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沉煙眼一睜開,就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堅硬而冰冷的小木床之上,身上蓋著一張破舊的小被單。
然後,她就發現床邊正坐著一個人,痴痴地看著自己。
一個讓她心跳加速的人。
破禪。
此刻,破禪已是月兌去僧袍換上了一套粗土布衫,看上去就如同是一個粗壯結實的農夫。
"這里是什麼地方?是你帶我到這里來的?"夏侯沉煙又驚又喜,耳根發燒臉色通紅地掙扎著坐起來,顫抖著聲音道。
"這是鄉下的一間小客棧,你受傷已經暈迷差不多一天了。"
破禪看著暈迷將近一天的夏侯沉煙終于醒了過來,本已布滿血絲的雙眼一亮,露出欣喜之色柔聲道。
"我已經暈迷了一天?公冶陰是不是被你打跑了?老焦他是不是出事了?"夏侯沉煙臉色一變急道。
她只知道自己在公冶陰與破禪兩人所發出的兩股內勁的沖擊、壓迫下支持不住地暈迷了過去,卻沒想到會暈迷了這麼久,而老焦比自己負傷在先,此刻卻是不見蹤影,看來已是凶多吉少了。
"老焦確實是條硬漢,如果不是他最後的一拼,現在躺下的可能是我們兩人。"
破禪十分感慨地道,不管老焦如何對待自己,如果不是他的舍命一拼,自己現在也不會坐在這里。
"你為什麼不送我回府,為什麼要帶我到這里來?"夏侯沉煙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坐在自己身邊的破禪,眼中露出了一種奇異之色,一字一頓地道。
"我說過這次誰也不能再將你從我身邊搶走了的!"破禪沒有回避夏侯沉煙的眼光,表情十分認真而嚴肅地道。
只要是他下定了決心想要做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做到底。
看著破禪那認真嚴肅得近乎宣誓般的表情,夏侯沉煙心中感到了一陣無比的甜蜜,但很快地就被她內心的那股
悲傷的恐懼所代替了。
"你要知道,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烏黑的秋瞳出現了一層如霧般淡淡的憂愁,夏侯沉煙幽怨地道。
"為什麼?難道你放不下那富貴的生活,難道你害怕跟著我受罪?"
聞言,破禪立刻伸出雙手按住夏侯沉煙的雙肩,十分激動地大聲吼道。
"你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的!"
夏侯沉煙只覺得雙肩傳來一陣疼痛,強忍住顫抖著聲音委屈之極地怒聲吼道。
"對不起,沉煙,我一時沖動,弄疼你了,我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破禪被夏侯沉煙這麼一吼,先是一愣,繼而又很快地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抱緊,將自己的腦袋埋藏于她的秀發之中,深情地道。
"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可是,你放得下你的師父嗎?少林寺會放過你嗎?就算我們兩個人真的一起走,慕容家又會放過我嗎?江湖上會有我們立足的地方麼?"
夏侯沉煙依靠著破禪那寬闊溫暖的胸膛,想著兩個極為懸殊的身份,痛苦地連聲道。
破禪是名門正派,武林泰斗的悲智大師惟一的衣缽傳人,是個"四大皆空"的方外人,而自己卻是名門望族一代名俠的遺孀。
兩個人真的有可能在一起嗎?
破禪真的能夠月兌離得了少林寺嗎?
而慕容世家的人會這麼輕易地就讓自己跟破禪走嗎?
特別是慕容老太君!
沒有人再比她清楚慕容老太君對于自己的"期望"了。
慕容老太君也是年紀輕輕就守寡,卻是堅決地拒絕了眾多的追求者而頑強地將慕容玉人的父親慕容俊賢一手拉大,獲得了武林中各派人物的敬稱及當朝天子的賞識而獎賞了讓她這一輩子甚至後代子孫都引以為榮的"貞節牌坊"。
所以,慕容老太君也希望夏侯沉煙能夠跟自己一樣拋棄七情六欲的一切吸引力守寡到老,再次為慕容府"爭光"。
在慕容老太君這樣一副"光榮任務"之下,夏侯沉煙對她是畏懼之極,談虎色變。
"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是下定了決心要離開'少林寺'了,我們可以躲開他們遠走高飛,我們可以走得遠遠的。我們可以隱姓埋名地到偏僻的鄉下地方去。我種田,你織布,我們會過得很幸福的。只要我們去爭取,我們一定可以的!"
破禪越說越興奮,臉上盡是幸福的憧憬,仿佛,他已經是看到了那幸福的未來了。
"我們真的能夠過著這樣平靜快樂的日子麼?"
夏侯沉煙那悲傷的眼神之中也逐漸地有了光彩,呼吸慢慢地加深如痴如醉地道。
"是的,我們肯定能夠過這樣的日子的,只要我們兩個人有決心去爭取,我們一定可以辦得到的。"破禪眼中露出了堅毅之色,口氣十分肯定地道。
"好,我們一起走得遠遠的,我們到鄉下去,你種田,我織布。"夏侯沉煙那蒼白的臉龐終于有了歡愉之色。
破禪捧起了夏侯沉煙的臉龐,注視著她那雙如水般的秋瞳,親了親她的額頭,語氣溫柔而又神聖地道︰"你要;相信我!相信自己!相信我們!"
"我相信!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過上幸福的日子的。"
夏侯沉煙此刻已是完全陶醉在幸福的未來之中了。此刻她完全相信,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破禪會幫她頂著。
破舊而陰暗的小房,落拓而受傷的兩個人,這本來應該是一幅很讓人傷心的場面。可此刻看起來卻是多麼地溫馨多麼地讓人羨慕。
因為,這時他們兩人都充滿了"愛"。
只要有"愛",人間就永遠會有快樂和歡笑。
泵蘇城,慕容府。
日未落,燈已亮起。
莊寂的大廳上燭火通亮,將每個人的臉色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廳正中,寬闊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枯瘦而威嚴、滿頭白發、滿面皺紋、滿臉殺機、眼噴怒火的老太婆。
坐在她兩旁的是一個年紀與她相仿、滿面紅光和藹可親、一襲潔淨道袍的老道姑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婦。
慕容滄海卻是與一個五十開外的紫袍長者坐在另一邊,而夏侯沉煙的貼身丫環星兒此刻卻是桃花帶淚地哭腫了雙眼跪在廳正中。
廳上很靜,沒有出聲。
現在,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嚴肅得讓人感到有著一種即將窒息的感覺。
廳正中的老太君那雙小而寒亮的眼楮帶著兩道犀利的
扁芒從廳上每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最終如針般狠狠地盯在了那個五十開外的紫袍長者的臉上。
眼光冰冷而刺骨!
這個紫袍長者在老太婆那雙如同利劍般刺人的眼楮的注視下顯得極為不自然,一張保養得很好、本是紅光滿臉的他此刻卻是陣青陣白,極為尷尬。似恨不得此刻能夠立刻找個地縫鑽下去。
"淵源,你說這件事情該如何處置?"
終于,老太婆打破了沉寂,對著這個紫袍長者冷冷地道。
"老太君,我看這件事情還是需要再好好地調查,這可不能輕易就下結論!"
這個紫袍長者正是夏侯沉煙的父親,夏侯世家的掌門人夏侯淵源。
此刻,夏侯淵源面對著這個頑固如石,滿臉肅殺的慕容府的最高長者慕容老太君,在她那雙小而亮、寒光閃閃的眼楮的注視下,卻是顯得有點不自在。
"老太君,夏侯叔叔說得有道理,這件事情是關系到我們兩大家族和'少林寺'千百年來的聲譽,不可輕易就下定論,還是需要再詳細地調查。"慕容滄海臉色莊重地對著這個固執的老祖母輕輕地勸說道。
"師姐,我也相信沉煙不是那種輕浮、朝三暮四的人。"
開口的那個紅光滿臉一臉祥和的老道姑,她正是幕容老太君的惟一師妹,"玉虛觀"的觀主"玉虛散人"。
"我也很想相信她不是那種人。可是,事實就擺在面前,如果真的是無緣無故,少林寺的那個禿驢又怎麼會去找沉煙呢?現在他們又怎麼會同時失蹤呢?你們叫我怎麼相信,叫我怎麼放得下心。真的太可惡、太放肆了。"
慕容老太君那雙如冰的眼中噴出了兩道怒火,咬牙切齒氣喘吁吁怒不可遏地渾身顫抖著對著眾人吼道。
她老人家平生最恨的就是女人家"不守婦道",沒想到她一生所為不齒的事情今天居然發生在了她平時"最為疼愛,希望最大"的夏侯沉煙身上了。這叫她這張老臉往哪兒放?
"星兒,這件事情你可要說得一清二楚,千萬不能夠亂說。否則,不但毀了煙兒的一生,也害了你自己。"
夏侯淵源盯著一直跪在廳中低泣著的星兒沉聲地道。
現在他是非常的惱火。
本來,今天早上他正與西域來的一個隱士論劍,正在談得最為起勁的時候卻被慕容老太君給"請"來了。
當今江湖上,還沒有听說過有誰敢拒絕慕容老太君的"邀請"。
罷到慕容府,他就從陰沉冷肅著一張老臉的慕容老太君口中得知了一個讓他感到驚愕、驚訝、驚奇、驚疑、驚慮而大感惱火、大為尷尬大沒面子的消息。
"你的寶貝女兒跟著'少林寺'的一個野種禿驢跑掉了。"
老太君的話一向都是這麼激烈而干脆直接的。
只要她認定了的事情,就決不容許有任何人去改變。
夏侯淵源相信他的女兒絕對不會如慕容老太君口中所說的那樣,可是,他根本就不能也不敢與慕容老太君反辯。
此刻如果他為夏侯沉煙反辯解釋的話,無異就是火上加油。
包何況,星兒所說的又不由得他不相信。
"夏侯老爺,星兒絕對不敢撒謊,我可以發誓,星兒所說的句句都是實話,是那個大和尚攔住馬車的去路說要夫人出來見他的。夫人卻是不肯,正鬧著突然又來了那個公冶陰。然後他們又打起來了,夫人和老焦都受了傷,而我卻是在馬車上被馬拉走了,他們是怎麼走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找到散人她老人家一起去的時候,夫人和那個大和尚還有公冶陰都不見了,只剩下老焦的尸體。"
星兒斷斷續續地低泣著重復說明道。
"星兒說的是實話,是馬匹將她拉到觀前的,等我和她趕到林中時,除了老焦的尸體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不見了。"玉虛散人點了點頭道。
"十年前沒有除去公冶陰這個老魔頭,卻造成了今天的這個局面,真是可惡。"夏侯淵源臉上露出了憤怒之色。
十年前如果不是他一時心軟,念公冶陰一身武功練之不易不忍毀了他,今天也就不給自己惹出這麼大的麻煩事情采了。
"公冶陰有什麼好怕的!他要是敢到慕容府來老身第一個斃了他。現在最主要的就是將沉煙和那個禿驢給我找出來。"慕容老太君怒吼著道。
她今年雖已有七十多歲了,火氣卻是不在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之下。
"老太君,您別發這麼大的火氣,可別氣壞了身子!"
坐慕容老太君身邊的那個華服的妙齡少婦一見到老太君氣得滓身亂顫的樣子,眼光一閃,臉上露出焦慮擔心之色,柔聲地對著老太君道。
"不生氣,不生氣,我能不生氣嗎?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真的有愧于祖先沒臉去見他們啊!我對不起玉兒啊!"
老太君聞言,猶如火上加油悲怒交加,盯著夏侯淵源高聲悲呼怒喝。
夏侯淵源又怒又愧又羞,一臉尷尬之色。
此刻,他不知道該怎樣對眼前這個頑固的老太君說才好!
"也許大嫂是身不由己被抓走的。"妙齡少婦又開口道。
她正是慕容滄海的妻子,慕容府的二少女乃女乃白依玲。
"什麼也許不也許的,反正沉煙認識那個禿驢就是……,枉我平時對她那麼信任。我真的是看走眼了,我,唉!真的是家門不幸啊!"
慕容老太君看了看臉色漲得通紅、尷尬萬分的夏侯淵源,沒再說下去了,只是一勁兒地嘆氣。
她只是固執,並不糊涂。
夏侯淵源雖然在她面前戰戰兢兢畢恭畢敬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但好歹他畢竟也是一個大家族的掌門人,也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自己也不能給他太難堪弄得他下不了台。
"我相信大嫂一定不是那種人,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的!"
慕容滄海此刻心中雖然是充滿了惆悵不是滋味,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十分平靜地道。
"我也相信大嫂一定不會不顧自己的身份地位的,她就算不顧自己,也一定會想到慕容夏侯兩大家族的聲譽和地位的。"
白依玲眼光閃爍不定,對著老太君安慰著道。
"如果她有你這個想法就好了!就怕她不會這麼想。"
老太君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恥辱般難以使自己的心情火氣平靜下來。
"師姐,你應該對煙兒有信心。"玉虛散人見老太君一個勁兒地往牛角尖鑽,對著一臉尷尬的夏侯淵源露出了個無可奈何的笑容,語氣有點不悅地道。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我心中自有分寸。滄海,你派人去'少林寺'把悲智給我請來,我倒要看看他怎麼來處理好他的'高徒',接著再派人去將他們三個人給我找出來,我倒要看看這個破禪是否有三頭六臂,竟敢對慕容府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老太君陰沉著臉色,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冷聲道。
此刻,她已經是憤怒到極點了。
夏侯淵源與慕容滄海兩人心里都一寒。
近十年來,老太君對于府中的事情已經是很少親自施發命令出來處理了。可是,今天居然為了夏侯沉煙的事而破例,看來,她已是下定決心要對此事追究到底了。
他們兩人都希望,此刻夏侯沉煙最好不要和破禪在一起。
至少,不要讓老太君知道他們在一起。
但是,事情真的會是他們所希望的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