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地廣闊的藍斯莊園,總共有幾十個僕役,若想要領略整個莊園的外圍風光,光是騎馬可能就要花上一整天。
而瑟兒與夏佐在同一棟建築的同一個樓層里,卻可以一整天都看不到對方一面。
自從那天之後,瑟兒不知道是自己刻意想避開,還是夏佐刻意想避開,他們兩人盡量選擇不同的地方作息,盡量避免見面後要說話的尷尬。
被怒火沖昏頭的夏佐,在那個下午證明了瑟兒的清白,回想起自己完全失控的傷害了她,錯綜復雜的情緒讓他不想面對問題。
但瑟兒並不怪他,她只是希望借此能讓兩人的關系更緊密,而夏佐對待她的方式也能因此有所改變。
即將入秋,早上看不到一絲陽光,只有灰暗的靄雲籠罩著天空,有如暴風雨即將來臨,連空氣都變得混濁而稀薄。
望著屋外的天氣,瑟兒的心緒卻沉浸在情感世界的框框里,灰蒙不清的雲層反映了她的心情,使她沒有注意到樓下汽車的駛近。
「少夫人,老爺回來了。少夫人?」
在歐麗亞的呼喚下,瑟兒才回過神來。
「什麼?什麼事?」
「老爺回來了,不過他的身體好像不太舒服。」
「爺爺……」
瑟兒連忙奔向樓下。在一樓大廳,她看到在家僕攙扶下臉色蒼白的藍斯老爺。
「爺爺,你怎麼了?何管家,麻煩你通知醫生。」
瑟兒扶著藍斯老爺在沙發椅上躺了下來,擔心的握緊他的手。
「瑟兒,別擔心,這是老毛病,這心髒……害得我提前結束旅程。」
「爺爺,你該讓我陪你去的,我說過……」
「你在新婚期間陪我這個老頭子做什麼?陪陪你的丈夫才對吧?」
即使身體不舒服,藍斯老爺為了不讓瑟兒太擔心,還開玩笑的安慰她。
「別開玩笑了,爺爺,待會兒看過醫生之後,你一定要在家里好好休養。」
「我不會有事的啦,放心好了。我想到房間去躺一下……」
瑟兒在僕役的幫忙下,將藍斯老爺扶到樓上的房間休息。
不一會兒,家庭醫生也趕到了。
診療之後,醫生說明爺爺的情況,「只是受了點風寒,不過老爺的抵抗力較弱,復原的時間可能比別人長一些,要注意他身體的保暖,不要再讓病情惡化。」
「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瑟兒在醫生走後,還不放心的守候在藍斯老爺身邊,親手喂他吃藥,直到藍斯老爺沉沉睡去,她還握著他的手,不時注意他的體溫,替換毛巾,喂他喝水,好讓藍斯老爺能保持適當的溫度。
夏佐在晚上回到家後,一听見這個消息,一刻也沒有耽擱的立刻來到藍斯老爺的房間。
「爺爺!」
「夏佐,爺爺服了藥正在休息……」
「醫生怎麼說的?爺爺要不要緊?」
瑟兒把醫生交代的話向夏佐說了一遍。
「你剛回來,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我不累,我來照顧爺爺。」
「夏佐……」
瑟兒看他一臉堅決,也只好任由他留在爺爺的房間里。
盡避在兩人接連數天用心的看護下,藍斯老爺的情況也沒有明顯的好轉,他偶爾會醒來說幾句話,但大部分的時間連起床都頗為困難。為此,夏佐幾乎沒有離開過藍斯老爺的身邊,他不吃飯,不到公司,連休息都只是趴在藍斯老爺的床邊。
再這樣下去,病倒的人就不只爺爺一個人了,瑟兒擔心的勸著夏佐。
「夏佐,你這樣下去會把自己累壞的。」
「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你總不希望在爺爺康復之後,卻換你病倒吧?爺爺若知道你這樣會擔心的,讓他擔心豈不是加重他的病情?」
「我要照顧他,爺爺是我唯一最親近的親人了。」
「我明白,我不是說你不要照顧他,只是你偶爾也需要休息,我可以照顧爺爺的……」
「我不放心,我要親自看著他才能安心。」
夏佐從小就幾乎是藍斯老爺在照顧,瑟兒當然能體諒他的焦急,她何嘗不是這樣想呢?如果沒有藍斯老爺,她不可能會有今天的一切。
「夏佐,爺爺對我來說一樣很重要,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也累倒了……你先休息一下,這段時間讓我來照顧爺爺,等你稍作休息之後再來接手,好不好?」
瑟兒要讓夏佐休息,一定要半哄半騙加上無比的耐心,才能讓他暫時離開這個房間。
起初,夏佐會突然進來看一看,也許是擔心瑟兒沒有在看顧爺爺,但在幾次之後,他明白瑟兒的心意,也就慢慢放手把照顧爺爺的責任交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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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這麼照顧爺爺。」
「這是我應該做的,爺爺對我很好,如果不是他,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因為照顧爺爺這件事,瑟兒與夏佐之間開始有了良好的默契。
他們的話題不僅僅圍繞在藍斯老爺的身上,慢慢的,他們也會將各自的想法說出來分享,夏佐對她的態度不再是冷淡疏遠,逐漸成為一種初萌芽的信任與友誼。
瑟兒當然很高興他的轉變,于是她更加小心的維護,唯恐他們又回到起點。
「醫生不是說爺爺只是受了風寒,怎麼會一個星期了都還沒有起色!」
「爺爺年紀大了,抵抗力也弱,不過我相信爺爺一定會很快好起來的……曾經有一次我生病,躺在床上十幾天不停的發著高燒,我以為自己可能就這樣死掉了,不過後來還是好了。」
「你?我怎麼不記得了?」
「那時候你又不在家,怎麼會知道!」
「是什麼病這麼嚴重?」
「起初只是小靶冒,後來並發成支氣管炎,那時候連喝水喉嚨都會痛呢!還好,我靠著神奇的力量,才讓自己度過了危險期。」
「神奇的力量?那是什麼,該不會是小女孩的幻想吧?」
「才不是呢!是我在‘秘密基地’里種的神仙果。負責園藝的伯伯告訴我,這種花一年會開兩次,如果你誠心祈禱,它就會實現你的願望喔!它開花的季節正好是你回來的時候,所以我想著我的神仙果,心想一定要趕快好起來才能去照顧它,這樣你一回來就可以許願了。」
「還說不是小女孩的幻想,這種事怎麼可能存在?」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是你自己不回來的。」
「好,就算是真的,那告訴我你許了什麼願,後來有沒有實現?」
「我本來是想讓你許願的,但是後來……它不知道為什麼枯死了。」
夏佐小聲的笑了出來,拼命壓抑想大笑的沖動,但是效果似乎不太成功,還讓他咳嗽了起來。
「只有你們這種小女生才會相信這些,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才不會,這世界上原本就有許許多多神奇的事!對了,說到‘秘密基地’,你一定很久沒有去了吧?」
「我現在連位置在哪里都已經忘記了……」看著瑟兒一臉失望的表情,他才承認自己的謊言。「騙你的啦,我當然知道在哪里,只不過那里已經稱不上‘秘密基地’了。」
「為什麼?」
「因為所有人都可以自由的出入,哪有什麼隱密性可言?」
「哎呀,那種秘密的感覺是在心里面的,只要你心里認同,自然就會覺得它不一樣。」
夏佐只是聳聳肩,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遙遠的往昔,他們也曾經有和平共處的快樂。現在兩人談話的感覺,就像回到了幼時,夏佐不再咄咄逼人,也願意聆听她說話,甚至和她分享一些他的想法……這或許算是因禍得福吧?爺爺的病,卻讓他們兩人的關系有了進展,這真是瑟兒想都沒想過的。
在他們輪番細心的照護下,藍斯老爺的病情終于慢慢有了起色,也趨于穩定。
這對所有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好消息。只是才剛剛能下床走路,躺了好一陣子的藍斯老爺,卻固執的要求到外面走走。
「爺爺,現在的天氣不是很穩定,況且你的身體才剛復原,還是等好一些我再陪你去吧!」夏佐不願意讓爺爺冒這個險。「我已經休息夠久了,每天躺在床上不生病也會把骨頭躺散的。我一定得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爺爺,我幫你把窗戶打開一些好不好?」瑟兒提供了替代的方式。
只是藍斯老爺出乎他們想像中的堅持,非得要兩人听他的話不可。
「怕吹風多穿一些衣服就是了,你們不必擔心!」
拗不過藍斯老爺執意要到外面走走的要求,夏佐和瑟兒只好為他穿上厚大衣,陪著他下樓到花園走走。
呼吸到充滿草香與花香的新鮮空氣,藍斯老爺的精神果然好了許多,到處走走看看,就像對他熟悉的一切打聲招呼,連下午茶都是在花園進行的。看到藍斯老爺的狀況,他們兩人才放心了些。
「夏佐,你現在不會怪爺爺了吧?爺爺為你安排的事,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感謝爺爺的。」
夏佐大概知道爺爺所指的是什麼事,雖然他還沒有理清自己的感受,但是他不想在此刻忤逆爺爺。
「瑟兒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妻子,將來一定也會是莊園的好女主人……你們兩個都是我最愛的,爺爺自然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
「我會的,爺爺。」瑟兒十分感動藍斯老爺對她的恩情,在有生之年她會盡量做到藍斯老爺的要求。
三個人在難得的秋陽下喝著清香的紅茶,欣賞著壯麗遼闊的美景,自在的交換著彼此的意見,開心的享受這一刻「家人團聚」的可貴光陰。
回想這一路走來的艱辛,瑟兒在心里告訴自己,一定要永遠記住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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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的夜有著令人無法釋懷的凝重,大地在此刻讓人無法辨識它的色彩,嚴密又不透氣的濃霧,團團的圍住了視線。籠罩在低矮雲層下的藍斯莊園,隱約可見的燈光只有微弱的一小盞,但緊接在一聲驚呼之後,主建築物的三樓也亮起了燈光。
「夏佐,你快醒醒,爺爺好像又發燒了!」
瑟兒慌亂的經過走道,喚醒了沉睡中的夏佐,他連忙起身跟著她走進藍斯老爺的房間。
「怎麼會突然……」
「也許是今天下午吹了風,我去找醫生。」
夏佐馬上轉身離開。
莊園里的燈光,此時全亮了起來,許多僕役都離開了溫暖的被窩,忙著為老爺打理護理用品。他們關心,也擔心。
夏佐不顧深夜的陰暗,十萬火急的將醫生接到宅邸,隨著醫生的到來,卻無法稍減他們的擔憂。
醫生正在听診,夏佐已經捺不住性子了。
「到底怎麼樣,醫生,我爺爺他沒事吧?」
「這次的情況變嚴重了,我看最好是送到醫院吧!」
「醫院?」
「他的心髒跳動很微弱,似乎還有腦溢血的狀況……還是送到醫院做進一步的檢查比較好。」
夏佐沒有時間再遲疑,馬上通知僕役備車,然後與醫生合力將藍斯老爺送上了車。為了爭取時間,夏佐親自開車,瑟兒和醫生則照料著藍斯老爺。
一到醫院,藍斯老爺馬上被送進了急診室,夏佐和瑟兒在急診室外除了一心一意的禱告外,實在不知該如何。
夏佐焦慮的在走廊上來回踱步,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夏佐,吉人自有天相,爺爺一定可以平安度過的……」
瑟兒試著安慰夏佐,但是他凝重的表情並沒有任何改變。
「你先坐下來,現在我們應該相信醫生……」
夏佐看了看她,像是在思考她的建議,隨後終于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整個人像失去了元氣,只是低著頭默然不語。
瑟兒握住他的手,在他耳邊說著勸慰的話,「上帝會保佑爺爺的,爺爺會和我們一起回家,他會健康起來的。」
但夏佐的眼神是那麼不確定,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可能的意外。
「你真的認為……」
瑟兒肯定的點點頭。「我想爺爺不會有事的,醫生已經盡全力在治療他了。」
「但是……」
「你先不要緊張,待會兒等醫生出來之後,我們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其實瑟兒並不像她說的那麼勇敢,她既擔心又害怕,但是為了安撫夏佐,她強迫自己要安定下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的呼吸也愈來愈困難。沒有醫護人員自急診室走出來,整條寂靜的走廊就像沒有盡頭,焦慮的情緒在空間里回旋撞擊,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
終于,醫生自急診室走出來,夏佐馬上沖上前抓住醫生的手臂。
「醫生,我爺爺他怎麼樣了?」
「很遺憾,藍斯老爺因為腦溢血引發心髒衰竭,剛剛過世了,不過,他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
爺爺過世了?
夏佐腦中轟然一聲,再也听不進任何話,只是默然的呆立著。而在一旁的瑟兒因為這意外的噩耗全身發抖,忍不住慟哭失聲。
「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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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過後,夏佐關在房間內不吃不喝,任何人的呼喚他都不應答。瑟兒雖能體會他的心痛,但是她擔心這樣下去他會承受不了,于是一直不放棄說服他走出房間。
「夏佐,你出來吃點東西好嗎?今天杜克伯伯做了你最愛吃的菜。」
「讓我進去陪你吧?和我說話好不好?求求你……」
「夏佐,你別這樣……你這樣做,爺爺若是知道也不會高興的。」
瑟兒不停的站在房門外試圖和他說話,但回應她的卻是酒瓶擲向房門的聲響,以及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音,還有夏佐粗魯的咆哮——
「滾開,不關你的事!」
但是瑟兒並不會因為這樣就退縮,她能理解驟失親人的痛苦,因為她的父母在一場意外中喪生,如今爺爺也像她的親人一樣……她不厭其煩的想讓夏佐的情緒獲得安定,希望他能接受此次的打擊。
一連好幾天,瑟兒不間斷的跟他說話。
「夏佐,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嗎?請你不要再這樣對待你自己。」
除了瑟兒,還有何管家,以及夏佐的親友,但是誰都不能讓他打開房門。
「統統走開,我誰都不想見!」
眾人都因為夏佐的固執而放棄,只有瑟兒每天持續的來到他的房門外。
「夏佐,是我,現在沒有人在我旁邊,你讓我進去看看你好不好?」
門內沒有傳來任何回應,于是瑟兒又繼續說服——
「夏佐,你快開門,我有東西想要交給你……」
不論她說好說歹,夏佐自始至終都不予理會,瑟兒不禁為他的固執生氣,未經思考的話月兌口而出——
「如果爺爺在天堂知道你變成這樣,他一定會很生氣的。爺爺留給你的莊園與報社,現在統統沒有人管理,你把爺爺的心血置之不理,這樣算得上是孝順嗎?如果他知道了這一切,一定會……」
沒想到瑟兒的話還沒說完,房門倏地被打開,夏佐無神的雙眼交雜著瘋狂與憤怒的眼神,瑟兒在他的凝視下,訥訥的不知如何是好。
「你說夠了嗎?現在你的目的達到了,你擁有一半的權利,拿著你要的東西快滾吧!」
說完話後,門又砰然一聲的關上。這一聲,震得瑟兒的心都碎了。
沒想到在經過這一切之後,夏佐居然還是這麼看待她,他始終都認為她是為了藍斯家的財產,他還是把她當成貪圖虛榮的女人……
什麼都沒有變,夏佐根本沒有在乎過她,更遑論愛過她,所有的一切只不過是她一相情願,他是為了爺爺才勉強維系這個婚姻的。
現在,爺爺已經離開了,她又有什麼理由留下來呢?
她嘗試去了解他、關心他,甚至不顧一切的愛他,結果卻換來這樣的結局……愛情是不能勉強的,與其她留下來讓兩人痛苦,不如她選擇離開,至少還會有一個人快樂。
即使夏佐如此對她,她還是衷心的希望他能快樂,畢竟她是如此深刻的愛他。
這里,充滿了她成長的回憶,但是終究不是屬于她的地方。
是該去尋找自己的將來、面對現實考驗的時候了。瑟兒哀傷的收拾簡單的行李,看著藍斯莊園內每一樣熟悉的事物,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枕頭下的《湖濱散記》,是夏佐送給她的唯一禮物,如今留在身邊只是徒增痛苦罷了,就讓它回到原來的主人身邊吧!他和它,始終都不屬于她。
瑟兒在向安綺華說明她的決定之後,兩人緊緊的擁抱,安綺華雖然不放心瑟兒一個女孩子獨自在外,但是瑟兒的心意已決,她終究無法打消她的念頭。
「你多保重……」
縱然有萬般的不舍,但是離開卻是瑟兒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