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蓮從未像現在一樣賣命工作,一方面主編的工作繁重,一方面她只想讓自己忙得沒空去想約拿或米契。
她離開辦公室,孑然站立在黑暗中時,兩個她深愛或曾經愛過的男人,又開始浮現腦海。她的未來與約拿共有,但是她怎忘得了米契曾經在她生命中佔據的地位?他曾經是她生命中的太陽,是她世界的全部,那種感情豈能輕言割舍?
她曾有個假想︰假如五年前米契沒被綁架,他們的生活會有什麼變化?他們的感情依然會像當年一樣的濃烈嗎?看到他走進門的那一剎那,她會像以前那樣激動得喘不過氣嗎?她還能忍一顆悵惆的心,隨他到天涯海角嗎?
她原想趁兩個男人都不在舊金山的時候,把糾葛的感情理清,可是一樣的難題就像卷進旋風中的樹葉,不停地在她心頭翻騰。
「你的樣子真夠難看。」梅莉對艾蓮說。米契去紐約的第二天,剛度完長假的梅莉姑媽請她到四季餐廳吃飯,說是要慶祝。
「謝啦,」艾蓮淡淡地說,「從親愛的人口中吐出的話,就是這麼‘窩心’。」
「說到親愛的人,最近有沒有約拿的消息?」
艾蓮拿叉子翻動盤里的高窟︰「對不起,我不想談我的私生活。」
梅莉瞇起眼楮,對艾蓮無可奈何︰「那麼,只好談我的噗。」
艾蓮放下叉子,興致高昂。她知道崔雷西停留在舊金山,每天翻開報紙,幾乎都可看到梅莉和他的照片,但梅莉卻對這件事三緘其口,不肯透露半點消息,只說崔雷西對《舊金山趨勢》沒興趣。
梅莉從她的鱷魚皮包里拿出一包煙和打火機,當她點燃香煙時,艾蓮才注意到她左手的淡黃色大鑽戒。「這是……」
「結婚戒指,」梅莉伸出手指,滿意地欣賞吊燈投射在鑽石上的眩目光芒。「是我所收到過的最漂亮的一只。」
「你結婚了?跟崔雷西?我記得你好象對他恨之入骨。」
「我是很恨他,」梅莉平靜地說,「後來發現我們之間有一點小誤會。」她停下來,喝了口酒。「我和雷西相識多年,當年我們都是通訊社記者,在日內瓦的一場柄際會議上一見鐘情。」她嘴角泛著淺笑。「之後,我們盡量利用短暫的相聚時刻溝通感情,維持一段了無牽掛的關系。如此過了數年。直到有一回,在赴埃及采訪的任務中相遇,事情才有了轉變。六日戰爭爆發當天早上,我下樓到街角市場買早餐,正巧雷西的當地聯絡人趕去飯店向他通報埃及已發動攻擊。他找不到我,誤以為我為了搶獨家新聞,瞞著他偷溜到戰地采訪去了。」
「原來如此。」
「我回去找不到他,也以為他瞞著我去搶新聞。」梅莉搖著頭,微笑道。「直到最近,雷西決定來找我握手言和。相談之下,發覺竟是一場誤會。」
「誤會能化解,畢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艾蓮說道。「不過我還是搞不懂,你為何要瞞著家人,偷跑去結婚。」
「嘿,你跟米契也私奔過,還說我。而且我的前幾次婚禮,家人也沒參加,我想這次還是不驚動大家的好。」
「前幾次你遠在國外,行蹤不定。上次好不容易打听到在西貝爾山口,卻沒有直達班機。」
梅莉微笑地回憶著。「那個阿富汗先生啊,他是我嫁過的男人里最窮的一個,可是他在那方面……」她雙頰泛著紅暈。「別談我了,我知道你最近煩惱不少,你父親的保守和我的叛逆正好兩極化,他那種人最愛給別人灌輸婚姻神聖的觀念。」
「我已經被他訓過了。」
梅莉蓋住艾蓮的手,一本正經地說︰「別屈服于你父親的壓力,親愛的,不論他說什麼,米契絕對不適合你。」
「听你的口氣,好象很肯定。」
「當然,因為你前夫和我是同一類的人,都有一顆漂泊不定的心。」
「可是你已經走下來了。」艾蓮反駁她。「你回舊金山創辦雜志,甚至再次找到歸宿。」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你會待在舊金山吧?」
「當然。至少目前會。雷西喜歡這里,為了賺美國人的錢,他會在這里待一陣子。」梅莉以深遠的目光注視艾蓮。「我活到63歲才開始考慮安定下來。米契才39歲,你難道要再等24年,等他厭倦了拎著手提箱東奔西跑的日子?」
「熬過五年非人的生活,你怎知他不會改變?」
「像康米契這種人,永遠也改變不了。听說聚餐時,你們當著你父親的面,起了一點小爭執。別說他沒抱怨過你的工作。」
「那是因為他的生活還不太穩定。」
「那是因為他已過慣了以他自己為中心的生活,根本不讓你過你自己的生活。相反,約拿一直鼓勵你接受新挑戰。」她暫時把注意力轉向她的冷蟹沙拉,一會後才又抬頭看艾蓮。「約拿才是能讓你托付終身的人。」
「我沒說我不嫁他。」艾蓮粗聲說道。她頓覺,數星期來的壓力和勞累,已把她逼出火氣來。她深呼吸。「對不起,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太棘手了。」
「不過你要記住,再陰暗的日子,總有雨過天晴的一天。還有一句話更重要。」
「哪句話?」艾蓮沮喪地問。
「不論多特殊的男人,都可以被取代。」說完重點,梅莉示意侍者買單。
漫漫長夜,梅莉的話不斷在艾蓮腦中縈繞。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坐在辦公桌前細閱美工部門送過來的版面設計草圖,那些聲音依然逗留不去。
梅莉的成就令她羨慕,然而男人可隨意替代的觀念,她卻無法苟同。曾經愛過,也被兩個不凡的男人所愛的艾蓮,自認是幸運的。光是這一點,梅莉就比不上她。
電話鈴響。她听到凱玲的聲音從內線傳出。「二線,約拿找你。」
她瞪著橙色閃燈,仿佛看到一只正要攻擊人的眼鏡蛇。她深吸口氣,拿起話筒。「喂?」
「你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約拿招呼都不打一聲,劈頭就問。
艾蓮查看日歷,日期用紅筆圈起。該死,她怎會忘了今天原是她的大喜之日?
「唉,」她嘆氣道,「我把事情都搞砸了。」
「我就是為這個才打電話給你。」
「哦?」她握緊話筒。千萬別說你要取消婚約!
「听大衛說,米契人在紐約。」
「是的。」
「他還說,你不願跟他去。」
「是的,我很忙。」
「艾蓮,」約拿打斷她,「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工作是你不跟他去的唯一理由嗎?」
「不是。」
線路彼端沉默良久,當他再開口時,艾蓮听出原來十足鎮定的低啞聲音,變得不太平穩。「今晚你可以跟我共進晚餐嗎?」
他終究沒放棄她!「哦,約拿,可以。」
「七點我去接你。」
七點。還有八個鐘頭。她不知道是否能等那麼久。「改六點,行嗎?」
「好,六點。」他說。「如果可以的話,在我的船上吃。」
「我喜歡。」
她掛斷電話,走出辦公室,在凱玲的辦公桌前打住。「我去洗頭,不回來了,如果有急事,打到美容院給我,電話號碼簿子里有。」
「激情約會?」凱玲張著充滿好奇的眼楮。
艾蓮打從內心微笑著,數星期來第一個真正的微笑。「可以這麼說。」
「也是時候了。」凱玲在她走向電梯時大叫︰「對了,性感內衣精品店正在大特賣!」
她早注意到凱玲的小道消息特別靈通,也頗受同事歡迎。她喜孜孜地盤算著,等會兒不妨到那家市內最出名的內衣店走一趟。
約拿壓抑著忐忑不安的心,開車前往市區。他一向自詡有超凡定力,近數星期以來,卻生活在沮喪和恐懼當中。甚至在今晚原本該是他和艾蓮的洞房花燭夜,縱使艾蓮早上的口氣似乎很渴望見到他,他仍擔心會在艾蓮家踫到剛巧從紐約回來的康米契。
還好他擔心的事沒發生。門一開,只看到一位身穿露肩綠絲禮服,發絲高館,耳戴珍珠飾品的仙女,霎時讓約拿目瞪口呆,先前的怒氣全拋到九霄雲外。「你看起來真是美極了。」
她瘦了五到十磅左右,使得原本身輕如燕的她顯得更為清瘦,卻絲毫不減她的美色。
「是新衣服吧?」他問。
艾蓮揚嘴微笑。「下午才買的,很高興你喜歡它,因為我把樓上地毯的預算花光了。」
約拿雙眼大睜。「樓上全部的?」他印象中的艾蓮,不是愛亂花錢買衣服的人。
「今晚特別嘛。」她簡單交代一句,仿佛可涵蓋千言萬語。
約拿體會到她的一番心意。「我好想你。」
「我更想你。」她看向他手里的花。「送我的?」艾蓮開懷地邊笑邊抱住他的脖子。「哦,約拿,看到你我真的是太高興了。」
他把花丟到身旁的桌子上,雙臂緊摟住她,將唇埋進她的秀發。「看見你我更高興。」
她將頭斜向一邊,他的眼楮跟著他的手指,從她臉頰慢慢往下移動,停留在她嘴唇四周時,她期待地啟唇。「我想你。」他凝視她漲紅的臉,她眼中閃爍的——天啊,希望那就是愛。「我不在這里的時候,成天就想著你的模樣,想象空氣中飄著你的香味。」
他的手滑移到她的頸部。「夜晚我想著你躺在我的懷抱,想著我們合為一體時你張大的眼楮。」
低沉的聲音令她全身發軟,激起她血液里的情愫。他們四片唇依戀地交纏著,但很快又分開。太快了。
「我說要請你吃晚飯的。」他沙啞地說。
艾蓮忍住失望之情。「我們可以待在這里,叫中國菜來吃。」
這個主意非常非常誘人。一起吃中國菜,用塑料筷夾腰果雞絲喂食對方,品嘗蛋卷和梅萊扣肉,喝點酒,聊天說笑,……多美妙的安排啊,就擔心相好到一半時,被突然返回的米契撞見他妻子與別的男人在一起。可惡,是他前妻。
他發現艾蓮正仰著頭,等他答復。「還是照原來計劃,在我船上享受一頓浪漫晚餐。」
氣氛有點改變,艾蓮發覺他們之間似乎有一面牆正在築起,一天高過一天。「好啊,每次到你的船上,都玩得很愉快。」她低聲說,試著不把失望表現出來。
她一走進艙房,第一眼就看到掛在門邊的結婚禮服。「我可沒叫你把禮服帶走。」
「我這麼做,也許對我們兩個都好。」
晶亮的綠眸轉為黯淡。「莽撞行事,只是為減少你的懮傷吧。」
約拿聳肩。「當著你的面拿走,反而傷感情。」
艾蓮開始絞扭手指。約拿注意她已拿掉婚戒,但也沒戴他的戒指。
「等吃過飯再聊,好嗎?」他問。
艾蓮松口氣。「好主意。」
經過小起居室,她在新鋪著花呢桌巾的桌旁坐下,一朵紅玫瑰擺在盤子邊,讓她想起她忘了在離開家門之前,把約拿的玫瑰花放入水里。
「肚子餓了吧。」他點亮桌中央的白蠟燭。
「餓扁了。」整個下午忙著美發、選焙禮服及性感內衣,她連午飯都沒吃。
「那好。我承認菜不是我做的,」他邊說邊走進廚房。「租一樣能讓你大快朵頤。」
艾蓮看到擺在眼前的第一道菜,眼楮為之一亮。散發香草味的龍蝦濃羹,正是他們打算在婚宴上宴請的第一道菜。
「雖然婚禮延期,」他說,「我們還是要品嘗一下你和廚師一個月前就策劃好的菜。」
這種表達方式是米契的專長,完全不像約拿的作風,難道他真的想和她前夫一較高下?但繼之一想,也許約拿說得對,拿他和米契比較,是不公平的。
「這道菜太棒了。」她垂下目光,不讓約拿看見涌至她眼眶的熱淚。
她好象不怎麼開心,約拿想道,他到底做錯什麼了?這點子是在西雅圖回舊金山的飛遇上想到的,由于不習慣于營造浪漫氣氛,還請大衛充當艾蓮,讓他演練一遍。大衛的評語是︰穩贏!「很高興听你這麼說。」
他們默默喝湯,氣氛逐漸凝重,艾蓮終于按捺不住,先打破沉默。「在那邊過得好嗎?」她問。
「陰雨不斷,不過我看到很多鯨魚。」
她眼楮一亮。「真希望我也在那里。」
「真希望你也在那里。」他重復她的話。然後看她的碗,「吃完了嗎?」
「是的,謝謝。」她擠出微笑。「美味極了。」但她只喝了兩口。
約拿沮喪地說︰「菜色是你挑的。」
第二道是水芹、女乃油葛定和羊肉女乃酪等用香草醬調制而成的沙拉,典型的加州美味,但艾蓮沒什麼胃口。
「談談房子的事。」她找活題說。
「什麼房子?」
「你去奧卡斯島查看的房子。」
「喔,那棟房子啊,」他搖頭,「我不做了。」
她松口氣。「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在最痛苦的時候離開舊金山。」他牢牢捉住她的視線。「也許我做錯了。」疑問在他們之間徘徊。
「不,你沒錯,約拿。」
但她也沒說他對。真可恨,干坐著看她一步步退縮,比什麼都痛苦,這種情況要持續多久?他自問。他還能忍耐多久?
主菜是阿拉斯加?魚片、西紅柿干、九層塔和首清芽甘藍。兩個月前廚師先煮了一道讓她試吃,還相當可口,但今晚卻嚼之無味。
「她長什麼樣子?」艾蓮問。
「誰長什麼樣子?」
「房子的女主人。她結婚了嗎?有沒有小孩?你是否覺得她很有魅力?」
「你說的是吉兒呀,她離婚了。」約拿有點模不著頭緒。「沒有小孩。還要酒嗎?」
吉兒。離婚無兒的單身女子,不會給男人添麻煩的女人。「是的,謝謝。」艾蓮說。
約拿為她斟上九分滿的酒。好小子,約拿自我調侃,難不成想把女土灌醉?
艾蓮無法制止自己不去想風情萬種的離婚女子將男人勾引上床的情景。「她年紀多大?」她的手指緊張地搓著杯緣。「長相如何?」
艾蓮的無意識動作非常撩人,使得他的蠢蠢欲動。他費好大的勁才把注意力移回話題。「你問這干嘛?」
「好奇罷了。我和她對房子的品味類似,我在猜我們是否有其它共通點。」愛上你是我和她的共通點嗎,約拿?艾蓮在心里問道。
「她40了,金發高而瘦,又不太瘦,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不幸的是,艾蓮明白得太透徹了。她再次拿自己和想象中的吉兒比,再次被比了下去。「听你這麼說,她應該很迷人才對,難怪你考慮那麼久才拒絕。」
他信心大振。她在吃醋不成?「她到奧林匹克山寫生,路被暴風雨阻斷,我得等她回去才能把決定告訴她。」
「她是藝術家?」情勢對艾蓮愈來愈不利。已離婚、曲線玲戲的金發藝術家,無疑能帶給男人毫無拘束的性樂趣。
「她是賣油畫顏料的,繪畫是她的業余愛好。我到達那里時,她正在森林內趕第一次紐約畫展的作品。」
「我真替她高興。」艾蓮言不由衷地說道。
點心是加香草醬的巧克力小蛋糕。還好他沒搬出結婚蛋糕,否則以她此時此刻的心情,目睹代表結婚喜慶的高層蛋糕,卻思及她目前兩頭落空的處境,勢必要傷心得嚎啕大哭。
「這一餐好象吃得不太愉快?」稍後坐在沙發上休息時,約拿問她。
霧氣漸濃,但她仍看得到引導船航離海灣的浮標燈光。人生應該也要有指引迷津的浮標,艾蓮思量著。
她皺著眉,無法直視他。「對不起。」她低頭看著在膝間續扭的手。「都是我的錯。」
約拿嘆氣。「誰都沒錯。」他解開她的手指,與她交握。「就怪造化捉弄人。多過一天,我們就會迷失更多的自我。」
「你以為我不明白嗎?」她終于抬起目光,嵌在削瘦臉龐上的大眼楮因苦惱而顯得更大。「你以為我喜歡過這樣的生活嗎?」
「何不想個法子改善?」
他說得簡單,好象她對米契的感情是水龍頭,可以說關就關。「沒這麼簡單。」她說。
他手握得更緊。「看你要不要讓它變得簡單。」平靜的聲音在她听來卻是危險的。「你知道嗎?我不在舊金山的時刻,滿腦子想的都是你。坦白說,我根本不知道那棟房子是什麼模樣,因為我看到的全是你的臉,我們一起粉刷浴室時你注視我的神情,你的美麗,你總是用眼神央求我。」
她紅了臉,聲音發抖。「那天的事我都記得,你不必——」
「都記得?」他粗野地打斷。「那你一定記得我對你說過我愛你。」
她再次垂下目光,點點頭。「可是那時候我怕我听錯,以為是幻覺。」
她的默認是他企盼已久的開端。「你以為是幻覺,因為你要我親口說出。」
「是的。」她喃喃地說。「因為你要我愛你。」
「是的,可惡!」她吼著,繃緊的神經已拉到極限。「我渴望你愛我,因為我已經愛上你。這就是你想听的嗎,約拿?這樣就能撫慰你的男性自尊了嗎?」
他把她拉進懷里,不理會她的掙扎。「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艾蓮,」他提醒她,「我們都得到了。問題在于,那天我忘了給你忠告。」
「什麼忠告?」她發覺他的臉突然變得好近,他的眼楮好深、好暗。
「我總以為愛的真諦比更深、更永久,所以我不隨便對任何女人說出這個字,直到遇見你。」
她咽下口水,心猛地跳上喉頭。「我是真心愛你的,約拿。」
他听出她的猶豫。「可是……」
她吸口氣。「可是我無法否認、也無法忘懷我曾經愛過米契的事實。」她抬起發亮的眼楮看他。「也許那不是像我對你的那種成熟的愛,但也不是盲目的迷戀。」她舉起手背指去悄然落下的淚珠。「我嫁給他時,是真的愛他。」
今晚原本該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約拿見她掉淚,也不好受。既然無把握,只好順從她的決定,她要選擇康米契,他也沒辦法。
他熬得下去的,約拿安慰自己。他照樣能站起來,繼續勇敢地活下去。
「剛剛去接你之前,我順道去看望了羅拉。」約拿說道。羅拉是他大妹,在小學教八年級歷史課,有五個年紀不到十歲的小孩。
艾蓮不解地看著他,納悶他為何突然改變話題。「她近來可好?」
「很好,就是忙了點。她說養雙胞胎比養其它三個寶貝更費精力。」
「我想也是。」有小孩的家庭總是令艾蓮羨慕。
「拉杰喂小孩吃熱狗,羅拉則關在房里改作業,看到她,我又想到一件事。」
說吧,該來的終歸要來。「什麼事?」她冷淡地問。
「人生雖有多重選擇,」他嚴肅的眼神掩不住煩懮,「但適合的只有一個。」
艾蓮很清楚他的言下之意。「你的意思是,我已經逾時了。」
「這件事已經拖得夠久了。如果康米契身體完全復原,可以經常往紐約跑了,屆時也該把我們的事告訴他。」
「約拿——」
「不,」他舉起手,「听我說完。我曾經想過,也許問題出在你不願意作決定。我和康米契是一個銅板的兩面,也許你喜歡有兩個不同類型的男人滿足你不同的喜好。後來我認為我的想法完全錯誤,也許你不是想要不同類型的男人,而是你想當有不同面貌的女人。也許你喜歡和他一起高飛,當你承受不住稀薄的空氣時,還可以平安降落地面,與我為伴。」
她的第一個想法是︰他怎能把她說得那麼可怕?但繼之一想,或許她真的是那種人。
「重要的是,」約拿繼續道,「我在返回舊金山的飛機上,又有另一個想法。不管你是否愛上兩個不同類型的男人,還是你想當不同類型的女人,我都不願意再與別人分享我的愛人。」
他捧起她的臉,表情雖痛苦,卻是堅定的。
「你必須做個決定,艾蓮。」他的唇在她唇上徘徊,似挑逗,似威脅。「現在。」
「你要我怎麼做?」她抱怨。「打電話到米契下榻的飯店,告訴他我很抱歉,我正跟另一個我深愛的男人在一起?告訴他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也祝福他事事如意,但是請他不要回舊金山,因為我不希望他打擾我的美滿生活?」
說著說著,淚水決堤似地涌出眼眶。
「你為何還體會不出我的心意?」她問。「現在是米契最孤單最無助的時候,我是他唯一的依靠,我怎能掉頭而去,丟下他不管?」她大聲喊叫。「不論我有多愛你,不論我的心有多痛,我還是辦不到!」
在女多男少的家庭中成長的約拿,早已習慣女人的淚水。大部份女人都懂得利用它作為攻擊或防御的武器,但艾蓮的抽泣完全發自內心的懮傷。他仍在生氣,心情依然沮喪,但是負面的情緒並無法將他拔出泥沼。
約拿低聲詛咒,然後將她攬進懷里。「不會有事的,艾蓮,我們會一起克服難關的。」
艾蓮已精疲力盡,無法回答他,只能依偎著他。
夜漸深。他們坐在那兒,約拿摟著她,她的臉貼靠著他的胸膛。她的淚已干,懮傷化成一塊冷冰,嵌進她的心坎。
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流逝。她的思緒轉向米契——豆蔻年華的她如何崇拜他,蛻變為女人的她如何瘋狂地愛他,如何為他在戰地的安危擔心害怕,如何為他的死訊哀悼。之後,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重新過自己的生活。她想起約拿,想起他們共同勾勒的光明未來。
她的氣息緩慢而平穩,但約拿知道她醒著,想著心事。在想誰?想他?想康米契?還是兩個都想?
「好一點了嗎?」他低聲問。
她嘆口氣,點頭︰「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歡迎你留下來。」
她用雙手捧住他的臉,看著他眼里赤果果的痛苦和徘徊不去的。
「我愛你,」她沒等他回答,突然湊近雙唇,獻上一吻。「我永遠都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