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夏生自從見到褚東雲的那天起,就完全陷入一種不真實的、恍惚的狀態之中。她又踫上了褚東雲,毫無理由地是踫上了,她該怎麼辦?雖然見面不多時,她便已決定將回憶盡埋,以公事上的身分與褚東雲相處,然而再怎麼壓抑,她仍然無法克制自己那莫名的情感。
連接總經理辦公室的門輕輕地「喀嗒」一聲,穿著整齊的褚東雲由里頭走了出來,夏生陡然回神。說也奇怪,紛亂的情緒總在見著他的一剎那瞬時沉澱下來,她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仿佛怕心事被看穿般。
褚東雲不覺,只是走到她的面前。「待會兒要去開會的資料都準備好了?」夏生點點頭。「都準備好了。」她站起身將資料直立起在桌上理了理。「我待會兒拿給李課長。」李課長是業務部的主管,平時有應酬或是外出的話,都是由他陪同的。孰料,褚東雲卻道︰「不用了,等會兒你陪我去。」
夏生一愕。「李課長有事嗎?」她進來公司也有兩、三個月了,期間幾乎不曾應酬過,因此在听見褚東雲的話時,有點驚訝。
「他沒事,是我叫他別去的。」褚東雲看了看手表。「走吧!快來不及了。」夏生幾乎沒有答話與思考的時間,但見他已經走了出去,于是也只好忙抓起皮包往外小跑步跟在他身後。辦公室的同仁大都沒見過她那麼慌張的模樣,也都報以奇特的眼神,然而夏生全然沒看見,她的眼前只有褚東雲的背影,一直到了電梯門外,夏生才得以和他並肩走在一塊兒。
電梯指示燈響,褚東雲待門開了之後,便率先走了進去,夏生跟進後,按下了到停車場的鍵。
「總……總經理。」想了一想,她還是決定打破沉默。「一向不都是李課長陪同您的嗎?」
褚東雲聞言,不由得從自己的思緒里跳了出來,她平常都很安靜,不怎麼多話的,怎麼今天卻有點反常了?「這次去開會的對象是‘盛利公司’的常副董,他喜歡搞上酒家那一套,若是帶個女士去,諒他也不敢隨便開口。」褚東雲緩緩地道出他的用意,夏生明白之後,才點了點頭。褚東雲對她臉上的表情忽地產生了興趣,奈何藍夏生站在他的身前,面對著電梯鈕,使他只能看見她的背面。
她今天穿著一件白色的七分袖襯衫和一件中等長度的深灰色百褶裙,使得原本稚氣的臉顯得更加年輕,加上她柔軟而整齊的黑色頭發,齊肩地披散在她的肩上,看起來像是由校園里走出來的年輕女學生般,但她身上卻少了少女的活潑與天真自然,取而代之的是股說不上來的沉靜之感。
總覺得對她熟悉,卻不曉得感覺從何而來。
見她一手手臂掛著與裙子同色系的外套,手中還夾著方才的開會資料,另一只手則輕輕舉起,將垂落于頰旁的發絲塞到了耳後。那個動作,確實引起了褚東雲莫大的好奇心。依稀記得與她唯一的一次接觸,她的手瘦小而縴細,白皙得要透出血管顏色般,卻有著令人覺得安適的溫度,柔柔軟軟的……
「總經理,到了。」夏生人已站在電梯門外。
褚東雲聞言,這才由自己的遐想中突地醒過來。他在干什麼?藍夏生的手跟他又有什麼關系?勿勿跨出門外,褚東雲不想再因藍夏生而分神,于是眼神也未迎上她的,只是徑自走向車位。
褚東雲料得果然沒錯,「盛利公司」的常副董一見到他帶著秘書來開會的時候,一張臉立刻有點失望的意味。
既然無法到聲色場所找粉味,自然只能規規矩矩地坐在一家高級俱樂部里用午餐了,他們才在座位上落定,常副董便已然興致勃勃地向藍夏生攀談起來。
「這位藍秘書叫什麼名字啊?怎不自我介紹介紹?」反正無魚蝦也好,更何況她看起來一副很單純的模樣,根本不像時下的女性職業上班族那樣精明時髦,反而看起來更像工讀生。常副董對著藍夏生一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模樣。
夏生心想適度的禮貌總是必要的,于是便恭謹地道︰「我姓藍,叫藍夏生。」「夏生?夏天出生?呵呵呵呵,幸好你不是春天生的,不然不就叫春生?」常副董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斜眼睨著她。
夏生尷尬地一笑,望向一旁的褚東雲,他正接過Menu然後遞給她。「想吃什麼?」夏生拿過菜單看了看,實在覺得眼花繚亂,她不曾來過高級餐廳吃飯,對這些繁復的菜式名稱簡直是一頭霧水。半晌,服務生來點菜,她見其他兩人都已點好午餐,只剩她一人還在猶豫,于是想也不想地便叫了杯飲料。
褚東雲抬起眉。「你只吃這樣?」她很瘦,幾乎握得到骨頭,不自覺地,他又想起她手的觸感。
夏生慌亂地笑了笑,她無法抗拒褚東雲的視線,那令人心慌。「是,我不餓。」于是她胡亂地點了點頭,隨便答應過去。反正等會兒回家時再吃飯便成了,這些年來她忙于工作,吃得不多也是事實。
褚東雲沒再問下去,服務生便道︰「這樣便可以了嗎?」
這時,他又突地開口。「再加一份和我一樣的。」
「是。」服務生點頭記下,隨即離去,夏生有點錯愕,她茫然地看著褚東雲。褚東雲卻沒理會她,和常副董說起話來。
「藍小姐,那份資料,請拿給常副董看一下。」過了一會兒,褚東雲才抬起頭來對她說道。卻不意看見藍夏生有點怔忡地看著自己,褚東雲于是拿筆在她面前的桌上敲了敲。「藍小姐。」
夏生猛然清醒,連忙伸手去拿文件,臉上一陣不自然的緋紅。她又來了,每次一看見褚東雲便完全地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再這樣下去以後怎麼跟他共事呢?褚東雲會要一個老是心不在焉的下屬嗎?她太散漫了呀!她把文件拿出來,遞到常副董手中,常副董順手接過,而當夏生正想松手時,常副董卻順勢拉住她的手。「藍小姐,你怎麼都不講話啊?」
夏生一陣驚愕,沒想到有人會注意到她的沉默,不禁靦腆地牽了牽嘴角,想把手抽出來,但常副董卻緊抓著不放。
「叫你藍小姐好像顯得有點陌生,我就叫你夏生吧,怎樣?」常副董嘻嘻笑著。「這……」夏生覺得有點別扭,他可沒連褚東雲都敢叫名字啊!「我這人啊,最討厭別人小姐來先生去的了!一點都不親切,沒意思!還是叫人家的名字,听起來也比較熟悉嘛,你說是不?」常副董邊說,邊抓著夏生的手在掌中摩挲著。「哎唷!夏生,你的手怎麼那麼小、那麼冰啊?是不是會冷啊?」
冷?她是覺得被一個陌生人毫無來由地觸踫而感到不舒服,偏偏這人又是公司的重要客戶,開罪不得的,她能怎麼辦?一旁的褚東雲,似乎全沒有注意到方才的狀況,一直到常副董方才說了那句活後,他才抬起頭來。
她的手是冷的?不對。記憶中的手帶著溫柔的暖意,怎會是冰冷?褚東雲心底陡然掠過這種想法,然後將視線放到另外兩人身上,這才看見夏生的窘境。「我看一定是俱樂部里的冷氣太冷了,你覺得不舒服對不對?你等等,我叫經理把冷氣關小一點。」常副董別的沒有,喝來呼去的本事倒挺夸張,他正舉起手來要叫人過來時,卻听見褚東雲咳了兩聲。
「常副董,多謝您的好意。」他道,然後將自己的外套月兌了下來遞給夏生。「會冷,就先穿著吧!」
常副董微微一愣,手舉在半空中差點放不下來,夏生便乘此刻月兌出了被握著的那只手掌,雙手接過了褚東雲的外套。「謝謝。您不冷嗎?」
褚東雲沒回答,只是兀自埋首于文件中。
藍夏生的心底,半是失落的悵然,半是些微的喜悅,她將褚東雲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折疊好後,暫時擱置在膝蓋上。無論再怎麼說,現在可不是私人場合,凡是總是小心一點好。膝上的衣服略略地殘留了褚東雲的體溫,還有一種淡淡的、不屬于香水而像是陽光的香味,怎麼形容也說不清楚……像幾年前她在自家附近的大橋下所遇見的少年,發絲被金黃陽光濺染成金褐色,整個人融著芬芳。
僅是一件衣服,夏生便心動、心痛得無以復加。那個下午,無異是她生命記憶中最值得回憶的下午,但那之後所發生的事,卻也是她一輩子都不願再想起的過去。服務生打斷了她的思緒。「抱歉,上菜了。」
她聞言,微微側開身子,好讓服務生將餐點端上來,豐盛的飯菜讓她看得目不暇給。褚東雲見她一臉錯愕,忽地覺得有點好笑。「吃吧!」他道。
夏生猶處在對食物的「驚艷」里。
她剛領薪水的時候,曾經帶著弟弟去吃過一客一、兩百塊錢的廉價牛排,姊弟兩人當作是大事般地鄭重,如今和眼前的東西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倒是常副董,一邊喝著服務生倒的葡萄酒,一邊還示意夏生也喝。「藍小姐,不要客氣嘛!來,這葡萄酒不會醉的。」
葡萄酒?夏生只吃過燒酒雞。
她有點為難地舉起杯子輕啜了一口,便放下杯子,但常副董顯然不打算放過她,一直勸著酒。「怎麼只喝一點?這你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夏生有點辭窮。
「常副董,藍秘書不會喝酒。」褚東雲千鉤一發之際終于開了口。
夏生咽了咽唾沫,看常副董有點臉色欠佳,心想不能開罪客戶,于是便舉起杯子。「常副董,我真的不怎麼會喝酒,不過這個是您請我品嘗的心意,我會把它喝完的,謝謝您!」語畢,便忍著酒精的味道,又喝了一大口。
常副董見狀,反倒客氣起來,對方正正經經單單純純的,怎麼看都不像吃豆腐的好對象。「哎,不會喝就算了算了!你是做人秘書的,事情多,喝醉了也不太好啦!」他這麼說等于是默許了她可以不用喝完,夏生聞言不由得露出感激的一笑。然而幾道菜下來,褚東雲卻留意到藍夏生的臉上開始有了泛紅的傾向,而且她的眼神也開始有點閃爍不定。難道她真的如同自己所說的從來都沒喝過酒嗎?真被他料中了?夏生覺得臉上熱熱的,眼楮也有點酸澀起來。這算不算酒醉,她偷偷覷了褚東雲一眼,發現他竟然也在看著自己!不敢再細瞧,她忙別開了臉,此舉卻讓褚東雲不知怎地,有些許的不悅。午飯過後,兩人一起目送常副董上車離去,夏生松了一口氣。而後,她突然想起褚東雲的外套還被她拿在手中,于是連忙還給他。「總經理,您的外套。」
褚東雲拿起來甩到肩後,也不講話,徑自朝停車場走去。
不知怎地,夏生的心中一陣漠然。
下班回到家,母親並不在,夏生心中也有個底,她可能又到朋友家里湊一腳去了。幸好自夏生認識了王阿姨後,黃美因畏懼「王大姐」的威名,再也不敢胡亂借錢,然後把帳一古腦兒地全數推到女兒頭上,夏生這些年日子才算好過了些。只是賭博畢竟是黃美唯一、且最喜歡的娛樂,所以三不五時她還是會到外頭找牌搭子。夏生心知肚明,但也沒說什麼,只要別賭太大,她是不會去阻止母親的。
將東西拿回自己的房間放好後,夏生走到弟弟的房間敲了敲門,卻沒有回應。打開門,才發現他還沒回來。
「都快六點了……」她自言自語著。蔭生現在已是高中生,除了念書之外、打球更是他的最愛,該不會又留在學校里跟人玩瘋了吧?搖了搖頭,她回房間換下衣服後便走到廚房準備晚飯。忙了半小時,熱騰騰的飯菜都上桌之後,蔭生還是不見人影,夏生也不浪費時間,便決定先去洗澡,果不其然,等她一走出浴室.蔭生便滿頭大汗地抱著籃球沖進家門,見到她便快樂地大喊︰「姊,我贏了、我贏了!我們真的贏了!」
「贏了?」夏生對他的大嗓門有點吃不消,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球。「籃球比賽贏了嗎?」「對啊!七十二比六十九,我們贏得很險耶!」蔭生顯然是高興過頭,一顆球拿在手上不停地轉著轉著。「你猜!最後我們班怎麼贏的?」
「怎麼贏的?」夏生微笑地附和弟弟,瞧他一臉興高采烈的模樣。
「本來要輸了,可是我們班芭樂搶到球傳給我,我就趕緊把球運過去,然後!嘿嘿……」蔭生得意地搓搓鼻子。「我來了一記三分球,反敗為勝啦!」
「那很好啊!」夏生仿佛也感染到那份喜悅,變得十分開心。「你成了英雄了。」「那可不!」蔭生笑道。「我還差點兒被人舉起來丟到半空中呢!」
「我知道你現在很高興,不過你滿身都是汗,要不要先去洗澡呢?」夏生問,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吃飯嘍!」
對蔭生,她永遠都把他看成小時候那個可愛又乖巧的弟弟,不管他長得多大,是否變得比她高、是否變得比她壯,她的眼中,蔭生都是需要人照顧的。
蔭生听見姊姊的話,這才把喜悅的心情稍稍沉澱了下來。他望了一眼餐桌,又環顧了一下狹小的室內,好看又神采飛揚的兩道眉毛忽地皺在一起。
「媽呢?」
夏生听他問,這才想到母親尚未回來;為避免弟弟對母親的印象更壞,她一向總幫母親掩飾著。
「她可能去朋友家聊天,別等她了,你洗完澡就來吃飯吧!」
「聊天?」蔭生嗤之以鼻。「她有什麼好跟人家聊,我看是打牌還差不多。」「蔭生……」夏生無奈地看著弟弟,知道他對母親有所不滿,但她卻不願這樣一個單純的少年在心底有著陰影,那會使人格扭曲的。
蔭生本來還要發作,一見姊姊的神色,只好不再說下去,方才贏得球賽的喜悅似乎也消退了大半。「我去洗澡。」他抓起剛甩在一旁的書包,悶悶地說完,便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夏生搖了搖頭,總覺得這陣子自己一直在嘆氣。
「什麼?」藍夏生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月兌口而出。
褚東雲听見她的聲音,本來低著看文件的頭抬了起來。「什麼跟什麼?」
藍夏生一愕,臉上出現了淡淡紅潮。「沒……沒事。」
褚東雲見她的反應,覺得頗有趣。「你指的是酒醉?還是‘什麼’?」他不過問問她昨天喝酒回去有沒有犯頭暈,怎麼她一臉十分驚訝的模樣?如果她的幽默感沒放假,那麼她想,褚東雲這句話肯定是在開玩笑吧?「沒事,不管是酒醉、還是‘什麼’,都沒事……」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的臉好像很熱。」褚東雲右手掌支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
「沒……沒事,真的。」
「還是去休息一下吧,下午的開會不用來了。」他站起身,將桌上的文件合起。「那怎麼行?那些資料跟投影片——」夏生還想說下去。
「那些資料跟投影片我會叫李課長拿過去,你就在辦公室里趴一下吧。」褚東雲來到她身邊,慢條斯理地說道。
「總經理……」她真的沒事啊!夏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臉紅是因為……是因為他的問候,他的關心哪!但她怎說得出口?那樣的事實,那樣的心事,叫人欲語還休。
褚東雲停下腳步。「還有什麼事?」
「不……不……沒事了,謝謝您。」夏生搖搖頭。
「沒事就回你的辦公室去吧。」褚東雲說完,便朝外頭走去。
夏生從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後,回到自己的座位前,其實她是有點累的,穿高跟鞋令她不適,而昨晚和蔭生聊得也有點晚了。蔭生總說她身體不好是缺乏運動之故,總有一天要把她拖去打球,好好鍛煉鍛煉。
想著想著,她終于趴在桌上,不自覺地合上了眼。
夢中,東雲站在無邊無際的一大片金色麥稈叢中,對她溫柔地微笑著。
褚東雲開完會回來,見著藍夏生正如他所指示的,趴在桌上、雙臂圈起來將自己的臉埋入其中,恬適地睡著了。
他不由得放緩了腳步,盡量無聲地經過她桌前。
夏生及肩的長發隨意地披散于她的肩膀及桌上,劉海也因側趴而稍稍移位,露出光潔的額頭。
褚東雲再看她一眼,確定自己絕對認識她的。藍夏生這個名字,叫人一听就無法忘記的好名字,為何會被他遺忘?他雙手環臂靠在牆上,在記憶之海中搜尋著有關這個動听名字的一切……
便在此時,電話鈴突冗而刺耳地忽然響起,夏生好夢方酣,竟被嚇得醒了過來,而當她一抬頭,竟對上褚東雲的視線之時,更是驚訝不已!「總……總經理?」
他怎麼會在這兒?會開完了嗎?眾多的問號還來不及在夏生腦海里蔓延開來,褚東雲便已伸出手來,直接拿起她辦公桌上的話筒。
「喂?我是。」他微微側過頭,故意忽略掉藍夏生迷惘的神情。
接下來是一陣無言的沉默。
夏生看見褚東雲臉色似乎愈來愈沉,他也不答話,只是專心地听著對方的話,然而他卻又緊緊蹙著眉頭,仿佛有怒氣積壓著。
怒氣?她記憶中的褚東雲會生氣嗎?他一向對任何事情都是那麼地泰然自若與篤定,她該把他目前所流露出來的表情當作是生氣嗎?什麼人,什麼人會令他如此不悅?「我知道了,明天晚上回去。」不一會兒,褚東雲便掛了電話,視線卻仍留在話筒上沒有離開,仿佛在思考什麼。
「總經理……」夏生有點擔心。「您沒事吧?」
褚東雲听見她的聲音,轉過頭來,夏生被他看得心慌,又想起剛剛的事情。「沒事。」他終于說道。
方才是沈怡打來的電話,她未經褚東雲同意便擅自邀請了一些生意上有來往的人士打算要在家里開個小型的宴會,而問題就這樣便也罷了,可是他的母親請的竟然都是那些總經理、董事長的女兒,儼然就是個相親大會,難怪褚東雲听了眉頭都要揪在一起。他向來知道沈怡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卻不知道她的動作可以這麼快。
夏生看他一臉若有所思,于是也屏息等待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褚東雲意識到有視線正看著他,便又對上了夏生的視線,突地,他腦中靈光一閃。
這或許不是個好主意,卻應該可行。
「藍小姐。」他突地靠近夏生,將雙手平放在桌上。
「總經理?」夏生一愣,第一次如此毫不設防地與他正視,她的心跳竟然開始加速了!原以為他能予她平靜的心情,沒想到只要他太靠近自己,她還是會失去控制地慌亂呵!「藍小姐,有個不情之請。」褚東雲一字一句地說。「家母明晚于自宅設宴,她希望我回去一趟,最好是能攜伴參加,你是否願意賞光,做一晚我的女伴?」
「女伴?」夏生勉強的扯了扯嘴角。「我……我可以嗎?」
「可以的。」褚東雲不明白她的臉為何又暈上一層淡淡的緋紅,但見她一副不甚有信心的樣子,他開始懷疑這個決定是否太過勿促?「當然,如果你有事,或者是不願意的話也沒關系……」褚東雲又道。
夏生聞言卻連忙搖頭。「不……不會的,不會麻煩,我很樂意。」她盡量平穩自己的心情。「這也是公事,陪上司應酬本來就是應該的。」
鮑事?這也算公事嗎?褚東雲自嘲地想,或許吧,這真的是公事也不一定,他的母親總企圖要以兒子的婚姻來交換更大的利益,替他安排的相親,當然也是他計劃中的「必行公事」呵!太有趣了、太荒唐了,原來他看似自由,實際上不過是個綁了線的傀儡!褚東雲突然笑了出來,叫藍夏生看得一頭霧水。
那樣的笑,叫人擔憂哪!第一次發覺褚東雲並不若她想像中的完美,他似乎有好多好多的心事,好多好多的無奈……夏生想著想著,皺起了眉頭。
但能如何,她能問嗎?她豈能逾越本分?她只是秘書,並不是心理醫生;她是藍夏生,一個被人遺忘的姓名,又有什麼資格替他分擔?他有要求,她就答應吧!目前只能如此了,夏生心想。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因為褚東雲說是個小型的宴會,因此夏生需要一件可以穿得上台面的衣服,但她實在找不出衣服來穿,只好情商勉勉出借,誰知勉勉一口便拒絕了。
「不行啦!你身材跟我的又不一樣,我的小禮服一套到你身上去,簡直像蒼蠅戴上龍眼殼,能看嗎?」
夏生聞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那我該怎麼辦」
「這還不簡單,我帶你去買。」單勉勉在電話那頭拍了拍胸脯。
「這……」夏生仍思慮著,她是沒買過那樣的衣服,當然不曉得價錢應該是多少,但肯定不會太便宜就是了。本來她在想,既然是公事的宴會,那麼即使她穿平日上班的衣著又有什麼關系,但褚東雲卻並不贊成她的想法。
「安啦安啦!」勉勉不愧為她多年好友,一眼便看穿她的擔憂。「我帶你去百貨公司找專櫃小姐殺價,保證便宜又大碗,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夏生听單勉勉不倫不類的形容,真的忍俊不住。「你這算什麼爛比喻?」
「爛比喻也好啦!一句話去不去?」單勉勉才管不了那麼多,她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去,當然去,有你開金口為我殺價,我為什麼不去?」夏生忙答道,只有和勉勉一同講話,才是她最輕松的時刻,既沒有負擔,又十分投契。
「那好,就這麼OK啦!我得去工作了,拜拜。」勉勉急驚風的性子也忍不住講太久的電話,于是也等不及夏生向她回道再見便掛上了電話。
夏生拿著話筒,听著里頭傳來的嘟嘟聲,唇邊不禁牽起一抹苦笑。
棒天傍晚,一輛白色轎車緩緩地開到一條小巷子口附近,里頭坐著的人戴著副墨鏡,靜靜地留意著四周。
褚東雲不能不說是有點驚訝。
他沒想到藍夏生會住在這麼老舊的社區里,而且這里很巧的,離他們還未搬至現在所住的房子之前的舊居所非常近。
回憶似有一絲復蘇,然而再想深究,它卻像不慎掉落至海底的針,叫人難以尋覓。突地,前方竄近一條瘦長的人影,褚東雲定楮一瞧,是個穿著汗衫、手里還抱著顆籃球的少年,他骨架瘦高,眉尾上揚,滿臉盡是清朗神采,見到褚東雲的車幾乎擋住巷口的一半,便走過來敲了敲他的車窗。
「先生,你這麼停車我們出入很不方便耶!」那少年一手靠在車窗上,一面低著頭對車里的人說道。
褚東雲正想回話時,那少年的後方突然傳來女人的聲音。
「蔭生?」
藍蔭生聞聲回首,稍稍地側開了身子,兩個男人也因而看見了夏生,這一看,兩個人不禁都愣住了。
藍夏生一襲米白色的小禮服,微露香肩,裙子則稍稍地作圓弧狀膨起,梳得整齊的發服貼地卷在她白皙的頸項旁,黑漆漆的眼珠和耳旁的珍珠耳環交映著璨若琉璃的光彩,她看起來既典雅、又美麗極了!蔭生從來不曾看過如此盛裝打扮的姊姊,所以他幾乎是看得呆掉了。他一向都認為姊姊不屬于大美人的類型,卻不知道僅只是薄施脂粉,便可令她倍增光芒,一種擋不住的、渾身充滿空靈氣息的光芒。
「姊……」蔭生想說什麼,卻又噎在喉嚨里,半聲也吭不出。
而褚東雲呢?透過墨鏡底下看她,他也深深地驚訝了,在心底,更有種莫名的、不知所以的興奮正漸漸興起。他沒有挑錯人!藍夏生擁有太大的說服力了!粉妝玉琢、精致的玻璃女圭女圭他看多了,但藍夏生卻那麼地與眾不同,她清秀的氣質與單純的眼神,還有誰比她更適合來扮演這個角色?她可以的!褚東雲心底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絕對。
「總經理……」夏生終于緩緩地開了口,被他們目不轉楮、一瞬不瞬地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她真的覺得別扭極了。
「這樣不行嗎?」夏生微微撩高裙子,防止它沾到塵土。
蔭生驚訝地回頭看了看車內的褚東雲,又看了看夏生一眼,這才確定他們兩人是認識的。「姊,你穿成這樣要去哪里?」
夏生面對弟弟的疑問,自己也說不清楚,褚東雲摘下墨鏡,由車子里走了出來。「你是藍小姐的弟弟嗎?我是她的上司褚東雲,今晚,是我邀請她陪同我赴宴。」夏生有點不好意思。「真是抱歉,還讓你特地來接我。」她穿著這一身盛裝,和這條小巷已經有點格格不入,而褚東雲說要親自開車來載她,更讓她覺得受寵若驚。褚東雲卻不以為意。「這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他趨前輕輕執起夏生的手,說道︰「晚宴快開始了,咱們走吧!」
夏生怔愣愣地由他牽引著,邁開了步伐,蔭生也看得呆了,他還想問個清楚。「姊,你什麼時候回來?」
夏生回神,看了蔭生一眼,露出了靦腆而羞澀的一笑。「也許很晚,你可以自己吃晚飯嗎?對不起。」
蔭生下意識便是一陣搖頭。「不……不要這麼說啦,自己吃飯又不會怎樣……」他呆愣地看著褚東雲幫夏生開門讓她上車,此時,姊姊的臉上,似乎蘊涵著無盡的喜悅,她在此刻,竟是如此地美麗!褚東雲繞回駕駛座那一端,向蔭生略略點個頭,道︰「失陪了。」
蔭生回過神來,仔細地看了褚東雲一眼。「我姊姊……她沒去過那種需要穿得那麼隆重的場合……」言下之意充滿擔心。
褚東雲聞言,很誠摯地笑了一笑。「我會盡力當好護花使者的。」
就這樣,藍蔭生目送著他們上車,然後由小巷子口開走。當車尾在轉角消失的時候,他竟突然有不好的預感,說不上從何而來,但他總覺得,姊姊最後一定會悲傷的,原因,也許就出在方才那個男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