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子開進高級住宅區里時,藍夏生心中的忐忑不安,終于醞釀成了後悔。她該來嗎?她真的適合來這種場合嗎?褚東雲帶著她這麼一個既不會說笑、更無法圓滑地融入人群之間的秘書,她這個秘書,當得未免也太名不副實了呵!「在想什麼?」注意到她一臉不自然的神色,褚東雲的聲音忽地在她耳畔響起。夏生沒想到褚東雲會察覺到她,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總經理……我怕給您丟臉。」
褚東雲聞言一笑。「丟臉?從何說起?」他將方向盤打了個彎,轉進一條小路里,前方已可看到亮亮的滿屋燈火。
「我並沒有參加過這種……」夏生說到一半,忽地停頓住了,她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的景象。
早知道場面會很熱鬧,然而她還是震住了。
前方一堆人開著車,不斷涌到一間紅色的屋子前,然後車子一停,里頭便會走出一個香噴噴的美女,就算電視劇上不乏這種情節,夏生仍是錯愕不已。
褚東雲不想跟別人一樣擠到門口去,便將車子停在家附近的一棵樹下,然後下車幫夏生開門,夏生一臉迷惑地走了出來。
褚東雲伸出臂彎。夏生有點僵硬地把手搭了過去,兩人一起走向大門前,褚東雲道︰「你方才話只說了一半?」
「不……不,那不重要了。」夏生慌忙說道。
「放輕松點,不過是個宴會。」褚東雲仿佛透視了她內心的焦慮,于是勸慰道︰「想想,當作是來吃喜酒好了,喜宴上不也是如此嗎?誰也不認識誰啊!」
孰料夏生根本沒听進去,茫然地問︰「吃喜酒?誰的喜酒?」
褚東雲真是啼笑皆非,不過還沒來得及解釋清楚,眼前便有一個人走過來了。「少爺!」毛叔驚喜的說。「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他看向東雲身邊的夏生,更是訝異。「這位是?」
「她是藍小姐,陪我來參加晚宴。」褚東雲也不明說,只是含糊地帶了過去,然而那卻已足夠讓人誤會了。
「喔……」毛叔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于是便打量起夏生來;干干淨淨、文文雅雅的,臉蛋也秀氣極了,雖稱不上美若天仙,卻自有一股叫人憐愛的氣質。
的確跟少爺很相配哪!毛叔心底暗暗地想著。不過啥時冒出這個藍小姐的?該不會就是為了她,少爺才對夫人安排的變相相親大會感到排斥吧?夏生被看得不自在,于是便微微垂首,避開了毛叔的視線,便在此時,有一些賓客也注意到褚東雲了,于是都走過來跟他打招呼。
「東雲,好久不見。」一句男聲在夏生前方響起,三人聞言,便把注意力移轉到了那男子身上。
「仲檠。」褚東雲乍見老友也有點驚訝。「你怎麼有空?」
「我是陪我堂妹來的。」繁仲檠看了褚東雲身邊的夏生一眼。「不過看來她是沒希望了?」
什麼希望不希望?藍夏生听得一頭霧水。跟她有什麼關系嗎?眼前這個男人長得比東雲高,眼神則盡是收斂的銳氣,上揚的唇角充滿了自信,顯然是個跟褚東雲完全不同類型的男人。
「是我無福消受。」褚東雲打著哈哈。
「你無福消受,我就有這該死的義務消受嗎?這領帶勒得我快憋死了。「繁仲檠不耐地扯了扯嘴角,勾了勾頸上的領結。
「你可以不用來攪局啊!」褚東雲皺皺眉頭,純粹抱怨。
「攬局?我這是被逼上梁山,你以為我願意來趟這渾水?」繁仲檠最討厭這種場合,平時耐性就已經有夠不佳,現在又被堂妹拖來,要不是轉念一想很久沒看到褚東雲的話,他是打死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褚東雲不再爭論下去,畢竟那也不是他的嗜好。「夏生,這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繁仲檠,最近我們比較不常見面,否則你也該認識他。」
夏生?他叫她的名字?叫她夏生?而不是藍小姐,更不是藍秘書?這代表什麼意義?夏生忽地有些敏銳起來了,下意識地掃了走進大門內的許多人一眼,她心底有著隱隱不安。
「你好。」繁仲檠大方地伸出手來,仿佛就一副等著褚東雲介紹似的樣子。「我還以為東雲怕你被我搶走了,所以不敢讓我們互相認識。」
夏生一听,不免覺得又是好笑、又有點尷尬,她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將自己的手也伸出去,與繁仲檠互握了下。「繁先生,你好,我是藍夏生。」她實在也說不出幽默的詞句。繁仲檠滿是興味地看著眼前淡雅的人兒,甚至想吹聲口哨了,她並不比內廳的美女們更加的出色,卻……卻……不過思索半晌,沒耐性的繁仲檠便放棄了對她的形容,她的氣質是隱約的,如何描繪得出?「少爺。」毛叔從剛才就一直沒再開口,這會兒才說道︰「大家都站在外面不太好吧,還是進去內廳吧!夫人已經等很久了。」
不講還好,毛叔一說,褚東雲便微微皺起了眉,卻不說什麼,只是轉頭對夏生輕道︰「我們進去吧!」他帶著一絲禮貌的笑意,低緩地說。
夏生看著,竟著迷了。他好靠近、好靠近自己啊!如果這就是幸福、如果這就是關心,她可不可以讓時間永遠凍結在這一刻,然後,永不融化?褚東雲接觸到夏生異樣而飄忽的眼神,無波的心湖竟陡然一圈撩動,幽幽的、慢慢的、無聲地蕩漾開來。
還來不及了解那是怎樣的一種心事,毛叔便又開口了。「少爺,里頭有人在叫你呢!」褚東雲聞聲一怔,醒覺過來。
不能再分心下去了,在母親的面前,他不能出半點差錯,不能有任何失誤,她是多麼地精明啊!眼見繁仲檠和毛叔走在前方,褚東雲便略略放慢了腳步,被他牽引的夏生自然而然也配合他的步伐慢了下來。
「夏生。」褚東雲忽地喚道。
藍夏生心中一顫。他今晚的態度好特別、好奇怪哪?褚東雲眼楮直視著前方,並未看她一眼,卻依舊對她說道︰「想請你再幫我一個忙。」「再幫一個忙?」夏生愈來愈搞不清楚了,她這不是已在幫他的忙了?「總經理?」「叫我東雲。」
「呃?」夏生撇頭看他,一陣錯愕。
褚東雲卻不理會她的反應,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想帶你去見我母親。」夏生聞言,差點沒腿軟。「為什麼?」
「如果我能解釋得更消楚,我會很樂意的,只是目前情況太緊急了,我無法對你詳細說明,就當是公事,幫我一個忙,好嗎?」他的口氣溫和而具有說服力,然而那樣卻穩定不了夏生的心。
原以為只是隨他參加個小型宴會罷了,她大可躲在一旁,卻沒想到褚東雲要她扮演的角色,竟比「女伴」的意思更不尋常。
她不行的,她怎麼行?褚東雲會要求她幫這種忙,更讓她覺得震驚了。
他這麼做,這麼地溫柔,會讓她愈陷愈深的啊!就算這是個她想要「扮演」,甚而想變成真實的角色,然而她卻無法負載太多的壓力啊!進公司之後總听見同事形容總裁的情景,她竟然無法克制地一陣胃痛。
「怎麼了?」褚東雲絲毫沒想到自己給她帶來了多大的壓力,但見夏生咬著下唇的難受模樣,心底竟也無法不被牽動。「還好嗎?」
夏生勉強地點點頭。她豁出去了,就當成是公事吧?她是領人家薪水的,上司吩咐什麼她就做什麼,有什麼好疑問的?她不該失控,不該胃痛,更不該讓人操無謂的心呵!「總經理你放心。」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線條優美的鎖骨處隨著她的吸氣而起伏。「我會做我該做的事。」她也要看著前方,不再為身旁的人所眩惑了。
「我會小心謹慎地應對,請您不要擔心。」她直起腰桿,望著前方,然而眸底仍是一片茫然。
褚東雲看著她的神情幾番變化,不由得再次迷惑了。
她有好多好多心事、好多好多煩惱?她有好多好多思緒、好多好多無奈?而他,他莫名其妙地把她拉下來趟這趟渾水,到底是對,是錯?
沈怡眨著精銳的眸光,像要將藍夏生透視個清楚地看了又看。
「藍小姐?」
「她是夏生。」褚東雲站在她們兩人之間說道,並且一手不忘扶在夏生腰側,想給她幾分力量。雖然那樣並不太好,不過不知怎地,他並不希望藍夏生因為自己而受委屈。「藍夏生,很不錯的名字。」沈怡世故地笑了笑,然後轉向兒子。「我知道仲檠來了,媛心也來了,你怎麼不帶他們來給我瞧瞧?」她故意岔開話題,不想太快在口頭上承認他們的關系,否則她這回的苦心安排豈不是白搭了?「仲檠不好找,大家都搶著跟他說話。」褚東雲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一旁的夏生見自己刻意被冷落了,心底竟無來由地難過。冷靜一點啊!你是在演戲,懂嗎?「誰說我不好找,我這不是來了?」繁仲檠的聲音懶懶地在兩人背後響起,褚東雲和夏生回首,只見他手插在口袋中,一手還挽著位嬌媚動人的女子,那個女子一看見褚東雲,便歡喜地又笑又叫。
「東雲哥哥,好久不見!」
「媛心,好久不見。」褚東雲微笑著向她打個招呼。
「小姐,你可不可以淑女一點,你今天穿裙子哪!」繁仲檠被堂妹扯得手臂都快月兌臼了,白眼一翻,甩掉她掛在自己臂彎中的手。
繁媛心聞言嘟了嘟嘴,沒說什麼,忙又看向褚東雲。「你終于肯回公司幫沈阿姨的忙了是不是?會不會很辛苦啊?」
褚東雲還沒說話,便听見沈怡的咳嗽聲。「什麼辛苦,這些事業將來都是他自己的成就,有什麼好辛苦的?」
繁媛心夸張地捂住了嘴巴,做出一臉吃驚狀。「哎呀!我忘了沈阿姨在這里。」她吐了吐舌頭,便鑽至沈怡面前。「沈阿姨,你別想那麼多!我只是慰問一下東雲哥哥而已,他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當然要火上加油,才會愈燒愈旺呀!」
「廢話連篇。」繁仲檠冷哼一聲,為繁媛心的話下了最佳注腳。
沈怡則是被逗得呵呵笑,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十分喜愛這個古靈精怪的小晚輩。繁媛心見沈怡嘴角掛起了微笑,不禁有點得意洋洋,她轉頭一看,這時才注意到藍夏生。
「哇!好漂亮,好漂亮唷?東雲哥哥,你怎麼不介紹你女朋友給我認識?」她這句話一說完,便又等不及別人回答就 哩啪啦地自個兒回答下去。「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哥哥剛才說的那個夏生,對不對?」
夏生看著繁媛心可愛的笑容,不禁也暫時舒緩了過于緊張的心情,對她笑了笑,然而繁媛心卻誤會了,她誤以為藍夏生是默認了,于是又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哈!東雲哥哥真的有女朋友了?終于死會了?終于心有所屬了?」她興奮得像只忙碌的蜜蜂,在兩人身旁轉來轉去。「那我明天一定要去告訴我那一票同學,包管她們個個都會傷心死啦!」
「少造孽了。」繁仲檠又道。
繁媛心一听,終于忍不住發作。「我是八字跟你對沖啊!干麼老找我麻煩?」「我是提醒你,免得你爸媽到時又說我容你在外頭闖禍。」繁仲檠撇撇嘴角。繁媛心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爸和老媽,一听堂兄有意告狀,便氣得咬牙切齒。褚東雲見他們還在吵,便對母親說道︰「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帶夏生四處去看一看。」「去吧!」沈怡的聲音明顯地缺乏熱情。
夏生則禮貌又小心翼翼地向沈怡點了個頭這才離去,他們一走,繁媛心立刻發作。「都是你啦!吵吵吵,把他們都吵走了我怎麼問他們問題?」
「你這麼聒噪,誰想听你說?」繁仲檠嘴巴是出了名的不講好話。
「啊——我不管!沈阿姨,我哥欺負我!」繁媛心索性賴到大人身邊找靠山。沈怡微微笑著,撫著繁媛心的手。「多虧你來,不然你沈阿姨宴會覺得無聊呢!」「哪兒的話?沈阿姨為什麼這麼說……」
藍夏生被褚東雲帶到餐桌前,褚東雲遞了個盤子給她。夏生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接過盤子,置身于這種氣氛之中,她感到不自在極了。
「很抱歉。」褚東雲忽然說道,夏生聞言有些驚詫地轉過了頭。
「把你卷入這種局面里。」褚東雲並不看她,只是伸手去端起了杯雞尾酒。「……」夏生欲言又止。
褚東雲卻注意到她的反常。「怎麼了?不吃點東西嗎?」
「喔……不……不是。」夏生忙伸手去夾桌上的餐點,不想讓褚東雲擔心。「你今晚一直有些奇怪。」褚東雲盯著她微微泛紅的側臉道。
「呃……我不太習慣。」夏生勉強地扯出笑容。「我想我是有些被嚇著了。」「被嚇著了?」
「嗯。」她輕輕地點點頭。「只是不太習慣吧!」
「把你拖下水,實在非我所願……」褚東雲喝了一口酒。「很抱歉我事前沒向你說明這是怎樣的情況。」他頓了一下。
「沒關系的。」她在進屋之前就已經承諾過了,她會配合褚東雲去演這場戲的不是嗎?此時,場內的燈光倏地暗了下來,放起了輕柔幽揚的音樂。
褚東雲放下酒杯,向夏生伸出了手。「既然來了,和我跳支舞好嗎?」
跳舞?夏生愣了愣,卻見褚東雲站在她的正前方,右掌向她平伸而來,他的眼神是溫和的、勸誘的。叫人心動得無以復加。
仿佛回到幾年前那個溫暖的午後,少年依舊是少年,而少女也仍舊是少女;靦腆的心,不盼望融合與了解,只要那一剎那間的並存。
藍夏生無法抗拒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她默默地,將手放入褚東雲掌中,兩人滑進了舞池,舞出溫柔的旋律。
「哥。」舞池旁邊,繁媛心撞了撞堂兄的手肘,小聲地叫道。
「干麼?」繁仲檠正定楮注視著跳舞的褚東雲他們。
「你有沒有發現,跳舞的人那麼多,為什麼我覺得東雲哥哥他們特別顯眼?」「怎麼說?」繁仲檠興趣來了,這點倒跟他想的一模一樣。
「你看夏生姊姊,她看起來好像在發光那,她的臉都亮起來了。」繁媛心邊說,邊扯著繁仲檠的袖子。「還有東雲哥哥,他從頭到尾一直看看夏生姊姊的眼楮,簡直像被釘在那里一樣那!而且……他真的好喜歡夏生姊姊對不對?」繁媛心興奮極了。「他們兩個好相配唷!」
繁仲檠食指和拇指扶著下巴,並沒有回答。
一曲結束,兩人正要回到原來的位置時,突然有幾個穿著打扮都十分新潮的女子走來和褚東雲攀談,顯然彼此十分熟悉,褚東雲也不拒絕,只是就地站定,和她們一一寒喧,並把夏生介紹給她們認識。然而那些女孩們卻像是故意冷落夏生似地不斷和褚東雲說話,甚至有人暗中扯了她一把,將她拉開褚東雲身邊,夏生見再這樣下去她大概會被擠扁,只好自動地排開幾個人,想自個兒走回原來的位置,但褚東雲卻喚了她一聲。
「夏生?」
她聞言回頭,竟然感覺不到褚東雲的視線,因為那些圍繞在他身邊的人,看她的眼神,竟充滿了敵視。
她受不了了,她必須離開,不管是好的回憶還是壞的回憶,她都一並不要了好不好?她想走呵!「我去補妝。」藍夏生不看他的眼,匆匆地說完便徑自轉身離開。
鑽進洗手間,雙手撐在洗手台上,定定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你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褚東雲怎麼辦?他的戲要是穿幫了,你是絕對難辭其咎,你得撐下去啊!答應別人的事難道不該做到嗎?這是一場戲,一場戲啊!但本來該是戲,若真融進了她的情感,她又該如何自處?藍夏生第一次,深深、深深地迷惘了。她回憶中的褚東雲,是多麼地不切實際,是多麼地遙遠啊?早知道他的沉穩和冷靜不屬于一般人,然而卻沒想到是怎樣的家庭環境,才能讓他養成這種人格;她早知道自己不該存有任何、任何的妄想,為何仍是心中一痛?你並不是特別的。夏生的心底,給自己下了一個這樣的結論。
但當她走出化妝間時,卻意外地發現,褚東雲站在外頭等她。
「總經理?」她發現褚東雲定定地瞧著母親的方向,一語不發。
褚東雲聞言,轉過頭來。「怎麼進去這麼久,不舒服嗎?」
「不……只是補個妝。」夏生想到方才的事,忍不住又要心酸起來,忙草草掩飾了過去。「總經理為什麼在這兒?」
「等你。」仿佛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褚東雲道。「還有,不是跟你說,叫我的名字嗎?」
夏生面上一紅。「對……對不起,我一時改不過來。」
「幸好現在並沒有外人听見。」褚東雲並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微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她看宴會並沒有結束的跡象啊!「我待不住了。」褚東雲嘴角微微一牽。「能請你能配合我的任性,跟我一塊兒偷溜嗎?」
夏生有點驚愕,但不知怎地,又有一絲欣喜。「可是總裁那兒……」理智仍在告訴她,不可以這麼做。「這樣好嗎?」
褚東雲不答,只是反問道︰「你不願意嗎?」
怎會不願意?夏生下意識地連忙點頭。
「那好,走罷!」褚東雲牽起她的手,往外頭走去,越過人群、無視人群,就這樣從從容容地走了出去。
沈怡一瞬不瞬地看著這一幕,毛叔也瞧見了。
「夫人……」
「不用說了。」沈怡定定地看著他們兩人。「我終于連他也失去了,是不是?」「不,沒有那麼嚴重的,您想太多了。」望著主人臉上嚴肅的線條,毛叔不勝唏噓。「多給少爺一些空間,多給他一點自由……」
「什麼自由?什麼空間?我替他安排的還不夠完善、不夠妥貼嗎?他當然有自由選擇這里的每一個人!」沈怡不容置疑地截斷了毛叔的話。
毛叔臉色一黯,向後退了兩步。「是我逾越了。」
沈怡不語,望著滿屋喧鬧,感到一陣說不上來的疲憊。
褚東雲把車開到藍夏生家附近時,卻過巷口而不入,直直地開了過去,夏生原以為他是忘記路了,便出聲提醒。
「總經理,你開過頭了。」
「我知道。」褚東雲點點頭。「我只是突然發現,這里離一個地方很近。」夏生聞言,心中一動。
「就當是陪我,好嗎?」他說,語調低緩。
如何能不被這樣的語氣感動呢?夏生什麼都沒說,心中卻像浪潮一樣,一波波地涌上不真實的幸福感。
車子在一座大橋邊停了下來,褚東雲替夏生開了車門後,便走到路旁。
「這里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
夏生輕輕將車門關上,黑夜中凝望著褚東雲的背影,思緒仿佛又要流轉回那個難忘的夏天。
褚東雲回過頭來。「這里離你家不遠,你來過這里吧?」
「來過。」夏生緩步走到他身邊,望著河上蕩漾的燈火,神情迷醉。「我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這里。」她的思緒掉進那個下午里去了,星眸璨璨。
褚東雲看著她,夏生一襲白衣,在昏黃的路燈下,竟暈散著一股不可思議的感覺,他不由得疑惑地開口了。「總覺得……對你並不陌生……」
這句話講得很輕很輕,卻一字不漏地傳進了夏生耳中,她身子微微一顫。褚東雲沒發現她的反應,只是又回過頭去望著夏生,指著一處地方,他道︰「那里是我最常去的地方。」
夏生知道的,那里長了生命力特強,風一吹來便迎著搖晃的芒草。「為什麼喜歡去那里?」
褚東雲深呼吸一口氣。「該怎麼說……我就是喜歡那里。」他一笑。「喜歡一個人、一件事、一種物,有時都是靠感覺的不是嗎?」
「這樣不會太危險了嗎?」
褚東雲回過頭,有點驚異,沒想到她並不完全是沉默的。「你的直覺不會容許你接近認為危險的事吧!」
那可不一定。夏生默默地想。
「怎麼不說話?」
「沒事……」夏生慢慢地走近他的身邊,心里卻在苦笑。她這不就是在走向危險、走向毀滅嗎?但褚東雲具有像鴉片一樣的魔力,讓她的心總能找到出口稍作喘息,因此她又怎能輕易放棄?褚東雲見她一副心事重重,也不再說。他自己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光是想到方才母親的神情,他便感到煩躁不已。
于是,兩個人便站在河邊路上,各自懷著心事,一語不發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褚東雲送藍夏生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這是她第一次超過晚上十點以後才回到家,她翻了翻手提袋,竟發現自己出門時因為太匆忙而忘了帶鑰匙,家門口也沒門鈴,蔭生又早已睡下了,看來只有去打公共電話把他叫起來。
「令尊令堂不在嗎?」褚東雲奇道。
夏生面色一暗,有點自嘲地說︰「我媽可能不在吧,至于我父親,他是真的‘不在’了。」
褚東雲聞言一愣。「抱歉,我不曉得。」
夏生搖搖頭。「您不知道是正常的……」她看了看四周。「總經理,很晚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不然明天上班會沒有精神的。」
褚東雲對她,總是有點疑惑;她總是不看自己、盡量回避自己的眼神,可他卻對她有著熟悉、似曾相識之感,難道是他自作多情了?「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公共電話?」
「不用了。」夏生連忙搖頭。「怎麼好意思麻煩總經理?我住在這兒,哪里有電話我曉得的。」
「……那好吧,明天見了。」
「明天見。」夏生微微地扯出一笑。褚東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往巷子口走去。夏生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後,這才轉身到隔壁的伯母家按門鈴。沒一會兒,林伯母便走了出來。
「夏生啊!穿這麼漂亮,應酬回來了?」林伯母笑道,真是女大十八變,現在的夏生有氣質又有禮貌,讓她不得不喜歡。
夏生胡亂地點點頭。「林媽媽,我媽她回來了嗎?」
「回來了啊!她一進門還喊你們蔭生你去哪兒了咧!」林媽媽提到夏生的母親便憂心仲仲。「你沒把出去應酬的事告訴她?」
夏生一听見母親在家,面色不禁蒼白了三分。「我要出去的時候她不在……」「難道她又把你鎖在外面了?」林伯母皺起肩頭。「夏生,今晚睡我家好了,你要真回到家里少不了又是一番折騰,明天我再打電話叫蔭生把你的東西拿過來。」夏生心亂如麻,但听到林伯母的提議卻連忙搖頭拒絕。「不……不用了,我只是忘了帶鑰匙,我媽她不曉得而已,沒事,真的沒事,謝謝您的好意。」
林伯母還是半信半疑。
「林媽媽,我說的是真的,我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再順便打通電話,等會兒蔭生就會出來幫我開門了。」夏生連忙又道。
林伯母聞言,才稍稍放了心。「那好,你去買吧!萬一電話吵不醒蔭生,你再來找我知道嗎,不過可能要敲大聲一點我才听得見了,你知道你林媽媽一睡著就叫不醒的。」「嗯!知道了。」夏生靦腆地一笑,看著林伯母關上門後,才頹然地走回自個兒家門前,束手無策。
她皮包里根本沒半毛錢,怎麼打電話,她不願意讓鄰居們麻煩,或者是對母親有更壞的印象,因此她根本不敢到別人家里去過夜……那麼,只有到王阿姨那兒去了,可是她也沒錢坐計程車啊!想來想去,她仍只能站在家門前,伸出手來敲門了。「媽,我知道你在,請幫我開開門好嗎?」
沒有回應。
「媽……不要這樣,我下次不會這麼晚回來了,請幫我開門好不好?」她薄弱地說道。奇跡似的,這回門竟然被打開了,夏生一愣。難道蔭生醒過來了?她向前跨進一步,就在這個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硬物竟然當空飛了過來,夏生才感覺到不對勁,那個東西便硬生生地砸上她的額頭——夏生一聲痛叫,跌出門外。黃美從里頭走出來,冷冷地看著地上的女兒,雙手插著腰。「你去哪兒了?穿那麼漂亮招蜂引蝶嗎?」
夏生錯愕得講不出話來。「媽……」母親已經很久沒再打她了,為什麼今天又來了?難道就因為她晚歸?「別以為你背後有那個性王的爛女人撐腰,眼里就沒你娘了!你以為我沒法治你是不是?沒法教訓你是不是?」黃美沖上前來,揪著女兒便又捏又打,還甩了她一巴掌。「我不怕!你別認了個干娘就忘恩負義起來了!听見沒有、听見沒有?」
夏生忍著淚,躲避著母親。「我听見了!我听見了!可是我並沒有做錯事,為什麼打我?」
黃美聞言更怒。「你這叫听見了?听見還會跟你老姐頂嘴?死丫頭!」她狠狠地往夏生手臂一捏,夏生咬緊下唇不讓自己叫出來,手上立即浮出了點點瘀血。
「我不是跟你頂嘴啊!我不是、我不是啊!」夏生悲痛地喊。「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總是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傷害我!為什麼?」
「為什麼?你怎麼不去問問你那個干娘怎麼對我的?她把我從賭場跋出來呀!老娘憋這口氣已經憋很久了,一定是你去跟她說了什麼!」黃美氣得又是一掌。「你這個忘恩負義、胳臂往外彎的賤人!專給我吃里扒外!賭一點錢會死啊?要你幾塊錢付個賭債會死啊?」黃美愈說愈恨,不由得想起生夏生的時候差點兒難產,生下蔭生後丈夫死去,全家生活無以為繼的淒慘景象。「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你這個掃把星!倒霉鬼!」她毫不留情地指控著。
夏生簡直被嚇呆了,連辯解都來不及,便看見母親的手高高揚起,眼看著又要落在她的頰上,她下意識地便把眼楮一閉,撇過頭去想躲避。
但那早該打下的一巴掌卻遲遲未落,便在此時,突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鑽進夏生的耳朵里。
「請住手吧,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夏生听見這句話,心頭一顫,緩緩地淨開了眼。
母親的手被人鉗握住了,那個人是褚東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