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園並未如眾人所預期的張燈結彩,大肆慶祝,只是象征性的在大門邊貼上小小一個「囍」字,燃了一串特短的鞭炮後,整個儀式便告完成。既沒有宴請賓客,亦無三定六聘,過程簡單得有些倉卒與草率。
周管家告訴園外那些爭破頭想擠進去湊熱鬧的群眾,今兒他家老爺僅是納妾,並非娶妻,故一切從簡。
「還沒娶妻就先納妾?邪門!」
大伙意興闌珊地掉轉頭,馬上又興高采烈地討論得口沫橫飛。
楚孟揚枯坐花廳,維持他一貫的不動如山。
娶妻也好,納妾也罷,但凡他想做的,便毋需向任何人解釋原委。
「老爺,夜深了,請回房歇息。」左從風為他斟上一壺碧羅春,恭謹退往斜後方。
他端起瓷碗,淺淺啜了一口,沉郁的臉容依然愁結凝重。
「有她的消息嗎?」他問,眼中是習慣一次次失望後的漠然。
「有。」左從風面上殊無喜色,反而罩上層層陰霾。
「在哪?」他一躍而起,雙眸炯炯發亮。
左從風卻不以為然,「在一名花農家中,她……她現在過得很好。」
分明話中有話。「你認為我做錯了嗎?」
左從風打一開始就不贊成楚孟揚納蘇月琪為妾,那無異是將仙兒阻絕于門外。
試想,哪個女孩兒家能忍受這種事情。
蘇月琪不配常憩園的女主人,沒有人肯服從她的,尤其是他左從風。
「從風無權批評,從風只知道仙兒姑娘不該受此不公平的待遇。」在他眼里,仙兒無異是枝頭鳳凰,和他家主子曾經廝守過的那些女子相較,真乃天壤之別。
「公平?她無故離去,甚且未留只字片語,這對我就公平了嗎?不知好歹、絕情無義的女人是沒資格要求公平的。」她遲早會是他的,他發誓,無論他納十個、八個小妾,仙兒接不接受,都無法改變「她是他的」天定宿命。
左從風不語,他完全不能苟同主子的論調。五年了,他第一次,在心里反抗、質疑他。
「怎麼?你不同意我的做法?」他一呼百諾,慣于從下屬眼中看到崇仰欽羨的神色,這種無言、消極的抗議令他火冒三丈。左從風的態度讓他有遭背叛的感覺。
這吃里扒外的家伙,「仙兒給了你什麼好處?」
「老爺?!」左從風虎目倏然圓睜,「您可以責打從風,但不可侮辱從風的人格。」
你不正是因為他的耿直磊落,才與他赤膽相照的嗎?
楚孟揚察覺失言了,「我跟你道歉。」這些天他的心緒呈現空前混亂,脾氣更是火旺得一觸即發。
「從風了解老爺的苦處,唯今,如何善後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認為那是個問題,男人三妻四妾乃天經地義的事,仙兒如果想成為憩園的女主人,就必須學會包容。」販夫走卒猶時興一妻一妾,何況他富甲一方。
所謂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有為者亦若是。大丈夫不必拘泥于小事,仙兒非凡俗之人,她應該看得更透徹。
「問題是……如果她不想呢?」就他所知,仙兒從沒答應這樁婚事。她會不告而別,顯見即使主子蠻橫強要她回憩園,也未必能如願獲娶美嬌娘。
「你是在暗示我,縱有萬貫家財也不見得能娶到我喜歡的女人?」他的人生經歷不是這樣的。
當年他窮苦潦倒,功名、婚事全部付諸闕如,然今非昔比,放眼于洛陽,誰能與他爭鋒?如此顯赫的權勢,猶得不到一名女子的青睞?笑話!
「姑娘非塵俗之人,這點主子比從風還清楚。」俗氣的女人只會要錢,仙兒要的卻是真心真意。
左從風不明白她特殊的身分背景,但從她熾爍無邪的明眸中,他見到了那份「真」。他素來對自己的眼光自信滿滿。
「女人終歸是女人,只不過大同小異罷了。」他堅信金錢可以買到一切,包括愛情。
「仙兒姑娘不能與市井無知婦女相提並論──」
「夠了。」他的指陳太過赤果果,偏偏又講得切中要害,使楚孟揚怒火更熾,卻無處、也不能宣泄。「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不向我道賀,反而說些放肆無禮的話,知不知道該當何罪!」
左從風鎖緊雙唇,不再置喙。他就是這樣,每次遇到爭不過楚孟揚,又礙難虛與附和時,他就抿嘴不吭氣。
「說話。」他視左從風如手足,兩人每有爭執,他向來不介意壓低嗓子跟他吼得天翻地覆。他深知左從風豪氣干雲,對自己尤其耿忠盡責,他的規勸泰半師出有名,一語中的。
隨便他鬼扯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沉默,那代表是他楚孟揚九成九錯了,才會令他無言以對。天殺的家伙,難道他就從來不出錯?
「夜深了。」
「廢話!」這還要你提醒嗎?
楚孟揚憤然起身,不是前往蘇月琪進駐的新房,而是返回位于東廂水濂居的寢室。
她乞求給她月復內的小孩一個名分,他已經照做,算是仁至義盡了。基于表妹的情誼,他能給的就這麼多,她應該心滿意足,不該再有奢求。
溽暑午後,驕陽依舊纏綿。
憩園內的百花奇草于這一季開得分外零落蕭索。許是天候酷熱,或是雨水不足,更可能是因為……仙兒芳蹤未歸。那個自稱是洛陽仙子的百花之王。
楚孟揚前前後後派了不下二十個人次,前去接她回府,傳回的訊息卻都是教人勃然生怒。
哼!人在福中不知福。難不成要他親自相迎?
連著數日華南各處的傳來佳音,漕幫上是徒眾一致地推他接掌總舵,使他如虎添翼,聲譽日隆。可,所有的成果都難以激起他內心的丁點喜悅。
他沒有理由不高興呀!這一切不正是他戮力追求、謀取的,他不該有悵然若失的寂寥才是,但……她好嗎?
楚孟揚屢次見著左從風,都想問他仙兒委身農舍過得如何?缺不缺什麼?有沒有提過──她也想他?
她會思念他嗎?
可悲呵!身為一名權勢相傾的大丈夫,他居然連一個女人的心都擄獲不了,而這個救他喜、教他憂的小小仙子,卻不費吹灰之力便掌握他的喜怒嗔怨。
可惡!他不屑想她,不要越陷越深,不要不要不要!天!他開始鄙視自己的無能了。她畢竟只是一名女子,可以輕易被取代、被囚、被殺的弱女子,哪來的邪魔妖術得以牽引他的每一處知覺?
「老爺找我?」周管家彎身于廊下。
「備馬。」
「是。」
周管家才轉身,他又後悔了。
「等等。呃……不用了,你去忙吧。」他到底應維持起碼的尊嚴,去求她?辦不到!
廊後簾內傳來一聲極低的嘆息。是左從風。縱使他刻意壓低聲量,楚孟揚仍听得分明。
「不計前嫌,已經是我能容忍的最高極限,她不該得寸進尺。」
要命的大男人思想作祟。
左從風無奈搖搖頭,料想這場冷戰再僵持不下,肯定是兩敗俱傷,徒然浪費大好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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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根本不是花季,你們這群牡丹有沒有搞錯啊?」降龍高坐雲端,對著腳底下的仙兒及一園落英繽紛比手畫腳。
「我們這叫知恩圖報,就因為此時不是牡丹花季,才更能抬高花價,賣個好價錢。喬氏夫婦掙了銀兩,生活無虞後,咱們主子便可安安心心住下來,免受那姓楚的大惡人再三欺凌。」代表眾花發言的白牡丹一副義憤填膺的叉著腰,恨不能替仙兒去找楚孟揚大干一架。
「噓!當心被‘人’听見就糟了。」仙兒朝她猛眨眼,命令她乖乖回去「窩」著。
「你也走吧,」仙兒斜睨降龍,「成天跟前跟後,煩不煩哪?」她還有好多活兒等著做呢,從日出到日落,她寧可載日荷鋤歸,也逃避閑宕下來,讓荒涼的心田無情鞭策她相思的傷疤。
「橫豎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讓我幫你。」降龍翻身變成一名十七、八歲的美貌少年郎,詭笑地挨近仙兒,欲奪她手中的鋤頭。
「謝了,仙兒福薄運舛,擔不起你的大恩大德。」旋身想甩掉他,卻被他抓個正著。
「不客氣。我這人一向樂善好施,特別對美麗佳人──」
「閉嘴!」仙兒拗不過他,干脆連鋤帶鏟一起送他。「再敢出言無狀,當心我到玉帝面前告你。」
降龍照樣嘻皮笑臉,「你辦不到的,忘了你已是個如假包換的凡人,連筋斗雲都無法駕馭,怎麼到南天門去?」
仙兒頓悟,淚珠兒趁勢由她萬念俱灰的俏臉滑落……「降龍,我白來世上一趟,一事無成。此生誤我是痴情,你切切不可重蹈覆轍,走吧,快走!」
「你還惦記著他?需知天下凡俗但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他心中已經沒有你,認清事實吧。」
「不要再說了!」
「我偏要一次說個夠!那個楚孟揚是妖孽投胎,行事怪異,全無章法。你何不隨我擺月兌塵囂于深山密林之中,得享一份空寂,共臻至善至美。」
「你在勾引我?這種行為和人有什麼兩樣?」
降龍有些汗顏,然目光仍是鍥而不舍的精亮。
仙兒咬咬牙,將鐵鋤搶了回來,「你我無緣。」
「有的,只要你忘了那驚擾世道人心的濁物。」降龍一掌擒住她,不願放她走。
「不要這樣。」
突地,仙兒瞟見一雙凶悍燃著熊熊妒火的眼。
楚孟揚先是揚一揚眉,繼而朝降龍射出兩道凌厲星芒,那偽裝的邪笑僵在臉上,像蓄勢待發的烈火。
「我改日再來找你。」降龍不問也知道來者何人。普天之下,大概只有楚孟揚可以輕易左右她的喜怒,讓她臉容復雜得近乎迷茫。
仙兒淒婉一笑,立刻掩面住反方向跑。她不要見他,那是老在夢里糾纏,令她縈懷悵落的人兒啊!
「別走。」楚孟揚拔足急追,卻總是差了數尺,硬是追不上。
是降龍從中作梗。在他眼里,楚孟揚根本配不上仙兒!他到底是個凡人,而仙兒最終仍是得返回南天門。注定沒有結局的情愛,何必開始?
仙兒越跑越遠,楚孟揚鍥而不舍,緊追其後。
「執迷不悟。」降龍冷笑。馬上化作輕煙,乘風奔到長江頭,商請海龍王借來蝦兵蟹將,一路濤卷浪送,呼嘯駭返。
天色陡地變黑,狂風驟雨,江水潑潑狂滾朝楚孟揚四周漫襲而來。
「不可以,降龍!」仙兒凜然駐足。僅見楚孟揚佇立在昏沉黑霧中,高大挺拔,雄踞一方,完全無視于窮山惡水壓頂。
太遲了,此時的降龍像個五內翻騰的妒婦,一心想收抬楚孟揚,永除後患。
「只要你答應即刻跟我回去,我便大發慈悲饒他一命。」
「我……」仙兒進退維谷,回首張望那張教她魂牽夢系、目光焦灼的臉龐。
如果貶謫為人就能與他朝朝暮暮,共守燭燈看日出,她寧願就此翻滾紅塵,永不成仙「我……」
但,炯亮冷冽的眼直逼得她不能言語,唯有淚千行。
「與我同歸于盡?」楚孟揚深邃的眸泛起血絲和水露。
天!他邀她一起死?
為什麼是她,而不是那個新嫁娘?
充其量她不過是他露水姻緣里的一段小插曲,她為什麼要偉大到陪他共赴黃泉?
強烈的不甘心驅使她節節後退……降龍從楚孟揚眼中窺見失望、落寞、憤怒與無邊的淒楚。
他贏了,哈哈哈!他就知道她終究會獲得最後的勝利。嘿!等等,他在干什麼?找死嗎?
楚孟揚挺直背脊,揚著臉面,無畏無懼地往湍水江河一步步踏入。他要找回他的仙兒,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停,退回原地,停住!」降龍大叫。他本意只想嚇嚇他,並無意傷他。
凡人不都是貪生怕死嗎?為何他能視死如歸?
哼!不信你巨膽撼天。
降龍合什念咒,天際忽爾現出一條精光萬丈的蒼龍,翱翔于蒼穹,震聲吟嘯,驕狂騰空而起。
此刻風起雲涌,龍脊上的鬐,焰電豎數,頭角崢嶸,眼楮血紅晶燦,仿佛能力摧群山。它張牙舞爪自空中俯沖,宛似要置楚孟揚于死地。
仙兒見火球不斷,旋即嗅到毛發燒焦的味道……它切莫假戲真做才好!
楚孟揚傲然挺立,執著冷郁,一塵不驚地與它對峙。
他不怕它?!還故意漠視它龐大懾人的氣勢?!這怎麼可能?除非他吃了熊心豹子膽。
降龍猶驚悸忖著,楚孟揚已然昂首前移,搬出永恆不變的孤傲面容,正眼不瞧蒼龍,目光投放至仙兒驚疑不定的朱顏。
「不要,」仙兒倉皇無措,「你忘了,你家里還有位新娘子,她沒理由年紀輕輕就為你守寡呀。」
楚孟揚肅著臉,抿嘴不語,眼中依舊只有她,腳步仍不停歇。
這樣的一個男人,磐石一般鎮定,渾身有駭人的力量,逼令降龍不敢造次。
江水行將淹到他的下頦,再往前數尺必遭滅頂。
他沒那個膽,虛張聲勢而已。降龍到了這時候,還不遺余力瞧扁他,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自我安撫心神,不破他嚇得魂飛魄散。
「不要過來,你回去,回去好嗎?我求你。」仙兒不明白他何以如此。
是為了彰顯剛毅卓絕、不輕易妥協的梟雄性格?還是藉機向眾人昭示唯我獨尊的狂驚霸氣?
總之,他置死生于度外的行止絕不是為了她,在他眼里,女人可以恩愛、可以纏綿,但不可以傾心相屬……仙兒拒絕相信。
「我既然來了,就沒有空著手回去的道理。」仙兒是他一手創造的,為他所擁有,他來要回自己的女人乃天經地義的事。
「你不走,很快便會被大水吞噬,要不了多久,就……就將一命嗚呼。」她雖然恨他,卻依然不忍心見他無辜喪命。
「早在五年前我已經死過一次,徹徹底底了無生趣。今日再死一次也未嘗不可。」他不怕死,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任誰也別想脅迫他。當年他之所以忍辱偷生,為的便是向蒼天證明他絕不認輸,他要知恩圖報,一切羞辱、殘害、欺凌,他也勢將一並討回。
很快,整個疲乏的艷陽已遭沒頂,大地空余一片青暉。
楚孟揚無限倨傲,仰視光怪陸離的天際,與降龍挑釁地對峙。
「蒼龍,回去!」
驀地,傳來一聲嬌叱,那猛吐火焰的蒼龍立刻乖乖的鳴金收兵,潛入雲層。
楚孟揚大是詫異,這位女子的聲音恁地熟悉,仿佛是……古剎中拔刀相助的俠女!他游目四顧,拚命尋找她的蹤影,卻遍尋不著。
慌亂中,沒注意到方才猶淹至頸項的江水,剎那一古腦地退得干干淨淨,降龍也自動消失。
終于……只剩下他二人。
「不必枉費心思,何仙姑走了。」仙兒見罡風已靖,心中巨石才妥妥當當放了下來。
「她是何仙姑?」與恩人緣慳一面,可惜。
「嗯。是南海的何仙姑,掌管三江六河,你認得她?」
「應該是吧,數年前她曾救我一命。」楚孟揚淒婉一嘆,眉宇間現出無盡滄桑。
「咦?你的際遇的確異于常人。」仙兒索然回身,提起裙擺,準備離去。
「你上哪兒去?」他忙擋住去路。
「回洛陽城亳山上。」除了找個隱密偏僻的地方修煉,否則她還能上哪兒去。
「你不能一走了之。」楚孟揚猿臂一伸,輕易攫獲她的雙肩,「你是我的──」
「你的什麼?」仙兒咄咄追問。她要他一個交代,一個明確的告知,她在他心目中究竟佔多少分量?
「我的女人。」
「僅僅如此?你眾多女人當中的一個?」她的心如一片鴻毛,迅速飄向幽暗的深淵……「可見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嘛。」她忿恨地揚起下巴,直視他的黑瞳。
天!他耳鬢全白了,一下子猶似老了十歲。
「並非每個女子都能讓我從容就死。」他拂開仙兒額前紛亂的發絲,印上一記灼熱的吻。
「為什麼?她不好嗎?還是你喜歡變換口味?其實你大可不必風塵僕僕趕來找我,倚紅院里多的是鶯鶯燕燕。」這種口氣活月兌是妒婦的翻版,她是怎麼啦?一開口就管不住自己。
「她很好,但我要的是你。不要拿自己和青樓女子相比,降低自己的格調,也連帶貶損我的尊嚴。」
他挺了不起的,一出口就訓人,還不帶髒字。
「我懂了。」她凝出一陣假笑,不落痕跡地掙月兌他的鉗制。「因為她沒有我美是不是?我忘了你從來就只迷戀美色,根本不在乎誰是誰?」哼!之徒。
「走吧。」楚孟揚蓄足耐性,听她發完牢騷,即一刻也不願多浪費,立刻牽著她的手,往回走。
他輕裝簡從,不經通報,也不曾知會任何人便趕到這兒來。離去時,自然也無需驚擾喬氏夫婦。
仙兒不為所動。「我沒辦法跟一個生性凶殘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想到水旺伯無端病死,她就怒火中燒。
楚孟揚微愕,繼而淡然一笑。
「我是凶殘,然只對惡人。」蒼天不仁,他盡一己之力,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水旺伯也算是惡人?」
「他與我何干?」楚孟揚大惑不解。這女人為了不願和他返回憩園,居然拉里拉雜扯出一籮筐不是理由的理由來責難他。
「虧你裝得一副無辜相。你曾答應我請一名大夫去替水旺伯診治,結果呢?不過才幾兩銀子,你竟讓他活活病死。你說,你不是天性凶殘是什麼?」
仙兒指證歷歷,他則如墜十里迷霧。
左從風辦事素來可靠,怎麼會出這樣的紕漏。
「此事必定另有隱情。」
「隱情就是你舍不得花錢,慣于草菅人命,言而無信,而且死不認錯。」
「你膽量不小。」自他一夕致富後,便再也沒人敢直指他的過錯,何況那還是些莫須有的罪名。
「不高興?惹火你了嗎?」仙兒取出藏于懷中的畫軸,交到他手上,「毀了它,連人帶畫,我會感激你的。」
「你在威脅我?」楚孟揚脾氣極硬,他肯親自跑這一趟,已經是破天荒的了,她卻不知珍惜。
「別會錯意,我這是在請求你。」既然離不開他,又沒那度量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欸!天,她甚至不確定他肯不肯要她呢。
他當她是什麼?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所以就能任其好惡揮之則去、呼之即來?「你寧願一死,也不願跟我回去?」這是他听過最荒謬無稽的話。他不信和他相處有那麼難。
仙兒淒涼地點點頭。
氣死他了。「我為你拚卻九死一生,險些送命,你就這樣報答我?」難道她絲毫不留戀他們共同有過的美好辰光。
仙兒怔忡地低喃︰「你那麼做,是因為愛我嗎?」
「我那是……」
愛?記不得有多久,他不曾問過自己還能不能愛。他殆精竭慮,只求出人頭地,雄霸一方,女人等同于財富,用來滿足虛榮、象征權勢,他何嘗真心愛過她們?
愛?太虛無太飄緲,也太奢侈了。他早經荒蕪、冷死的心,是否依然殘留著那樣的火苗?他不敢確定,因為遺忘太久。
「不用回答。」在他尚未更嚴酷刺傷她之前,她還來得及阻住淚水,不讓酸楚再度折磨她已然破碎的心。
何必多此一問?他臉上的表情不是已經寫得夠明白了嗎?
走了吧,散了吧!
日暮鄉關何處去?煙波江上使人愁。
一切原來僅是她的痴心妄想,愛上這樣一個人,除了傷心依舊只余傷心。
仙兒幽幽嘆惋,翻身躍入畫軸……許久許久之後,周遭猶縈繞著聲聲嘆息……像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