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急著出門上班的羅若平在乍見她那一片狼藉的污牆後差由氣昏過去。
她辛辛苦苦刷了一個星期油漆的美麗白牆現在活似一幅失敗的抽象畫,讓人不忍卒睹。
要是她手上有一把西瓜刀,她非得去把隔壁那壞脾氣又不可理喻的鄰居給切成水果盤上的西瓜不可。她辛苦一星期所油漆出來的美麗白牆……她純情的幻夢……全毀了!
縱使她的小提琴拉得再怎麼的對不起社會國家,他也不該拿她的牆出氣啊!把她清純的白牆給毀了,就等于是摧折了她心中的幻夢一樣罪不可赦。
她是真的想砍了那個惡鄰居,不過眼前有更重要的事要辦,令她不得不把這件事先暫且擱在一旁。
那就是——她上班要遲到了。
羅若平心中已不知咒罵嚴浩恭多少次,都是他昨晚莫名其妙的出現,害得她平靜如水的芳心頓時大亂,把他趕出去之後,她連拉琴的情緒都沒有便早早上床睡覺。
誰知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閉上雙眼,整個腦海中飄來蕩去的都是嚴浩恭的身影。以前的、現在的、微笑的、耍酷的、溫柔的、深情的……像魂魄似的時刻糾纏著她。睜開眼楮,相見的那一幕又好像放電影般不斷在眼前重復、跳躍,搞得她快神經衰弱。
好不容易入睡,睡夢中竟又全是嚴浩恭。就因如此才會害得她今天睡過頭,好不容易可以出門卻又被那片牆給驚呆了。
流年不利,流月不利,她直嘆今天不是她的日子,早知道過年時就該听老爸的話去寺里拜拜菩薩,請菩薩看在老爸出家當和尚的份上多保佑保佑她才是。
唉!都怪她一時懶惰,如今報應上身。她心中有無數的感嘆再感嘆,無奈又無奈!不過,她若再不去公司,不利可就要再加上一件,嚴重程度加三級都不止哩!
蹬蹬蹬!她踩著不甚優雅的高跟鞋認真上班去。
※※※
等到羅若平回到堪稱溫暖的小窩,早已華燈初上、萬家燈火了。
走進深暗的室內,一陣的落寞涌上她的心頭。
她其實是最耐不住寂寞,又最討厭一個人獨處的。
然而環顧四周依舊只有她自己一個,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活該!沒辦法,耐得住寂寞的人才能做大人物,時勢造英雄。」現在她可是正在享受寂寞,品嘗寂寞,為自己將來要成為一個大人物做暖身的準備哩!
她無精打采的癱軟在沙發上,閉上雙眼。
自欺欺人!她根本不想當啥鬼蛋大人物,更討厭獨自一人,可有啥辦法?偏偏她就是只有獨自一個人。
還說自己在品嘗寂寞,享受寂寞哩!真是自欺欺人。
自憐自艾中。雙眼逐漸沉重,意識逐漸迷朦。
朦朧中,似乎有一雙厚實有力的臂膀抱著她進入房間,她一踫到床便開始進入夢境之中。
腦海中的最後一絲記憶是有人幫她蓋上被子,點亮床頭燈後退附贈一記晚安吻。
這一覺她睡得既安心又放心。
※※※
嚴浩恭就知道一定不能放她自己一個人。
當他再度由落地窗登堂入室之際,頭一眼就看見平平倒在按發上睡著,不禁又憐又惜。「依舊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抱著羅若平回房的途中,他責備著自己,氣自己丟下一個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老婆,害她瘦了這麼多;他真想敲昏自己的豬腦袋。
將羅若平安全送回臥房後,他才拎著一桶水準備將那片五顏六色的牆壁做修護清潔的工作。敦親睦鄰嘛?做這些事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何況對方還是平平!
他的平平,他的老婆。雖然名分上是已經離婚,但打心底他根本就拒絕去承認有離婚這檔子事。
盛怒之下所做的事,豈可當真?這一趟他既然回來,當務之急便是要讓平平回到他身邊,即使是用騙的、拐的,也要讓她再度成為他身分證上配偶欄的那一位。
想著想著,他不自覺的臉上掛滿微笑,刷牆的動作也更加的賣力順暢。想到這一切都是為了平平,他就立刻覺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
睡了一場甜美無比的覺,醒來本該神清氣爽,怎知羅若平竟一臉落寞發愣的呆坐在床上。
不思量,除非是鐵心腸;鐵心腸,也愁滴淚千行。
昨夜她分明是躺在沙發上睡的,何以今晨醒來竟在床上?
她歪著頭打量窗簾,初起的陽光照入室內,推散了些些寂寥氣息。她睡前最後的印象竟是嚴浩恭抱著她回房……不可能,不可能的!
羅若平用力甩著頭,想要把這令人心悸的驚異想法拋諸腦後。怎麼可能是他!?
炳!天方夜譚。除非她走進一千零一夜,才有可能是那家伙抱她回房;現下她既然仍在現實世界,那就絕對不可能是那家伙啦!
不經意的瞥一眼鬧鐘,她放松心情的享受這陽光充足的早晨,舒服的伸伸懶腰,才慢慢想著現在的時刻——
「啊——」一聲驚叫傳出。都八點四十分了,她還故作愜意狀享受早晨,太陽公公啊!你可要把我給害死了。
羅若平手忙腳亂的想在十分鐘內完成所有上班前要做的事,結果愈慌愈出錯。
連續幾次的遲到,李經理的臉色已是愈來愈難看,加上他好意要介紹她相親,她卻總是不領情……
唉,她幾乎可預見自己坎坷蒼涼的前景。
臨出門,她無力的望著凌亂得不能再亂的屋內,唉!好久沒有如此的光景了。她暗自祈禱童話故事中的小矮人能夠出來讓一切的凌亂恢復秩序。
雖然明知不可能,不過幻想嘛!做白日夢又不犯法。
※※※
「羅若平,你這個數字又錯了!」李日新氣急敗壞的將一份數據丟在羅若平桌上。
他氣極的瞪著她,她也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你是怎麼回事?連續二天遲到就算了。上班時間魂不守舍、心思飄渺得連走過你身邊的人都知道你不專心;現在你居然還將一個這麼簡單的數字弄錯,你到底在想什麼?」
羅若平看著他,就是不認錯。雖然明知錯的人是自己。「經理,我不明白你最近為何常找我麻煩?如果你真是因為我不答應你所安排的相親,所以籍機報復的話,你的度量也未免太小了。」
這一番話使得李日新氣得吹胡子瞪眼楮,差點說不出一句話來。
反了,反了!這小丫頭,分明是她不對,這說得好像是他小氣而挾怨報復一般。
不過看著氣得鼓鼓的小臉,李日新還是放軟了聲調︰「若平,不是經理要找你麻煩,你也明白每一個數字的重要性,一點小錯便差之千里,影響是很大的。你也知道經理向來是最器重你的……」
廢話!除了我還有準會這麼認真的為你做牛做馬的賣命?你能在總經理面前吃得開,還不全靠我!羅若平不平的在心中嘀嘀咕咕。
李日新愈說愈發現她心不在焉,同時一旁豎起耳朵看笑話的同事也愈來愈多,他真的覺得很勞累。
他搔搔頭,「若平,中午一起吃個飯吧,算是經理為剛才罵了你做補償。」
羅若平眯起眼楮質疑李日新的誠懇。
他攤開雙手,十分無辜地道︰「別這樣看我,賞個臉吧。」
「經理,你該不會是乘機想拐我去相親吧?」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你怎麼這樣說我?我像這種人嗎?」李日新覺得有些難堪,「我可是真誠的想請你吃飯的。」
「你當然像這種人啦!」羅若平答得理所當然,絲毫不羞愧。
雖然這件事分明是她不對,不過無論如何她都算是一個好部屬,若為了這麼點點小事便趕跑她,那真是太不劃算了。一頓飯若能換回一些情誼,值得啦!
羅若平眯著眼楮,審視似的對李日新左看右看,才像開恩似的允諾了聲;「好吧!」
李日新實在是哭笑不得。他想不透當初自己是為了什麼,居然想將羅若平介紹給嚴浩恭。這二人若見了面,只怕到頭來是自己兩面不是人,兩邊都挨罵。
要介紹他們倆認識的事,照他著就算了吧!
※※※
羅若平春風得意的下班回到家,進門前猶不忘特意去‘慰問’她那片可憐的牆壁。
這一看,可不得了——
她瞠目結舌的望著那片粉白美麗的外牆發愣。揉揉眼楮,她不能置信的一望再望……在余暉的映照下,美麗的外牆別有一種日暮慵懶的嬌態,仿佛是午茶時刻無限延伸的記憶。
羅若平著了半天,白牆依舊是白牆,哪有她先前記憶中的一團濁亂?幻覺,這一定是幻覺。六神無主的,她以一種游魂漫步的姿態遠離那片牆,走進屋內。
「要不是我那天有幻覺,就是我今天有幻覺,不不不,一定是我眼花了看不清楚,要不……」她喃喃自語地自我解釋,但瞬間,她的腳步僵止在客廳的入口。
她再度探揉眼楮,「不可能……不可能……」
眼前是她打死也不敢相信的景象。井然有序的擺放,整齊清潔的室內,光可鑒人的地板,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新」的味道;和她早晨趕著出門上班時所丟下的那一團混亂,果真不可同日而語。
「我一定是遇見神仙了。不不不,我……」否定先前的想法後,她歪著頭,腦袋中出現種種的想法,靈活的眼球骨碌碌的在室內陳設上打轉……
她重重的一擊掌,自作聰明的笑開了臉。「小接人,我一定是遇見童話故事書中的小矮人,他們居住在這房子的某個角落,趁我上班不在家時便出來活動,啊!他們一定是看我太辛苦,所以才幫我把家里整理好,真是太好,太棒了!」
羅若平雀躍萬分的跳上跳下,之後又站在門口以一種極為慎重恭謹的態度雙手合十,對著空氣感恩。
「謝謝小矮人在我不在家時幫我整理家務,讓我不必太辛苦,希望小矮人可以天天幫我整理。」
祈願結束後,她快樂而忘我的搖搖擺擺走進房間。
幾日來的陰霾全被她丟到九霄雲外,連憂愁,二個字孩怎麼寫她都忘了。
吹著口哨,她高興地在家里東晃過來、西晃過去,簡直快活似神仙。她最討厭打理家務,要不是為了爭那一口氣,想在日後有生之年再見嚴浩恭時能在他面前耀武揚成一番,她哪會這麼認真地天天整理家里。
整理了又會亂,何必那麼認真呢?她搞不懂。就像疊棉被,早上疊好了晚上又要蓋,還不是一樣要拉開來?想到以前嚴浩恭還希望她能疊成整齊的四方豆腐狀,她就只有一種不平衡的想法——無聊!變態!
想到那個「過去式」的男人,她就一肚子的怨氣,再回憶起前二天他居然有辦法模上門來——哎喲,她渾身起雞皮疙瘩、打起冷顫來。她努力甩頭想甩掉這個可怕的回憶,希望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真的不想嗎?她故意忽視自己心中真正的感覺,打開琴盒,拿出小報琴來做每日的例行練琴。
※※※
在書房內,嚴浩恭即使有悠揚的樂聲相伴,卻依舊躲不過那魔音傳腦的噪音摧殘。
但一想到拉琴的人是平平,他就什麼火氣也沒有,甚至還覺得琴音非常動听,清而悠揚,索性關掉音響認真的仔細听她練習。
那麼可怕的鋸木頭聲,他听著听著居然也能入迷!先前所認為的噪音、難听、垃圾,現在全成了天籟。
「平平拉得真好。」比前二天進步多了,至少音只走半音。
這種聲音堪稱「好」,也只有他這麼想了。啊!原來「情人耳中出蕭邦」。
嚴浩恭沉醉在不堪的提琴聲中,宛如置身夢境般的縹緲失魂,直到一聲聲的電話鈴聲拯救了他。
「哪位?」他有些氣惱這通不識相、來得不是時候、干擾他和平平心靈溝通的電話。
(阿恭老弟,是我啦!)
原來是李日新!他哀怨的口氣令嚴浩恭有些笑岔了氣。「你又受了什麼打擊?被老婆罰洗女乃瓶一年?」
(哼!才不是。要是洗女乃瓶別說一年,十年我都心甘情願。)
「說吧。」
(還不就是我那個助理……)一逮著可以訴苦的機會,李日新迫不及待的開始吐苦水︰已經連續遲到好幾天,我連說她都不行。嘴巴一嘟起來可以掛十斤黑豬肉!你說我這經理尊嚴何在?)
嚴浩恭听得眉頭緊微,大嘆無力。
「既然這位小姐這麼不受教,那就換了她吧!我支持你,我讓你靠!」
嚴浩恭自以為很有義氣的說完,立刻遭到李日新的駁斥︰(胡說八道,若平是個好幫手,怎麼可以隨隨便便就把她換掉?神經病!)
嚴浩恭翻翻白眼,他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呀!?不過,他倒是注意到一個地方。
「你說你那讓你頭痛的助理叫什麼來著?」嚴浩恭心中七上八下的等著李日新回答,方才他好似听見一個非常耳熟的名字。
(若平,羅若平哪!說起我那助理呀,真該夸她,辦事能力一流,處理事情有條不紊、井然有序,尤其煮的那一手好咖啡真是沒話說……)
李日新自顧自的滔滔不絕說著,渾然不知嚴浩恭的心思早已飛到隔壁去,和提琴聲糾結在一起了。
羅若平!是同一個羅若平嗎?
同樣的名字,同樣的咖啡……會有這麼湊巧的事?這麼好的運氣?
嚴浩恭慶幸自己的好運氣,顧不得李日新在電話那一頭猶滔滔不絕的自言自語著,他打斷李日新的話,「喂!老哥,你那位助理結婚了沒?」狀似不經意的問話中,有他緊張的等待。
(還沒還沒,連個對象都沒有。要是她結婚了,我哪里還能介紹你認識。她呀,要她相親見個面好像要她的命一樣,不是用尿遁跑得無影無蹤,就是人家來了,她小姐藉故外出死不回來。就像上次你來公司,她竟跑去拜訪一些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客戶。她對男人連一點興趣都沒有,我還真擔心喲!)
李日新叨叨絮絮的碎念,讓嚴浩恭心中有了一個好主意。
「老哥,明天我上你公司去吧。」
(咦?)李日新詫異得以為自己听錯了。(你要來我公司?)
「是啊!我懷念那咖啡嘛,不方便嗎?」他故意裝出失望的聲調來博取同情。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你早些來,在公司喝完咖啡後,我還可以籍故外出,咱們兄弟倆去吃完晚飯再回家,就這麼說定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
李日新的爽快讓嚴浩恭心中大唱哈利路亞,感謝這一切的巧合。
(阿恭,你電話那頭,ㄍ一ㄍ一ㄍㄚㄍㄚ的是什麼鬼聲音呀?)說了半天電話,李日新這才突然驚覺到存在已久的背景音樂。
「是我的鄰居在練習拉小提琴。」
(練習拉琴呀——)李日新恍然大悟的說︰(初學者?)
「是呀!」嚴浩恭又望向隔壁,覺得這個初學者的琴聲真是悠揚動听。(怪不得聲音這麼難听,真是難為你了。)李日新好心的安慰他。
住家隔壁有學琴的初學者真是再可憐不過了,難听的琴音足以逼瘋一個正常人。他可憐的浩恭老弟,才回國沒有多久就得忍受這種可怕的折磨,真是令人由得為他多掬一把同情的淚水。
他哪里知道,嚴浩恭其實是沉醉其中、樂此不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