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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暑莫相逢 第7章

睜開眼時,已是滿室的光亮,好幾年了,從來沒有睡得這麼久醒得這麼遲。這一切,是因為懷里這個人嗎?

看著趴睡在身側,枕著他臂膀睡得香酣的人兒,心里泛起絲絲縷縷的微甜。

那件事之後,他也曾下過工夫找她,持續了好幾年。

想不通為什麼要找,真要追究原因,他想,可能是生氣。

氣她那麼一個笨蛋,竟然就能奪走他的清白,然後一句交代也沒有,就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好像她只是他做的一場春夢,醒來後就沒了痕跡。

有時候他也不免想,像她那樣笨笨的,不知道會不會受人欺負,不知道會不會人家說什麼,她都傻傻地「哦」。那樣的笨蛋,也許人家把她賣了,她都不知道,不但樂呵呵地幫人家數錢,要是數少了,說不定她還會從自己腰包里掏出錢墊上。

很奇怪,說不清道不明的,他甚至連她的長相都不知道,只不過在黑暗中被她「非禮」過一次,他竟然就對她念念不忘。也許,他是受困于自己的理想主義。

猶記得年少輕狂時,與人把酒言歡,他曾說︰「這輩子我風荷舉只娶一名妻子,只與一名女子交歡,這世上既有無數女子能夠堅持一生只侍一夫,我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可能做不到一生只侍一妻!」

「一妻論」在他腦中根深蒂固,以至于後來每當初陽和末日幫他找來什麼女子,他都從心理和身體上排斥。

于是,自那事之後,他竟就莫名其妙地為了一個連長相都不清楚的女人守身如玉,倒也真成了名符其實的「玉」公子。

後來,初陽帶他去了一個墳地,告訴他說,小五後來嫁作他人婦,難產而死。

听說她嫁了人,他竟生出挖尸的沖動。她怎麼就這樣嫁了,死了,在和他那個那個之後,在他找了她那麼那麼久之後。

那一夜,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可是,一直都不醉。

然後,初陽又給他找來了個女人,同樣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可是,不對,就是不對。那樣笨蛋的小五,只有一個,死了,就再也沒有。坐在黑暗里,喝著酒,眼淚竟就流了下來,就好像她真是他獨一無二的妻,死了,再也無人可代。

連他自己都覺不可思議,那樣一個黑漆漆的房間,那樣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解毒過程,那樣一個笨蛋小五,竟成就了他那樣一段念念不忘。

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已將她塵封之後,她竟又冒了出來,帶著令他似曾相識的氣息,像個小老太婆一樣出現,身後多了個拖油瓶,自稱「韓夫人」。

現在韓夫人月兌得光溜溜躺在他身側,頭皮披散下來纏著他的手臂,呼呼睡著的樣子,還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閉上眼,手指模索著覆上她的臉,即使事隔多年,他還是分辨得出來,就是這樣巴掌大的小臉兒,尖尖的下巴中間有一點點凹,微微鼓的顴骨,右耳後有一顆米粒大的小痣,觸手有點清涼,頸後有淡淡的槐花味道。這是那個小五,他的小五,終于站在陽光下,來到他面前。

將她朝自己攏了攏,將她的頭發繞上自己手指,他的嘴角泛起抑不住的淺笑。

他的小五,笨笨的小五,終于來了,即使她曾嫁作他人婦,即使她曾為人生過子,可是她還活著,現在就躺在他身邊,這,比什麼都重要。

用發尾掃掃她的眼楮,她立刻嘟著嘴皺皺眉,抬手往臉上一抓,咕噥道︰「久兒,別鬧。」

他一愣,繼續拿發尾掃掃她鼻子,她嘴嘟得更高了,臉往他頸窩蹭一蹭,繼續咕噥︰「久兒,讓娘再睡一會兒。」

突然地,心里就澀澀的。

那個小表,每天都是這樣叫她起床嗎?他,真是幸福呢。

突然地,就不想听到她叫別的男人的名字,即使是她兒子的也不行。

「叫我風。」略帶不滿的爭寵的腔調。

「哦。」沒睡醒的咕噥。

丙然是個笨蛋哪,也不知道有沒有听清楚,就敢胡亂「哦」。

忍不住用手指捏住她的鼻子,看到她極速眨著眼楮快要醒來,他立刻閉上眼,摟住她的腰,臉貼上她的臉,裝睡。

听到她輕輕打了個呵欠,然後,響起很大的抽氣聲,再接著,聲音似被什麼掩住,她開始在他懷里扭動,扭得像條麻花兒,不用看,他也可以想象她微張著小嘴張皇失措的表情。

這個笨蛋,有勇氣月兌光光鑽他的被窩就該有勇氣承擔清醒後的後果。

他不動聲色繼續裝,她的臉往後退一點,他就跟進一點,她的手推他一把,他就將她摟得更緊一點。听到她挫敗焦急的輕嘆,他終于決定放她一馬,睜開眼。

就這樣,毫無準備地,兩個人的視線,以不足一指的距離相遇,他的心抽了一下,而她的臉瞬間布滿紅暈。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杏眼,黑白分明,清澈得就像清風潭的山泉水。

臉紅紅的她,嘴微微嘟著,有點羞有點惱的樣子,煞是嬌憨可人。

嗯,嘴唇粉粉的,是早春第一株桃花盛開的顏色,淺淺淡淡,在她咬唇時,那抹淺淡的粉便慢慢擴散暈成了桃花瓣邊沿的艷艷之紅,很誘人,至少很誘他,令他很想在花瓣上咬出自己的齒印。

這樣想著,他就俯下頭,咬了一口。

立刻,她的抽氣聲再起,手抵著他胸膛,阻止他的再親近。

「我、我、你、你、我……」

天,臉好燙好燙,他再這樣下去,她懷疑她的臉會像燒水壺一樣開始「滋滋」往上冒熱氣。

而他仍不打算放過她,將她困在懷中,大手撫著她光果的後背,嘴角一抹調侃的笑,聲音微啞︰「你什麼?很大膽?自第一次和你在一起,我就領教過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真的要沸騰了。

啊啊,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她原打算,在天黑的時候鑽進他被窩幫他減疼,再在天亮的時候偷偷離開,沒想到,她一鑽進去就舍不得出來,結果,結果就睡啊睡的,被他當場活捉。

她捂著臉,申吟,哼哼嘰嘰,哼哼嘰嘰,腳無意識地在他腿上蹭來蹭去,蹭得他一陣酥癢,輕笑出聲。

用雙腳夾住她不規矩的雙腳,用手抓開她捂著臉的手,不忍再逗她,哄道︰「好了,起來吧。再不起,一會兒初陽要來催了。」

一听初陽要來,她驚得一彈而起,待接觸到他的視線,她低頭一看,春光大泄全被他看了去,忙又趴下壓在他身上。又羞又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引得他想笑又不敢大笑忍得好辛苦。

笑著笑著,他蹙起了眉,閉上眼壓下心口的疼痛,安靜下來。

伏在他身上,她不安地往上爬了爬,用手輕輕揉了揉他胸口的位置,擔憂地問︰「又疼了嗎?」

是啊,身體越來越差了,連笑,都不能再恣意。

怕壓疼他,她小心挪下來,不斷輕揉慢撫他的胸口,眼淚迅速蓄滿了眼眶。

「笨蛋,我沒事,一會兒就過去了。去,把衣服穿上。」

說著,他背轉身,不再言語。

她動了動,從身後摟住他的腰,小手捂在他胸口,捂得好緊,就好像他是很珍貴的寶物,手一松就會沒有。

他閉上眼,握著她的手放在胸口,心中一片激蕩。呵,第一次,這里,那麼疼,卻又那麼甜,是因為她,小五,笨蛋小五,他的小五,終于出現了。

初陽在門外喚「閣主」的時候,小五渾身一哆嗦,又開始亂扭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

已緩過來的風荷舉翻轉身,抓住她緊張得開始發顫的雙肩,輕笑,「笨蛋,你以為沒有初陽的允許,你能隨隨便便進我的房間爬上我的床?」

「你、你的意思是?」

咬著唇望向他,接觸到他溫潤含笑的雙眸,她的臉又紅了,再看到他點頭,她立刻低吟一聲捂住了臉。

她早該知道,多年前那一次,當她和他在黑漆漆的屋里相互「模索」的時候,初陽和末日就守在門外,所有動靜早就被他們听了去,否則,初陽也不會像他一樣一口一個「你這個笨蛋」地罵她。

而昨天,初陽故意把她引到清風嶺,說那番話的意圖,大概就是暗示她再次去爬他家閣主的床,只有她笨笨的,人家一說,她立馬就照做,天,她果然是笨蛋。

她正愁著沒臉見人,初陽的聲音又響︰「韓夫人,該準備早膳了。」

啊啊啊,他果然知道她在里面,甚至他昨晚很可能就是一路跟蹤親眼目睹了她對他家閣主的「不軌」,好丟臉,好丟臉啊。怎麼辦?怎麼辦?

偷偷張開指縫,偷偷透過指縫往外瞄一眼,沒想到看到的卻是閣主大人笑意盎然的雙眸和唇角,她不禁又是一聲低吟︰「你還笑,你還笑,快說怎麼辦。」

抓著她的手,他將她的衣裳遞過來,「笨蛋,有勇氣鑽我的被窩,就該有勇氣承擔後果。下次不要月兌得這麼干淨,先把衣服穿上。」

他先掀開被子下了床,在放下床帷時看到她嘟著嘴咬著唇,不禁搖頭輕笑,俯身拍拍她的頭,催道︰「好了,別賴床,起得越晚,會越丟臉,趕快把衣服穿上。」

帷幔放下後,他走了出去,外間的初陽一如既往地展現他面若玄鐵的風采,安靜地倒水,遞毛巾,服侍他洗瀨。

然後,突然地,他來了一句︰「閣主,昨晚睡得可好?」

風荷舉睨他一眼,「明知故問。」

這四個字,立刻讓玄鐵面孔開了花,當然,只是一瞬,緊接著玄鐵面孔又成了玄鐵面孔,繼續沉默地服侍閣主更衣。

穿戴整齊後,風荷舉問︰「你找到的那座墳,是誰的?」

初陽一僵,而後低頭認罪︰「屬下無能,未能找到真正的小五姑娘,請閣主恕罪。」

這時,韓氏小五終于磨磨蹭蹭挪了出來。

看到她腦後煞風景的婦人髻,風荷舉沖她招手,「過來。」

磨磨蹭蹭,磨磨蹭蹭,終于挪到他身側,看也不敢看一眼初陽,囁嚅道︰「閣、閣主有何吩咐?」

「叫我什麼?」舉著梳子的手頓在半空,溫和的眸子望向她,眸中閃過的好像是,不滿。

「哦,呃,風,風。」杏眼不安地瞟了瞟面若玄鐵的第三者,吞吞吐吐叫出口。

梳子滿意地落下,抽掉她腦後的木簪,風荷舉道︰「初陽,去學院的伙食房端些吃的來。」

「是。」不識趣的第三者識趣地離開。

然後,他開始給她梳頭,她又開始不安地扭,「我、我自己會梳。」

「坐下,坐好了,別動。」

「哦。」

明明很溫和不具威脅的聲音,卻每每听在她耳中都似命令,使得她除了傻傻地應「哦」就找不出別的詞匯。

想來他應是第一次給女人梳頭,動作很慢,似是一邊思索怎麼梳一邊想要梳出理想中的效果,梳了拆,拆了梳,反反復復,最後總算是大功告成。

滿意地點點頭,他左看右看,然後問︰「你喜歡什麼顏色?」

「呃,綠、綠色。」

「嗯,」取餅銅鏡舉到她面前,他期待地看著她,「來,照照。」

鏡中的她,因為發式的改變,整個人都起了變化。只是挑了幾綹頭發在腦後松松地挽了個髻,然後任其他的隨意披散,她就由少婦變成了少女,清新得如同春雨過後的小筍,這樣的她連她自己看了都不禁臉生羞赧。

「我,這樣不太好,別人看了會以為我是久兒的姐姐。」

「笨蛋,你是怕別人說才把自己打扮成小老太婆的?」

抬手想拆掉頭發,卻被他喝止——

「不許。」

她訥訥地縮回手,「可是,好多年沒梳這種頭了,好不習慣。」

「那就從今天開始習慣。」

「可是……」

「嗯?」

悄悄抬眼看他,雖然還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可是她就是知道他不高興了,唉,男人真奇怪,不過是爬了爬他的床,他就開始管東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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