命,只好從外面找女人了;但血統混雜,神離得更遠,還是只能生下男的。」

「怎麼會?」

「現在,外面的女人也很難找了,滅族只是遲早的事。這是上帝的懲罰,祂非得看我們活在掙扎中才高興。給了我們活下的希望後,卻又硬生生地扼殺它,讓所有的人都活在無法掙扎的佷棝中。」埃羅的語氣里雖有著難掩的忿怒,但仔細一听,竟是無奈多于怨恨!

逆來順受至此?

「剛開始,女人的供應對我族而言並不是問題。」

「就是那些成為祭品的女人?」

「沒錯,後來奉獻的女人愈來愈少,不得已,我們只好趁著風沙的掩護到外面去擄女人。只是從外面擄來的女人太多,語言也很雜,剛開始只是阿拉伯語,到後來連英語都有了。」

藍雨央點點頭,明白他指的是自己的母親,語言不通也是芃妮莎不願待在徨領的原因之一吧!

「我們對銀色以外的頭發一直有著莫名的喜好和崇拜,可是,不管外面的女人是何種發色,生下來的男孩子一定是銀發,流有繼承人的血統也是青銀色的,沒有一個例外。」

藍雨央這才知道——歷年來,青銀色發絲一直是雷阿爾族族長身分的憑據,不需要任何印記、儀式。只要生下來的小孩擁有繼承人的表記,就注定了他一生擺月兌不掉的責任。就算同是一父所生,如埃羅和坎亞,也只有一個人擁有青銀色發絲。

「但繼承人早死或是無法產下子嗣,那麼其它人產下的小孩就會有一個是青銀發,而繼承人必須交由族長教養成人。

也因為這特殊的血緣遺傳,雷阿爾族的領導人地位穩如盤石,從未受人挑釁、質疑過。雷阿爾族並沒有如其它種族般為了承繼問題而閑得兄弟反目,讓不斷的權利爭斗分化了他們的力量及血緣;就因為如此,這個種族才能在沙漠里維持幾千年而不墜。

「我們從不敢奢望生下的孩子會是個女娃兒,只希望他能有其它的發色,但連這個小小的願望也讓我們等了千年,久了,所有人都放棄了。」

第一眼看到徨領時,藍雨央只覺得它是一處人間天堂、許多人夢想中的伊甸園,但深入了解之後才發現,隱藏在絕美的背後,是多麼深的絕望和無奈啊!

現在,她認為它像是特地打造的牢籠。

懊怎麼說才好?

藍雨央在心里將自己想表達的意思仔細地整理過一遍,才抬頭看向埃羅。「其實,事情並沒有你想得那麼悲觀,總有解決的方法的。」

「妳想得太美了。」

「不,我實事求是得很。听我說,銀發和琥珀色眼眸,只是遺傳作的怪罷了!而生男生女,更是再單純不過的機率問題,高中生都懂的。只是你們每次都『恰巧』踫上男的那二分之一罷了!」

藍雨央旨在法除埃羅心中的疑慮,對不屬于她專長領域的生物學、遺傳學、機率也是避重就輕的,起碼她就無法解釋為什麼幾千年來就只生下男孩子的怪現象。

「是嗎?」在听完她的解釋後,埃羅的心已經產生動搖了。

「告訴我!你們為什麼不願和外界的人接觸?而任自己封閉千年?」

「發色和眼楮讓我們一直被異世界的人視為異端、不祥之兆。六百年前有位族長不顧禁忌,違背了上帝的旨思,想開創另一個世界,沒想到卻讓雷阿爾族遭到幾乎滅族的危機。」

與其說埃羅的態度是徹底地絕望,還不如說他是看到前人的努力後,仍徒勞無功,才不得不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那是以前,現在外面的世界在變,人們的心胸也不像以前那麼狹隘且一無所知;至于發色和眼楮,那就更不是問題了。」

「為什麼?」

「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的人可以輕易改變頭發的顏色,放眼紐約街頭,頂著一頭怪發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紅的紫的已經不稀奇了,將頭發染成綠色或藍色的人比比皆是,還有人頂著調色盤的頭發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比起來,你的銀發實在大小兒科了!般不好還會有人跑來問你,你的頭發在哪里染的?染得這麼好看!」她笑著,可以想象埃羅被一群龐克族包圍的無措場面。

「是嗎?」

「是的,而且眼楮的顏色也可以改變。」

「真的?!」埃羅低叫。

「那種東西叫『隱形眼鏡』,有各種不同的顏色,藍的、紫的、金的,連綠的都有。別人看了你的眼楮,自然以為你戴了隱形眼鏡,因為大家對這些顏色都司空見慣了。」

「真是不可思議!」

「是啊!你所有的顧慮都消失了,我認為再也沒有必要死守在這個牢籠里,出去看看吧!」

「為什麼我們掙扎了千百年的事,從妳嘴里說來,卻像吃飯睡覺那麼簡單?」埃羅問。他可以抱持著追麼樂觀的態度嗎?

他沒忘,佔卜的結果是「凶」!為了一償他和藍雨央終身廝守的願望,他是不是正一步一步將整個部族帶向毀滅之路?

「不!我想是時代變了,以前因科學落後、信息封閉,人們對大自然的現象一律以鬼神視之。敬畏鬼神之余,也無法接受不同于自己的種族,將一切視為異端。現在可不一樣了,人們在家里就能接受來自世界各地的信息,相對地包容力也更強,而這變化不過是近二、三十年來的事了。」

藍雨央將埃羅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抬眼望他。「我知道一下子要改變你根深柢固的觀念很難,但你呵以試著去接受我的想法。我想,天使和夏娃是真心相愛的;為了愛,夏娃勇于沖破既定的命運和上帝的安排。天使寧可選擇和上帝決裂,也不願放棄所愛,這不是很美的一件事嗎?」

「是很美,但是為了愛情義無反顧,甚至將自己逼到無路可退的地步,這樣值得嗎,」埃羅現在常在想這個問題。為了愛情拋棄所有的一切,這算是聰明?還是傻子?

如果當初天使知道上帝的懲罰是如此的重且禍延子孫,他還會不會選擇和夏娃.在一起?

「值得的!」藍雨央斬釘截鐵地道︰「天使和夏娃敢愛其所愛,毅然決然地拋下一切,甚至不惜反叛唯一的權威上帝,這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妳呢?」

「我什麼?」

「妳會為了所愛,做出不顧一切的事來嗎?」埃羅的眼楮里閃著希望的光。

他是在暗示什麼?暗示要她為了他放棄所有?她能嗎?藍雨央的心都亂了……她才沉浸在雷阿爾族千年的痛苦中尚未恢復,要她馬上斷言自己的感情,實在太強人所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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