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怒情郎 第5章(2)

她不想隱瞞他,可是在他對她充滿不信任時,她如何能對他說實話?

「今夜很悶熱,我睡不著,所以穿上這身衣服,以為這麼晚了不會踫到人。以前我經常穿這樣夜游,從沒遇見過誰。如果知道今夜會遇到你,我一定會好好打扮再出來散步。」

她的話確實很有說服力,讓他想起兩年前那個在山崖上獨自垂淚,在花園小河嬉戲的孤獨少女……

難道,那時她對他的感情,並非自愛,而是出自需要——排解孤獨的需要?

「是的,你一直這麼孤單。」他的語氣平靜,卻帶著暴風雨降臨前的壓力。「當年的我,是不是也因為這個原因,而成為你的玩伴,得與你親近?」

「你怎麼可以那樣想?」婉兒抿緊下顎,很氣他看不清她對他的真摯感情。

她誠實地告訴他︰「不,那時我親近你,是因為我喜歡你、愛你,並不是因為孤獨。我對你的感情始終如一,長這麼大,除了你,我從不需要任何男人的陪伴,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他嘴角那抹譏誚的笑紋消失,銳利的目光變得柔和。

他凝視著她,突然將她緊緊抱在懷里,仿佛害怕一松手,就會被人搶走似的。

最初,她因驚愕而抗拒,但隨即溫順地依偎在他胸前,發出顫抖的喟嘆。「這不是在做夢吧!」

她帶著喜悅和感傷的嘆息,像一把火,燒毀了郭逸海殘存的自制力。

他忘了一切,俯下頭,做了他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情——吻住了她的唇。

那是一個生澀而急躁,並含著怒氣的吻,但當他分開她的唇,猛烈地索取她的愛,而她以同等的熱情回應他時,他墜入了既震撼又甜蜜的激流中。

婉兒忘了兩人不久前的爭執、懷疑和不信任,她只想抓住她夢寐以求的愛——他的愛。

當強烈的令他感到雙膝變軟時,他知道他必須停止,不然他會對她做出更不合禮教的事情來。

「婉兒……」他離開她的嘴,可她不願意停止。

「別停……」她雙目微閉,紅唇半啟地昵喃。

他克制著自己,握著她的上臂,將她輕輕推開。「我……不能再繼續。」

她睜開迷蒙的眼楮,不情願地抓著他。「為什麼?」

他俯視著她,再次為她的嬌艷美麗動心,可是他必須管住自已的身體。「因為我不該踫你。」

她仿佛被他打了一掌。「你可以踫我,因為我是你的。難道你忘了兩年前我們在這里互許終身?」

「我記得,但在我還沒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前,我不能踫你。」

他深深地望著她,她呼吸急促,雙頰暈紅,眼神狂亂,神情卻有著一絲疲憊。

他不想再欺騙自己,他根本就沒有一天忘記過她,沒有一刻真的恨過她。

看到她如此疲憊,他不忍心再折磨她。

他親吻她的頭頂,輕聲說︰「回去睡覺吧,我們都累了。」

他溫柔的話語令她雙眼蓄滿淚水,她在他懷里抬起頭,深情的目光看進他的眼底,懇求道︰「逸海,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給我多一點時間,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他們四目相接,氣息相融,他無法拒絕如此坦誠而謙卑的請求。

清早,浩瀚的大海一望無邊。

冰逸海站在高大的福船上,指揮著數十艘戰船操練。

一艘「海滄船」劈波斬浪,如箭般駛來。認出來者,郭逸海命令舵手減速。

「郭將軍,大嶼礁發現兩具尸體。」海滄船上的孫倉事,站在小船上報告。

大嶼礁!冰逸海渾身一震,想起昨夜在那附近听到的鷗嗚相遇到的孔老三,立刻將訓練指揮權交給下屬,然後飛身躍上海滄船,命令孫俞事立刻趕去大嶼礁。

大嶼礁一帶海岸曲折,分布著大量明嶼暗礁。沒有了昨夜的濃霧,巨大的黑礁石在灰色的海水和黃白色的沙灘上,顯得突兀而森然。

冰逸海到達時,除了幾個士兵,還有不少鄉民在那里,多為老人和孩子。兩具尸體扭絞著躺在沙灘上,顯然死亡前,他們在打架。

面朝下的那個一身黑衣,雙手掐著另一人的頸子,背上有個很大的窟窿,從傷口的深度和整齊的邊緣看,為利刀所致。

面朝上的那個,年約二十四、五,短發蓬亂,面色青紫,雙目暴突,屈膝頂在對方的肚子上。

冰逸海對一個士兵說︰「去府衙通報仵作驗尸。」

「是。」後者往城里跑去。

「誰最先發現的?」他問走到他身邊的孫俞事。

「附近玩耍的小孩,一定是昨夜漲潮時,被海浪沖上岸的。」

冰逸海看看下半身仍浸泡在潮水中的尸體,他讓士兵費了點力將尸體分開後,把黑衣人翻轉過來,當即大吃一驚,並听到圍觀者中響起幾聲輕微的抽氣聲。

是他——婉兒對他微笑,並隨他離去的黑衣男人!

盯著這張濃眉短髭的黑臉,他難以置信。用手指按壓死者肌膚,他推斷死亡時間,大約在昨日午夜。

「有誰認識他們?」他問圍觀的人。

眾人沉默,一個老人指著黑衣人。「他是藍莊的邵五!」

「城東藍莊?」他看向老人。

那老人說︰「他是藍莊主的僕人邵五,是個好人,不該死得這麼慘!」

鄉民們走近圍住黑衣人,為他拉平衣服,整理遺容,卻無人走向赤身男子。

看來這赤身男子不是本地人︰郭逸海暗自想著,讓士兵找來一片破帆布蓋在他臉上。

「郭將軍,仵作到。」

冰逸海尚未作出回應,就听到圍觀的鄉民起了一陣騷動。

「藍莊主來啦!」

他回頭,一個男人從山坡上走來,抱拳道︰「各位大人、鄉鄰辛苦了。」

冰逸海問他︰「閣下是藍莊莊主藍廷儒嗎?」「正是在下。」藍廷儒回望著他。「藍某剛剛得知,家僕邵五慘遭不測,溺海而亡,特來確認。」

冰逸海指指黑衣男子。「藍莊主請。」

藍廷儒走到尸體前,定定地注視著黑衣人,而後身子一軟,單膝跪下,口中喃喃地說︰「是……他是我的家僕,可怎麼……」

「老爺!」身邊兩個隨從將他扶起。

「郭將軍,可否容藍某帶邵五回家安葬?」他抬起頭請求道。

冰逸海觀察著他,見他面色慘白,雙眼泛紅,盈然對他的家僕有很深的感情,于是說︰「可以。不過官府需要先行勘驗,請藍莊主稍等片刻。」

「藍某可以等。」

冰逸海轉身對府衙仵作吩咐了幾句,然後趁仵作查看尸體時,對藍廷儒說︰「貴家僕看似在與人搏斗時墜海身亡,藍莊主可否協助本將辨認一人?」

「藍某義不容辭。」

「請跟我來。」

此時,果身男尸已被移到停尸板上,仵作和他的手下都在黑衣男子身邊,孫俞事則帶著士兵們,忙著將觀看仵作驗尸的鄉民驅散開來。

冰逸海走過去,掀開覆在那人身上的帆布,「就是這個人。」

藍廷儒湊近,在看到死者可怖的面容時,喉嚨發出困難的吞咽聲,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不,藍某從未見過此人。」言畢,連連退開。

冰逸海放下了帆布,思考著這個陌生人的來歷,及他與藍莊家僕打斗墜海的原因。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這人腰側凸起的地方。他探手,模到了一個形狀怪異的東西,而後輕巧地將其抽出,反手塞進自己的袖口。

隨後,他告別藍廷儒,留下孫俞事協助仵作驗尸,往城里的「大力錘」去了。

直覺告訴他,昨夜孔老三沒有對他說實話,他們那時候出現在大嶼礁,與那聲令他疑竇頓起的鷗鳴和今天這兩具男尸一定有關,他得去會會那兄弟倆。

「大力錘」在泉州城很有名,他去之前已先了解過這兄弟倆的情況,得知他們是多年前逃難而來的難民,有個小弟流落在合歡島,被他妹妹芙蘭收容。

他憂慮地想,不知合歡島的失陷,是否與這孔家兄弟有關?

稍晚,當他離開「大力錘」時,雖沒得到想要的答案,但也並非空手而歸。

他見到了孔家兄弟,從孔老二的沉默寡言中看出他的陰冷,從孔老三的能言善道里察覺到他的狡詐滑頭。

盡避他們一口咬定昨夜是在清理船底,後來因霧太大才放棄。可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冰逸海坐在桌前,注視著手中那個今天從死者身上取來的東西。

那是一把形狀怪異的刀鞘,輕彈刀鞘,一柄鋒利的小刀躍然而出,他的拇指劃過刀面上的圖案,那是倭寇的保護神——八幡大菩薩。

這把刀表明了死者的身份,倭寇刀劍不離身,尤其是這種代表身份的刀更是珍貴,因此那名死者必是倭人無疑。

現在,他最想弄清的,是邵五的真實身份。

他真的只是藍莊家僕嗎?

想到藍廷儒看到尸體時悲憤痛苦的神情,他的疑慮更深。盡避藍廷儒試圖表現出平淡,但那隱藏在眼底的情緒,瞞不過他的眼楮。

那絕對不是單純的主人對僕人的感情。

由此,他聯想到這兩天在泉州城所打听到的事。

人們談論最多的就是飛鷹和那位樂善好施的莊主。但對「飛鷹」的議論既有贊賞和崇拜,也有恐懼和詆毀,唯獨對藍莊主,幾乎都是贊美。

他沉思著,想起那聲高亢的鷗鳴,那顯然不是自然的鳥鳴,而是人為模仿的聲音,有著某種目的——召喚或傳訊。

他知道每次飛鷹行動時,都有鷗鳴聲出現。由此可知,昨夜在大嶼礁發生的事情,不僅與孔氏兄弟有關,也與飛鷹有關。

如此來看,邵五可能不是藍莊家僕,而是飛鷹的手下?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里猛然一閃,他忽然有了個更大膽的推測︰飛鷹一定與藍莊有關系,或許,飛鷹與藍廷儒本來就是同一人?惟有如此,作為僕人的邵五才會為主子外出,為主子而死!

以藍廷儒的地位和財富來看,他有足夠的能力和條件組織民間的力量,承擔起官兵無能擔負的守衛責任。

這解釋了為何每當倭寇或海盜來犯時,「飛鷹」總能及時采取抵抗行動,因為藍廷儒擁有大批擁戴者,自然有豐富的消息來源。

這也解釋了為何邵五那樣一個沒有行動自由的家僕,能在夜間私自外出與倭寇搏殺,因為他得到了他主人的許可。同樣的,這也解釋了為何自他上任以來,始終無法查獲「飛鷹」的下落,因為他有嚴密的保護層和眾多的支持者,想想看,誰會出賣自己的崇拜者?誰會想到富裕儒雅的鄉紳,會是那來無影、去無蹤的飛鷹?

當然,這同樣解釋了為何崔婉兒會竭力替「飛鷹」辯護,以及藍莊僕人為何會去找她,因為她認識「飛鷹」——藍莊主,並崇拜他。

她果真欺騙了他,果真有事瞞著他!

對此,他感到怒不可遏。可是想起昨夜她含淚對他說的話,他開始相信她並不是真的想隱瞞他,一定是被「飛鷹」所迫,她不得不如此。

如果是這樣,他會原諒她,忠于朋友的人不該受到指責。

疑團解開,他帶著自信的微笑,往城東藍莊走去。

他要去見那位勇敢的斗士,感謝他過去的努力,並禮貌地警告他︰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任何人——不管是誰,不管動機如何。

都不能違犯朝廷律法蠻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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