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走了八天了,前面就是北魏的國界。冷無瑕的憂慮卻更深了,北魏那麼大,到哪里才找得到「忘憂草」呢?
她趕了馬車盡量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一路上草色衰凋,滿目蒼涼。她的心也一點一點淪落下去。
到了第九天,似乎沒有半點希望了。她憂心忡忡地望著駱風越漸干瘦的臉,忍不住想放聲大哭。
「駕!駕!」一陣陣馬蹄雜沓聲傳過來,轉眼間一對彪悍的隊伍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卷過。
彈指之間,那對隊伍去而復返,呼嘯著重又回到冷無瑕身邊。冷無瑕驚怔地看著他們,這種時候,能不惹是非還是不惹的好呀。
「請問,馬車上的可是冷無瑕冷姑娘嗎?」隊伍中領頭的那個人文質彬彬地問道。
冷無瑕「嗖」地抬起頭來,這聲音听起來怎麼那麼熟悉呢?
看清來人,她高興地叫起來,「宇文大哥?!」再沒有什麼比他鄉遇故知更令人激動的了。
見果真是冷無瑕,宇文卓翻身躍下馬背,「好啊,你們來北魏竟然躲著不去見我。」
「實不相瞞,我們沒有功夫去打听宇文大哥的府邸。這次來我們只有十天的時間,再遲駱風的性命就難保了。」冷無瑕哽咽著說。
宇文卓大驚,一把掀開馬車的簾帳,映入眼簾的是駱風那張幾近死亡的臉。
「怎麼會這樣?」
「駱風中了冰蟾蜍的毒,一定要在十天之內找到忘憂草,否則,回天乏力。今天,已經到了第九天了,我們還不知道去哪里找忘憂草。」冷無瑕泫然欲泣。
听到這里,宇文卓才算舒了一口氣,「妹妹怎麼不早說,我那里就有現成的忘憂草。那本來只是將士們用來止痛的土方子,營房里多的是。」
冷無瑕驚喜地擦干眼淚,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早知道這樣,就該一到北魏就去找宇文卓的。
「醒了醒了!駱風他醒了!」看見吃了藥後仍昏睡了三天三夜的駱風痛苦地皺了皺眉頭,冷無瑕欣慰地嚷嚷著。
「吵死了,這里是哪里呀?」駱風睜開酸澀的眼楮,陽光刺得他眼楮生疼。
「這里是宇文大哥的營帳。」看在他大病初愈的份上,冷無瑕也不和他計較。
「什麼?我們到了北魏?」看來昏睡中的駱風比冷無瑕少過了一段擔驚受怕的日子,敢情他昏昏沉沉地睡得還挺香。
「是啊,你中了毒,冷姑娘一路帶著你拔山涉水過來的。」宇文卓微笑著解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宇文卓只好將從冷無瑕那里听來的故事重新說了一遍給駱風听。末了,他又加上一句「你可要好好謝謝冷姑娘呀」。
冷無瑕听到這里,早羞紅了一張臉,她的擔憂,她的痛心,宇文卓這幾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要是他再對駱風說了出來,叫她以後如何再面對他呢?一想到這里,她飛快地跑了出去,身後是宇文卓爽朗的笑聲。
這里本來是一面大山坡,宇文卓的營帳依山而立,冷無瑕展開輕功向山頂飛去。今天是她最開心的一天,連日來的陰翳一掃而光,她興奮得就象一個孩子似的跳著,跑著,呼吸著清甜爽美的空氣。
北方的天空似乎比南方要開闊得多,讓人的心胸也隨之開朗起來。山頂上,有不知名的野花,頑強地開在崖壁的縫隙里,對著明朗的陽光舒展著嬌柔的身姿。
「好美的景色。」冷無瑕由衷地贊嘆著。
她舉目向下望去,層層疊疊的營帳遠遠地象外擴散開來,望不到盡頭,好宏偉的氣勢!
「貪戀景色,你也不能扔下我啊。」細細的低問聲緩緩靠近她。
「你現在不是很好嗎?」冷無瑕不回頭也知道是誰,雖然有些擔心他的身子還沒有復原就出來吹風,但現在看他清醒過來,她反而不能加以關心和干涉了。
「哎喲,哎喲。」駱風撫著胸口痛苦地蹲了下去。
想著他才漸漸康復的身子,又剛爬了這麼高的山坡,不痛才怪呢。冷無瑕一邊怨著他自作自受,一邊又捺不住緊張地拍著他的背,連連追問︰「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駱風一轉身捉住冷無瑕的縴手,喉嚨里發出低低地輕笑聲。
知道他是假裝疼痛博取同情之後,冷無瑕狠狠地踢了他一腳。這一次他是真的痛得大叫起來,但雙手仍然緊緊握著冷無瑕的小手。
「討厭了,放開。」冷無瑕滿面羞紅,想掙月兌,卻反被鉗握得更緊。
「我不放,握住了我就再也不會放開。」駱風堅定地眼神牢牢鎖定冷無瑕的目光。
「你說什麼呀?」冷無瑕又羞又急。
「我說什麼,難道你不明白?」偏偏駱風並不想就此饒過冷無瑕。
駱風輕輕對著冷無瑕妍妍欲滴的紅唇吻了下去,深深地,長長的。冷無瑕被卒不及防地驚呆了,內心象有個小鹿在不停地敲打著她的心靈,有些甜蜜,有些迷惘,有些酸澀。
她狠狠咬住了駱風的嘴唇。駱風負痛,大叫起來。冷無瑕這才跳開去,冷冷地說︰「這是警告你,下次不可以再這樣。」
「為什麼?」嘴唇上的傷算得了什麼,真正刺痛了他的是冷無瑕的態度。她明明應該是喜歡自己的,不然,她不會為他消瘦,為他哭泣,但是,為什麼她會拒絕接受他呢?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
「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那些和你逢場作戲的歡場女子?」冷無瑕邊說邊要掉下淚來,自己全心全意照顧他,沒想到他居然敢輕視她?
「我可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是真心實意地愛著你,想和你攜手共度一輩子。」駱風收起游戲人生的態度,誠誠懇懇地表達著心意。
「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你了,不然,我為什麼要冒險跟你進京?為什麼要大鬧皇宮?」他耐心地和她解釋著。
「因為,你是為了她,樂雲公主。」冷無瑕心里酸酸的。自從駱風對她說他是樂雲的駙馬爺之後,她的心里一直酸溜溜的,但她始終壓抑著自己,不讓這些情緒顯露出來,她萬萬不會和樂雲搶一個男人。
「你,」駱風簡直是哭笑不得。當時只是為了找一個比較說得過去的理由,能堂兒潢之地跟著冷無瑕進京。沒想到她竟然就這麼相信了,這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嗎?世上還有比這更滑稽的事嗎?
「沒有那回事,那是我騙你的。」駱風無奈地解釋著。
「你別想逃避責任。」越是愛著的女人就越是固執,他越解釋,冷無瑕就越覺得他是想推卸責任。
「好好,我說的你不信,等我養好傷,我帶你親自去問樂雲。」駱風知道自己再怎麼說她也不會相信,只好寄希望于樂雲身上了。
「怎麼了,還沒有談攏?」二人听見聲音,回轉過身,只見宇文卓笑容可掬地望著他們。
「唉。」駱風搖頭晃腦地嘆息著。除非是讓他病得毫無知覺,否則,他永遠就是那麼一副吊兒鋃鐺的樣子。
冷無瑕指著山下星星點點的營帳,贊道︰「大哥真是有將軍本色。」
宇文卓一時之間豪氣萬丈。他振臂高聲說道︰「指點江山,且看今朝男兒本色。」
風呼呼吹著他的衣衫,獵獵飛舞,就象一個展翅欲飛的鯤鵬。
駱風看著這一切,眼中閃過一抹憂郁的光芒,光芒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仍是那份淡定,那份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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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慧景宮里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大病初愈」的余妃娘娘。她的來意是太明顯了,她就是來見識見識那位「紅袖」姑娘的,看她是由如何的三頭六臂,看她怎樣的伶牙俐齒。听說,仗著皇上的寵愛,她連太後都敢頂撞,她實在是想來「交結交結」。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是大大出乎余妃的預料。站在眼前的那個明眸皓齒,神情輕蔑的女子不正是前朝的樂雲公主嗎?
以前的樂雲就是一個讓嬪妃們頭痛的人物,仗在有太後撐腰,想捉弄誰就捉弄誰。眾人皆是有苦難言。饒是這樣,卻誰也不敢和她交惡,所以表面上余妃和樂雲公主的關系還是很融洽的。
驚異歸驚異,但面對著樂雲,余妃還是覺得寒意四起。她不是已經死了嗎?難道是鬼魂來找我了?她為什麼用那麼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或者她是知道了自己曾經出賣過別人的事情?宮中還曾經傳說著她想毒死皇上的謠言,因為皇上一直在壓制謠言的傳播,所以這個謠言才不攻自破。但是,如今看來,一切都是真的了,她是滿懷著仇恨而來的。余妃暗自思忖著。
「余妃娘娘的日子過得可真愜意呀。」樂雲見余妃的神情閃閃爍爍,她嘲弄地說。
「不敢,公主,我,我,是迫不得已呀。」余妃啪一聲跪了下去,難怪都說為人做不得虧心事呢,做了虧心事,見人矮三分。
「娘娘怕是弄錯了吧,你可不該跪我的啊。」樂雲一閃身,避了開去。
「公主,我也不過是求生心切而已,就象公主一樣。」余妃心里暗想,你不也在討好皇上,想搏個貴妃做做嗎?她這麼說,是假裝不清楚樂雲想報復的本意。
「哼,你出去,以後別再來慧景宮來了。」樂雲冷冷地說,她看見余妃,心里就十二萬分的厭惡。以後,她再也不想見這個隨風轉舵的女人了。
余妃冷笑著走出慧景宮,砍了頭的公主還想擺架子?等著吧,有你好看的。她並沒有去找皇上,而是直接去了德景宮。皇上包庇你,太後可不會對你客氣了吧。一路上,她得意地笑著。
等余妃走後,祿兒一把跪下去。想想,卻又不太確定地問︰「你真是樂雲公主?」
「對不起,瞞了你這麼久。」樂雲扶起祿兒,黯然地說。
「我真是太高興了,原來我的朋友竟然是公主。」祿兒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還是什麼公主?現在,恐怕就要成刀下亡魂了。」
「為什麼這樣說?」祿兒不解地凝視著樂雲公主。
「你沒見剛才余妃臨走時忿忿的表情嗎?她一定會將我的身份說出去的。到時,你說我還能活命嗎?」樂雲淒然一笑。死並不可怕,死了就能見到母後和皇兄了。只可惜,死之前大仇未了,總令她心有不甘。
祿兒怔怔地,無言以對。
樂雲敞開宮門靜靜地等著,該來的總是要來。時間如沙漏里的沙子,無情地滑下去,生既無所戀,死又何所懼?
一個時辰之後,宮女果然來報︰「不好了,太後帶著一大群人氣勢洶洶地往慧景宮來了。」
樂雲一笑立起,她挽著害怕得瑟縮著的祿兒,輕輕地迎了出去,象是要去迎接什麼封賞一樣。
太後來到慧景宮前,乍一看微笑自如地樂雲,她怔了怔。這女子果然非同一般,自己總想除去她,卻怎奈總是被皇上包庇過去,今日如不除去,他日一定釀成大禍。
「好一副狐媚的模樣,你到底給皇上灌了多少迷魂湯?」太後邊往里走,邊揚聲說道。平生,她最見不得目中無人的女子。
「太後認為蕭衍值得我去給他灌迷魂湯嗎?」樂雲高揚起下巴,眼角直視太後。蕭衍,充起量也不過是他們家的一個比較高貴一點的家奴而已,要向他灌迷魂湯,他配嗎?明知是一死,樂雲也不必再掩瞞內心的感受,索性一次說個痛快。
太後一听這話,差點氣了個半死。這樣囂張的女子如何留得了她?
「來人呀,給我亂棍打死!」太後臉罩嚴霜。
一個小太監一把將樂雲推到地上,然後舉起手臂粗的木棒打了下去。一下,兩個,鮮血從她的衣衫里往外滲透出來,樂雲緊咬牙根,不讓自己呼出聲來。她用充滿仇恨的眼光死死盯住太後,仿佛要牢牢記住她的容顏,來生做了厲鬼都不忘。
太後激靈靈抖了一下,這怨恨的眸子多象那只發狂的波絲貓呀。她慌忙雙手合什,喃喃地念著經文。她一生吃齋念佛,今天下此毒手也是逼不得已,為了兒子,為了江山社稷,她只能這麼做了,請菩薩原諒。
「你請什麼菩薩?請我原諒就好了。你以為這個世界有菩薩?沒有,如果菩薩真的保佑善人,我的母後為什麼會死于非命?你不要念了,念經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的。」樂雲惡毒地說。她已經感受不到身體的疼痛了,她的身體早就麻木,她只覺得她的心在滴血,在燃燒,那怒火仿佛想燒掉世間一切。
「不要再說了!」太後抖索著手指,指著樂雲那被血污沾滿的身體,大聲地說︰「給我狠狠地打!」
怎麼這麼痛啊,我的靈魂呢?我的意識呢?全沒有了,她感覺到她的靈魂在極力月兌離她的身體,她要快點離開這個痛得要命的皮囊。她的眼楮被汗水蒙住了,看不見了,什麼都看不見了。看不見鮮血,看不見仇恨,看不見猙獰的面容。她仿佛聞到了窗前那株寒梅獨特的清香,仿佛置身于柔軟的雲端。睡吧,睡過去吧,夢中有母親溫暖的雙手,有哥哥憐愛的目光
「住手!」這一聲喊直如春雷炸響,震得所有的人心神俱為之一顫。伴隨著喊聲進來的正是心焦如焚的蕭衍。
那執鞭的小太監慌亂地扔掉手中的鞭子,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上。
蕭衍剛到慧景宮的宮門,眼前觸目驚心的就是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樂雲。他一听到祿兒的報告就趕來了,結果還是遲了一步。她是誰有什麼關系呢?他只知道他愛她,需要她就足夠了。
他痛心地走到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跪在她身邊。月光如清紗,溫柔地照著她蒼白而精致的臉,經過那麼激烈窒息徹骨的疼痛後,她卻仍保留著一抹淡雅素淨的笑在腮邊眼角。
他輕輕握住她低垂的手,小小的,薄薄的,憂傷的手。寒涼如玉,清幽似冰。那是他今生握過的最冰冷的手,沒有絲毫溫暖,沒有絲毫活力。
他虔誠地抱起她,象是捧著一盞瓷器,她的生命是如此脆弱,需要他好好的呵護。她是那種被「紅顏薄命」一語成畿的女子,上天賜給她的生命是如此寒酸和菲薄。
偏在這時,太後冷冷地擋在他面前,用無可救要的神色痛惜地請他放開她。她是他生命中的災星,她時時刻刻要他為她付出性命。難道,你還不能覺悟嗎?
不,他凝望著懷中漸漸失去靈氣的身體,半疼半憐半憂傷。他真心希望她能永遠留在他身邊,置于掌中,小心呵護。前方,即使堂堂世界將他推至山窮水盡,亦是在所不惜。
他一步一步沉重而緩慢地走著,繞過太後,走出慧景宮。身後是錯愕的人群,身前是不可知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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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動我,不要動。」樂雲在心內狂喊著,她的嘴唇囁嚅了一下,卻沒有半點聲音。她不想動呀,動一下就象抽筋撥骨似的疼,他們怎麼總是不停呢?她痛苦地皺著眉頭。
「小姐,忍耐點,一會就好。」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小姐,怎麼回事?這聲音听起來有點熟悉,卻想不起在那兒听過。那麼,她沒有記憶了?她過了奈何橋,喝過孟婆湯了?但為何她還是如此清晰地記得那股鞭殆的痛楚呢?
「好了,幸虧沒有傷到筋骨。以後每天你照我這樣給她上一遍藥,慢慢地她就會好起來的。」一個陌生的男聲在囑咐著先前叫自己小姐的女子。
究竟怎麼回事?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樂雲艱難地轉動著腦袋,想看清楚周圍的環境。
她看見那女子送走了一個太醫打扮的人,女子的背影有些熟悉,似乎是祿兒。可是,她為什麼叫自己小姐呢?不過,她又仔細想想,不叫她小姐,應該叫她什麼呢?難不成仍喊她做公主?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里一定不是皇宮,皇宮里沒有小姐這個稱呼。
樂雲搖了搖頭,她繼續環顧四周的環境。這里看起來是一個女子的香閨,鏡台上置著一枝梅花,和慧景宮里的那株梅花開得一樣燦爛。
除了這些,她對這里就一無所知了,她記得她從來沒有來過這麼一個地方。那麼,是誰帶她來的呢?她隱隱約約記起來了,自己應該是在太後的鞭杖下喪命才對呀,為什麼她沒死?是誰救了她?
她的第一個直覺就是冷無瑕,難道冷姐姐又鬧了一次皇宮?她大喜著,囁嚅著喊︰「冷姐姐!冷姐姐!」然而,她的聲音太微弱了,連她自己也听不清在說些什麼,她只好作罷,好好躺著,耐心地等待冷無瑕的出現。
祿兒送走太醫,折轉回來。一推開門,就看見了精神氣色俱有起色的樂雲。她欣喜地跑過來,喋喋不休地說︰「阿彌陀佛,菩薩保佑,你總算醒過來了。」
「怎麼,你也念起佛號來了?」樂雲小聲地打趣她。
祿兒也不介意,「你不知道這幾天,我們多著急,沒有辦法了,只好求助于神靈的幫助,你看,還真靈呢。」
「好了,你們的心意我都知道。對了,冷姐姐去了哪里?」樂雲急切地想見到冷無瑕。
「冷姑娘?上次走後就沒有再來呀。」祿兒耐心地解釋著。以為是樂雲大病初愈,想念冷無瑕了。
「她沒來,那到底是誰救了我呢?」樂雲越來越糊涂了,難不成是齊國還另有忠誠之士?
「皇上,當然是皇上救的你,不然,還有誰敢抗老妖婆的懿旨?」祿兒理所當然地說。
「皇上?怎麼可能呢?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樂雲仍是不敢相信,誰會留一個時時刻刻想著怎麼謀害自己的人在世上?
「我一看見太後來意不善的樣子,就偷偷溜出去找皇上,他不是說過嗎?讓你一有事就去找他的。他听了後,就和我趕了過去,我們去的時候,你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了,那樣子嚇死人了。皇上一看,龍顏大怒,也不管太後在後面要死要活地喊,抱起你就出宮了。」雖然祿兒說得顛三倒四,但樂雲仍听出了一個大概。
「可是,這怎麼會呢?」不可能,以前皇上對她好,還可以說是不清楚她的身份。現在,事情已經明明白白擺在面前,她是他的敵人,他為什麼還對她那麼好呢?這叫她情何以堪?
「怎麼不會,我從來沒看見皇上那麼痛心過,你昏迷不醒的那幾天,他一直守在你身邊,如果不是宮里有急件需要他處理,到今天他都不會走。」祿兒想著皇上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的樣子,恨不得將她所知道的全告訴樂雲,令她感恩,令她圖報,別總是想著報仇了。
樂雲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既興奮又害怕,這種感覺是她有生以來從未經歷過的。她渴望著見到蕭衍,內心深處卻又抗拒著他,實在是太奇怪了。她對他不是應該只有恨嗎?剛剛自己還差點死在他母親的鞭子下。
這麼一想,她的心又堅硬起來,救了她又如何?如果不是他,她又怎麼會遭這樣的罪?
「那麼,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呢?」樂雲猜不透蕭衍會把自己安頓在什麼地方,這里不會是一個比較高檔的監獄吧?
「這里是皇上在獵場的小行宮,平時不打獵的時候都是空著的,皇上讓你安心在此養傷,他已經吩咐過了,沒人敢來這里打擾我們。」
「這麼說,我們可以自由離開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祿兒搖搖頭,這里這麼好,為什麼要離開呢?
樂雲沒有再說什麼,她累了,她把頭轉向窗外。光禿禿的樹枝象標桿一樣指向廣漠的天空,它再怎麼努力,樹根也還是深埋在泥土中的,樂雲悲哀地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她再怎麼算計,自己的性命還是掌握在蕭衍手中。他要她生,她便能生,要她死,她就只能死。
經過半個多月精心地調理,樂雲的身體漸漸有所好轉。這幾日,她到也能自己下床去花園走走了。小小行宮里,除了太醫隔幾天來看看她身體恢復的情況以外,似乎再沒什麼人來。,樂雲也樂得清淨,有多久自己沒有這麼暢快地呼吸過了?在皇宮里做一個小爆女,而且是一個充滿仇恨的小爆女,需要忍受多少痛苦和煎熬呵。如今,這一切的一切暫時都遠遠地離她而去了。
她漫步在花園里,心情是寧靜而祥和的。如果,這個世界上無愛亦無恨,那麼,是不是所有的問題都簡單得多呢?
這時候,從花園深處的涼亭里傳來一陣隱隱約約的琴音。奇怪,這麼冷的天,誰還在涼亭里彈琴?樂雲順著琴音來的方向尋過去,漸行漸近,琴音也越來越清晰。那是一首古樂府《秋風辭》,作者劉徹是漢代的第五位皇帝,全文辭藻艷麗而悲涼︰
秋風起兮白雲飛,
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
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
橫中流兮揚素波。
蕭鼓鳴兮發掉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樂雲走近一看,彈琴的人居然竟然就是蕭衍,這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貴為堂堂一國之君,怎麼會有如此悲涼的心事?哀于秋之悲涼,嘆知音難覓。
因為樂雲的貿然闖入,琴聲嘎然而止。蕭衍看見她,目光中閃過驚喜的表情,旋即又恢復了鎮靜。他微笑著說︰「你好了?」
「沒想到,你也懂音律。」樂雲答非所問。
「你以為皇帝都應該是草包?」蕭衍反問她。
樂雲神色暗淡下來,不錯,草包皇帝只是她哥哥的專稱。皇上也是人,是人就有常人的喜怒,有常人的愛憎,他怎麼就不能喜歡音律呢?
「我只是沒有想到你也會彈這麼傷感的曲子。」樂雲淡淡地說。
「只是偶有感懷而已。要治理好一個國家不容易啊。」蕭衍頗有感觸地說。
樂雲的心里微微一動,作為一個皇帝來說,蕭衍實在比哥哥稱職多了。這是天下黎民的福,卻是她樂雲的禍,她與黎民蒼生的需要是背道而馳的。不過,是天下人先負了她,就別怪她再負天下人了。
蕭衍怔怔地看著樂雲從哀戚到恨怨,他怎麼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是那麼的美,美得奼紫嫣紅,觸目驚心,他幾乎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愛上了她。然而,他在她面前卻是委瑣的,渺小的。憑心而論,經過這麼多年的征戰殺閥,他夠得上冷酷二字,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此生他會對女人懷有這麼虔誠的態度。真奇怪,三十好幾,閱盡人間春色之後,他居然天塌地陷地愛上了這麼一個小女孩。
愛她的固執,愛她的彷徨,愛她的冷漠,愛她的瘋狂。她無疑是瘋狂的,他看得出來,她在處心積慮地想毀滅他,然而,他還是包容了她的任性和涓狂,在她面前,他情願飲鳩止渴也要拼卻一醉。
「雲兒,你應該叫雲兒是吧?」蕭衍輕聲問道。到如今,他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看她,和他隔著多遠的距離呀,這段距離就是一條飛渡不過的滄海。
他本來應該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的,從她奇怪的舉止,從她對他充滿恨意的眸子,無時無刻不在告誡著他她的真實身份。然而,他總是不願去想,不願去猜。現在,終于知道了,其實,那又有什麼關系呢,他愛的是她這個人,要的也是她這個人,她曾經是公主也好,是強盜也罷,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和他的距離。
「你彈琴嗎?」蕭衍微笑著問她。琴音最能暴露一個人的心事,他想知道她現在心里想的究竟是什麼。
樂雲猶豫了一會,她還是坐在了琴邊,撫著琴弦,她心中百感交集。她記得那天在哥哥的「蓮花宴」上,哥哥命樂師彈奏的是一曲《短歌行》,可是,曲子再歡快,再豪邁也擋不住災禍的降臨。
她輕輕撥弄著琴弦,歌聲哀哀而出︰
蓼蓼著我,
匪我伊蒿。
哀哀父母,
生我劬勞。
……
案兮生我,
母兮鞠我。
拊我畜我,
彼我復我,
出入月復我。
欲報之德,
哭天罔極。
听著她的歌聲,蕭衍輕嘆著,這是一首孝子懷念父母養育之恩而無法報答的詩。這麼說,她到現在還沒有從仇恨的陰影里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