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到三十九度半。」
「竟然從早上堅持到現在,難怪臉色那麼差……」
「讓他好好休息。」
田臣野醒來的時候,就听見有人在旁邊說話,聲音很低,他睜開眼楮,兩個人就圍過來。
「生病了為什麼不休息?」田愛臣惱怒地看著他,「你現在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身體都不知道照顧——」
趙藹雲看他額上一層虛汗,心疼地說︰「愛臣姐,臣野還在發燒呢。」
田愛臣深吸一口氣,仍然忍不住,「我听青岡山的人說,前天晚上你跑出去淋了雨回來?你——」
「姐——」他頭痛地說,因為發燒,聲音軟綿綿的像是懇求。
田愛臣從小就心疼這個弟弟,見他這樣有氣無力的,再多的氣也只好忍下去,「你休息幾天,公司的事我和藹雲會處理。」
「我要回家。」他抹一抹額上的汗,坐起來,這一動更多的汗流出來,身上一陣一陣的只是發冷。
「你生病了。」田愛臣只說了四個字,那種壓迫的力量讓趙藹雲打了個寒顫。
他卻並不害怕,「我要回家,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莫名地透出一種軟弱和懇求的味道來。
田愛臣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似的,「松柏堂的車就在下面,我陪你回去。」
「姐——」因為生病,他的犀利早已藏了起來,拖長的聲音明明就是在撒嬌。
田愛臣「哧」的一聲笑出來,「沒出息的東西,你想見她,我把她找來不就行了?」
「我不喜歡醫院的味道。」他又說了一遍,越來越多的汗流下來,頭更暈了,趙藹雲急忙把毯子裹在他身上。
田愛臣不忍心再為難他,打開門,「你能走吧?」
「又沒有殘廢。」他笑了笑,推開趙藹雲。
田臣野躺在後座上,身上蓋著毯子,那車子平穩地向前行駛,手機沒有人接,不在家里,去哪里了,行李還在,會回來吧,沒有意外發生吧……他這樣想著,意識漸漸模糊起來,一陣陣的冷慢慢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熱……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他的額上,他睜開眼楮,田愛臣嚴肅地看著他。
他坐起來,「到了?」
田愛臣打開車門,司機扶著他下車,管家王生早帶著下人們等在門口。
「少爺病了——」田愛臣簡單地吩咐,「去請杜醫生過來。」
馬上有人去打電話,田臣野推開司機,自己往屋里走,趙藹雲跟在後面。王生正要跟上去,田愛臣喊住他︰「余潔伊呢?」「早上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王生一向畏懼大小姐,聲音都是抖的。
「等她回來,讓她到松柏堂來見我。」田愛臣說完,回身上車,黑色的轎車緩緩駛下青岡山。
田臣野一個人上樓,在她的房門口停了一停,卻沒有敲門,擰開門把,黑著燈,什麼也看不見,他知道她不在里面,嘆了一口氣,又把門合上,身上一陣軟弱,靠在牆上一動不動。
「臣野!」遠遠跟在後面的趙藹雲幾步過來,扶住他的胳膊,「杜醫生很快就來,你先躺一會兒吧。」
生病的人很容易順從,他點頭,趙藹雲扶他回房,在那張柔軟的床上躺下的時候,那種說不出的軟弱徹底籠罩了他,他發現有些東西不能放棄,如果失去了,他大約會一直這樣軟弱下去,再也沒有辦法站起來。
趙藹雲用紙巾擦去他額上連綿不斷的虛汗,勸他︰「你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他軟軟地說,他其實很累,疲倦到了極點,但就是沒有辦法睡去,或者說,不想睡,不想閉上眼楮。
趙藹雲從來沒有見到田臣野這樣軟弱的模樣,心里緩緩升起的,除了憐惜,還有說不出的淒涼,「她會回來的。」她這樣說。
他翻過身去,背對著她。
杜醫生推門進來,趙藹雲于是退出去。下樓的時候,她看到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急匆匆地往樓上跑,雪白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她的臉紅通通的,像是跑了很遠的路,熱汗淋灕的模樣。
趙藹雲于是停下來,仔細地打量她,這是她第一次見她,這個女孩子有一雙澄澈的眼楮,溫順的眉眼,皎潔的臉上透出一種不染塵俗的稚氣和熱情……趙藹雲發現自己明白了。
女孩停下來,疑惑地望著她,「你是——」
「我是臣野的秘書,」趙藹雲微微一笑,「我叫趙藹雲。」
「哦。」女孩心不在焉地答應,眼楮望著那個虛掩的房門。
趙藹雲側身讓開,「他在等你。」
雪白的皮鞋踩著厚厚的地毯,無聲無息地往那個虛掩的門而去,那扇門一直是為了她,虛掩著,只要她輕輕一推,就能走進去——趙藹雲嘆了口氣,她沒有鑰匙,即使有,他也已經從里面把門鎖上了。
潔伊進去的時候,田臣野安靜地躺著,杜醫生正在他掛點滴,縴細的針頭滴出幾滴藥水,輕輕一刺,就陷入他的皮肉里。她吃了一驚,腳下不穩,撞得那門「嘩」的一聲響。
田臣野看見她,那雙眼楮像是被什麼點燃一般,閃動著夜星一樣燦爛的光芒,很快又黯淡下去,各種復雜的情緒交溶在一起,就那樣望著她。
「余小姐。」杜醫生溫和地笑笑,「你來得正好,田少爺睡不著,你陪他說說話。」
田臣野听他這樣說,很快把臉轉到一旁,卻沒有反對。
「哦,好。」潔伊小聲答應,看著杜醫生收拾好藥箱,往外面走,她于是送出去,杜醫生一直走到門外,才說,「我就在樓下客房,點滴完了叫我。」
她點頭答應,一直目送他消失在客房門口,腳步沉重地往回走,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才終于下定決心,推門進去。
田臣野一直望著房門口,見她進來,卻冷淡地別過臉去,沒有掛點滴的左手拉開床頭的抽屜,在找著什麼。
「我幫你。」潔伊急忙跑過去,專注地望著他,「你要什麼?」
他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煙。」
潔伊以為自己听錯了,又問了一遍,「什麼?」
他不再理她,終于找到煙盒,抖出一根來咬在嘴里,卻沒有火機,不得不向她求助,「幫我打個火,好嗎?」
潔伊已經氣得渾身發抖,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就連他要她滾的時候,她都沒有生氣,但是現在,他掛著點滴說要抽煙的時候,她氣壞了,不假思索地搶走他的煙盒,抓過他嘴里咬著的礙眼的煙,扔在地毯上,還順便跺了一腳,然後她听到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那麼尖銳刺耳的聲音,「你不要命了!」
田臣野明顯嚇了一跳,卻很快恢復鎮定,靠在床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看她猶在顫抖的手,一個字也不說。
「你瘋了!」潔伊握緊拳頭,還想說什麼,看到他面無人色的臉頰,和額上薄薄的一層虛汗,一腔憤怒化作一潭冰水,她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無力,蹲在地上,把臉埋在手掌里,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屋子里一點聲音也沒有,似乎連呼吸都已經暫停了,只有她斷斷續續的哭聲,連綿不斷,無止無盡似的。
「你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說。
潔伊停止哭泣,沒有抬頭,也沒有動。
「或者,我過去。」他又說。
潔伊抬起頭,跟他對望了一眼,他見她沒有起身的意思,點一點頭,果然去拔那針頭,她立刻屈服,老老實實地走過去,按住他的手,「不要。」
他拉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她就在床沿上坐下,低下頭去。
「你到哪里去了?」他問,「為什麼不接電話?」
她苦惱地皺眉,在門口遇到王生,告訴她他生病發燒,還在公司里昏倒,從那時起腦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他忽然這樣問,她哪里想得起來,「我沒帶手機,到哪里去了……讓我想一想。」
田臣野又好氣又好笑,看她想得那麼辛苦,某種沖動無法遏止,手臂一伸把她勾進懷里,汗濕的額埋入她的頸窩,軟綿綿地說︰「我還以為你走了。」
他擁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卻不想掙扎,柔順地說︰「你明知道我沒有地方去。」
他的身體忽然僵硬,把她推開一些,認真地望著她的眼楮,認真地說︰「對不起。」
「唔?」潔伊跟不上他的節奏,「什麼?」
「我不是故意的。」薄薄的紅暈浮上他的臉頰,不知是因為生病還是害羞,「那天早上,我只是很生氣,你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廚娘還要你做早餐,我不是故意說那樣的話。」
「那個——」她早就忘了,嘴上卻不領情,「那你還把人家解雇了?廚娘大嬸肯定恨死我了。」
「我沒有解雇她,我讓她去了松柏堂。」他有些乏力,所以軟軟地靠在她肩上,「你做的早餐後來我也吃了。」他嘆一口氣,「你的手藝,還需要改進。」
什麼嘛?潔伊很想推他,卻沒有動。覺得這樣安靜地靠在一起異常溫馨,所以不想動。
「不要嫁給他。」隔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他這樣說。
「誰?」今天她的反應似乎很遲鈍。
「沈偉倫。」他悶悶地說,「那家伙又輕浮,又沒用,除了一張臉長得漂亮,有什麼好?」
他原來真的——在吃醋?潔伊安靜地笑著,笑得眉眼彎彎,他卻沒有看到,仍然在那邊絮絮地問︰「我哪里比不上他,你要嫁,還不如嫁給我——」
「好。」
「至少我比他有錢,而且——什麼?」他推開她,眼楮里夜星般晶瑩的神采閃爍不定,「你再說一次?」
「好。」潔伊抿嘴微笑,又說了一遍,「好。」
他的眼楮里浮現出一層迷惘的薄霧,過一會兒,那薄霧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惕的神氣,「你從來沒打算嫁給他,是不是?」他的下巴慢慢繃緊,眉頭也皺起來,「你要我幫他,直接說不就行了,干嗎拐彎抹角的?誰給你出的主意,姐姐?」為什麼她身邊的人都這樣聰明,只有她是笨蛋嗎?潔伊忽然感到泄氣,垂頭喪氣地坐那里。
田臣野重重地倒在床上,一條手臂壓在額上,也遮住了眼楮。
「臣野哥?」潔伊害怕起來,他該不會因為她太笨,想要反悔了吧,「我、我也不是有意的,我……」
「算了!」他悶悶地說,愛情真的會讓人的智商降低,怎麼沒想到呢?那麼多不合理的事情發生,他竟然只知道在那里嫉妒吃醋。姐,這一次,你太過分了……
「臣野哥,你不要生氣。」潔伊小聲說著,眼圈都紅了。
他放下手臂,朝她眨了眨眼,「算了,你雖然真的很笨,不過,我能接受就好。」
「臣野哥——」
潔伊還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他握著她的手,拉進被里,聲音低得像在嘆氣︰「我累了,有什麼話,等我醒了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