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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莉萊戀曲 第十一章

「親愛的,」她終於低語︰「我真的有事要告訴你。」

他警覺地松開手。「你該不是要跟我說,你已經結婚了吧?」

「不是,不是,是和錢及事業有關的。」

「那兩者都該下地獄!」他鹵莽地說。

「不,你一定要听听我的好消息。」

「好消息?」他皺著眉看她。「你是指從外婆那里獲得的『遺產』吧?」

「我知道你從來就不相信我,但是你將會發現你是錯的。看看這個。」

她解開那幅畫的包裝,把它拿出來給他看。科雷皺眉,「它令我想起某樣東西,我知道我看過它,但是不確定在哪里看過。」

「在男爵的房里,就在門旁邊的牆上。」她提醒他。

「嗯……沒錯!不,等等,有一點不太一樣。」

「他的畫是日出,這幅則是日落,但是卻是出於同一畫家之手。我由安娜那里繼承這幅畫,而光它本身就值十萬英鎊。但是,要是兩幅畫合在一起的話,就可以賣到更高的價錢,或許足以挽救你的財務危機。」

他看起來吃了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那天在釀酒廠時,我不小心听到的。」他發出申吟,但是,她繼續說︰「我知道你在星期五之前就需要錢,否則就得抵押城堡。」

「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

「我猜到了。我很想說些什麼,但是我想你或許不希望我知道。」

「我一直希望能夠告訴你。從慕尼黑回來的一路上我一直想著你、渴望你,知道你是世界上唯一能安慰我的人。我已找到了經濟支援,但是我不想……不想用那種方法。」他嘆了口氣。「然而,我沒有選擇。」

「你有。你的畫和我的畫合在一起,可以賣到我們所需要的價錢。雖然我不知道它們到底值多少,但是——」

「我至少需要八十萬英鎊。」

「我們必須盡快知道我們是否能得到這麼多錢。這就是我直接由男爵的房間沖回英國的原因。我想回來拿我的畫。」

科雷看起來有點茫然。「我還沒辦法完全了解,你說它們是一對的——」

「或許,男爵買了它們,一幅送給安娜,一幅自己留著。」

「親愛的,慢點。男爵是在露天市場買這些畫的,在那種地方賣的畫怎麼可能會值錢呢?這只是個美麗的夢,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沒有錯。」她固執地說。

「要是它們值錢的話,那真是奇跡了。」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嚴肅地看著他的臉。「嗯,那又怎樣?我們不是已經知道奇跡是有可能發生的了嗎?」

「我想是的,」他緩慢地說。「或許,我應該相信你的智慧。」

在她回答之前,門鈴響起了。她趕緊去開門,「唐先生!」她興奮地大叫。「我正想見你。」

「我想,我應該帶著推薦信過來拜訪你一下,」她請他進門,「這給了我另一個機會欣賞這幅畫。」然後,他對科雷說︰「午安。」

「唐先生,這位是史先生,他擁有另一幅畫,但是他並不認為那幅畫有什麼價值,因為它是在露天市場買的。」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唐先生問。

「大約六十年前。」科雷告訴他。

「啊,沒錯,非常有可能。席亞柏生前根本沒有名氣,他是個只要有錢買酒就好的窮畫家,他丟棄了很多尚未完成的畫作,因為他常醉得無法繼續畫完;有一些成對的畫則永遠也沒有完成。在他死後,他的名氣更是暴跌。大約在三十年前,他才忽然變得有名起來。」

他把蘿莉的畫拿到窗邊仔細端詳。「這幅畫本來被認定失蹤了。以前有一位公爵將它們當成禮物送給他的妻子,但是她對藝術家比對藝術品更有興趣。公爵發現公爵夫人紅杏出牆後,席亞柏便逃跑了,而公爵夫人則被監禁起來,只留下這兩幅畫陪伴著她。它們本來是應該陪著她一起下葬的……這就是它們為什麼會這麼值錢的原因。」

「如果另一幅畫是真的……」蘿莉滿懷希望地屏住氣息。

「兩幅畫合在一起可以賣到一百萬鎊。」

蘿莉和科雷沉默地互望著。唐先生打開他的手提箱。「這是要給你的信。我會打電話給慕尼黑的同事,告訴他你會和他聯絡。」他親切地看著他們。「我看,這一切應該都沒有問題。現在我該離開了,祝你們快樂。」

他離開之後,他們兩人高興地抱在一起。「我真不敢相信,真的是美夢成真!在我找到你的同一天,兩個美夢同時成真了。」

「夢想是會成真的,你現在知道了吧?」

「我再也不會懷疑了!」他激動地發誓。電話鈴聲打斷了他。「該死!」科雷說。「讓它響吧!」

「或許會有更多好消息呢!」她微笑地說。「今天是我們的幸運日。」

電話是烈德打來的,「科雷告訴我,如果有緊急事件的話,可以打這個電話。」他聲音有點嘶啞。

「我想,可能出了什麼事情。」她把話筒交給科雷,他的臉色變得灰白。沒等他掛上電話,她就開始很快地收拾東西,因為她知道一定出事了。

「是爺爺,」科雷掛下話筒後說。「他的情況更嚴重了,我們得盡快趕回去,恐怕會太遲了……」

「不會的,」蘿莉堅定地說。「在我們到達那里之前,他不會死的。我知道他不會。」

「你是說在你到達之前吧,是不是?」他怪異地看著她。

「或許是吧!要有信心,親愛的。」

「我必須有信心,」他緩緩地說︰「因為,如果他過世之前沒有見到你的話……那都是我的錯……」他閉上眼楮,仿佛無法承受這個想法。

「他不會死的,」她向他保證。「不會的。」

「如果我早點明白——」

「你以前是無法明白的,」她說。「事情的發生有它一定的時間,科雷,現在該是把安娜的訊息帶給男爵的時候了。」

她以無比的信心說著,雖然內心仍然有著一絲驅不散的疑懼。男爵會活到他們回到家嗎?命運不可能如此殘酷,要科雷背負一生的自責吧?現在,他以一種完全信任的目光看著她。她祈禱不要有任何不好的事情發生,不要破壞這股信任。

她打電話到機場,三小時之後有一班飛機到法蘭克福。正好讓她有時間準備行李。她整理完畢之後,科雷說︰「別忘了你要交給我爺爺的包裹。」

「我把它放在很安全的地方。」她向他保證,並指著她的皮包,臉上露出微笑,因為她知道,他現在真的了解了。

「你不知道里面是什麼嗎?」他問。

「我沒有打開來看過,我覺得這麼做不對。但是我想這一定是她對他愛的保證。」

「你不打開它是對的,里面的東西只能給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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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沖出機場時,莫利斯已經在等著他們了。「他怎麼樣?」科雷馬上問他。

「我離開城堡時,他還活著。」莫利斯說。

科雷緊緊握住蘿莉的手,一起坐進後座,雖然一路上科雷都很沉默,但是蘿莉知道他並沒有將她摒棄在外。他的心和靈魂仍然和她的在一起。

最後,他們終於抵達了城堡。在庭院中停下來時。他們看到漢娜出現在窗口,她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拉窗簾似的。「不,」科雷焦急地叫著。「不可能……」

蘿莉覺得心髒似乎停止跳動了。漢娜拉開窗簾是表示一切都結束了嗎?他們回來得太遲了嗎?她再抬頭往上看,但是漢娜已經看到他們並停止動作,轉身離開了。

他們飛快奔上樓,醫生在蜿蜒的樓梯頂端等著他們。「感謝老天,你及時趕到了!」他說︰「他拖不了多久。」

科雷帶著蘿莉進入臥室時,醫生輕咳了一聲,「男爵現在非常虛弱,最好讓親近的家屬進去就好……」他在科雷的瞪視下住口。

「如果只有一個人能進去的話,」科雷簡潔地說︰「那個人一定是她。」

房間非常安靜。蘿莉進去時,模糊地感覺到漢娜一直往後退,直到差點貼住牆壁。烈德也在,他迅速地向前擁住科雷。但是,蘿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那個老人身上,他動也不動地閉著雙眼,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辨認。她在他的床畔停住,科雷則走到另一邊,彎身輕柔地撫模著男爵。

「爺爺,」他輕喚著,「爺爺,你听得到我的聲音嗎?」

餅了好一會兒,老人才張開眼楮。他很努力地對他的孫子擠出一個微笑。「我帶一個人來見你……」科雷說。他本來要解釋蘿莉的出現,免得老人會弄糊涂。但是,他的喉嚨突然疼痛了起來,令他無法出聲,只能用手指著蘿莉。

男爵緩緩地轉過頭。他的視線落在床邊的年輕女人身上,長長的金發拂在她的臉龐,他的手起了一陣痙攣。但是他又很快地靜止不動,驚訝又不能置信地看著她。

蘿莉把包裹拿出來。「我帶了東西給你,」她說︰「安娜給你的。」

這個名字似乎喚醒了他。「安娜……」他低語著。「安娜……」

蘿莉坐在床上,開始打開包裹。當紙張褪去之後,一小縷系著緞帶的金色頭發散落在床單上。它在昏暗的室內依舊閃耀光芒,生命似乎又回到男爵的體內。「沒有其他女人有像你這樣的頭發,」他直直地盯著蘿莉微笑著。「我是多麼愛你的頭發,而你卻常常取笑我。安娜,你還記得嗎?」

科雷了解到發生什麼事時,他驚慌地震動了一下。他看向蘿莉,用雙眼乞求蘿莉不要戳破男爵的幻想。蘿莉根本沒有看科雷,便逕自對男爵微笑著說︰「是的,我記得。你喜歡我把頭發放下來,而我老是喜歡把它盤起來,好讓你求我把它放下來。」她知道這件事,因為她听安娜說過。由男爵滿意的表情看來,她知道自己說對了。

「而你最後也總是把頭發放下來,」他說。「或是由著我把它放下來。我會用手梳著你的頭發,說你是我的蘿莉萊。有一天……你記得我做了什麼嗎?」

「你把我的頭發剪下一段。」

「對,我把它從……」他將手指由她的發尾往上移,「就這麼長,」他給她一個喜悅的微笑。「你說我壞,還抱怨會看得出來,但是沒有人看出來。你看起來還是一樣美。」

「它又長長了。」蘿莉回以微笑。

「你堅持也要一縷我的頭發。我假裝嘲笑你,心里卻非常高興。那天夜里……」他沉默了下來,有一會兒他仿佛虛弱得無法說下去。但是,他的力量又恢復了,並繼續說︰「那天夜里,當我獨自一人時,我將你的頭發放在唇邊、放在我的心上,想著你、夢著你。你那時已經答應嫁給我了,記得嗎?」

蘿莉往前傾,好讓他能夠看到她的臉。她的五官和安娜有點不同,但是她並不擔心他看出來。男爵已置身在另外一個世界里,那里只容得下一個人的存在。「是的,我記得。」

「但是,後來你離開了。」他的聲音變得更疲憊,而且帶著幾絲絕望。「你答應過永遠屬于我,直到生命盡頭的那一天……直到永遠。安娜,你為什麼離開我?」

蘿莉拿起包裹里的另一樣東西,那是一個信封。科雷看著她打開信封,攤開信紙。男爵仍然用疲憊的雙眼注視著她,她知道他永遠也沒有辦法自己讀那封信。她伸出一手握住他的手,並感覺他的手指纏繞住她的。她確定自己的聲音穩定後,才開始念出安娜最後的訊息︰

凱柏,我的最愛,你一直愛著我,而且會持續到永遠。我現在仍和答應成為你的妻子的那天一樣愛你。我對你的承諾是認真的,在我的心里,我將永遠是你的妻子。

我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所有美好時光。有時候我會在我工作的那家小咖啡店中,為客人唱歌,那晚,你走了進來。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為你一人而歌唱;我們到鄉間散步時。你總是會摘一大束野玫瑰送我。你說我嫁給你時,一定要捧著它們。我不認為你是認真的,因為你是男爵之子,怎麼可以娶一位女侍?但你總是笑著驅散我的恐懼,你認為像我們這麼相愛的戀人不會被拆散。

有一陣子,你似乎是對的。你父親似乎接納了我,但是,我後來才知道那從來就不是真的。他讓我們訂婚,卻暗中期望著你很快就會厭倦我。他真是太不了解你、不了解我們之間強烈的愛情了。

在我們婚禮的前三天,你父親跑來找我。他說我們的結合會使你蒙羞,平凡的女侍永遠也不可能嫁給身為貴族的史凱柏。他告訴了我所有因為你太善良、太愛我而沒有告訴我的委屈,他說你的朋友們都厭惡地背棄了你,因為你使家族和階級蒙受恥辱。我試著反駁他,我說這樣的朋友不值得結交,而且階級並不重要。他卻說,這是你唯一認識的世界,如果我把它毀滅的話,將要負起重大的責任。

這句話現在听起來非常可笑,但是在那時候,這的確非常重要。所以,我認為唯一能向你證明我愛你的方法,使是離開你。我無法忍受你把我當成罪人,但是我也不敢再見你。我知道你會試著改變我的心意,而面對你的眼神以及愛意,我知道我將會沒有力量與勇氣離開你。所以,我寫信告訴你我仍然愛你,並且會永遠愛你,乞求你不要恨我。我把信交給你父親,他以他的榮譽發誓,會把信交給你。

那時候我絲毫不懷疑他,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我不禁常常猜想你是否收到了我的信。

起初,我以為自己會因為失去你而心痛至死。但是,我活下來了,而且並非過著全然空虛的日子。我有一位丈夫,他不像你,但卻是一位仁慈的人,他給了我一個家及孩子。我從未因為還愛著你而感到罪惡,因為他從我身上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東西。

我把頭發剪短了,再也沒有別的男人可以像你一樣撫模我的頭發。我本來要把它丟掉.但還是留下了一縷。它一點也沒變,就像我的心一樣,我把它當成一項誓約送給你。如果你的心依舊沒變的話,你會了解的。

你還記得我說要嫁給你的那一天嗎?我們爬上了蘿莉萊之岩,你對我說︰「你就是蘿莉萊。現在,我知道她唱的是首愛之歌了。」接著,我們私訂終身。稍後,我們在市集上的一個攤位看到兩幅畫。上面的景象正是我們剛才所在之處,於是你買下它們,我們各自帶著一幅,並約定在婚禮那天再把它們合在一起。但這一天永遠也沒有到來……但是,當我離開你時,我仍帶著我那幅畫,以回憶我們心靈結合的地方。

這麼多年以來,它都一直跟著我。它和我一樣沒有改變,我知道蘿莉萊之之岩依舊和那天一樣,萊茵河的河水也依舊繼續向前流著,這提醒著我,雖然我們分開了那麼長的日子,但是和永恆的愛比起來,那卻短暫得微不足道。我們那天說的話,永遠都印在我的心里,我會永遠念著它們,而我現在就要告訴你——

蘿莉遲疑著放下信,看向男爵。她下一句要念出來的話是安娜寫的,但是它卻在她自己的心中回響著,並且將它傳達到科雷心中。

最後,她屏息地念出︰「我愛你,我將會永遠愛著你,直到時間的盡頭。」她的眼中盈滿淚水。

房間內是一片肅穆的沉默。蘿莉仍看著男爵,被他臉上萬分喜悅的表情深深地感動了。

「親愛的……」他的聲音既年輕又有力。「親愛的,別哭。」

她並不知道她已流下眼淚,直到她踫了踫臉頰,才發現它是濕的。「我哭……是因為我很高興。」她沙啞地告訴他。

「你總算回到我身邊了。他們告訴我你對我不忠,但是我從來就不相信他們……從不相信,因為我一直知道……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

她靠向他,知道她該怎麼做了。她執起男爵的手,溫柔地貼在臉頰上,用一種不像她的聲音說︰「不會,吾愛。我們的離別已經結束了,現在我們將永遠在一起了。」

科雷屏住氣息地看著他爺爺表情的轉變。有一刻,男爵的臉上又重現光芒,春風滿面地回蘿莉一個微笑。科雷的視線因淚水而模糊了,于是他很快地轉身,用手遮住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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