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祺不情願地走出去後,姬沄頓時感覺冰冷衾被的空虛,她索性地起身穿好衣服,準備回自己房去。當她每下腰穿著鞋子之時,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覺,又令她沒來由的有股寒意涌上頭背。
抬起頭看到桌上那些散亂的羊皮紙,她微微一笑地想要為旅祺收拾。乍見到那幾張標有蘭芷散的羊皮紙時,她愣了一下,而後取了來,坐在桌畔仔細的研讀。
原來如此!看完了蘭芷散的來龍去脈之後,她伸手想去拿另幾張羊皮紙時,猛一抬頭,這才發現眼前有人冷冷地盯著自己。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後,她對之嫣然一笑。
「旅祺,你回來啦。管家找你有什麼重要之事嗎?」將羊皮紙折了折,姬沄笑吟吟地迎向他。但隨即她立刻發現情況有變,因為,眼前的「旅祺」是如此的冰冷,再怎麼樣都跟昨夜那個溫柔熱情,令她為之血脈僨張的情郎迥異。
那個酷似旅祺的男子手一揚,空氣中立即充滿了甜膩的香味,剛才所看的羊皮紙中記載,馬上又躍人腦海。
蘭芷散!才剛動念,便覺全身酸軟,想起了身在艙房外的旅祺,她便使盡吃女乃之力地發出聲尖叫後,便沉沉地睡去,陷入無所知覺的昏迷狀態。
姬法那聲求救的叫聲,立即攫住了苦苦纏斗中的旅祺和楊金源的全部注意力。無心戀戰之下,旅祺運起內力,和著發自丹田的怒吼,一舉將楊金源震得連退數步。
在楊金源狂吐出幾口鮮血的同時,旅祺拔足沖向房間,伸手猛然推開房門,他腦袋里的血液瞬間全都流光了。
沒有,站在門口一覽無遺地打量著空無一人的艙房,旅祺焦急地沖了進去,在床榻和桌椅之間,來來回回地尋找著姬沄的下落。
「姬沄,姬沄呢?」伸手拉住了涌到門邊的阿光衣襟,旅祺急著差點咬到舌頭,不停地搖晃著阿光的肩膀。
「當……當家的,咱們一大早就被你跟管家吵醒了,咱們大伙兒一直都待在這頭,如果姬沄姑娘走出這房間一步,咱們必然會看到她,可是……可是……」阿光被旅祺搖晃得滿臉通紅、期期艾艾地回著他。
偏偏不信邪地一再檢查著小小的艙房,但空間就只有這麼大,任憑他再怎麼找,也都沒有姬沄的蹤影。
在他忙著尋找蛛絲馬跡的同時,楊金源也眯起他的小倒三角眼,賊兮兮地在艙房上下四方打量著。他不時地模模牆,又敲敲地板。看到他的動作,旅祺幾乎是同時,也想到這個可能,他立即也如楊金源般地敲擊著地板和牆壁,希望能找到什麼密道的出人口。
那些水手和家丁們全都躲在一旁竊竊私語,對少爺和管家的異行為,他們只能瞠目以對。事實上,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從上回海棠小姐從京師回來,要當家的去為她搭救個朋友起,這越雲號上就已怪事連連。
先是鬼跡三天兩頭出現,再者就是姬沄姑娘失蹤得莫名其妙,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由外海漂流回來越雲號。現在又發生當家的跟管家做生死決斗的同時,姬沄姑娘她又同上一次如空氣般地在他們眼前消失了。人怎麼會就此消失不見了,除非她是神鬼狐仙之類……
名種流言四起,但旅祺已經沒有心思去理會他們了。
彤彧,這八成又是彤彧在搞鬼!但是上回我已經封掉了那條秘密通道了,難道,還有別的秘道?
相同的心思在他們腦海中回蕩,而後旅祺突然盤起腿地坐在床上,閉上眼楮打坐。見到旅祺的行為,楊金源也躍上桌子,依樣葫蘆的盤腿而坐。
這下子那群水手和家丁們,全都瞪大眼楮地看著兩尊泥塑石像般的人,大伙兒你看我,我瞧你個半晌,誰也沒有半點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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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地自沉睡中理來,在濃郁刺鼻的香味中醒過來,姬沄立即明白自己又重臨那個仙境了。因為空氣里隱隱約約傳來的硫磺味,和如同萬馬奔騰的瀑布飛湍聲不絕于耳。睜開眼楮望著被由頂端投射下的陽光,照耀得晶瑩剔透的花草,和五彩璀璨的寶石爍塊,姬沄緩緩地坐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手里仍緊緊地捏著那些羊皮紙,就著陽光她急切地展開羊皮紙。
「你在看些什麼?」一把搶過姬沄手里的羊皮紙,那個跟旅祺有著同樣面貌的男子,將一串以草繩穿結的魚貝扔在姬沄身畔,他舌忝舌忝下唇地將紙上下顛顛倒倒的看了半天。
「還給我!旅祺,不,你說你是彤彧……我真是不明白,不明白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一……」伸手想要搶回那些東西,姬沄吃力地追逐跟著旅祺一樣人高馬大的彤彧。
「不,我們根本是同一個人!」怒吼著將羊皮紙扔進潺潺流著的溫泉中,彤彧橫眉豎眼地叫道。「雖然是兩個不同的人,我們卻只能頂著一條命運活下去。」
「但是,如果你們是不同的個體,為什麼……」對他的話感到訝異不已,姬法顧不得身上單薄衣裙,涉水人溪里急急忙忙地撈起那些羊皮紙。
「就如同白天跟黑夜,雖然皆是康家子弟,早我出世的孿生哥哥得以正大光明地過人的日子。而我,卻如同魎魎般地見不得人,只能日復一日的在這幽黯地底,絕望而沒有目的地活著。」跳人溪里,激起了不小的水花飛濺,他著迷似的拉著姬法烏亮的長發,對著陽光眯起眼楮地觀察著姬沄的發絲。
「為什麼這樣柔軟烏黑呢?你……跟海棠妹子完全不同,她好可愛,嬌嬌地笑著,聲音像銀鈴般好听,我自小就常躲在凌雲號後頭偷偷看她。可是她不喜歡我,只會罵我衣冠不整,有失風雅,她……總是只肯喊我旅祺哥哥!我多希望她能歡歡喜喜的喊我一聲彤彧哥哥,但這終究是空想,這麼多年來我已經死心了。我只是在想,既然旅祺可以有海棠妹子,我為什麼不能有你當我的妹子?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把你給我?」只手朝天空不住地劇烈大幅擺動,彤彧像只被惹惱了的灰熊,來回不停地在水里走動,因為他的動作而激起的水花,將兩人全身都濺濕了一大片。
「妹子……」疑雲重重地瞪著他,姬沄得花很大的心思,才能慢慢地將他所說的內容全都消化完畢。
原來……原來他跟旅祺是兄弟……這個念頭令姬沄嚇了一大跳。如此相像的孿生子,難怪我會辨讓不出他們之間的差別……跟旅祺相同的褐發、相同的紫眸……
茫茫然地低下頭,姬沄訝異地發現在被溫泉濡濕的牛皮紙上,逐漸地顯現出一行行色澤艷麗的紅字。執起羊皮紙,姬沄越看神色越加古怪,但仍舊不時對空咆哮著的彤或,卻眨也不眨一下眼皮地盯著她猛瞧。
「你在看什麼?告訴我可好?」圍繞著姬沄不停地打轉兒,彤彧滿臉充滿了好奇神色。「告訴我好嗎?」
面對他如小男孩般渴求答案的表情,姬沄以最快的速度將羊皮紙上那行莫名其妙浮現的紅字全都收進腦海里,這才好整以暇的望著他。
「這只是在說蘭芷散的事。」
「蘭芷散?你喜歡嗎?」急切地望向姬沄,彤彧突然拖著姬沄,拔腿就往草叢後的一個黝黑山洞跑。
不明究竟地被他拖拉著,姬沄偷偷地打量著眼前高大的背影,心中卻是有著萬千思緒,如跑馬燈般的流竄個不停。
旅祺……彤彧……原來他們之間有著這麼大的糾葛,怪不得她每回見到彤彧時,都是那麼冰冷且悲憤難抑的樣子。那麼,在旅祺的心目中,又是如何來看待這位孿生弟弟呢?從來都沒有自旅祺口里得知有關神秘的彤彧只言片語的描述,為什麼?
瞪著那只以漂亮剔透的紫藍,外襯以碧綠絲緞的拇指大藥瓶,姬沄不解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興奮得像要與人分享寶貝的彤彧。
「這是?」
「蘭芷散啊!只要你願意留在這里陪伴我,就像海棠般地跟旅祺說說笑……」兩眼瞬間蒙上層薄薄的紗,彤彧像是在回想著什麼似的發出傻笑。「我就把這蘭芷散全部送給你,還有這一室的亮晶晶寶貝……不,不只這些,還有所有旅祺給我的田契跟地契、小船或是防沙船,近山縣城的銀鋪子,所有的東西都給你,好不好!你就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被他語意中的急切和孤寂所感動,姬沄忍不住將手覆蓋在他略顯干澀的手臂上。「彤彧,你一直都是一個人……」環看了被粼粼水光反射得光芒四射的岩壁洞,姬沄腦海中立時浮現出個孤寂小男孩的孤單身影。
「是啊,阿爹說外頭的人會把我當怪物,還會想殺我,所以我只能留在這洞里,只有在船出海之後,我才可以潛游出去見天日。」無所謂地聳聳肩,彤彧又換上張急切的笑容,將手里的藥瓶往姬沄手里塞。
「那……旅祺他……他知道你的存在嗎?」
「知道啊!這又有什麼差別呢?」
「你是說,旅祺他也不準你浮出海面,必須孤孤單單的獨居在這黑闃闃的地底?」雙手擱在胸口,姬沄為可能听到的答案,感到心驚肉跳。會嗎?那個教我全心全意地將感情投注在他身上的旅祺,會是個如此冷酷無情的人嗎?他……他會是那麼冷血到做出這種狠心事的人嗎?
神情木然地瞄了瞄她,彤彧又現出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態,他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唇。「他也無法改變事實,因為他根本無法守衛康家船隊;只有我可以。旅祺他一入水,只能比常人多閉氣個三、四分鐘……他不像我可以在水中生活數載而不會淹溺。」
听著仿如天方夜譚的敘述自他口里流泄出來,姬沄難以置信地連退數步。這怎麼可能?從來都沒有人,起碼在她的記憶中,從沒有人可以生活在水里,畢竟,人又不是蝦蟹、魚類般的水族,怎麼會……
大概是姬沄臉上表情真的是太明顯地披露出她內心的想法,彤彧俯將臉湊近她,端詳了半晌後,他突然將原先穿著的灰色長袍扯開,露出了一身的緊身黑衣裳。
舌忝舌忝唇上凝結了的鹽粒,他攙扶著滿頭霧水的姬沄回到岸邊,而後挑起左眉桀驁不馴地笑漾了滿室的蕭灑——「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待我證明給你瞧瞧吧!」話音還在空氣中飄蕩,他已經像條蚊龍般地躍進水中,在濺起蓬蓬水花白沫中消失無蹤。
被巨大的聲響自震驚的狀態中吵醒,姬沄搖搖晃晃地走到那張散發出綠色幽光的桌子旁,坐到椅子上後她才發覺,原來這桌椅是以上好的和闐軟玉所雕刻而成。伸手揉揉因為太過訝異而僵硬了的臉,她伸手一模,立即將原本胡亂塞進袖籠的羊皮紙,全都取了出來。
「奇怪,這行紅字是何時添上去的呢?」百思不解地一再盯著那些筆跡凌亂的字,姬沄陷入沉思之中……
這蘭芷散之所以厲害的地方;不在于它那使人昏睡的作用;而在它的反復性,翠冰玉球充其量只能解蘭芷散的毒性于萬分之一,但在中毒者體內,這毒性卻以蠶食的速度,緩緩地將余毒運行全身。而此時,它最令人聞之喪膽的一面才開始作用——,它會在人體內自行增殖——在陽性中毒體內,增生的毒素皆為陽;若在陰柔的雌性體中,則全生為陰性毒素。
此時,唯一治療且將毒性完全祛除的辦法,便是找到體內同時具有陽及陰毒素的男女,使之,則此蘭芷散會被陰柔體吸附,變性而成無害之延年益壽補方。
但于此最大的前提便是,男女體內的毒素需均等。而此種祛毒之法,一生只能與同一人為之,倘若該吸附毒素人體的女子,再與另個中蘭芷散男子,則原已進服的蘭芷散余毒,會流向那個倒楣的男子,結合成更厲害的毒藥。甚至不必完全與之有所接觸,只要將該女子的鮮血滴人那男人的飲食之中,也有同樣的效果。
可以說,只要中了蘭芷散,男人即如醉于鴉片的忠實者,必須永遠保有與他合體過的女人。否則,在不知何時或許會再突發的危急時刻,便只有受盡煎熬而死。
而女人,卻可以不受蘭芷散的毒性所限,她全身恍如一個活動的毒藥庫,像朵外形嬌媚的毒玫瑰,可遠觀而不可近玩。這就是歷代吐番贊普之所以會將歷任祭司收納入後宮,因為有了這些嬌嬈美麗的妃子,固然是人間一大樂事;利用蘭芷散控制全國臣子百姓,在連呼吸都可能誤吸入祭司們散播出的毒性後,試問還有誰人敢有二心?
吃力地就著微弱的光線,將那些凌亂的字跡辨視完畢,姬沄將羊皮紙仔仔細細地折疊成小小的布堆,再小心翼翼地藏在玉桌子下的某個縫隙之內。
這麼說來,我體內已有足夠傷害別人的毒素了!這個認知令姬沄深感不安,她一籌莫展地來回踱著步子,對自己所陷進這個突兀的境況,感到好笑又好氣。
天哪,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仰頭無語地盯著遠遠透出一孔光蘊的天際,姬沄突然像泄了氣的汽球般,雙腿一軟即坐在草堆之上。
自幼命途多舛也就罷了,總想在歷經那麼多的苦難挫折之後,也該能有雨過天青的一天,但觀諸這些年來的際遇,她開始懷疑自己何時才能有否極泰來的時候。
思緒又轉到了旅祺,那個令她念念不忘的男人……閉上眼,她忘情地以只臂摟住自己。似乎還可以感受到他溫暖的氣息在耳畔流連不去;想起他輕柔的語音,恍若羽毛直搔進她心里最敏感的那一刻悸動,久久無法言語,她發覺自己越來越無法遏止對旅祺的思念。
他現在可好?發現我失蹤的事,他會心焦如焚地到處找我嗎?閉著眼楮輕輕地晃動著身子,姬沄不自覺地哼出首輕柔的曲子,緩緩地,如在母體子宮內悠悠地搖蕩著,有滴晶瑩的淚珠,沿著她瘦削的臉龐悄然滑落……
「為什麼流淚呢?」渾身還有不停滴落的水珠紛紛墜地,抱著顆幾乎比人頭顱還大的貝,彤彧疾沖出水面,立即湊近姬沄.和旅祺一樣閃著神秘光采的紫眸,裝滿了關切,伸出手指去攔截紛至而落的淚滴。
睜開眼望著他,姬法發現只要一面對他,心中便會不由自主地抽痛。過了好半晌,她才能好好的理清自己的心;這種感覺是前所未有的,在飄零無依的歲月中,從未有過這麼強烈想去擁有,或願意去歸屬于某人所有。
但這一切都不同了,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支著下顎,姬沄視而不見地面對著和旅祺如出一轍,深刻得如大理石刻出來的深邃五官,姬沄痴痴地偏歪著頭想得出神。
這麼神秘的紫,溫柔又寧靜,教人似乎想不顧一切地跳進去,在那麼恬美的眼波里徜徉。寧靜……只是我生命中從未有過的體驗,在旅祺所帶來的新奇經驗里,它令我感到全然的復蘇,像是生命某個瀕臨枯涸的角落,已逐漸地蘇醒過來了。
頓悟令姬沄恍然大悟地坐直身子。是嗎?會是在鳳輦紅簾初抓的那一刻,就將我那心神意念魂魄中的每一絲都攫走了嗎?回憶起在顛簸嘈雜的鳳輦中,第一眼見到蒙著臉的精敏紫眸、我的心,是不是已經失落了?
再想起玥妍公主對那名受傷異族男子的牽掛,姬沄愀然變容地站了起身,一直狐疑地望著她的彤彧也跟在她身後團團轉。
這……就是愛了嘛?在不知不覺中,我已徹頭徹尾的愛上他了,而我自己卻遲到此刻才明了,我早已迷迷糊糊地將滿心傾慕完全放在他身上了。
恍如剎那間豁然開朗,長久以來背負的重擔全都不翼而飛。在這麼長久的孤獨歲月之後,想到有了可以期盼將來的依靠,她的淚水,又一發不可收拾地滾落下來。
「不要哭,不要哭,我剛到海底為你撈了個寶貝,你看,喜不喜歡!」慌了手腳的彤彧,雙手往外一扳,那黏得死緊的貝殼,立時一分為二,露出里頭腥軟的貝肉,手指如鳥嘴似地使勁兒一戳,他將挖出來那顆鴿蛋般的黑色珍珠遞給了姬沄.打量著他友善的神情,姬沄知道他對自己沒有惡意,也明白自己沒有理由再悶悶不樂了。只是,為什麼一想起旅祺,她就會有股想迅速沖回他身旁的?想著他,想著想著便要痛徹心扉了……
默默地接過那顆閃動著靈巧光芒的珍珠,淚眼迷蒙中,姬沄很想擠出絲感激的表情,但她努力了半天,還是只能扁著嘴,露出個比哭還別扭難看的笑容回應彤彧。
「你莫要傷心,如若你不喜歡就不要了,不要不開心啊!」絞盡腦汁地想討姬沄歡心,彤彧急切地伸手搶走了姬沄手里的珍珠,用力地往牆甩去,珍珠在堅硬的牆壁間來回穿梭,而後以極大的力道沒入水中。
看到他如此輕易地將那麼珍貴的東西隨手拋棄,阻止不及的姬法,只得僵在那里,不知所措的瞪著他。
「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只要你告訴我,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雙手直勾勾握住姬沄縴細薄肩,根本不知輕重地使勁兒搖晃,彤彧訝異地看著姬法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你怎麼了?姬沄,莫要哭嘛!」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回到他身邊……」泫然哽咽,姬法仰起頭,兩眼裝滿了祈求之色。「求求你!」
「回到他身邊?你要到哪兒去?」神色變得十分狂野,彤或不停地舌忝著下唇,越來越慌亂地大吼大叫︰「你要離開我,你要離開我嗎?為什麼不肯陪我,為什麼?」
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半晌,而後姬沄用力地咬了咬唇,迎向暴怒的彤彧。「彤彧,我要回到旅祺身旁,我沒辦法欺騙自己或是別人;我……我想我已經不可救藥的愛上他了。」
月兌口而出地說出一直在胸中激蕩的念頭,姬沄面無懼色的面對狂暴的彤彧,心里卻是十分的坦然。對自己的個性若有哪一點是她絕對可以有把握的,就是她已厭倦去等待了,等待著爹爹早日下朝;等待著娘自那些風靡宮廷女眷的巧玩游戲中,撥些時間給她們這些生于深宮之中、長于苑婦之手的孤單小孩們。
和僅存的姑母姨母們苦蹲大牢,惶惶然地等著未可知的命運之神降下它最後的旨意。等待……等待……等著陪玥妍公主度過漫長的撢服之期,等待又等待;坐在華奢鳳輦中,等著可以刺殺李世民、張家父子的時機……
等待……被強擄,到這片汪洋大海之上的海中堡壘,她依然只能靜靜地等待著早日找到海棠姑娘、等待著找到凌雲號、等待著找到玥妍公主的那一天。
她生命中大半的時間都已花在似乎永無止盡的等待了,即使現在找到玥妍公主,她也揣測不出等在她前頭的,又會是什麼樣的日子。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這麼一次,讓我私心為自己祈求些什麼?只要能在留他身畔,即使是像株腳畔雜草般地不受重視,于我已然滿足。不強求生生世世相守,我衷心企求能陪他一段,只要一段……無論多短,在我已全然沒有了滋味的生命,都將會是最璀璨的一刻;即使短暫,對早已悟透人情澆薄的我,也是天堂般時刻……
「愛?愛是什麼?」听到姬沄的話,彤彧半信半疑地俯下頭,像個十分疑惑的小孩般瞅著她。
「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我心中的感覺,只知道自己只想看到他,想要和他說說話兒,一旦見不到他,便要教我心慌意亂……」凝視著遠處似乎看不見的某一點,姬沄臉上帶著如夢似幻般的表情,幽幽地喟嘆著說。
「這樣就是愛了嗎?」聆听完姬沄的輕柔語音,彤彧突然沉靜了不少,而後他神情古怪地盯著姬沄,歪著頭又思緒了一會兒,他舌忝舌忝唇揮揮手臂。「這樣就是愛?是不是你總會想著若他能對你好些,你的心便會更舒坦?」
對他的話肯定地點點頭,姬沄才想詳細詢問他為何有這類似的感觸時,只約略見到他手微微一揚,而後又是那股沁人心脾的膩香傳來。她,感覺自己又沉重地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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盤腿坐在床榻之內,旅祺凝聚內力,將自我神靈往前推,像是循著時光隧道往前一路走去,他像個沒有知覺的魂魄,如局外人般的看著不同年歲的自己。
越走近遙遠的年代,他越加的發掘出許多早已忘懷多時了的回憶。隨父征討各地的片段,零星又紊亂的快速閃動,他再次將自己往記憶深處壓縮。因為這些還不是他想要的,他想找出一直在腦海中困擾著自己的是什麼,對于彤彧的糾纏,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退讓,他很納悶,究竟是什麼理由,使他在對彤彧一動殺機的意念下,立即又將此念頭硬生生地抹去。
記憶的長廊漫漫向前逶迤,像個小男孩般光著腳丫子往前奔跑,旅祺一路上不時地發出微笑,朝某個亮度很大的光點沖了過去。
他不知那光源後頭會是什麼,只是感覺那似乎有件很令自己愉悅的事在等著自己。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前跑,如陷入重重迷霧般地掙扎著,而後奮力一沖,他看到了兩個一模一樣、無分軒輊的褐發紫眸小孩,像兩條蛟龍般地在水池中嬉戲。岸邊站著他們的父親,那個偉岸如尊金黃色塑像的男子,正沉吟地盯著池里的孿生子,他心里掙扎著難以下決定……
「阿爹,你為何發愁?」像魚般輕盈地游到他面前,那個膚色略濕蒼白的孩子如此問道。
「彤彧,你可願答應爹一件事?」想到要這個年方七歲的孩子,就此決定自己的一生命運,老當家的,亦即彤彧和旅祺的爹,心情為之沉重不已。
「阿爹,什麼事呢?旅祺哥哥說他要上學堂念書,書是什麼?彤彧也可以去嗎?」雙手扶住案親膝頭,小小的彤彧仰起頭問道。
重重地嘆口氣,老當家的伸手拍拍彤彧肩頭,對他背上那微微突起的兩顆小小硬塊,他不忍心地別過頭去。
「彤彧,旅祺他有他的命;你也有你的命。他必須統領康家船隊,而守護康家船隊安全的責任,就全要靠你了。彤或,不要怨爹,這都是你們一出世就已經注定好的命運了。」舉起藏在身後的刀子,在彤彧還沒察覺之前,他已經將刀刃刺進彤彧後背,在他哭叫求饒中,硬生生地將彤彧背後的兩顆小硬塊挖了出來,鮮血立時染紅了池水,令陡然自水中站起來的旅祺都嚇呆了。
「阿爹,疼……阿爹……」筋疲力竭地趴在父親膝頭。
彤彧哭喊得氣若游絲,嘴里喃喃地哀叫不停。
「彤彧,這兩顆骨珠必須除去。如此一來你即使長大成人,也還是會維持著目前的心智,爹擔心你們兄弟此後會為了任何人、事、物起糾紛,不得不下此毒手。從今天起,你都只會是旅祺哥哥的影子,爹要你們兄弟,同心協力地護守我康家萬年基業。」將那兩顆漾著鮮血怪異光芒的珠子收進懷里,拿出金創藥為彤彧療傷。老當家的一面仔仔細細地叮嚀著旅祺,要他今後善待弟弟。
記憶的匣門一開,旅祺總算明白心中深埋著的秘密是什麼了。被挖掉骨珠的彤彧,從此就一直停留在七歲那年,但隨著年歲的增長,旅祺逐漸無法忍受他的幼稚和愛纏著自己的個性,便漸行漸遠地疏遠他。
但父親一次次的殷切叮嚀,又不時地出現在他良知之中,使他為之痛苦不已。久而久之,這股矛盾也被彤彧察覺了,于是他開始轉變,在與旅祺接觸的每一分一秒,他都像刺蝟般地以利刺武裝好自己,挑釁著旅祺的耐性。
原來如此!原來我一直壓抑著自己去想起這件事,是因著心中對彤彧有太深的虧欠,慚愧于自己的恥于承認他的存在,所以將這些怒氣全藏在心底,卻總在不經意間不小心地爆發出來而不自知。
綜觀這些年來,彤彧的所作所為,又何嘗是大奸大惡,他根本只是像個孩子般想引起我的注意罷了!而我,又回報了我那個受盡折磨的弟弟什麼了?
越想越是全身冷汗涔涔、倏然睜開眼楮,旅祺很快地躍下床,移開床板,鑽進那個同樣被他封存在記憶深處的密道人口。
彤彧,都是哥哥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在你孤寂的歲月中,我應該是你跟外界接觸的唯一橋梁,我卻自私地封閉了你唯一的憑借,我懂你的意思了,我的好兄弟,我總算明白你的心情了。
只是,彤彧,你可別傷害了姬沄.因為……因為她是我最心愛的,除了她,為兄的我可以將全世界都給你,唯獨是她,彤彧,只有她呵……
腳下急急忙忙地在彎曲傾斜的密道間疾走,對于身後傳來的紊亂腳步聲,他根本懶得理會,一心只想快些找到彤彧和姬沄.不遠處傳來了潺潺水流聲,全心全意都投注在即將找到姬沄的欣喜中,旅祺忍不住在心里盤算著,在見到她的剎那,該如何向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遠遠地看到有艘小小白舟漾泊水面上,他驚喜萬分地加快腳程,冷不防背後有股強勁的掌風撲到,在他驚覺有異之前,後背心已然連中數掌。
哇一聲地吐出幾口鮮血,在他遲疑的剎那,胸口又接連被楊金源陰狠的掌拳直擊,令他承受不住地頹然倒地。
「哼,等我解掉這蘭芷散的毒,再來好好的收拾你!」以腳尖踢往旅祺的臉,飛快移動地封住了他的穴道,楊金源氣喘吁吁地說著縱身一躍,往小舟揚長而去。
雖然被封住了行動能力,但旅祺的知覺卻都還在,想到自己一時大意地中了楊金源的埋伏,他忍不住氣血攻心,急得又咯出不少鮮血,那些血絲順著他所躺臥的地勢,被突然洶涌激蕩了的海水,掃進了水池內。
涉水來到白舟旁,見獵心喜的楊金源正想伸手去觸踫仍昏迷中的姬沄時,身旁陡然涌起巨大的水柱,夾在水柱蕭颯不停落下的水花間,是全身黑色勁裝的彤彧。
暴目圓睜地扭住楊金源的手,他舌忝了舌忝下唇地轉過頭,看到躺在血泊中旅祺後,使勁兒一拋,即將楊金源往牆角砸過去。
「你想干什麼?沒有人可以踫姬沄,她是旅祺的!」咆哮著湊近旅祺,搖晃了半天,見旅祺仍沒有動靜之後,他轉身面對剛狼狽爬了起來的楊金源,紫眸蘊滿殺機。
「你殺了他!你殺了旅祺!」像道突然出現的龍卷風,在楊金源尚未回過神來之前,他疾奔過去,將楊金源又抓起來掄向另一片山壁。
接連踫撞聲,夾雜著悶哼連連。而後彤彧不再理會他,逕自地來到旅祺身邊,伸手拍著旅祺胸口。「旅祺哥哥,你可不要像阿爹般的死去啊!我不要再吵你陪我了,旅祺哥哥,我也把姬沄還給你。旅祺哥哥,我把海棠跟姬沄都讓給你,彤彧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你別不再理我啦!旅祺哥……」
在他的聲聲淒厲叫喊聲中,旅祺眼角逐漸濕潤了起來。畢竟……畢竟是跟我同胞的手足兄弟,彤彧啊彤彧,是為兄的我虧欠你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