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顆被刺破的皮球,她渾身沒了力氣。
懊走的人終究會走,無須多作臆測。她沒有權力去評斷別人的事務,更不能妄加揣測別人的情意。只是,她覺得坐在那個地方,享用著燭光晚餐的人,應該是她才對呀!
頹然地坐直了身子。忽地,她在後照鏡里,見到了自己凌亂的頭發,蒼白的臉,還有將要哭腫的雙眼怎麼成了這副德性呢?她為鏡中那蓬頭垢面的窘況,感到可憐、可悲。
心情漸漸地趨于平靜。
自卑的、懦弱的、躲藏的、偷懶的、依賴的!把以前的自己做了總整理。而反反復復,不斷地回溯過去的自己之後,她卻發現自己是那麼地不堪一擊。可是,她卻不甘心如此就承認失敗。至少,她也要知道,事情是否真如同她的揣測。
心里一橫,她收住淚水。在腦海里,突地有個念頭冒了出來。
「我不要再當弱者了,我也不要再尋找什麼騙人的避風港了!」她緊握著方向盤,放聲大叫。隨後,她忿忿地瞪著後視鏡里的人,又大聲地嚷著︰「韓碧馨,你不是弱者;你不是弱者!」
她靜下心,把腦海中的念頭再次端詳一次。而後,她終于大聲地對自己說。
「我要把你搶回來,然後再——」
然後再怎麼樣?不曉得那——不過沒有關系,先搶回來再說。
她相信她會有辦法的。
她再次回到賀嶼航為她安排的房間里,手中多了一只行李。那是昨天她要回台北的時候,順手帶的行李與日用品。
她開始更衣,沐浴。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梳洗完畢。
她用水打濕了發絲,梳理出一個服貼整齊的發型。
薄妝與淡淡的紅唇,深描的眼線與修飾過的眉形,剎那間便為自己換上一張光鮮亮麗的容貌。
打開行李,拿出那幾件衣服——長褲一條,襯衫兩件,其他的是貼身的衣物。
糟糕!竟然沒有一件比較像樣、正式的服裝!
回去拿?
只怕弄好一切,人家早已經走得不見人了呢!
那怎麼辦呢?總不能坐以待斃呀!
她跌坐在床褥中,似乎只能望著天花板和亮亮的燈光,想著賀嶼航與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起擁抱在黑暗不見五指的舞池中,身體貼著身體陶然地起舞了。
如果,他真的是那樣的男人,那麼我就算搶了過來,又有什麼意義呢?我的勝利,也不過是證明我更幼稚罷了。
她霍然起身。
誰說沒有美麗的衣裝,就不會是好看的女人呢?
我就以這一身便裝而去!
打從她心中開悟的笑意,使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潔白的削肩襯衫,爽朗明快的剪裁,配上唯一的一條米黃絨布的長褲。就連腳上穿的,還是同樣的那一雙白色平底涼鞋。
就是這麼簡單。
她攬鏡自照,對了,還有微笑!別忘了真心的笑容,才是女人最厲害的秘密武器。于是,優雅而高尚的氣質,逐漸在她的笑意中,渲染開來。
韓碧馨輕松愉快地蹦跳著,來到賀嶼航的身邊。
「對不起,打擾你們了。」韓碧馨一派自然愜意。
「嶼航,我想先回去了。明天再聯絡,好嗎?」
賀嶼航吃了一驚,沒有料到她會出現在他們兩人之間。
「你——你——要回去了?」
「對呀,叨擾你一整天了,真不好意思。」她輕輕傳送著溫柔的電波。
她雙手提著行李,余光不忘偷覷著與賀嶼航同坐的女郎。
只見女郎的臉漸漸變得呆滯,韓碧馨笑得更加溫柔了。
「真對不起,打擾你們用餐,希望沒有破壞這麼美好的氣氛。」她含著笑意,謙容地向孟斯潔頷首。
「你——」
賀嶼航真想要她留下來。不過,此刻他卻不方便說。
只是,她那股溫柔婉約,又不失高雅大方的氣度與容貌,讓賀嶼航深深地為今晚與孟斯潔一同晚餐大為後悔。
他真怕韓碧馨聯想到或誤會些什麼。尤其是她如此落落大方的態度,更讓他感到內疚。
「真抱歉,實在是有事!」
「沒有關系的,別放在心上。」她依舊有著甜美的笑容。「真的不打擾你們了,你們繼續用餐。」
「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開車來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那好吧!」此刻,他顯得有些尷尬。轉身去看孟斯潔的時候,韓碧馨已經離開。
「喔,對了,別忘了明天的約定唷!」她忽地轉過身來。
明天的約定?
賀嶼航心想,明天與她有什麼約定呢?
孟斯潔也如是想,他們倆明天約好了要去做什麼?
那女孩又是誰?
「喔,好的,好的,我不會忘記的。」他胡亂地跟著答應了。
「這是一場愛情的聖戰!」韓碧馨緩緩地吐出絮語。
風聲從車窗飛嘯而過,小獲勝利的快意,也隨著風聲稍縱即過。這種報復的快感,絕不是她所想要的結局。伴隨而來的,是更多的期望與害怕。
棒天,韓碧馨交代了工地的事情之後,又再度趕回台北探視父親。在這期間,她對李莉兒的交相逼問,閉口不答。只是一笑置之,不然就是混淆其詞。
案親的病情逐漸穩定,便出院回家療養。韓啟新一直勸說,要碧馨回來台北。可是她拒絕了。
「至少,也得讓我將這個案子,完完整整的完成。」
她說。
可是,她真的只是這麼想嗎?
餅了一個星期,她便回到屏東了。
「嶼航,我是碧馨。」回到屏東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打電話給他。
「是你,你在哪里?」他的聲音听起來頗為急躁。
「能出來見個面嗎?」
「好呀,在哪里?什麼時候?」她爽朗地回答。
「現在,馬上,你在哪里?我馬上就過去。」他似乎想從電話筒里面鑽出來。
「現在恐怕沒空,我有事情要做。傍晚的時候如何,我想去海邊看看夕陽。」
強按捺住自己也想飛到他身邊的沖動,她的口吻像個普通朋友。
「好吧,那就傍晚。六點,我去接你。」
「嗯,我想不用,我自己去。」
「好吧!我等你。」
幣上電話之後,他稍稍松了一口氣。她終于又在他的世界里面出現了。
「是哪位呀?要我幫你們安排餐廳或是其他的事情嗎?」
孟斯潔恰巧在他的桌邊。
那天,韓碧馨來向他告別,她並不以為意。事業有成的男人,本就應該處處受到歡迎的。但是賀嶼航的慌張,與不舍的眼神,卻令她開始提防著任何一個與賀嶼航有所接觸的人。
職務上的方便,使她得以輕易地過濾任何一個與賀嶼航有關系的人。甚至于她還有辦法做到天衣無縫,面面俱到。
這一回,她無法得逞,是因為韓碧馨直接打到他的行動電話里。
「不用,通通不用,我自己應付就好了。」
孟斯潔到職一個星期,一切表現的中規中矩。沒有如賀嶼航想像中的難纏,也沒有他意料里的緊迫盯人。
這也許是韓碧馨一星期來不動聲色的關系吧!她一直都讓賀嶼航主動找她。孟斯潔不僅對韓碧馨失去了戒心,漸漸地也以為她不過是他認識的一個女孩而已。她將大部分的心思放在工作之上。再也沒有比這樣的方法來博取他的歡心,更加的有效了。
只是,在他們兩人之間,似乎誰都不願先提起任何與結婚有關的事情。
「既然沒有別的事,那麼我先出去了。」她若無其事地退了出來。
孟斯潔知道他即將與那個女人會面。雖然安排約會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從賀嶼航的專注神情中,可以看出事情可能不是她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孟秋山早在她的辦公室里等她。
「怎麼樣?女兒,工作還順利吧?」
「你認為呢?孟經理?」
孟秋山無可奈何。
「那——你覺得你與賀嶼航之間的關系呢?有沒有進展?」
「爸,似乎你口中的青年才俊,也不怎麼老實嘛?
他的女朋友很多弛!「
「女朋友?怎麼可能。我跟他在這里住了那麼久,也不曾見他曾經和女人同進同出過呀!」孟秋山怎麼想也覺得不可能。「你發現了什麼嗎?」
「沒有啦,我隨便問問而已啦!」
既然一問三不知,她也就不多費唇舌。
「那——」
「爸,你別煩我了,我有很多事要做。」她不客氣地將孟秋山推出門外。
「斯潔——」
她不管,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真的被賀嶼航的魅力所吸引。否則,她不會甘心待在他的身邊,去學習怎麼做他的助理。而且,她這一星期來的投入,讓她發現「虹興」的確是個可以給她舞台的地方。她對「虹興」的寄望,也越來越大。
而原本她對孟秋山的想法一直感到不以為然,如今卻又開始覺得不無可行。
只是,似乎不能只是那麼單純地用工作的表現來表達了。她得找尋更多有利于她的條件才行。
從遠遠的濱海山坡上眺望而去,一眼就見到那錯落在綠茵如絨的山丘上,紅瓦白牆的別墅群。這些西班牙風格的建築物,融合了中美洲的優雅浪漫,與台灣熱帶的熱情悠閑。
經過了完整的規劃,這兒是文化、運動、水上活動、消費綜合性的國際級海灘度假區。錯落的平房建築,包圍著美輪美奐的中庭、游泳池,與游泳池雞尾酒吧。而在主體建築物里,是接待大廳,還有三溫暖、宴會廳、購物街及各國的餐廳。
想當然爾,這里住的全都是來自世界各地,有錢有閑的人家。在零落有致的棕櫚樹與人工鋪種的百花綠苑之中,所拱起的卻是一道財富的城牆。與圍牆之外那些在夾縫里求生存的當地人,實在是有著天淵之別。
韓碧馨來到飯店大廳。那種地中海慵懶的異國情調,令她輕松自在。
「你好,請你幫我找一下賀嶼航先生好嗎?」她一到大廳,抬頭看了一下櫃台後的時鐘。
四點,她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兩個鐘頭。
「賀先生嗎?請問你與賀先生約過時間嗎?」接待小姐從櫃台後面站了起來。
「嗯,請你告訴他。我姓韓,韓國的韓。」
「好,你請等一下。」
顯然是受過專業的訓練,接待小姐帶著相當職業化的微笑。
韓碧馨再次走到大廳的沙發坐下。這次她不再是疲憊不堪了,有心情可以好好地瀏覽一下當地最高級的一家度假村。
挑高寬敞,采用石片鋪成的大廳,掛著高大的火炬;處處可得的綠意,的確令人有身處異地的感受。
迎面拂來的是柔和輕涼的微風,而視線穿過前院隨風輕擺的棕櫚葉,可以將潔白的沙灘與色彩漸層分明的海洋一覽無遺。
她想,賀嶼航應該也曉得她們的案子,未來她將成為他的競爭者呢!
「對不起,是您要找賀總經理嗎?」接待小姐帶著孟斯潔走了過來。
她吃了一驚,疑惑了一下。
「很抱歉,賀總經理現在正忙著,恐怕沒有辦法接待任何人。」
孟斯潔也遲疑了一下。她憶起她曾經驚鴻一瞥地出現在她與賀嶼航的晚餐上。
「沒有關系,我只是從這里經過,順便來打一聲招呼而已。對不起呀,還讓你親自來跟我說明。」
彼此都很客氣,暗地里卻較勁了起來。
韓碧馨推斷的沒錯。一個小時之前,賀嶼航在電話里斬釘截鐵地說,他隨時都可以出來見她。如今她報上了大名,卻仍舊傳不到賀嶼航的耳中,可見面前的女人早已對她有所防範。
不過,沒有關系;六點的時候,她還是會跟他見「賀先生這些天都會很忙,一切的活動都暫時停止。」她竟又補充道。
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連他們之間的約會,她都曉得?她與賀嶼航究竟是何種關系?
「賀先生吃飯睡覺的事,也跟著停止了?」她反問道。
「當然沒有。」孟斯潔一派不以為然。「只是一些瑣碎,不必要的,沒有意義的事,全部取消。」
「那——那些瑣碎,不必要的,沒有意義的事,都是由誰來決定的?」
「我是賀總經理新聘的特別助理,當然這一些沒有營養的事情,都由我來決定。」
劍拔弩張的氣氛,暗中流瀉而出。
「那——對不起,我再請教一個問題。一千五百名的員工,四天三夜的夏季旅游,所有的住宿、旅程、伙食……等等的簽約問題,算哪一種?」
韓碧馨沒有一千五百名員工,不過「正崗」集團有,而且不止這個數目。
「你——?」孟斯潔有點驚嚇。
孟斯潔心里盤算了一下,假如真有她所說的一千五百名員工,那麼算下來也有一千多萬的業績。不過,她打量了一下碧馨,眼里卻流露出鄙夷的眼色。
「小姐,我們真的很忙。」她怎麼也不相信。
「那你真的很辛苦,你或許應該轉告你們家老板,要多多顧及一下員工的福利。」
「你——」
「我說的是真話。不過既然你們已經忙到這種地步,那我好像也不好意思——強要你們非得讓我們住進來不可了。」
孟斯潔揣測了一下對方的話意,依舊不相信她所說的是真的。
「韓小姐,為客人服務當然是我們經營的理念。不過這一些事情可以透過我們訂房部來處理。如果事事都要總經理出面的話,那又何必聘用我們這些人?你說是不是?」
不管韓碧馨是不是真有此番能耐,她以為這樣就不會得罪到誰了。
「這麼說也對。不過,萬一訂房部的人都沒有辦法搞掂的話,那麼你想該怎麼辦?」
當然是更高層的人去處理了。
韓碧馨從皮包里抽出一張名片。
「麻煩你請訂房部的人跟我聯絡,好嗎?」
「好的,我們會盡快處理的。」孟斯潔收下名片,卻看也不看。
「那麼,就麻煩你了。」
待韓碧馨走後,孟斯潔便將那一張名片丟進垃圾筒里去了。
開玩笑,一千五百名的員工,豈是隨口說說就有的?以為她孟斯潔沒有見過大場面嗎?
「嶼航,方才有一位韓小姐又打電話來了。」孟斯潔回到辦公室,決定采取一個大膽的策略。
「碧馨?為什麼沒有接給我呢?」賀嶼航正在聯絡國外的朋友,商談有關航海的事情。
「她——」
「你等一下。」
他匆忙地結束談話,回到碧馨的事情上。
「韓小姐說她臨時有事不能與你見面。說完就掛斷電話了,只是要我轉告你而已。」
她下了決心,決定不讓韓碧馨有任何機會可以再見到賀嶼航。
當然,她也逐步地安排她的計劃。原本,她以為會有時間可以跟賀嶼航慢慢耗。可是現在他所表現的態度,顯然無法容許她如此。
「她——她沒有再說其他的事嗎?」他的神色大大緊張。
孟斯潔心里躊躇著該怎麼做,他會不會主動去找她呢?
「沒有了,不過她說她會再跟你聯絡的。」
難道又是她父親的病情,再起變化,所以又趕了回去?賀嶼航在心中想著。
「好吧,我曉得了。你去忙吧!」
孟斯潔退了出來。她曉得那不是一個「安慰」他的好時機。
而且她也覺得,處理韓碧馨的事比對付他來得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