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暑蟬西樓思 第十五章 辭離(1)

月光穿過閣樓灑了進來,明明暗暗。

每一步都有輕小的木板嘎吱聲,長流抓了下西樓的手。

突然黑暗中突兀起了一道人影,襲來的速度極快,甚至根本沒有听到那人腳觸上木板的聲音,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鬼影,長流一把推開西樓,伸手接下,竟是發出「呯」一聲,對掌的不是人——不是,一個人。

長流暗驚,若不是人,那是什麼東西行動如此迅速又沒有聲音?可是身法又如此與人類似?

暗影憧憧,旁竄出三道身影,直撲向長流,撲勢很快,有些像不要命了一般,西樓睜了睜眼,也只看見黑影來去,她驚叫起來︰「長流,小心身後!」有什麼東西劈空而來——長流閃身一個急轉後躍,衣袂隨風俱飄,身法倒很是漂亮,那是毓秀山莊一家自成的招式——他屏息,那個東西不是劈空而來,而是——穿過,根本像是細小的針穿過了空氣,硬生生的逼迫而來!

長流傾听,心神漸寧,他便更能應對自如,黑暗中好像有著什麼無形的手操控著那些黑影頻頻襲來,每次對御,都是「呯呯呯」的聲音,就好像打在了木頭上一般,顯然那不是有生命的東西,不會感覺到痛,自然也就不會退縮、不會敗下陣來!

那些穿梭在空氣中的無形操縱的東西好像鋒利無比,割裂了阻礙,變得靈活靈動,瞬息萬變。突然,起勢不知為何,流動的方向有了偏差,竟轉頭刺向了一直躲在一旁的西樓,長流頓感不妙,可糾纏他的那些非人的身影不依不饒阻擋著他,他轉手一點,兩指用力一震,「咚」一聲,點在那東西上,這一點不同于「點蜻蜓」,瞬間「呯」一聲巨響,那東西竟被內力震碎了開去!

長流不管那東西如何,起身撲去了西樓身上,他伸手在她胸口一擋,「呲——」指尖頓來一痛,好像被什麼東西穿透了過去,他還未感受完疼痛,「呲」又是一聲,這次是掌心被穿透——那不是針,不是——皮肉還連帶著痛楚,稍稍一動就被牽扯,十指連心——這是,線。

黑暗中,有六根絲線一般的東西穿透了他的五指和掌心,控制了他的手!

血,滴落了下來。

「啪嗒」,濺在地上。

西樓一驚,她听到了聲音,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長流,受傷了?!

她一把拉住他︰「你受傷了?」她急急去模。

「沒事。」長流咬牙輕聲。

「沒事?」西樓大叫起來,她模的滿手的血,「這叫沒事?!」

長流推開她半分,突然五指一緊,抓住了那些絲線,他在黑暗中笑了一下,那一笑輕巧如蝶,又如月旁行雲,流過天空,這些線的那一頭——就是那個幕後操縱者了吧!

那瞬,他猛然扣住絲線,另一只手抽出腰間軟劍,「呲」一下堪堪劈斷了線!細小的塵埃在夜里暴出,絲線發出崩斷的聲音,就聞閣頂「哎喲」一聲驚呼,長流身形一動,縱身躍了上去,也不知上面如何一交手,「呯」一聲,就有人狠狠跌回了屋子。

冷劍一晃,已經指上了那人的頸項,那人偏頭一晃,袖口中頓時紅線激射而出,長流暗自吃驚,忙閃身一避。

「商秀!你敢再傷他我立刻叫你賠命!」西樓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大叫起來。

商秀?

長流一愣,莫非來人是西樓舊識?

就听聞地上那身影爬起了身,怪叫起來︰「我沒有傷他,明明是他要去救你才受傷的,才不是我害的,就算是害,也是你害的!」她還振振有辭,這個聲音听來,不過是個稚氣的小泵娘。

一個不過十五六小泵娘,出手竟然如此狠毒,而且——她控制的手法也太過獨特嫻熟。

西樓忙奔到長流身邊,就著月光查看他的傷口,咬牙道︰「你敢擅闖毓秀山莊,就不怕被逮到了沒命回去?」她朝商秀伸手,「拿來!」

商秀皺眉︰「什麼?」

「藥!你傷到他了,自然要拿出藥來!」

商秀哈哈大笑︰「堂堂璇覆藥師在此,還需要我給你送藥?你真是荒天下之大唐,荒唐!」

西樓一愣,倒也被她這麼一句給堵了嘴。

商秀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樣子,好整以暇的一靠︰「听說你棄惡從善了?」她的話說的很是搞怪,「我特地來看看。」

「我棄惡從善?」西樓咬牙,「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真是恩將仇報,」商秀嘟著嘴,「人家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現在如此對我,可真叫我傷心,我今天這麼手下留情,你也不表揚我……」「咚」一聲,她踢了腳邊那些黑影一下。

長流這才發覺,原來那些是木偶,木偶人——這個小泵娘用絲線控制木偶來進攻殺戮別人——極其嫻熟的手法。

「我只是來看看這男人有什麼好的,竟然讓你拋棄了我跟墨池。」說著她還上下打量了下長流。

「你現在看了,」西樓繼續咬牙,「滿意了沒有?」

商秀頻頻點頭,「滿意了滿意了。」

「滿意了還不快滾?」西樓終于忍受不住的發火了,「你是想等我動手還是自己走?!」

「呀——」商秀怪叫起來,趕緊跑了開去,「嗖」一下就竄上了屋頂,起落幾下,聲音已經遠了,「墨池說你要是真的棄惡從善了,他一定不放過你!」轉而好像還有幾聲笑,「不過我想他大概打不過你邊上那位……額,那位……」她腳步停住了,話語也停住了,好似在苦思冥想,「他打不過你身邊那位神仙公子的呢……」她實在想不出該叫他什麼,就冒了個神仙公子出來,是吶是吶,藍衣如天,折素挽雲,溫眸淺笑,好似天邊流雲而過,醉臥雲端的聖人——她說著,沒了聲音。

夜,恢復了寧靜。

西樓重新點了燭火,忙查看長流的傷口。

長流看著她小心翼翼折騰,倒是一笑︰「這些不礙事。」

西樓摟摟他,輕聲道︰「對不起……商秀愛胡鬧,我不知道——她會找來這里,還會動手……」

長流拉開她,看著地上一堆殘存的木偶︰「她是偶師?」他有些驚嘆,不想璇覆偶師竟是個如此的小泵娘。

西樓點點頭,走了過去,將地上的木偶和絲線收到一旁︰「商秀只是個孩子,可是……很聰明,她學操縱,一學就會——她——」她說到這里,頓了頓,「她學殺人,也是一學就會……」她說著站到了閣樓邊看著閣外。「她今日已經手下留情,否則來的不該是木偶人,而是——人偶傀儡。」就像十多年前毓秀山莊那場盛宴,來的就是人偶傀儡,那是真實的人,被操縱的真實的人,不過那時,商秀還不是璇覆偶師,如果是她,那年的亂事,定不會如此輕松解決——商秀,是璇覆至今最成功的偶師——這些,西樓並不想說。

月清如水。

長流也步到她身邊,「兩年前,是他們救了你?那時候——他們,已經在山上?在山上,等你?」他問的時候,有些意味深長。

西樓一怔,轉頭去看他,她突然倒退一步︰「是……那時候他們在山上,但是——我並不知道——他們會來找我,會來救我——」她咬咬唇,「你——你以為我故意演那場戲,你以為——我知道他們在,所以故意求死,騙你們下山,故意……騙你傷心難過內疚自責?」

長流看著她,眼眸眯了下︰「我——」

西樓一把推開他︰「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是真的,為了你去死的?你不相信,我是想成全你是不是?你懷疑我騙你?」

長流一皺眉,慌忙拉住她,她卻不肯歇,掐住他的手腕拼了命的掙月兌︰「我本就該死了,兩年前撿回那條命是不該——我寧可——在那時候就死了!現在再撿回這條命更是不該——更是不該!你不相信,我寧可在那時候就死了——就死了!這樣,你就相信——我是真的會為了成全你去死,是不是?」她咬牙,「你現在才來懷疑我的真心,會不會太晚了!」

長流松開了她,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道︰「我寧可——當初你只是騙了我——也不想去相信,你是為了我而去死的。」他看著她,眼眸里竟然有了些許痛苦的神色,「你不知道……我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甚至不敢承認你的犧牲,我痛苦這麼久,只因為——不想去相信,你真的會去做——可是我知道,你偏生是那樣的女子。我不懷疑你——從來都不,哪怕,你真的騙了我。」他搖搖頭。「我慶幸,他們救了你……真的。」他說「真的」的時候,聲音輕輕,就好像夏日里兩三點小雨打在了新荷之上,激起一片碎玉。

西樓驚恐的拉過他受傷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長流反握住她的手,淡淡道︰「你不要緊張,我沒有事的。」他將她拉近了些許,笑起。「以後你想要做什麼,我都陪你,好不好?只要是你想做的——」他眨眨眼,「我和爹打了個賭,你知道我不擅長這個,你幫我贏回來好不好?」

賭?

西樓還未明白,身後就傳來一聲咳嗽,正是毓秀山莊莊主,師遠淮。

長流放開了西樓,側了身子,師遠淮看了他們兩個一眼,沉聲道︰「姑娘,老夫有幾句話想對姑娘說,請隨老夫出來片刻。」他還是很有禮貌,極有大家風範。

西樓望了長流一眼,長流點點頭,她就跟著師遠淮出了門去。

西樓倒並不怕師遠淮說出什麼話,想來她今夜原本就打算走的,若不是商秀胡鬧了一通,大概現在已經在路上了。

師遠淮領著她下了閣樓,穿過花園,竟然入了正廳。

正廳里旁無一人,想來他早就做好了要與她談談的準備了,在毓秀山莊如此大劫後,她也覺得自己有必要與他談談。

師遠淮一坐上位,就拱手︰「請坐。」

西樓小退一步︰「老莊主有話請說,西樓站著便好。」

師遠淮泯了口茶,緩緩道︰「姑娘的眼楮如何?」他仿佛是關心她。

西樓眉目俏麗,輕輕一笑,更是月下盛花︰「已經不礙事了,多謝老莊主不計前嫌。」

師遠淮點頭︰「你與長流之事……」他頓了下,眼神望到了門外,欲言又止。

西樓明了一笑︰「不知莊主可還記得兩年前的約定?」她偏過頭,望著師遠淮。

師遠淮一愣,西樓接口︰「兩年前,老莊主應了西樓,若那日西樓大難不死,那麼毓秀山莊絕不干預藥師之事——老莊主還未忘記吧?」

師遠淮點頭,他自不會不承認說過的話,毓秀山莊向來一言九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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