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哀傷的人用酒精折磨自己,所有的回憶都是繞著爺爺打轉,他們的相處,他們的談話,看似平凡,但如今這樣的平凡卻再也不可能了。
他的父母雖然只有他一個小孩,但總是忙于自己的事業,將他丟到外地讀書。在他寂寞而孤獨的成長過程中,他的父母只有來看過他幾次,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和爺爺一起度過的。爺爺給他親情,教會他什麼是愛,想幫爺爺分憂解勞的想法支持著他,讓他努力的朝著成為一個成功經營者的方向前進,而現在,爺爺再也不能分享他的成果。
現在做什麼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夏佐心灰意冷的麻痹自己,他甚至不在乎沒有他的明天會變成什麼樣。
「少爺,報社的總編輯格登先生來看你了,少爺?」
「我誰都不想見!」
站在房外的格登先生,從藍斯老爺掌理報社時就是他的好幫手,如今見夏佐懷憂喪志的模樣,身為一個關心他的長者,他無法坐視不理。
「何管家,麻煩你請人將門撞開吧!」
「把門撞開?這……少爺會生氣的,沒有他的許可我不敢……」
「沒關系,有事我會負責的。」
在格登先生的授意下,何管家不知如何是好,但看少爺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只好找來幾位壯丁,示意他們將門撞開。
猛烈的撞擊聲,驚醒了房內的夏佐,在明白他們的意圖之後,他氣急敗壞的踩著踉蹌的步伐來到門邊。
「你們瘋了是不是?誰允許你們這麼做的?」
但是在格登先生的堅持下,撞擊的聲音仍然沒有停止。夏佐憤怒的拉開了門,一時之間,撞門的人重心不穩的跌成一團,也撞倒了夏佐。
「你們明天統統不用來了,現在就給我滾!」夏佐怒吼著。面對何管家憂慮的眼神,格登先生做出安撫的手勢,請她把其他人都帶離現場,之後他一個人走進房內。關上房門,格登先生一把抓住夏佐的衣襟。
「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你這算什麼,你以為用這種方式懷念你爺爺,他就會高興了嗎?」
不論體力或體型,格登先生當然不是夏佐的對手!但是基于對方是長輩的立場,夏佐並沒有拉開他的手。
「不關你的事。」
「這當然關我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爺爺努力了多少年才打下這片江山?現在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而是你爺爺一手創建的事業,里面有多少人的希望與寄托,以前這些是你爺爺責無旁貸的責任,現在你爺爺過世了,這就成了你的責任,你懂不懂?」
夏佐沒有回應。
「你以為你一個人痛苦就算了,你知不知道你掌握了多少員工、多少家庭的痛苦與快樂?你爺爺若知道你現在這樣,他會安心嗎?」
榜登先生的話敲醒了夏佐自從爺爺過世以來,一直不願面對的事實……是的,爺爺辛苦了一輩子的事業,他不僅是為自己而努力,這里面還有眾人共創的希望。
夏佐懂了,他的逃避與失落會讓爺爺蒙羞的。
「謝謝你,格登先生,我明白了。」
「夏佐,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現在,他得負起當家作主的責任,他沒有權利說放棄。
自格登先生離開之後,夏佐決定恢復從前的生活方式,甚至要比之前還要努力,將痛苦寄情于工作。然而當他離開自己的房間,似乎有什麼和以前不一樣……
瑟兒呢?為什麼不見她的身影?
他匆忙的走進她的房間,什麼都還在,那她去了哪里?
夏佐隨手翻著桌上的書籍,卻看到極為眼熟的一本書——《湖濱散記》?這是他小時候送給瑟兒的書,難道她一直保留到現在?這本書讓他掀起了塵封的回憶,他和瑟兒也曾共享過許多的時光,只是他不願正視,選擇漠然的忽視地。
一直等到晚上,還是沒能看到瑟兒。一股不祥的感覺突然晃過了他的心頭,他不想再等,決定直接詢問何管家。
「少爺,因為你之前一直把自己鎖在房內,我們也不敢告訴你……少夫人在一個多星期之前就已經離開了。」
離開?瑟兒怎麼會離開?
「她去哪里了?」
「她沒有告訴我們……」
「你說她離開是什麼意思?她能去哪里?她甚至沒有離開過莊園,再說她的衣物都還在,怎麼說她離開了?」
「少夫人沒有帶走任何屬于莊園的東西,她說謝謝你對她的照顧,但是她不想再留下來惹你心煩……」
連瑟兒也離開他了嗎?還是他應該慶幸她終于離開他了?
夏佐在何管家退下後,一個人在瑟兒的房間內回想著一切。瑟兒離開了?瑟兒離開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有離開的一天,畢竟她總是那樣的溫和可人,就算發生了什麼事,似乎都不會改變她的初衷。
她為什麼要離開?又為什麼不對他說一聲,只說不想惹他心煩?她能去哪里?除了安綺華姑媽,她沒有任何親人,沒有工作經驗,她該怎樣維生?
夏佐打開了化妝台的抽屜,里面唯一的一件珠寶是爺爺送給她的珍珠耳環,而它現在還好端端的躺在絲絨盒子里,她連這也沒有帶走。
她是想藉此表明她的心志嗎?她用離開來抗議他對她的誤會?
瑟兒在外面是待不下去的,現實的社會不是單憑一時的沖動就可以生存的,他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就會因為受不了挫折而回來。
「不用擔心,她只是借這個機會表態罷了!」
夏佐這樣安慰自己,雖然內心里有某種被撕裂的情緒,但是他故意忽略它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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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讓自己「恢復正常」,夏佐夜以繼日地投入工作,雖然他事必躬親要求比誰都嚴厲,但是仍然不能讓他忘記心里的焦慮不安。現在的他很容易為一點小事而大發脾氣,更常常借助頻繁的會議來讓自己忙碌,對此,不管是莊園里的僕役或是報社里的員工,每個人莫不戰戰兢兢的,深恐惹他不悅。
夏佐當然不會沒有感覺,只是他難以控制心中泛起的波濤,隨時都在提醒他刻意忽略的情緒。
每天當他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莊園,大廳里的長型餐桌顯得多麼的冷清,回到自己的房間內,連溫度都有了不同的反映,長夜漫漫成為他的夢魘,他的夢境不斷的提醒他一切已經不同了。
走過花園里的羊腸小徑,夏佐不由自主的來到了瑟兒所說的「秘密基地」,他似乎還能感覺到她輕盈的身影、微笑的模樣,以及說話的樣子……從他第一次在這里見到她,她似乎愈來愈美麗,但是她的善良卻沒有任何的改變,他喜歡她輕顰淺笑的模樣。
怎麼會呢?莊園里明明還是和以前一樣,可是他卻總覺得缺少了什麼,似乎某種鮮活的靈魂被剝離,讓他的心里時時刻刻有著牽腸掛肚的期待。
長時間的工作不再能填滿他的想像,他的心思常常不由自主的飛到其他事情上,就像他會對著行事歷上的日期發呆,在心里偷偷計算著時間,每一分鐘都格外的漫長難捱……已經一個月了,他自以為是的猜測並沒有出現。
這天,當夏佐步行在市中心街道的時候,他還是不打算承認自己是希望能遇上「某人」,他的腳步輕緩,眼神卻相當銳利的觀看著路過的人群,特別是女性。
罷進入春天的氣候,有帶著自然花香的和風,有殘雪落在樹梢的景致,紅磚道上都是雙雙對對的情侶,親昵的同游共享美麗的午後。
夏佐的心思卻不在這些風景上,觀看著兩旁商店的櫥窗,也只是為了希望能發現服務人員中,有沒有他熟悉的身影?
一直到他覺得走累了,在咖啡屋點了一杯咖啡,視線仍然沒有放棄過往的游客……
突然!他似乎發現了令他眼楮為之一亮的身影!夏佐慌忙的丟下鈔票快步離開咖啡屋,他的目標離他還有些距離,但是夏佐顧不得路人好奇的眼光,在紅磚道上飛奔著,還因為一時停不下來差點撞上了他的「目標」。
「瑟兒,你到哪里去了?」
他由背後呼喚她,手掌卻已經拉住了她的手臂。
女子回過身,閃動著大眼楮上下打量他之後,露出甜美的一笑。「我不叫瑟兒,你可能是認錯人了。」
不是她,不是瑟兒……
「對不起,我很抱歉。」
「你在找一個叫瑟兒的女人嗎?」她無限風情的拂開長發。
「是的,你認識叫瑟兒的人嗎?」夏佐的心里還存有一絲希望。
「我是認識叫瑟兒的人,不過她還算不上是個女人。我的外甥女也叫瑟兒,但她今年只有六歲。」她俏皮的回答。
夏佐現在沒有欣賞幽默的心情,再次向她致歉之後,轉身離開。他認識瑟兒的時候,她也是六歲。
踩著失望的腳步,夏佐覺得全身的重量似乎在一瞬間沉重了起來,路旁樹木的枯葉被風吹落,卻也清晰可見新芽的萌發……夏佐倏地停住腳步,恍然大悟自己的愚蠢。
他為什麼要覺得空虛,他為什麼要時時不安,他為什麼要到這里來,他又為什麼跑出咖啡屋只為追求一個相似的背影?
他不敢承認的是什麼?是瑟兒離去之後所帶給他的失落,是他擔心她的安危,是他不願意她就這樣離開,是他心里明明渴望她,卻又欺騙自己的矛盾心態!
他犯了嚴重的錯誤,他不應該讓她離開。他太習慣她的存在,以至于不曾想過失去她之後該怎麼辦。他自以為是的要求她付出,卻不曾給她同等的回報。瑟兒的離開說明了一切,他指控的只是一個真心愛他的女人……只是他現在才了解自己不能沒有她,瑟兒還願意給他機會嗎?
是的,他愛她,從她毫不猶豫的為他擋下金百莉的那刀,他的內心就已經深陷不可自拔的拉鋸戰,是他一直欺瞞自己,不敢正視對她的感情。
夏佐想起了那個夜晚,瑟兒在書房里等著他,羞澀靦腆的拉開她的睡袍……
「……我……無法取代她嗎?」
她的表情是那樣令人不忍,而她鼓起勇氣所做的一切只為博取他的歡心,但他卻殘忍的拒絕了她。
「天,我對她做了什麼?」
夏佐知道自己傷害她太深,但是他只求一切都能有補償的機會。
回到莊園,他馬上敲開了安綺華的房門。
「安綺華姑媽,求求你告訴我瑟兒在哪里!」
夏佐發揮了無比的耐心,就是為了讓安綺華能說出瑟兒的下落,但基于保護佷女的立場,安綺華並不願意輕易松口。「少爺,也許現在你是我的老板,但我不容許任何人再欺負我的瑟兒!」
「我知道我錯了,我會盡一切力量來挽回。」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讓瑟兒流眼淚就是不對!」
「我不會再讓她哭了,我會保護她……」
在夏佐一再的要求下,安綺華起先不願意告訴他瑟兒的下落,但不管她怎麼說,夏佐的決心絲毫不動搖,禁不住他充滿誠意又不厭其煩的要求,安綺華才將瑟兒的住址交給了他。
「瑟兒現在在培若先生家里當家庭教師……不過你得先答應我,如果她不肯回來,你千萬不要勉強她。」
「我保證!」
夏佐一拿到地址,迫不及待的跑了出去。
只是,他該用什麼方式讓瑟兒知道他的心意?瑟兒還願意再相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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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兒,這一個月來你的表現很好,不過有件事我想先和你商量一下,我有一位親戚也需要家庭教師,而且很迫切,所以我已經答應先讓你去教他。」
「我?可是培若先生,那你的女兒怎麼辦?」
穿著一身白色洋裝的瑟兒,精神看起來不似衣服那般亮麗,她的眼神與眉梢籠罩著淡淡的哀愁,讓人看了覺得不忍。「喔,沒關系,我相信這個時間不會太長的,可能只是一個星期或幾天的時間。」
「那對方是幾歲的小孩呢?我擔心……」
「不用擔心,你一定能勝任的,只是你願不願意這麼做?」「既然培若先生已經答應對方,那我也就不好意思拒絕。」
「太好了!」培若先生的表情似乎太高興了些。「這是他的住址,你現在就可以到那里報到了。」
「現在?」
「當然,愈快愈好……因為他急著要找家庭教師呢!」
向來柔順的瑟兒自然也沒有懷疑他的說辭,收拾簡單的衣物,便按著地址來到培若先生的親戚家。這是一棟新型的公寓,門牌上掛著「威廉」的字樣,瑟兒按了門鈴,大門很快的便打了開來。
順著階梯往上走,瑟兒發現通往屋內的大門也已經敞開了,但是偌大的客廳內卻沒有人在。
「請問有人在嗎?我是安瑟兒。」
「請進來,我在右手邊第一間房間。」刻意改變的聲音指示她往哪里走。
瑟兒有點擔心,是否會有危險?
她小心翼冀的走進堆滿了書籍的房間,像是一間工作室,但是她並沒有看到任何人,直到有人從她的身後緊緊的摟住她,瑟兒嚇得驚慌尖叫,下意識的拿起桌上的書敲打身後的人。
「你不能下手輕一點嗎?這次換我要住院了。」
一陣慌亂的瑟兒,忽然听到對方說話的聲音……
怎麼可能?怎麼會是……她連忙轉過身,證實了她不敢有的想法。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來這里找我的家庭教師,我需要好老師啟蒙一下我的思考。」
「但是……」瑟兒對發生的這一切還是不太敢相信。
打鐵趁熱,夏佐毫不遲疑的單腿跪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鑽石戒指。
「瑟兒,我知道你為我承受了許多,而我只是一再的傷害你……但是現在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可以證明我對你的愛。」
「夏佐……」
在她的心中不知想像過多少次這樣的表白,在莊園時,她的心一點一滴的付出卻換來一點一滴的干涸,在她離開莊園後,無止盡的想念殘忍的侵蝕著每個夜晚,而如今終于讓她盼到夏佐出現,好像是在做夢……
「讓我們再舉行一次婚禮,瑟兒,我知道除非我的努力你能看見,否則你不會清楚沒有你的生活我有多痛苦……現在我能做的,就是讓我們重新開始,我要重新追求你,讓你心甘情願的接受這個戒指。」
听見夏佐的表白,瑟兒眼眶中的淚水感動的打著轉。是真的,夏佐終于感受到她的祈禱。
「別哭,寶貝……」一見到她的淚水,夏佐心疼的擁緊了她。「別哭,我答應安綺華姑媽不再讓你流眼淚的。」
喜悅的淚水不同于以往的苦澀,瑟兒這次終于嘗到了甜蜜的淚水。
「但是你怎麼能確定……」
「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其實只要一分鐘的時間,你的心自然就會給了你最好的答案。只是你得原諒我的血管,它似乎繞了很遠的路,才發現真心的所在……」
「討厭,到現在你還開玩笑……」
夏佐握住輕輕敲打他胸膛的縴手,順勢將她摟入了懷里,重新擁有至愛的感覺,果然捧得讓人說不出話來!而且他確信,有些方式會比說話來得容易溝通。
他低頭吻住她,但是她心中還是有些藏不住的疑惑,她再次將他輕輕的推離。
「可是培若先生……」她想起的,是她到這里來的目的。
「培若是報社里的員工,在我向他說明緣由之後,他忙著解釋他不知道你是藍斯太太……無所謂,反正只要他願意將老婆還給我就行了。」
「那這間公寓……」
「也是向員工借來的。為了你,我不惜假公濟私。」
「你真壞,還騙我說需要家庭教師……」
「是真的,」夏佐拿出了《湖濱散記》。「我打算家庭教師來了之後,就讓她陪我研究一下這本書。」
「討厭,那是我的書啦!」
「先收下我的戒指才還你。」
瑟兒破涕為笑,總算心滿意足的靠進他的懷抱。夏佐緊緊的擁住她,不讓兩人之間有任何的空隙,即使連空氣也不行。
在他們忘情的擁吻下,夏佐悄悄的將戒指牢牢的套入了瑟兒縴細的手指中。他們兩人明白,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什麼能將彼此分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