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經理,這是下一季的行銷企劃,請您過目。」
「嗯,先擱著。」正忙著公事的沈維剛突然心血來潮,放下正在研究的文件問道︰「洪秘書,我要你留意的賣場服務缺失現在怎麼樣了?改善了嗎?」
「是的,要求各樓層主管注意後,現在已經完全符合要求,我也暗自觀察了幾次,確實改進了。」洪文義明確地報告其所聞所見。他這個機要秘書的工作除了協助沈維剛外,還是他的特派員,幫他注意周遭的變化。
說到賣場服務,洪文義就禁不住憶起日前,一向守時的沈維剛竟然遲到了,而且是在他上任後第一次開跨部門會議的重要場合。洪文義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有何天大事情讓沈維剛遲到了,甚至連他這機要秘書亦一無所知,一時間還以為沈維剛發生了什麼意外。而正當各主管苦等到中午仍不見他這個主角、正欲解散時,他終于出現了,而且是帶著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怒氣。
原來他遲到的原因是,在他發表「就職感言」的提綱中曾一再耳提面命,百貨業既是服務業,當然要以服務掛帥,所以改善服務品質就是往後的主要目標;可是言猶在耳,竟然就發生了藐視客人、服務不周的差勁事,而且還是他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當場便狠訓各主管一頓。
在沈維剛怒責之下,在場眾人只有模著鼻子乖乖听訓的份;即使每個人為了等他駕到早已饑腸轆轆,但這時就算有美酒佳肴亦食難下咽,又哪敢吭氣。
從那天開始,自沈維剛以下,每個人無不加倍檢視公司上下是否仍有未臻完善之處。那幾天,沈維剛的臉色自然難看透了,連他這個機要秘書都整日戰戰兢兢,惟恐犯了他的忌諱,惹來無妄之災。
沈維剛以嚴厲的眼光凝視著洪文義,質疑他話中真實的成分。他應該不會像其他主管專挑好的說吧?停滯好半晌,沈維剛終于緩緩開日︰
「那就好,如果再有這種只做表面工夫的事發生,別怪我不念及這些元老服務多年的情分,等我公事公辦就難看了。」那冷硬的表情任誰都不會懷疑他這句話的真實性。
他雖才上任不久,可是對公司那沉糜不振的士氣早有所聞,這種不戰即敗的風氣若任其長久下去,恐怕不消幾年工夫,麗都百貨就要成為歷史名詞了。雖說「治亂世用重典」,而「賞罰分明」更是他帶人的準則;但在眼前公司上下人心浮動的時刻,他只怕藥下猛了,反而引起更大的反彈,只得采取穩健路線,逐步攀上另一道高峰。
「是,關于這點,各級主管都己體認總經理的用心良苦,相信改進效果很快就能顯現,就拿這份企劃書來說,即可看出各部門確實用心在提升工作效率,如果總經理看過,一定能感受到他們投入的心力,相信公司的下半年活動必定能給消費者煥然一新的感受,更能提升公司形象。」急于一掃陰霾的洪文義,適時地奏上一筆,但求沈維剛的肯定與支持。照他粗略的判斷,這份企劃確實是別出心裁,也許可以讓他的老板別再死硬著一張臉。
「哦?這企劃真有這麼好?」他拿起洪文義剛剛送上的企劃書,大略翻看了一下,不消多久,那緊繃嚴酷的面容難得松弛下來。
「大致上是不錯的方案,非常新穎也具號召力,細節方面可再研究清楚。至于費用……只要方案可行,盡避去做,就當是打形象廣告吧。廣告的威力可不容小覷,其效果更不是眼前的收益可衡量的,若能逐步扭轉、創新公司形象,花再多錢都值得。」
「是。」洪文義跟著松了口氣,因為這方案既贏得了沈維剛的贊賞,應該可以稍補先前服務不周的缺失,讓沈維剛恢復平常的工作態度,對他們不再嚴厲得有如仇敵了吧?可是……他左看右看,沈維剛怎麼又繃回一張臉呢?看樣子他還有待努力,以期「博君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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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又是一個可愛的星期一,新生活、新心情,連人都覺得跟著煥然一新,這種生活真好。高孟庭愉悅地閉上眼、深吸口氣,那神態恰似電視廣告上倘佯在一片綠地藍空下的都市游子,不過她卻忘了,盡避她覺得一切如新,可是這世界可沒隨著她的心情轉換為一個全新的世界,所以這空氣自然還是「污濁如舊」。
「咳!咳!」果然,拍著胸口,她馬上嗆急地咳了起來,不但沒能像廣告模特兒一臉幸福滿足,反倒是滿臉悔不當初。
算來她的心情已經持續了近一個禮拜都處于亢奮狀態,至于原因,倒不是她和方瓊文合伙的服飾店近來生意大好,相反的她現在可是在「度小月」的階段,而她這副好心情說來全蒙「麗都百貨公司」所賜。
猶記得上星期日她拉著方瓊文上麗部百貨尋釁後,隔天去驗收成果,原本是想找方瓊文一塊去的,可是才被她的「驚人之舉」嚇壞的方瓊文,任她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再去「拋頭露面」;只怕被人認了出來,免不了又是一陣指指點點,又要讓她羞上個老半天了。所以,她只好獨自前去嘍,因為她要是不去,那個沈維剛還以為她「心里有鬼」、不敢露面呢;再說,下去看看又怎麼知道他是否言行一致,還是唬弄她們。凡事追根究底可是她高孟庭秉持的精神。
說來也算沈維剛聰明,因為他要真的光說不練,可得保佑他別被她踫上,否則,她會讓他比許美雲更「出風頭」。可是現在嘛,她不但不會責怪他,相反的還想要請他吃頓飯呢。因為……哈哈!任誰也猜不著,當那個黃宏輝見到她出現時,竟像是遇救星似的,對她的態度比前一日還要謙恭了數十倍,賠罪謝過當然是免不了的;最令人驚喜的是,竟然還送給她一個大紅包以示該公司賠罪的誠意。一個內裝兩萬元禮券的大紅包,天哪!這簡直就是天外飛來橫財嘛,教她怎能不心情快活至極點。算算她和方瓊文兩人朋分之後,一人有一萬塊錢,所以她當然得要謝謝沈維剛嘍。
嗯!不錯,確實值得她大大請他一頓,那麼就請他……吃碗牛肉面吧。他最好別挑嘴,再說,他還未必吃得到呢,因為那得教她遇上他,否則,這筆帳只好記著了。
她希望……記得愈久愈好,最好記成「呆帳」那更棒了。
這整件事至此告一段落,但說真格的她還挺同情那個黃宏輝,被降職不打緊,還在櫃台罰站了一天。只因為上頭交代,沒見到她以前,他一步也不許離開該櫃位,連上廁所都不準喔。因為他如果錯過了她,那麼改明兒開始他就得回家吃自己了。
為了上個廁所丟了差事?這換成任何人都會「憋到底」吧。所以,他可是從公司開始營業就在櫃抬候著她,偏她又直到下午五、六點鐘才抽空去「臨檢」,這七、八個鐘頭等下來,差點沒讓他給憋出膀胱炎、餓出胃潰瘍來。難怪當他大老遠見到她走來時,一張嘴都快笑得合不攏,因為——他終于可以去上廁所啦!
一回想起他那快憋不住的神態,高孟庭又獨自笑了起來,讓旁人誤以為踫上個「發癲」的瘋女人呢,誰教她笑得有夠詭異。
就在這眾人各走各的街道上,只顧著傻笑的高孟庭忽覺有兩團肉包子撞在一起的聲音。
「喔,對不起。」準備到快餐店買便當,轉身要走進店門口的高孟庭,想不到迎頭就撞上堵肉牆。她道了聲歉隨即反射地伸手模著自己的額頭,這一下撞得雖不嚴重,卻也讓她霎時有點恍惚。
「你沒事吧?」肇事的另一方直立在旁,面露不解地問道。這年頭冒冒失失的人可不少,連走路都流行走「對角線」。
「不礙事,我的頭硬得很。」高孟庭邊揉邊抬頭回答,當她一見到站在面前的男人,那莫名的微笑又浮了上來。
她才剛想到他,他馬上就出現了。這人可真有口福,不對,該說他討債的速度也太快了吧,看來她今天真的得請客嘍。
「真巧,想不到是你。」沈維剛微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台中市雖不大,可是要想在路上踫到有一面之緣的人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現在竟又讓他遇上了,真是有緣嗎?
「你下班了吧?吃飯了沒?」急于「償債」的高孟庭,無厘頭似的迭聲問著,也不管沈維剛眉頭愈皺愈緊。
沈維剛對她捉模不定的反應顯得有點適應不良。這個做事有點「一頭熱」的女孩,這會又在想什麼了?問他下班了沒?老實說,從他接任麗都百貨的總經理職務以後,他好像就沒有真正下過班,而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著以外,想的、念的、做的都是公司的事,嚴格說來有時連睡夢也是夢到公事。因此,他現在到底算不算下班了,連他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算是下班了,至于晚餐……還沒用過。你覺得這比問我是否撞傷了還重要嗎?」沈維剛粗略地回了她的問題,順便試探她是否也有思路正常的時候。
「啊?」听到他未了的問句,她只覺差點被迎面微風給吹倒在地。她看怪物般的向後傾斜,打量他一眼。
「喂,你臉皮還真厚,一個大男人還怕被我這個小女人撞傷?放心,我確定你連根寒毛都沒掉。」說著,她強調似的輕戳著他的西裝外套。他寒毛沒掉半根,倒是那套高級毛料西裝讓她戳了個凹痕。
「好吧,算我耐撞耐磨好了。高小姐找我有事嗎?」見識過她的「利嘴」,他只能投降地由她說去。
「有,當然有事,我要請你吃飯。」高孟庭大方地回道,不過當看到他蹙眉又避之唯恐不及的輕蔑表情,她才驚覺這麼說很容易讓人「誤會」。她忙不迭地加上一句︰「別誤會,我對你沒有‘企圖’,純粹是為了謝謝你替我和瓊文‘伸冤’,外加索賠‘精神損失’。」
「這……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貴公司送給我兩萬塊的禮券,你難道不知道?」高孟庭心想他不會不曉得他做了件「大善事」吧。若不是他的緣故,就不必謝他了,那是否意味著她可省下一筆?
沈維剛輕笑了聲,原來是為了這檔事。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不需要謝我。」
「是啊,我原先也不想謝你的,可是瓊文說,不表示一下我們的謝意,她總覺得受之有傀,只好把那禮券當壁紙糊在牆上,你說那多可惜啊。所以,我不謝謝你是不行的,這樣她才會收下那筆‘慰問金’。所以走吧,我請你吃晚餐。」
沈維剛忍不住頷首苦笑。她說話實在相當直接、實在,原來他這頓晚餐還是她大發慈悲讓他僥幸撿來的。可是……要和她一塊吃飯嗎?想到還有一堆公事待處理,他很難靜下心來吃頓飯;不過就算他不跟她一塊吃飯,總還是得找個地方解決這民生問題。既然這樣就由她去吧,姑且當作幫她解決件懸在心頭的事。
「雖說客隨主便,但是能不能先請問你要帶我上哪兒吃飯?」第一次由女孩子牽著手「帶」他去吃飯的沈維剛,還真難形容他心里那股「怕怕的」感覺。女孩子請客?這是他有生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吧。
「前面有攤賣牛肉面的,味道不錯喔,一碗七十元再切盤小菜,我們兩個人吃起來三百塊還有找呢。你看,我對你不錯吧,這比請你吃六十塊一個的便當要值錢多了,整整多出一倍來呢。所以你笑在心里就可以了,可別感動得痛哭流涕哪。」高孟庭大言不慚地說道。
沈維剛一听,當場愣住不動。這就是她說的「報答」?他送給她一萬塊的禮券而她回報他一百塊錢的晚餐?可真會精打細算。倒不是他嫌她小氣,而是和個女孩子坐在路邊攤吃飯,確實讓他為難。這兒離公司實在近了點兒,隨時可能被公司的人撞見,到時免不了一番閑言閑語;還有以他這身正式穿著,在路邊攤吃東西要比起那日坐在茶坊「出色」得多。要他再成為眾人「側目」而非欣賞的焦點?算了,他情願餓肚子也不去。
「怎麼了?我們快走吧,去晚了還要排隊的。」高孟庭直催促著他,偏這個大塊頭還要她拉著走。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吃行不行?」
「不行。瓊文說一定要對你‘有所表示’,否則任憑我怎麼勸她,她都無法開開心心地享用那一萬塊錢禮券。」高孟庭執拗地說道。
「那麼你可以告訴她,你已經對我‘有所表示’,我想她不會要你拍照存證吧?」
「沈先生,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是在教我欺騙我最要好的朋友?難道你都是這麼對待你的朋友?」高孟庭一雙帶有責備的眼神直盯在他身上。
「如果是善意的謊言,我會這麼做。」不理會她的怨怪,他表露出不死守原則的個性。
拿著細眯的眼死瞪著這不知好歹的臭男人,就在沈維剛以為她要搬出一番做人處事的大道理訓訓他時,她開口了,而且還帶著笑︰
「我想……你實在是……說得對。」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她對他眨著眼。「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以就照你說的這麼辦,這一餐我……心意到了就好。禮輕情義重嘛,反正光看你一身昂貴行頭就知道你什麼山珍海味沒嘗過,還是少吃點好,免得膽固醇、血脂肪過高,一個不慎高血壓、心髒病通通都找上你。所以為了你的健康著想,這事就這麼算了也好;可是你要記住,如果哪天不小心踫到瓊文,不可以說溜嘴,我可是已經對你表示過,千萬別忘了。拜拜,沈‘大善人’。」
她笑得嘴都快裂開了。這個沈維剛真是個「大善人」,送錢給她還不要她報答,這下子她「卯死了」。
盯著當真頭也不回、如那日整完許美雲後得意的高孟庭,沈維剛突然覺得有點兒……失望,有點兒……被騙了!不是為了少那一頓晚餐,而是……她就真的這麼走了,想來現在的他不正像那日的許美雲,被她給擺了一道?
看著興奮而去的高孟庭,他真的有點——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