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生站在7-11前的公用電話旁,用腳尖踩熄一支煙,地上已有不少煙蒂了。
他不抽煙,但從小看義父抽養成了一種習慣,每當他心里有事或是緊張時,他都會點上煙,看煙慢慢上升,心思也會自然靜下來。
不過,今天他不管點了幾支煙都沒有用,一顆心亂糟糟的。
文生有些煩躁地四處張望,腳還不時來回踱步。
從昨晚,他就一直處在心神不寧的狀態,送走了依嵐,文生再度回到「軋車」內,他用最快的速度把場面控制下來,查看兄弟的傷勢後,才發現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小狄,不知何時看情況不對已經開溜了。
在把一切交代清楚後,他回到自己的住處,滿腦子亂七八糟的,依嵐那醉人的體溫似乎仍若有似無地在他胸前回繞,直到他不小心壓到手臂上的傷,他才想起自己也掛彩了。
簡單地包扎完後,文生一直惦記著依嵐回到家了沒,電話一直沒有響,他沉不住氣,撥了通電話到送依嵐回家的小弟那,才確定依嵐的確安然返家了。
接下來一整天,文生的心中一直被依嵐的倩影和她那頭長發纏繞。
一大早他就到宜仁高中部門口邊,想等依嵐,但來來往往的人不斷對他行注目禮,糾察隊三番兩次像是要請他離開,但一接觸他的眼神又紛紛打退堂鼓。
一直等到第一節上課依嵐都沒出現,放學時他又被小黑他們拖走。
回到家中,文生再也耐不住氣,向那名小弟問了依嵐的住處,就這麼跑來了。
此刻的文生正在氣惱自己的無聊,尤其是想到依嵐家那有庭院的大房子。
只是這一切在依嵐出現在巷口路燈下時,全部都煙消雲散了,文生只覺得自己的郁悶瞬間開朗。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依嵐氣喘吁吁地說。
「不會。」文生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盡量不讓自己顯出激動的感覺。
身穿牛仔褲合身T恤的依嵐,隨意地將長發在腦後束起,剛洗完澡的肌膚因剛才的跑步,透著淡淡粉紅傳遞著清香。
「昨天真的是很謝謝你,不但帶我離開,幫我叫小潔回家,還找人送我回家。」
這女孩一定是受了嚴謹的教育,天哪!真是多禮得可以。
「不用一直謝我了,那種地方亂,像你這樣的女孩,還是別去的好。」
「我知道了啦!」依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這樣俏皮、不禁意的小動作,讓文生心頭一震,他訝異自己竟然對短裙馬靴辣妹型之外的女孩有感覺。
本嚕嚕……
好死不死,依嵐的肚子竟然叫了。
她想起今天中午並沒有吃曉娟買回來的那幾個面包,晚上也只喝了碗湯而已。天哪!她不爭氣的肚子竟選在這時候抗議,丟臉死了。
「你餓了?」
「呃……晚餐沒什麼吃……」依嵐紅著臉解釋。
文生二話不說跨上停在一旁的機車,發動引擎並遞了頂安全帽給依嵐。
「上車!」
「嗄?去哪?」
「上車就是了。」
依嵐不知該怎麼辦,文生看她沒有動作,一把搶過她的安全帽往她頭上戴。
「上來吧!否則我抱你上來。」
听到文生如咒語般的話語,依嵐也只好乖乖上車,隨他的機車,呼嘯沒入黑夜。
機車停在一個人來人往的騎樓旁。
「下來吧!」
依嵐順從地下了車,把安全帽交還給文生。
她張大眼楮四處張望,頭頂上有一列捷運正好經過,這不就是曉娟常常跑來的士林夜市嗎。老听她提這夜市提那夜市,又听她說特別喜歡吃士林的大餅包小餅。
可是每次依嵐家的車開過這,就是沒法讓她進去逛一圈。
文生停好車回頭喚依嵐︰「走吧!」
「嗯!」
依嵐興奮地跟著他過了街。
夜市中的每一樣東西對依嵐而言都是新奇的,很少看到這麼多攤販同時聚在一起。
看到依嵐像個孩子般的模樣,文生的臉部線條也就不自覺地放松了。
「怎麼?你沒來過?」文生不太相信地看著依嵐。
「對呀!我是真的沒來過,每次都是開車經過,沒機會下來看看。」依嵐邊說邊好奇地看著寵物攤販中的小黃金鼠。
真是溫室中養大的。
文生證實自己之前的猜測沒錯。
「想吃什麼?」
「嗯,是不是有一種叫大餅包小餅的呀?我常听朋友說,很想試試。」
「好,那我們走。」
文生帶依嵐來到一家店前,不一會就交給她一個紙袋,里頭放了一個微溫的餅。
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依嵐只覺得不過就是挺普通的餅。
「很普通呀!曉娟說得太夸張了,不就是面餅嘛。」
依嵐嘟起嘴的可愛模樣,逗得文生忍不住笑了。
「你還真像小孩呀!走吧,我再帶你去吃紅豆湯圓。」
人潮開始多了,文生自然地牽起依嵐的手帶著她走,可是依嵐並沒有注意到,她滿腦子都在想文生剛剛的笑容。
他笑了!是真的笑了。
沒有心機,除去冰冷的他,笑起來好迷人。
直到兩人在紅豆湯圓的攤子前坐下,依嵐才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他握住,她不好意思地燒紅了臉頰,可是又不敢作聲,直到文生放開她的手,她才喘了口氣。
「喝點紅豆湯吧!滿不錯的。」
听到文生這麼說,依嵐趕忙低下頭喝了一口,以掩飾自己的尷尬。
紅豆湯圓甜甜暖暖的,喝下去讓人覺得很舒服。
「等會帶你去圓山停車場,那夜景很美的。」
「好哇!」依嵐反射性地月兌口而出,說完才想起——
不對!已經很晚了耶;可是,好想去喔!
她偷偷瞄著一旁的文生。
就去吧!這個人讓自己覺得可以相信。
從圓山的停車場往台北市方向看去,長長的燈道映照在水面上,非常地燦爛。
文生又變得好靜不大說話。
「明天放學的時候等我。」
「嗄?為什麼?」
「等我就是了。
「喔,好。」
這是什麼樣的對話呢?
依嵐覺得和文生相處的每一個片段都是那麼的自然,就像他帶她出來,甚至牽她的手都是理所當然的。
一陣風吹來,只穿T恤的依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接著她就感覺文生從她身後,用外套圍著她輕輕地擁著。
這樣的舉動讓依嵐產生一絲悸動,像電流般,從踫觸到留有文生體溫的外套處,慢慢地擴散開來,讓她不自覺的往文生的懷里靠。
依嵐這小小的舉動卻在文生心中投下巨石,激起陣陣漣漪,他知道自己的心在騷動。
「轉涼了,我送你回家。」他慌忙地放開依嵐。
「嗄……」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依嵐一時無法適應。
「來吧!外套穿上。」文生把自己的外套交給依嵐。
又吹過一陣風,這才讓依嵐的思緒稍稍清醒,想起方才自己的舉動,整張臉在冷風中像燒紅的鐵一般發燙。
到了依嵐家外的7-11時已經兩點了,家里燈仍是暗的,可見媽媽還沒有回家。
「今天謝謝你,對了,手機還你。」依嵐從口袋中掏出那只深黑色的手機。
文生沒有接下,看了依嵐幾秒又看著手機,像在想什麼事似的。
他接過手機,在按鍵上按了幾個鍵。
「你留著吧!這只手機我很少用,這個電話是我另一只手機,這樣你就可以找的到我。」
說完,又把手機塞回依嵐手中。
「可是……」
「沒關系,你就留著。」
「嗯,那……我上去了。」
「再見。」
「拜。」
依嵐轉身往家里的方向走。
直到她的身影進入圍牆中,文生才收回視線。
暗依嵐,一個像朝露中百合般的女孩,竟讓他像一個毛頭小子一樣。
他搖搖頭,催動油門離開了。
只是,他知道,今晚又將無眠。
「媽的!那姓狄的小子給我小心點,再讓我看到就砍死他祖宗十八代。」
痞子坐在教室的窗沿上,一面憤恨地說一面朝樓下吐口水。
這話的當口,遲到一節課的文生正好走進來。
「痞子,什麼時候你和小黑成了一掛,動不動就要砍人呀。」文生滿臉倦容,還一手揉著眉心一副沒睡飽的樣子。
「文哥,你怎麼那麼晚才來,我們在斜坡等到打鐘耶。」小黑從課桌上躍而下。
「昨晚又在哪個女人懷里啦!文哥!」小胖又故意裝出一副曖昧的表情湊近。
「去你的!別扯開話題,痞子你們都听好,不要去惹狄小子,記住了。」
文生可沒望記他要說的話,他推開小黑逕自坐下來,一坐下就趴在桌上呈昏迷狀態。
「文哥!難道我們怕‘爛卡’?」不滿文生的命令,痞子拉了把椅子坐在文生的正對面。
才剛趴下的文生像只睡獅般慢慢抬起頭來。
「痞子,別忘了,大家都說好不再惹事,為什麼你老是忘記?」
態度優雅從容如獅王的文生,從散亂的瀏海後,定定地盯著痞子,那眼神也猶如獅一般令人感到壓迫。
「我……」痞子只感覺到像被釘子釘住四肢,嘴巴被縫上了線,動不了也說不出話。
「好啦!不說這個,文哥你昨天怎麼沒去‘軋車’,小潔等你等到一點多。」
看氣氛不對的小黑,趕忙出聲說些別的,卻不知本來是想緩和氣氛,卻讓文生更加煩躁。
去!又是那小馬子!
一听到小潔,文生就更頭疼,那天打完群架,他好說歹說,騙小潔說自己隔天會再到「軋車」找她,她才肯回去。
沒看過這麼令人頭大的女孩,好在文生早就看穿她是那種愛玩又叛逆的小女生。否則跟她上了床那他更麻煩。
「可以不要再提那馬子嗎?我現在真的很累,讓我安靜一下可以嗎?」他說完又要趴回去。
小黑看文生又要睡可急了,他可是答應過小潔那小馬子今天要把文生帶到。
天知道昨晚那馬子是多潑辣,他可不想今晚再受一次。
「文哥、文哥,小潔她也是對你一片痴心,你又要把人家甩啦?」
「操!小黑,你是不是哥兒們,小潔那貨色,文哥怎看得上,文哥現在掛念的是那長頭發的氣質馬子,對吧?文哥。」小胖自以為聰明的替文生發言。
馬子?依嵐?
「小胖!嘴巴放干淨點,依嵐不是你們在玩的那種女孩!」文生把頭從手臂中抬起,不悅的皺著眉頭。
「哇!文哥,你已經把人家的底都查完啦?」
小胖夸張的張大嘴看著文生,可是文生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
文生的教室在高職部的最外圍,隔著圍牆和幾棵樹就是高中部的後門車道。
從前那車道是文生等人上學快遲到的捷徑,他們把車停在樹叢下,再爬樹翻越圍牆。
如今,在那車道上的景像卻使文生莫名地燃起怨火。
罷才,文生正頭痛地抬起頭時,正看到校園外十公尺外的路上……
一早依嵐睜開眼楮時,床頭的鬧鐘已經九點了,爸媽都不在,廚房幫忙的嬤嬤今天又休假,加上昨晚真的太晚睡了。
她是被樓下響個不停的門鈴給按醒的。
一開門,陳建民正著急地按著門鈴。
「依嵐,你到底怎麼了?生病了嗎?」建民一見依嵐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氣急敗壞地問,一面還用手探向她額頭。
不好意思的依嵐反射地退縮,有點心虛地低著頭。
「沒有啦!我睡過頭了。」
「天哪!你導師告訴我你沒到學校,我打電話過來也沒人接,你差點把我嚇死了!」如卸重擔的建民沒好氣地數落依嵐。
「對不起嘛!」
看依嵐一副小媳婦樣,建民也罵不下去了。
「好啦!你快去整理一下,我載你去學校。」
依嵐點點頭沖上樓,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臉換衣服,就讓建民載到學校。
來到學院後門,建民把車停下來。
「你導師說他不記你遲到,你快從後門進去免得被門口登記。」
又是特別待遇!
依嵐吐吐舌頭,每次只要有什麼事,大家都會給她特別待遇,她一點也不喜歡。
「陳大哥,那你不要跟我媽咪說喔。」
她倒不是怕被罰,而是她怕她媽那碎碎念的個性。
「好!我不會說的。」建民愛憐地摟著依嵐的肩膀,他哪不知道依嵐的克星是誰。「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那麼晚睡嘍。」
依嵐露出安心燦爛的笑容。
「嗯!好,我……」
沒想到她才剛要開口,身旁突然有一人騎著機車出現。
「依嵐!」文生沉著一張臉直直地看著依嵐。
「嗄?文生,你怎麼會在這里?」依嵐對文生的出現非常的驚訝。
「我路過。」
吧!什麼爛理由!
文生話一出口就在心里罵自己白痴。
「路過?在這里?」
太夸張了吧!依嵐怎麼也不會相信。
「對,上車。」
不想廢話太多,尤其當文生更清楚地看到那摟著依嵐的男人,那張文質彬彬好看得討人厭的臉。
文生抓住依嵐的手將依嵐拉離建民的手臂。
「喂!先生,你是誰?怎麼可以這樣亂拉人呢?」建民被這突然出現又試圖帶走依嵐的人搞得糊里糊涂,只知道要保護依嵐。
「那你又是誰?」文生不甘勢弱地回瞪建民一記殺人的眼光。
「建、建民,宜仁大專部學生會會長。」
「呵!還是優等生,那又怎樣?」文生斜眼看著建民,一副極度不屑的樣子。「依嵐,上車。」文生更加把依嵐拉近,逼得依嵐不得不跨上機車。
「你、依嵐!」建民急了伸手要拉依嵐。
「陳大哥,你不要擔心我,沒事啦,幫我跟老師請病假。」
從文生的眼中,依嵐又看到那晚在「軋車」時的肅殺氣息,她擔心文生會對建民動手。
依嵐一坐上機車,文生就油門一催沖了出去,完全不理會後頭的建民。
「依嵐!」
建民本還想追,卻發現根本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