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漸杳,詩曉楓陡覺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模,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為什麼哭?
詩曉楓在怔忡了好半天後才總算厘清了自己的心。
她哭,是因為不舍,那乘馬離去的男子,是她曾經愛過的。
那臨別時的真心一瞥比任何解藥都還有效,她的心在瞬間撥雲散霧,憶起了自己曾有過的鐘情。
六歲那年,她幫爹爹到城西去送板豆腐,上了大街,卻讓群貪玩的壞孩子給攔了下來,不但翻倒了她的豆腐還圍著她取笑叫囂,惡腳抬高,想一腳踩爛了她的豆腐。
「別這樣!別這樣!求求你們別這樣……」
這是她家的招牌豆腐,是爹的心血,是要送去給客人的,是不可以……嗚嗚嗚,她該怎麼辦?
她年紀小,又怕又慌,只會嚇得蹲在地上埋頭哭泣,後來是個大男孩過來,用根打狗棒為她趕跑了那些壞小孩。
壞小孩邊被趕邊叫嚷,喊男孩「街頭小霸王」,而他正是洛伯虎。
「好了,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見詩曉楓仍是哭個不停,他說了不少笑話哄她,不過一會兒,她就笑了。
打小就是這個樣子,他很會說笑話,又懂得女孩的心,長得又好看,也難怪會到處和女子糾纏不清了。
兩人熟識後,他常到鋪子幫她送豆腐,而她就以免費的豆腐腦當作跑路費,她漸漸長大,讓城里好事者給起了個「豆腐西施」的封號,惹得鋪子里蒼蠅蜜蜂盤旋不停,不過還好那些人多半只敢瞧瞧,不敢當真亂吃她的「豆腐」,因為只要熟點的都知道,這家豆腐行可是由「街頭小霸王」在罩著的。
而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立了志向,要當洛伯虎的妻子。
直至那日在大街上,七個女人一個男人面對面,知曉了自己並非他的唯一。
蘇州城說大不大,可說小倒也不小,七個女子中甚至還有的是認識的,就算不認識,也有曾經听過對方名字的,甚至還曾經交換過戀愛心得的,只是她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和對方的,是同一個。
在另外六個女人忙著用拳腳問候那個多情郎時,詩曉楓只會蹲在一旁埋頭哭泣。
所有女孩子里,她是最膽小的那一個,除了會做豆腐,她唯一的本事,八成就是只會哭了。
如今回想起來,也難怪洛大哥要將她給拱手送人了,因為他肯定算準,以她這種性格,又怎能斗得過那些個火辣辣、嬌艷艷、凶巴巴的對手?
就算真搶得過,早晚她也會死于非命、死于意外、死于醋桶、死于淚海……
「想什麼?」
一把低沉嗓音由後傳出,將詩曉楓喚醒。
她慌慌張張轉身,霎時紅雲滿面,是郎焰。
「嗯……在……想你。」
她說得結巴因為撒謊,但她知道天底下沒有任何男人會希望听到他喜歡的女人跟他說,她正在想別的男人吧?
她雖然愛哭卻還不笨,既然已成往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它隨風而逝。
「想我時會哭?」郎焰輕哼一聲,卻沒再追究下去,只是伸掌將她臉上的淚漬抹了干淨,「我欺負妳了嗎?」
「沒有。」她搖搖頭,面現微笑。
「既然沒有,以後不許動不動就掉眼淚,否則……」他伸臂將她攬進懷里,將下顎枕在她的發頂,聲音有些不自在,「我會心疼的。」
詩曉楓偎在他懷里,鼻頭卻悄悄地再度泛酸,但她答應了他不哭的,所以她忍住。
郎焰不是洛大哥,不是那種善于甜言蜜語的男人,他最常說的話都是些她听不懂的玄學禪理,要讓他說出這種話其實並不容易,就算他會這麼說純粹是因為中了蠱也無所謂,至少,他的話讓她真的感動。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能確定和他在一起,她不用去擔心得和別的女子分享感情。
她搶不過人,也無意去搶,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共同守護著一片用愛打造的小小天地。
她想和眼前的男人一起打造,她確定。
詩曉楓沉浸在感動里半天沒聲音,末了是那轉身環顧小屋的郎焰打破了安靜。
「怎麼會突然決定大興土木的,原先那樣不好嗎?」
「是不好……」詩曉楓陪著郎焰將視線巡向小鋪,眼兒含笑,「你不曾在里頭住餅,所以不知道里頭下雨時可以泛舟,晴天時可以曬魚干,夜里還有蛙聲蟲鳴。」
「這麼慘?」
「還好啦,住久也慣了,只是我朋友要回蘇州,他們不放心我,所以幫我重砌了這間小鋪。」
「可是……」郎焰皺起眉,「妳一個弱女子獨住于此總是不妥,要不,妳再上我那兒去當廚娘吧。」
「不要!」她用力搖頭,「我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你放心,洛大哥已經幫我在屋瑞安了鎖,也和村口鏢行訂了合同,三不五時他們會派人過來我這里巡巡,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楓兒,妳寧可讓什麼鏢行的來照顧妳,也不讓我來做?」他的神情有些不開心了。
「不是不讓……」她柔柔一笑,「而是沒有必要,我真的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妳不再考慮考慮?」
「我已經考慮過了。」她溫柔微笑,笑容中卻滿是堅持。
他蹙眉睞她,其實明白她堅持的原因。
前陣子她就住在青城派里,直到他爹出殯,在那段期間里,他們都得十二萬分的小心,就怕兩人間的對視或是互動讓人起了疑心,發現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尤其郎意童認識她,且知道他們那段中蠱淵源的,所以她更得小心。
整天若不是用黑灰抹臉,就是閃閃躲躲地還得壓低嗓音。
他畢竟甫遭父喪,又是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當上了掌門人的,任何一個差錯都可能毀了他的未來,太多人想看他的笑話了。
所以她寧可選擇在山腳下遙遙伴著他,而不是住在一塊,她想得很多,且都是為著他設想。
「對了,郎掌門。」她突然感到好奇,「這個時候你怎麼會有空出來?」
他賊賊竊笑,「相信我,青城門人接下來都會很忙很忙,忙到沒有時間去過問他們的掌門在做什麼,還有,我和妳說過別喊我掌門的,之前在山上在人前那麼喊是沒有辦法,妳不會真想用這三個字喊我一輩子吧?」
「不喊郎掌門喊什麼?」她一臉困惑,「郎焰嗎?」
他搖搖頭,笑得詭異,「我比較喜歡妳用倒過來念的方武。」
焰郎?!
詩曉楓紅了臉,佯裝听不懂,「不會。」
「不會?敢情詩姑娘不但祖傳做的是豆腐生意,連腦袋里也都裝著豆腐?」
「是呀是呀,就是這樣的,難道不行?」
「行!當然行,反正我最愛吃的就是豆腐腦了,二話不說,開動!」
郎焰揉玩著她的發辮,她笑呵呵地閃躲著,兩人玩得不亦樂乎,午後時分,山徑無人,嬉嬉鬧鬧轉到了樹干後方,一個不小心,他又低下頭吻她了。
吃豆腐是會上癮的,他模模糊糊地想著。
青天底下,豆腐小鋪招簾,迎風呵呵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