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台北
「趙筠,你真的決定回宜蘭嗎?不再多考慮考慮?」
「是啊,趙筠,宜蘭雖是你老家,不過你都離開那里快二十年了,又不是說有親威可以依靠,難道你不怕無法適應那邊的環境?」
「說真的,趙筠,你爸媽既然都已經不在了,你回故鄉又有何意義?如果你的動機純粹只是想換個環境,不想繼續留在台北,可以去投靠你那六個姐姐呀,看是基隆的大姐、桃園的四姐、彰化的五姐,或台東的二姐、六姐,要不然到紐西蘭三姐家也行嘛。千萬別回去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啊!」
趙筠的三位同事兼好友碧瑤、小茜、咪咪,一邊吃著為一趙筠在「海豚灣」餐廳所舉辦的惜別宴。一邊還想力勸她別回到宜蘭去。
「碧瑤說得對。你若真覺得我們這所明星幼稚園的壓力大。反正全省鎊地到處都有幼稚園嘛,憑你幼專出身又兩年幼教老師的經驗,隨便走到哪里都不怕沒有工作的,犯不著非得回老家不可啊。」小茜再次勸說。
「你該不會告訴我們。你想嫁個捕魚郎吧!」咪眯打趣道。
從頭到尾吃得津津有味,卻始終沉默的趙筠終于抬起頭,她用紙巾抹抹嘴,用一臉酒足飯飽的滿意表情對她們說︰「嗯,這海鮮面包盅很好吃耶!你們怎麼都不吃?」
三個女孩啼笑皆非的互望了一眼,異口同聲的抗議道︰「我們說的話你到底听進去了沒有?」
趙筠咯咯的笑開了嘴,同時看著三人說︰「听見啦,一字不漏。」
「那你究竟決定怎麼樣?’‘碧瑤急切的問道。
「還是一樣啊,回宜蘭。」趙筠心意未改。
「干麼那麼堅持啊?難不成那兒有你從小暗戀的鄰家大哥哥?」小茜目露懷疑的眼光。
趙筠甩甩馬尾,朝她們扮了個鬼臉,「拜托,你們真是小說看太多了,想像力未免也太豐富了吧?」
「誰教你說走就走,連個足以說服我們的理由都沒有。」小茜抱怨道。
「你們難道沒听過‘月是故鄉圓’這句話嗎?別的地方再怎麼好,終究比不上故鄉,我本來就是在漁村長大的。而且我喜歡漁港咸濕的氣味。」趙筠一本正經的回答著,「如果我能把所學回饋傍鄉里,我相信我爸媽在天之靈一定也會支持我這麼做的,既然我這邊的約也滿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大家在一起這麼久了,你怎麼舍得說走就走嘛。」碧瑤不依的嚷嚷。
「趙筠最薄情寡義了啦,完全沒有考慮到我們‘四人幫’兩年來同床共枕的交情。」咪咪地忍不住的說道。
「看樣子我們三個人加起來還比不上漁港的魚腥味對她來得有吸引力呢!」,小茜也嘟著嘴斜睨趙筠
三個女孩嘟嚷著,紛怪趙筠「月兌隊」。
離情依依的氣氛促一向爽朗愛搞笑的趙筠不禁感慨良多,「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天遲早會來臨的。先產咪咪吧。跟阿正愛情長跑了七年,兩家的長輩早催著辦喜事了。現在只要咪咪一點頭,咱們‘四人幫’馬上就會減少一個。還有小茜,你之前不也說過南部家里的五金生意很需要你回鄉幫忙嗎?至于碧瑤想再進修的事是幾百年前大家都知道的。」
趙筠來回看著三位無言反駁的好友,她打趣的說︰「事實上你們三個人早就萌生了去意,只是一直擱在心里沒有付諸行動罷了。這下子我對未來也有了計劃,你們應該好好祝福我才對啊,怎麼你們的神情看起來好像我要上刀山、下油鍋似的?」
三個女孩互相交換了眼色,最後是碧瑤開口對趙筠說︰「說真的,我們實在是不太放心你……不對,應該說我們是很擔心你。」
「擔心?」趙筠可不依,「我知道我是點小迷糊啦,可是應該沒有嚴重到讓你們擔心成這樣吧?」她不停掃視三位面色凝重的好友。
「不是指這個啦。」三個女孩連忙撇清。
碧瑤見趙筠仍是一頭霧水,干脆直接挑明了講,「我們真的很害怕你會再跟小朋友的家長‘打’。」語畢,小茜和眯咪立即認同的頻頻點頭。
「拜托!都老掉牙的事了。」趙筠笑著她們三人。
回想當初好怙番兩次見一位園里的小朋友的母親有幼稚園門口打自己孩子巴掌,有一次她終于氣不過沖上前去把孩子帶開,孩子的母親因她多管閑事而欺近推了她一把,接著又給孩子一個重重的耳光,她一氣之下,當場劈哩啪啦訓了那個母親一頓,結果那位母親惱羞成怒的給了她兩掌.她忍無可忍予以還擊,最後就鬧出了「幼稚園教師與小朋友家長扭打成一團」的大糗事。
「當初要不是園長明理,後來又證實那位小朋友的家長精神有問題,你恐怕別想在幼教界繼續立足了。」小茜說。
「那件事只是個特例。」趙筠提高嗓音,很不服氣的道︰「我不認為那件事的發生會讓你們替我的未來擔心。」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你這雞婆個性若是不改一改。走到哪里都一樣會招惹出一堆麻煩的。」碧瑤正色提醒她,「想想這兩年來你的英雄事跡吧。除了剛剛說的打架之事外,因為孩子的問題而被你訓斥過的家長少說也有十來個之多,當然,對你心存感激的人是有,但多半的人都是到園長那兒去狠狠的痛罵你一頓.熱心固然是好事,可你總是熱心過了頭……」
「趙筠,別怪碧瑤把話說得這麼白,」咪咪婉轉的接腔,「其實我們都知道你非常喜歡小孩,經常會替一些沒有受到妥善照顧與關心的孩子感到不平,私底下我們總是佩服你的愛心和勇氣。只是身為你的好友;我們不免要擔心你會因熱心而受到傷害,你的專業能力是相當令我們激賞的,但你就是太不懂得保護自己。」
「咪咪說得沒錯。」小茜也接了說,「我們希望你的熱心收斂一點,多學會保護自己一點。」
好友們語重心長的叮嚀,趙筠感激在心。心里千千萬萬的感觸遂化為幾旬逗趣的話語,「好啦,好啦,我趙筠一定痛改前非,不再雞婆成性,萬一不小心又重操舊業的話,就讓
老天爺罰我好了,只是……罰我什麼呢?」她支著頭對天思
索,驀的靈光一閃,她拍案喊說︰「就罰我‘血流成河’、‘痛不欲生’好了!」
「‘血流成河’又‘痛不欲生’?」眯眯覺得不安,「太恐怖了,別發這種毒咒。」
「我看還不如讓老天爺罰你‘愛得死去活來’好了。」小茜的嘴角泛著促狹的笑意,「以前趙筠雞婆的毛病又犯,就讓趙筠嘗嘗愛情的苦頭。」
「贊成!」咪咪立表贊同,「我們但願趙筠回老家復會遇見她的真命天子,轟轟烈烈的談一聲可歌可泣的戀愛。」
「我不反對,不過可能嗎?」與趙筠一樣未嘗過情愛滋味的碧瑤給趙筠一個嘲諷的笑容,「趙筠的眼光很高的,會讓她看上眼的絕對是那種才華洋溢又不落俗套的男人,你們想想,那種鄉下地方,要能找到像樣的男人已經不容易了。更何況還要讓趙筠喜歡……嘖嘖嘖,我看難唷!」
「那可不一定,緣分的事最難說了。」咪咪是個相信千里姻緣一線牽的人。
「反正不管趙筠會遇到怎樣的男人,切記千萬別再‘滑跤’就好了。」小茜說完,忍俊不住噴笑出聲,碧瑤和咪咪馬上也會意的笑成一堆。
她們三個女孩又想起趙筠的糗事了。一年前。咪咪的男友阿正好意幫趙筠介紹了一個廣告界的才子,一票人約在台北某飯店十一樓用餐,席間該男子對趙筠一見鐘情,趙筠對那人的才華亦頗為賞識,眾人莫不暗自拍手叫好。就在餐畢一行人正打算前往KTv「續攤」之際,趙筠卻在眾目睽睽之下于飯店大門口滑了一大跤,那一跤把該男子對趙筠的好印象也徹底毀掉了。
「好吧,隧便你們怎麼說。」形勢比人強,看在是最後一次被老友「吐槽」的份上,趙筠也只好聳聳肩,無奈的任憑宰割了,「也許離別正是再見的開始呢,搞不好姑娘我待得不爽快,住他一個禮拜就卷鋪蓋回來了,到時候你們可別說不認識我唷!」她用眼尾掃看她們。
話雖如此,碧瑤等三個年輕女孩的心里都清楚,她們這位向來勇往直前的好姐妹此去是絕不會輕易回頭了。
日本京都
又到了夏天的祗園祭,彩車游行從早上九點開始,由童男童女乘坐裝飾著長刀的彩車帶領,隨著古代雅樂「祗園雜子」前進,從烏丸通游行到御池通,前後約兩個多鐘頭,各式雅細致的彩車,在一大群人推動下緩緩前進。
方靖恆舉著相機,擠在人山人海的群眾里,不停的捕捉當地祗園祭的各式游行彩車。
底片拍了一卷接一卷,他頗有欲罷不能之感,在更換底片的空檔,人群中有人自背後拍了他一下。
「靖恆,我和Linda要先走了。」是他的好友兼事業合伙人丁浩文。
「什麼?」四周的喧嘩聲使方靖恆無法听清楚丁浩文的話。
丁浩文于是加大音量在他耳邊又重復了方才的話語。兩人已意識到熱鬧沸騰聲中交談頗為吃刀。故而相偕退出重重人陣,遠遠的避到一處適合談話的地方。
「Linda在飯店等我,我們決定要搭明天下午的班機回台灣。」丁浩文說,「我二哥下個禮拜要結婚,除了回台北去參加他的婚禮外,我想先回花蓮老家去看看。」他輕吁了一口氣,「快一年沒回台灣了,你不打算跟我們一道回去?你已經離開家鄉整整五年了。」
五年了?!方靖恆離開老家轉眼已過了五個年頭,台灣雖常回去,但位于宜蘭的老家卻始終盼不到他這位離鄉的游子。
當年他為了翁紫崗而離鄉背井,在台北闖蕩了一年,然後他開始了他浪跡四海、情縱五域的旅快歲月,他的足跡幾乎行遍了整個地球。
攝影是他的專長,他與丁浩文于新加坡認識,進而于當地共組了攝影工作室,丁浩文的文籍妻子Iinda專業的理財經紀人,她的長才為他們合作事業的盈余創造了加乘的財富。
沖著對這對夫妻兼好友的信賴,方靖恆任由自己繼續過著逍遙四海,游走天涯的生活,雖然他也曾深深羨慕同樣愛好旅游的丁浩文有Linda為伴,但走過茫茫天涯路,望斷多少雲和樹,他始終沒找到可以取代翁紫翁在他心中地位的女子。
「祗園祭結束,我想你應該會接著趕去拍神戶祭,再來是大阪天神祭吧?」丁浩文見方靖恆失神未答,逕自說著,「拍完了關西大祭,你的‘日本祭典之旅’就可以交稿了。」
對各地風俗民情興趣濃厚的方靖恆另外還有一個頭餃——旅行作家。他每到一處除了攝影外,便是撰寫當地的風俗人情.行走歐、澳、非三洲他共寫下七本旅游札記。
「下個月五號,我們約在昆士蘭見。」方靖恆對丁浩文預約下次的踫面時間和地點,顯然他並沒打算一起跟丁浩文回台灣。
「OK!」丁浩文爽快答應,繼而打趣說︰「不撥個空去新加坡看看?難道不怕我和Linda並吞了一切?」他頭一次看見有人可以如此放心的把自己的事業完全交給別人去管理。
「如果你和Linda會這麼做,全天下就沒有可信之人了。」行遍幾十個國家,接觸過無數的種族,方靖恆有十足的自信也絕不會看錯人。
「你的恭維真使我飄飄然,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慧眼獨具,哈哈哈!」丁浩文朗聲大笑。
「慧眼獨具……」方靖恆反覆的念著這四個字。印象中紫崗也曾膩在他的胸懷里撒嬌的說他慧眼獨具。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曾經,他們夜臥沙灘,不斷的細數天上的星辰,紫崗總愛對著無垠的夜空,輕哼著齊豫所唱的那首「橄欖樹」。
不要問我從哪里來。
我的故鄉在遠方。
為什麼流浪?
流浪遠方,流浪……
拌聲仿佛還回蕩在耳邊,然而紫嵐已投向另一個男人的臂彎,而自己則真的……真的流浪遠方了。
「如果你和Linda在昆士蘭沒等到我的人,就別等了。我可能……可能會回家吧?」
一首「橄欖樹」使方靖恆思鄉的情懷陡然被挑起,他隱約看見翁紫嵐的身影在故鄉向他召喚,聲喚著他回鄉吧。
台灣東部一個依山傍海、民風淳僕的小村莊,有一所名為「慈安」的幼稚園。
在某個艷陽高照的星期天,那兒來了一位新老師,她的名字叫趙筠。
當趙筠在教學館的辦公室完成報到手續後,即在負責人方靖慈的帶領下逐一走遍佔地約一千五百坪的園區。
四周圍有矮牆環繞的園區月復地極為廣闊,大門前鋪滿人工草皮的大操場旁,三層樓高的教學館巍峨矗立,另一側幾棵老榕樹的濃蔭下有溜滑涕及秋千等各項游樂設施連成一氣。其中那個淺淺的戲水池更是吸引了趙筠全部的目光,她開始想像自己與一大群孩子在里頭淺水花、打水仗,大人小孩玩得不亦樂乎的情景,臉上的笑意不覺漾得更濃了。
慈安幼稚園是個與青山綠水為鄰的好地方,不僅觸目所廈的綠意及海水的氣味令她神往迷醉,就連帶領她的方園長都親切得宛如自己的姐姐,那削薄的短發搭配瘦長的身材,感覺簡直像極了趙筠住在台東的六姐趙笙。
趙筠與方靖慈邊逛邊聊,氣氛輕松而平和,她們沿著操場走到底,一長排修剪平整的七里香儼然一處分水嶺,將一棟大坪數的建築物一一桂園居,區隔于園區最尾端。
別園居系日式平房所改建,外觀上仍大致保留了日式建築的特色。
正對門口的矮牆旁有一棵大樟樹,樹下綁了只精壯的大黑狗,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示威似的對趙筠汪汪吠叫了幾聲。
而這里將是趙筠往後居住的處所。
一對年約五十歲上下的老夫婦在桂園居的大門前迎接趙筠。他們均是慈安的靈魂人物。
「這位是我舅舅,人稱阿桂步。」方靖慈介紹說,「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用心栽值與細心照顧所成,同時他也是女圭女圭車的司機。小孩子口中的阿桂爺爺。」
「趙老師,歡迎你。」福福泰泰、方頭大耳的阿桂叔以著老人家慈藹的微笑歡迎趙筠的加入。
「這位是阿桂嬸,也就是我舅媽。」方靖慈走到圓圓胖胖的老婦人身邊,搭著她的肩頭說道︰「她精湛的廚藝負責填飽慈安每個人的胃。」
阿桂嬸笑咪咪的打量趙筠,「希望趙老師會喜歡這里。慈安的小朋友都非常的活潑可愛。」
「阿桂叔、阿桂嬸你們好!」趙筠展露了一貫爽朗明亮的笑靨欠身問候,「你們老師長老師短,听來挺‘生份’的,還是喊我趙筠吧,要不叫我小妹也行,我有六個姐姐,在家排行老小,我向來就是個小迷糊,丟三落四的情形在生活里俯拾皆是,以後還請你們多包涵。」
從方靖慈三人滿滿的笑意看來,趙筠的坦率無疑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舅舅、舅媽,我得回去了,趙筠就麻煩你們了。」方靖慈向阿桂步夫婦說完,轉而對趙筠說︰「我跟我先生及兩個女兒住在離這里約五分鐘車程的‘湘園’,有機會歡迎過去坐坐。」
趙筠點頭回應,從而了解到方園長並不住在桂園居,如此說來,這里應該只有她與阿桂叔夫婦住嘍?她心想。
方靖慈走後,趙筠隨阿桂叔夫婦由大門入內。首先是寬敞而陳設簡單的客廳,旁邊是餐廳與廚房,另一邊由走道進入。分別是三個房間與一間浴廁,各處整齊干爽,地板亦光滑濺淨,簡直稱得上是一塵不染,阿桂叔夫婦愛干淨的程度可真令趙筠咋舌。
「我跟阿桂叔住在最前面那間,以後你就住這個房間。」阿桂嬸領趙筠來到走這的第二問房間,「這里的其他幾位老師都是本地人,既生在本地,也嫁給本地人,所以你算是第一位住在桂園居的老師。」
踏涯房門的趙筠眼前一亮,一扇窗正對著慈安的後院敞開,後院的景致與矮牆外或遠或近的田園景色完全進入眼簾。房間里床鋪、衣櫃、書桌椅……一應俱全,比起以前和碧瑤她們幾個擠在四坪大的宿舍,這個五坪左右的大空間真的給趙筠帶來極大的意外與驚喜。
「哇!這房間好大哦,看起來好舒適。」趙筠歡歡喜悅的呼道。
「這是靖慈出嫁前的房間。」阿桂嬸順口說道,「靖慈都已經嫁出去十幾年了,這房間一直都空著,能有人住進來,桂園居也會顯得熱鬧些的。」
「在我來之前,這兒只有您跟阿桂叔嗎?」趙筠好奇的問。「後面第三個房間是空著嘍?」
「是啊,這兒就我們兩個老的。」阿桂嬸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趙筠認為阿桂嬸謹慎的應對是因為她們初次謀面彼此還生疏之故,因此她亦不再往下多問。
「往後生活上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就盡避告訴我們。」阿桂嬸臨走前熱心的叮囑。
阿桂嬸一離開,趙筠馬上跑到敞開的窗前深深的吸了口氣,兀自贊嘆著,「回到家鄉的感覺真是太棒了!」
她倒向窗旁的彈簧床,鋪好的床單和疊在一角的薄被隱約透出陣陣的干草香。她在床上抱著枕頭翻來翻去,東瞧瞧西望望,愈看愈高興。雖然這未經裝潢的房間擺設極單純,可這份簡單卻教她開心得不得了,也許是那一扇可以望見藍天白雲、綠樹青山的大個滿足了她的幻想。因此她已經暗自盤算著,要在慈安幼稚園這個地方終老一生。
思緒漫天飛舞的轉著,待視線落在門口的兩只行李箱時,她神游的思緒一下子回到現實。
留著一頭長發卻總習慣在腦後束一條馬尾的她,祟尚輕便舒適的打扮,所以幾件衣服、幾本書便是她全部的家當了,既簡單又干脆,就像她的人一樣。
行李固然不多,但整理還是有必要的。「先把東西擺定位吧!」她由床上一躍而起,開始了整理行李的工作。
夜幕籠罩了大地,趙筠陪同阿桂叔夫婦圍著大圓桌一角,離用在慈安的第一頓晚餐。
「這個小漁村啊,很多的年輕人都到外地去工作了,留在村子里的以老人和小孩居多,我們這一帶只有隔壁村子才有公立托兒所,因為名額有限,路途較遠,所以我們慈安算是這里最具規模的幼稚園了,孩子有七、八十個左右……」他們一邊吃著飯,阿桂叔一邊熱心的告訴趙筠有關慈安的點點滴滴。
一頓飯吃下來,趙筠對家鄉的一切也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為了答謝阿桂叔夫婦的熱情,也為了善盡身為桂園居一分子的責任,趙筠很自動的幫忙收拾飯後的滿桌殘余,並自告奮勇的搶下原屬于阿桂嬸清洗碗盤的工作。
「這不好啦,你第一天來就讓你忙。」阿桂嬸客氣的婉拒。
「沒關系的,煮飯燒菜我是不在行,不過洗碗筷可簡單容易多了,讓我來吧!」說著說著,趙筠已拿起餐桌上的收疊好的碗盤,一腳跨進了廚房。
阿桂叔夫婦對望一眼,在心中稱許趙筠的懂事。
趙筠打開水龍頭,三兩下就把一堆油膩膩的碗盤洗得光潔晶亮了。她不禁沾沾自喜的笑著大聲說︰「在台北時,我就常跟以前那票四人幫的姐妹說,我趙筠除了教小娃兒之外,最厲害的本事就是洗這些鍋碗瓢盆了,大家還說好哪天要是一起開個小餐館什麼的,洗碗的工作非我莫屬哩。」
她志得意滿的正想拍拍自己的胸脯,沒想到手一舉,緊接著乒乒乓乓的聲響轟然四起。
完……完蛋了!她竟然把流理台上一落剛清洗好的盤子給揮撥落了地。
方才還說著大話的趙筠又羞、又窘、又尷尬的望著滿地的碗盤碎片發呆。
坐在客廳的阿桂叔夫婦,為了不讓她太難堪,只好假裝耳背沒听到碗盤擊地聲,繼續看他們的電視。
「各位小朋友好!」上課的第一天,趙筠笑臉盈盈的走進小班的教室,她心里很有把握可以搞定這十五個小毛頭。
「趙老師好!」幼童們拉開童稚的嗓音,歡迎新老師的到來。
趙筠露出滿意的微笑說︰「哇!小朋友都好有精神哦。早上一定都有吃早餐嘍?」
「對!」孩子們個個笑容滿面。
「嗯,老師相信我們小班的小朋友不但有精神,而且都很听話,是不是啊?」
「是!」又是一片附和的童稚聲。
「好。」趙筠搬了張與小朋友同樣的小椅子往兩排課桌椅的中間一放,並輕松自如的擠進孩子堆里說︰「老師跟你們坐在一起,好不好?」
左右兩邊的孩子們不時互望,且傳出此起彼落的嘻笑聲,「好!」
「剛剛做早操時,園長已經跟小朋友介紹過老師了,可是老師不認識你們,怎麼辦呢?」趙筠故意對她右手邊的小男生發出求救聲。
趙筠撫著他的頭問︰「你叫什麼名了呢?」
「老師!他叫盧兆谷,他媽媽都叫他毛毛,有一個坐在後頭的胖小子在位子上指著那個害羞的小男生道。
「毛毛,好可愛的名字。」趙筠又模模小男生盧兆谷的小腦袋,並對胖小子說︰「那你呢,你媽媽是不是叫你親愛的小胖胖?」
「小胖胖。呵呵呵……」孩子堆里起了一陣笑鬧聲。
此時趙筠不經意瞥見方靖慈正笑盈盈的在窗外默然駐足,並表示滿意的對趙筠點了個頭後緩步離去。
「不是啦。」胖小子連忙站起身,急躁的澄清,「我媽咪叫我恩恩,我爸比都叫我胖恩恩吶!」
「你是……呂隆恩?」趙筠流覽過手中的點名冊,立刻猜到胖小子的名字。
「對,還有她叫裴心雅,園長都叫她小雅。」胖恩恩指了指坐在他身旁的小女生。
小雅是個梳著女圭女圭頭,長得清清瘦瘦,極為秀氣的小女孩,她怯生生的小臉寫滿了不安,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樣。
「小雅長得好漂亮,是不是像媽媽呢?」
趙筠原以為小雅該是驕傲的點頭回應,然而她卻緊抿著小嘴,臉兒直往下沉。
兩年的幼教經驗讓趙筠接觸過許多的孩童,她清楚每個孩童的家庭並非都是單純而健全的,像這個裴心雅的小女孩,由其神情反應,趙筠已猜出八九了。
「我媽咪說她沒有看過小雅的媽眯耶,小雅只有阿公和阿嬤。」胖恩因在一旁搭腔。
敏感的趙筠察覺事情不妙,趕緊帶開孩子們的注意力,轉而拍拍她左手邊的小女生問道︰「還有這位大眼楮的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啊?」
「老師,她叫游一龍,我表哥說她是一條不會游泳的恐龍。」小女生未及開口,竟讓胖恩恩給搶先代答了。
「你亂講!」小女生尖聲抗議,她嘟起嘴,狠狠的白了胖恩恩一眼才望向趙筠,「老師,我叫游韻蓉啦,呂隆恩最愛亂說話了!」
胖恩恩不以為意的對韻蓉扮鬼臉。
「胖恩恩,你要記住韻蓉的名字哦,如果以後再故意叫錯,老師要打你屁屁唷!」趙筠滿臉慎重的提醒胖恩恩,並乘機召告全班,「被老師打屁屁可是很痛的,尤其像胖恩恩的小一打下去,會‘啪啪啪’的哦!」她邊說邊擺出用棍子打人的狠樣。
「哎唷,不敢了啦!」機伶調皮的胖恩恩故意裝出痛苦的表情救饒。
「哈哈……」孩子們不禁笑成一團。
隨著一陣陣的笑鬧聲傳出慈安幼稚園的小班教室,趙筠的工作亦開啟了序幕。
在方靖慈的引介下,她也認識了在慈安任教的另外四名老師,除了羅櫻丹與趙筠年歲相當外,其余多半已有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且都已結婚生子了,十足是「母鴨帶小雞」的模樣。而她在台北時的碧瑤、小茜、咪咪都幾個年輕女孩帶一大群孩子的景況,則儼然像是孩子王。
午後,當趙筠去趟洗手間出來,老遠便听見教室那頭傳來孩子們的叫鬧聲。
他們怎麼都醒拉?!她真難以想像五分鐘前還睡得香甜的小毛頭們,竟一窩蜂的全醒了。
一定出狀況了!她猜想著腳步也急促起來。
「老師!有人大便大在褲子里!」告狀的孩子對疾速趕回的趙筠蹙眉大呼著。
「老師,是小雅啦。」
「哎唷,她好臭哦!」大伙兒相繼掩鼻回避。
「老師,小雅大便大的褲褲里,好惡心哦!」
孩子的告狀聲此起彼落,而小雅則又羞又怯的紅著眼眶、畏畏縮縮的蹲在牆邊,不一會兒,兩行眼淚迅速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對此情形早已司空見慣的趙筠緩緩走近小雅,小雅見狀愈是往牆角退縮,她看來非常的驚惶,仿佛怕趙筠會給她很嚴厲的處罰。
「乖。小雅,不要怕,每個人都會有不小心的時候,這沒有什麼的。」趙筠蹲在小雅面前,她要讓小雅清楚的看見她和煦,沒有一絲責怪的表情。
小雅水汪汪的眼楮慢慢的定在趙筠的臉上,而她的小臉上仿佛盛滿了無法置信。
趙筠給她一個肯定而安心的微笑,溫柔的拉著她的小手將她牽起,「乖,跟老師來,我們到廁所去把小洗干淨,順便換一條干淨的褲子。」
小雅就像只備受驚嚇的小貓咪,讓趙筠覺得既心疼又憐惜。
這是趙筠第一天上課所發生的事,小雅送給她這份特別的見面禮讓她印象深刻。
「園長,我想了解一下小雅的狀況。」三天後的傍晚,趙筠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前往辦公室我方靖慈解開心里那團疑雲。
「小雅才到這里一個多月,當時是她外婆帶她來報名的。」方靖慈請趙筠坐下,神情鎮定而平和。
「小雅跟她外公外婆住在一起?那她的父母呢?」趙筠急切的追問。
「她是外公外婆養大的,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方靖慈氣定神閑的指稱,「其實像小雅這種雙親都在大都會謀生,將孩子托給長輩照顧的情況在我們園里比比皆是。」
「哦?但我听胖恩恩說,他媽媽從未見過小雅的父母親。」趙筠仍有疑惑。
「也許是他們不常回來的關系吧!這並不是我們可以干涉的範圍。」方靖慈婉轉的口氣里潛藏著另一層含義。
「經過這三天來的觀察,我覺得小雅很特殊,跟一般的孩子不太一樣。」趙筠以幾近肯定的口吻說。
「你認為她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方靖慈含笑反問,似乎並不認同趙筠的看法。
「我不知道你從先前離職的簡老師那兒了解到多少。可是據我的觀察是,小雅非常沒有安全感,對周遭不熟悉的人事物相當瞻怯。雖然她沒有學習障礙,但語言表達方面明顯較差,她不愛與同伴有任何溝通,即使下課時間,她多半也是一個人靜靜坐在角落觀看同學們玩耍,她甚至在課堂上尿急也不敢跟我報告,這三天中她不是在教室大便就是尿濕褲子,我很少見到她笑,別的孩子的笑鬧聲似乎也很難去影響她,我想她的家庭可能有問題,或者……」趙筠還想往下講,卻見方靖慈給她一個停止的手勢。
「趙老師,我知道你是一位非常有愛心的老師。」方靖慈未改先前的神色,好像早已對趙筠听陳述的一切了然于胸。「不過我必須告訴你,小雅的家庭很正常,她只是一個比較害羞內向的孩子而已,除了她本身的個性外,可能與她們家住得偏遠,從小缺乏玩伴互動,加上她剛到慈安沒多久,還未適應這里的團體生活等諸多因有關。」方靖慈振振有辭的告訴她,同時也暗示著,真正有問題的是她太過于豐富的想像力。
就算趙筠再少根筋,也會懂得方靖慈的言外之義。
她原以為小雅可能是來自一個破碎家庭,在缺乏關愛之下,才會對周遭人事物顯得那般不安與畏怯,豈料一切仿佛只是她過于主觀的假設罷了。「謝謝園長,我了解了。」
碧瑤她們在臨行前對她的句句提醒言猶在耳,想到此,趙筠不禁對自己的反應過度感到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