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繩松開，畫卷滾到了腳下時剛好整幅展開，趙卿雲低頭看，只看一眼，就驚詫地發現畫中面容樸素，但溫婉柔雅的女性，她與自己的面容一點都不像的，但是，只有那雙眼楮，只有那雙眼楮與自己像得離奇！

她立刻蹲下，畫卷旁邊一行小字「元豐三年，納蘇州遠衙府劉氏，冊嬪……」

「她就是你早早就被賜死的娘！」

「賜死？」她抬頭看她，她的娘不是暴病而亡的嗎？

「沒錯！我調查了好久，問了很多當年還在的宮人！你的母妃在你剛生下來的那個晚上就被父皇賜毒酒死了！」崇安像是已經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知道這幅畫我是從哪里偷出來的嗎？從皇兄的寢殿！就掛在皇兄的寢殿！你有看見過皇兄望著這幅畫的神情嗎？我看過！我偷偷到皇兄的寢殿正好就看到了皇兄望著這幅畫時的神情！」那種神情與她望著皇兄時的神情是一模一樣的！

皇兄的寢殿？她像是渾噩了地看著陷入狂亂的小皇姐。

眼前這個拿著沾血利刃的，還是她的小皇姐嗎？

「只有你不知道！整個宮里只有你還不知道！你一年一年越來越像皇兄，越來越像！只有那雙眼楮似你的親娘！大家都有所發覺，只是都不敢說出來！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女兒！」

「不要！不要說！求求你，小皇姐不要說！」她失聲尖叫，終于也失控了，雙手緊緊捂住了耳朵。

狂亂地揮舞著手中的匕首，又突然停下，指向蹲坐在了地上的趙卿雲，「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女兒！謗本就不是！」再度大聲重復，「但是剛剛我卻看見皇兄親了你！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開始嫉妒皇兄後宮的那些嬪妃！從我還沒發現對皇兄的情愫就開始，無時無刻！無時無刻不在嫉妒那些可以光明正大待在皇兄身邊的那些女人！」

她真的還是她的小皇姐嗎？眼前這個發了瘋一樣的人，還是那個一緊張就容易結結巴巴的小皇姐嗎？

「為什麼我會是他的妹妹！我寧願不生在帝王家，只要不做他的妹妹！只要不是他的妹妹啊！」手握匕首一步一步地又開始逼近趙卿雲，她收攏了激烈的尖叫，誘哄般放軟了聲音說道，「但是，皇兄卻親了你！你知道皇兄為什麼會寵愛劉婕妤嗎？明明那個女人一點也不美的，心又惡毒，但是你有沒有發現，她的那雙眼楮有多像你，或者該說是像你的娘親。還有的，你知道，後宮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劉姓的妃子嗎？那都是皇兄在尋找某人的影子……我看了皇兄這麼久，沒有人會比我更清楚……卿雲，我不想傷你的，我也不想傷了你的……我只要你的眼楮，皇兄會親你肯定是因為這雙像前劉妃的眼楮……我不想傷你的，我只要你把這雙眼楮給我就好了！」

匕首再度狠狠揮下，卻依然沒有對準，只是切開了趙卿雲的左耳。

「小皇姐，你也要我死嗎？」她只是看著她，空了般的聲音問，「你還是我的小皇姐嗎？」

總是躲在她身後的怯弱身影，總是哭哭啼啼，卻總是要跟在她身後的小皇姐。她老是覺得自己更像是個姐姐，而她更像是個妹妹的。她總是要跟在自己身後，明明嚇得要死也還是緊緊跟著。不知不覺地她就老是站在她身前護著她，不讓任何人能夠欺負她了。

她總是很愛哭，一激動又會結巴，但是她現在說話說得好激動卻沒有一點的不順暢，而且也沒掉一滴眼淚。

趙卿雲恍惚地看著眼前的人，已經不確定看著的是不是另外一個人了。

皇兄？皇兄，你是故意的對嗎？故意讓小皇姐看見那一幕，讓小皇姐發瘋發狂……對了，小皇姐剛剛說他不是她的皇兄……糟了，好像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情。自己也有些神志不清了……

肩膀和耳朵都好熱，好熱，這種感覺好熟悉，好像以前發生過……

一陣銀光閃過，刺向自己。她反射性地張開指尖要抗拒那沒有瞄歪，直直刺向自己額心的寒光。

肩膀和耳朵都好熱，越來越熱，好像身體里的血就要沸騰了，額頭好熱……她好像看得不是很清楚了。只是突然感覺有一道青影飛躍而來抱住了她。

風刃劈開了他的胸膛，背後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心窩。

「不要造殺孽，十六公主……」她被攬進了誰的懷里，這個懷抱好冰冷，卻熟悉得讓她簡直想要落淚。他只是想護住她，卻沒發現穿透了他心窩的匕首，露出了匕尖，剛好劃破了她的額頭。

好奇怪，她的臉就貼在他的胸口上，卻怎麼沒有听到他的心跳呢，好奇怪……只要是人，都該有心跳的，除了死人……

她的手指也貼上他的胸膛，卻只模到了觸手的黏稠。

她奇怪地略一抬眼，想看清楚，眼前卻只是一片鮮紅。

她看著自己的手，也是水一樣的鮮紅流淌，還有自己身上也是一片紅紅的……

噴到了自己身上的鮮血，一身黏稠的鮮血……和過去的夢境如此的相似，那時候她也是一身的紅血，然後看見他血肉模糊的胸膛……她又要再一次陷入他死去的噩夢中嗎？

「啊！啊！啊！啊！啊！」

不要！不要！不要！

她只剩下他了！不要連他都奪走！不要！

不要讓她老是陷于親手殺死他的夢魘中！她寧願死的是全天下的任何人，甚至是自己，也不要是他！她只剩下他了啊！

她緊緊捂住自己的腦袋，嘶聲尖叫︰「啊！啊！」

額心放出紅光，朱砂所繪般鮮紅的天眼浮了出來，嫣紅得像要滴出鮮血。

她的腦袋昂起，面向天際，像是回應了她的呼喚，天空風雲變色。席卷的殘雲，被紅光之柱吹出了破天般的深洞，穿透了綿厚深重的雲層直達天脊。

「轟隆！轟隆！」遠方不斷傳來悶雷的轟響，像是由遠及近攜帶萬千黑暗而來，一切的惡，萬世的闃，深積的淵腐都將破開了閽門，降臨人間！

最後一絲的光亮都被天上的黑雲吸走，人世的天光霎時全滅！

黑壓壓的布天雲雷壓下人間！

時候終于到了！

邪魅的男人依然閑適地坐于最高的殿中，望著壓下的黑雲，地面已沒有一絲光亮，這個場面似曾相識。不過這回，那時候沒听到的聲音現在似乎听得到了，他已經可以听到人們驚呼著滅世之日到來的聲音了。

他的唇邊勾起了前所未有的心滿意足的笑容。天雷剛好落下，照亮了他半邊如鬼魅般妖氣重生的絕美輪廓。

他像在細數著什麼，喃喃念著︰「一個，兩個，三個……第一個是孟皇後，第二個是對我迷戀至深的崇安，第三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夠了，計劃了這麼久，終于一切條件都具備了……」

單手撫上額心漸漸消失的天眼圖，他終于低低笑出了聲。那笑聲逐漸變大，終于變成了幾乎要蓋過雷鳴的大笑。許久他才停下了笑聲，低低地繼續難掩愉悅地說道︰「對，這確實是滅世之日！這一日終于到來了！醒世道人，你千辛萬苦甚至用自己的性命封住了趙卿雲的天眼，阻止她滅世，結果還不是一樣的沒用？如果她一降世天眼就睜開的話，她可能還沒有這個能力滅世，頂多自己被突然從我身上涌過去的奇星之力逼死在月復中。然後奇星之力會再度回到我身上，這個天下就會立刻毀在我手上。你用自己的性命封了她的天眼，讓她多活了十七年，也讓滅世之日多拖了十七年。但是如今，她還是沖破了血印，取走了我最後的天眼之力，自己喚來了滅世詔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