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周六上午,正是賴床一族的良辰吉日。
柯藍本身算是早睡早起的健康一族,昨晚卯卯不在,她獨自待在寢室竟整整一晚難以入眠,開著應急燈看了許久的書,待到天光破曉之時方才入睡。
上午正睡得迷迷糊糊,中途听到門聲響,知道是卯卯回了宿舍,便睡眼惺忪地起了身,打招呼︰「卯卯,回來了?」
「嗯。」
答聲隱約有些喑啞。
柯藍揉了揉眼楮。從她的角度,看到的是卯卯的後背,她正站在床邊月兌衣服,轉眼便飛快除下,她像魚兒一樣滑進了被窩里,蒙上了腦袋。
這一睡,便直到日上三竿。
中途柯藍本打算喊她一起吃午飯,她卻睡得極沉。
擔心她太過憋悶,柯藍輕輕掀去了她蒙在腦袋上的羽被。淡淡的一張面容露了出來,那長睫活像蝴蝶的翅膀,覆著下眼瞼,微微有些顫。
柯藍以為她沒有睡,再喊兩聲,她只是翻了翻身子,轉頭卻睡得更沉了。
那睫毛也靜了下來,像是棲息在花瓣上的蝶。
睡夢中的丁卯卯,臉龐不過巴掌大小,瞧上去像個孩子,純稚中又有些不勝負荷的脆弱。
究竟……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心事?
又究竟……打算藏多久?
……像我這樣接近你,和你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對,能不能取得你的信任,和你分擔一切,讓你好過一些?
柯藍瞧了她半晌,眼神泛柔,終是決定不再喚醒她。自己拿了鑰匙錢包出門。
回宿舍的時候,卯卯還沒有醒。
被子踢得亂七八糟,露著她大片的肌膚。
這家伙有兩個天大的毛病,一是貪吃狂,二是暴露癖。
好在柯藍也已習慣了。然而還是忍不住,對她月復部的那道傷疤多瞧了兩眼。
那道疤痕十分顯眼,在月復部的右側。之前柯藍也見過好幾次了,一直沒有問她這道疤的來歷。一般來說,右月復處有道疤痕也不算稀奇,柯藍知道有不少人是做過闌尾手術的。只是卯卯這道疤痕太過猙獰,瞧上去實在不像手術的刀痕。
細細地瞧了許久,柯藍緩緩伸手,忍不住就要撫上去。
指尖距離幾厘米就要觸及那道疤痕,堪堪停住。像是感受到了什麼,柯藍抬起眼。
卻見卯卯正睜眼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柯藍心一跳,收回了手,「……你醒了?」
「肚子餓了就醒了。」卯卯抓抓頭發,心不在焉地坐起了身。
柯藍隨手把衣服遞給她,「穿好衣服,現在都中午了,你還沒吃午飯。」
「嗯。」
卯卯接過衣服,打了個呵欠。
柯藍細細端詳她,狀似隨意地問︰「昨晚沒休息好?」
卯卯一手系扣子,另一只手去揉著眼楮,嘴里只是模糊地應了一聲。
收回了目光,柯藍把手里提的一只袋子遞了過去,「吶,這是給你捎回來的午餐。」
卯卯瞧了一眼,隨即淺淺笑了,「巧了,我早上回來也給你帶了一份。」
說著從包包里拿出兩份打包的餐點。兩份中式小籠蒸包,還有煮得火候正好的薏米粥,可惜早已經涼掉了。
卯卯把它們放到桌上,撫著腦袋嘆氣,「……我又睡過頭了。」
兩個女孩看了看桌上的幾份餐點,抬起頭相對,終是忍不住微微一笑。
「謝謝。」
道謝的話也是同時出口,兩人忍不住又是一笑。
冬天到來之後,處在北方的陌城很快下了一場雪。
雪融的那幾天空氣分外濕冷,卯卯和柯藍都喜暖,天一冷下來便哪也不想去,窩在暖氣充足的公寓里。
柯藍閑時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有時是專業課程,有時則是磚頭厚的小說,埋頭一讀便是大半天。丁卯卯的生活狀態比她稍微復雜了一點。她對功課還算用心,更用心的則是手頭上的英文翻譯工作,有時候柯藍覺得卯卯對手頭的工作並無狂熱,她只是借機把自己埋進成堆的工作里打發時間而已。
說起來,處在大三階段的學生向來是大學里最尷尬的一群。
大一的新鮮人正忙著應付新的環境,不亦樂乎,待到大二,他們便已經混得如魚得水,如果時機正好的話,他們可能已交了男女朋友,正沉浸在甜蜜的小戀愛里。而處在大四的師兄師姐,他們早已急急地向著各個公司投了簡歷,忙著步入社會找工作的。
于是處在大三的他們,生活和學業都是乏善可陳,百無聊賴。
偶爾小波來到公寓,會八卦一通帶來不少本校的小道消息。她們听著,也不過是死水微瀾,轉眼便恢復了平靜。柯藍是本地人,對當地的美食店了如指掌,得了空便帶著卯卯去各處吃上一通。
沒多久之後她們又去了那家老店。
周末人多,她們特意擇了周四那一晚,相偕去了。
那晚卯卯原本心情極好,只是吃飯過程中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好幾次。她也沒有接起,每次按下中斷鍵,表情便黯下一分。
柯藍裝作沒注意,只是低頭吃飯。
晚飯過後,兩人步出了小巷,去巷口招Taix。兩個女孩身高相仿,都是半長不短的發式,靠在一起並肩而行,連影子都似是天造地設。上了Taxi,柯藍瞧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把耳上的耳機分她一只,「听听這首歌。」
卯卯停了停,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毫不意外,還是柯藍鐘愛的歌手南旗寅,那清越中帶一點慵懶的嗓音,很適合在這樣冬夜安靜的車上聆听。
「這是他剛出道那年,第一張專輯《塔上》,首首都是精品。」
卯卯听柯藍說著,也不接話,只是低頭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機。
手機鈴聲忽然又一次響起來。丁卯卯瞧也不瞧來電顯示,輕輕按下了中斷鍵。
再響,再按。
來回循環數次,那鈴聲終于靜了下來。
車里一片死寂,兩個女孩各懷了心事,相對靜默。過半晌,柯藍終于舒出一口氣,清清嗓子︰「卯卯。」
「嗯?」
「你想不想听一個故事?」
卯卯一怔,抬起眼凝視柯藍。
柯藍笑得淺淡,她生得斯文秀美,笑起的模樣淺淡宜人,實在是令人舒心至極,「如果你要听,那我講個故事給你。不過,你也拿自己的故事和我交換,好不好?」
卯卯神色一瞬間起了變化。她兩手插在衣袋里,停了須臾,終究還是撇嘴哂笑,「我又有什麼故事,乏善可陳。」
「我記得你說沒見過自己的父母,」柯藍的神色十分溫和,謹慎的禮貌,「那,後來卯卯是跟誰長大的?」
細柔的劉海垂下來,遮著卯卯的眼楮。她還是低頭把玩著手機。
柯藍以為她不會再回答了,正想笑著說句算了,這時卯卯卻把自己手機附到她面前,說︰「這里有幾張照片。」
液晶屏在夜里閃閃爍爍,入目的幾張照片都是怡人的風景,有鋪滿柔軟細沙的海灘,有歐式的教堂,有美食街的小吃店招牌,也有居民巷里普通的生活景照。
卯卯指給她看,「這個碼頭,叫南旗碼頭,這些景物照便是南旗島上的照片。南旗島你是知道的。」
柯藍點點頭。
南旗島是距離陌城不遠的一座海島,從陌城坐輪渡路程也不過一小時左右。那島上的氣候宜人,景色極為優美,是不可多得的旅游勝地,每年夏天不知有多少人趕去那邊度假游玩。
「我剛生下來就被父母遺棄了,後來被人收養。」卯卯收起了手機,抬頭沖柯藍微微一笑,「有機會帶你去玩,那邊有很多美味的小吃。」
說著這些話的丁卯卯,神色不帶絲毫陰霾,看來她對自己的不明身世渾不在意。
柯藍望著她,慢慢說︰「那看來,和你身世相比,我的也就不算什麼了。」
「怎麼?」
「我三歲那年,媽媽和別的男人跑了,我和爸爸一起生活。等到我五歲那年,他娶了新的妻子。」
卯卯看著她,「新媽媽對你不好嗎?」
柯藍忍不住笑起來。
這故事實在是平平無奇,講了出來,也不過引得人朝著最惡俗的方向去猜測,可是事實並不是這樣。
「恰恰相反,她對我很好,好得沒法再好。」柯藍垂下眼楮,耳邊听著那清洌的空心吉他聲,神色越發柔和,「她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丈夫因一場意外去世,後來嫁給了我的父親。她做了我的媽媽,我可以向全世界保證,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柯藍說得十分動情,眼楮閃閃亮亮,「她說,她以前有過孩子,若那孩子還在,可能年紀和我差不多。」柯藍側側頭,眼神閃動地望著卯卯,「也許是她忘不了那個孩子,把我當成了她自己的孩子,所以對我一直很好。」
丁卯卯哦了一聲,不知該如何接口。
她從小沒有媽媽,體會不到有媽媽是怎樣的好。天性又有些滿不在乎勁兒,因此也不覺得沒有媽媽會是怎樣的糟。
「可是後來,媽媽她生了病,去世了。」柯藍輕輕抿緊嘴角,「我時時想著她。」
這樣沒頭沒尾的故事,即使是現實中的事實,即使是發生在自己朋友身上,丁卯卯听著,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何況她又最不懂得安慰別人。
柯藍轉過頭,望著卯卯,「她的名字叫紀從簡。」
卯卯迎上她的眼神,那眼神望過去似是煙波浩淼的湖泊。
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得輕輕地哦了一聲。
車緩緩停下來,抬頭望向窗外,已經到學校門口了。
岸了車資,卯卯和柯藍一起下車,卻見柯藍一時不動,左右顧盼地瞧了瞧巷口,回頭又朝她一笑,「卯卯,你說我們……還會不會遇上打劫的?」
「劫錢我不怕,就怕劫色。」卯卯聳聳肩,說著俏皮話,「其實就我來說,劫色原也是不怕的。」
柯藍橫了她一眼。停了停又問,「對了卯卯,上次那個叫尼儂的,是你的哥哥?」
「……干嗎提他?」卯卯斂起了眉。
「我是記起了上次,上次就在這里遇見了他。」
卯卯撇撇嘴,「什麼哥哥,別听他鬼扯。」
卯卯神色十分不悅。柯藍一時也不好再問下去。前段時間,她在電話里和尼儂有過一兩次對話,無非是因著卯卯不在的緣故尼儂有話要柯藍轉告。那男人接人待物滴水不漏,氣質也文質彬彬,卻不怎知的這樣不招丁卯卯待見。
正凝神想著,冷不防身旁人的人突然煞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