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綿長而甜美的夢中醒來,石瀅的嘴角還泛著暌違多時的微笑。心情莫名好得出奇,記憶中,她不知已經有多久沒有睡得這麼深沉甜美了。
懶洋洋地張開雙眼,石瀅心情舒暢地伸著懶腰,迷糊中卻發覺她的床今天似乎有點不一樣。硬暖得仿佛不像她慣睡的席夢思,而且棉被也重重地壓住她的身子,讓她快要無法動彈。
迷惑地睜開雙眼,她轉動眼珠子,仰望著頂上的天花板,突然覺得有些陌生。視線再慢慢拉下,她發覺眼前的這一切陌生得怪異,似乎不是她慣住的飯店房間。
不敢置信地看著四周,她掙扎著想要掀開身上壓著的棉被起身,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卻見她的腰間壓著的可不止棉被,還有一只沉重的男性胳膊,難怪她覺得那麼重。順著手臂往上看,只見枕頭上一顆烏黑的頭顱親昵地依近她睡著,那張可惡的男性臉龐上泛著滿足的微笑,微微的鼾聲預示他好夢正酣。更讓她氣惱的是,兩人的四肢不知何時竟糾纏在了一起!
難怪她會覺得昨夜的被窩比較暖,原來是有個人體火爐在暖被。否則以她天生陰寒、後天失調的體質,冬季里哪一夜不是半夜就被冷醒的?怎麼可能像昨夜那般能夠一覺到天明?
眼前的情形想必是昨夜她喝醉而不自知了,而這可惡的男人趁機佔了她的便宜。由此可知他昨夜為何那般熱情了,原來是早有預謀,故意使計留住她!
含恨地甩開那個男人的手臂,她下床仔細地檢查自己的全身狀況,身上稍嫌凌亂但仍完好的衣物,和全身上下無異狀的事實告知她︰一切還好,什麼不該發生的事都幸運地沒有發生,可見那男人昨晚不是和她一樣醉得不省人事,就是還沒小人到乘人之危。但不管是哪種情形,她都不打算原諒他的孟浪。
咬牙切齒地瞪了床上睡死的男人半晌,她稍事打理了自己,著好裝,徑自拿了那男人的車鑰匙,步出屋外。
一夜未歸,想必卓衣俊昨夜又在飯店里枯等了她一夜吧。
站在初陽下漸漸消融的雪地里,石瀅望空呼出一口氣,心情又沉重下來。打開豪華得過分奢侈的高級越野車,她毫不猶豫地坐進車內,乘著蕭蕭寒風呼嘯而去。徒留屋內毫無察覺的男人,依然沉浸在他自己甜美的夢中。
她心中可是毫無愧疚的,誰叫他與她犯沖,而且昨夜還明顯地使計耍了她,害她在這荒山野外陪他過年卻失了卓衣俊的約。而且還過分地布下了早上那令她火冒三丈的局,也不知他究竟趁她不省人事時佔了她多少便宜?一想到這兒就讓她恨不得殺了他泄憤。
無聲地嘆了口氣,石瀅收回投注在帶走了卓衣俊的航班客機上的視線,心中莫名地有些失落。當他伴隨在身邊時,她覺得厭煩,但當他真的離開時,她還是覺得有些百無聊賴。
明明自己無法愛上他,卻仍眷戀著他的陪伴……也許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心中下意識地想找個可以牽掛的對象,而她身邊只有他最親近。
失魂落魄般走出機場,她仰望著冰冷的灰色天幕,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這個地方她已經待膩了,可也還不想回國面對那塊只會讓她更痛苦的土地。那麼下一站她該往哪里走呢?哪里才是她最終的落足點?她可以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找到可以永遠停駐的地方嗎?
「他就是那個讓你在夢中流淚的人嗎?既然舍不得,為什麼不跟他走?」低沉的男聲帶著些微酸意傳自耳際。
石瀅猛一抬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停在了路邊,而她的身旁不知何時起,竟多出那個她此生都不想再見到的可惡男人。
「我不知道原來堂堂‘騰俊’企業的董事長,竟然也改行當起記者來了。」她冷冷地譏諷挖苦他。
莫名地討厭他看著她的目光,哼,那晚的賬她都還沒找他算呢,他還有臉自己冒出來!
「我這是在關心你。」桓少愷無奈地發現這怪女人又開始在曲解他的好意了。
他不知道在木屋相處後的那個早上,這個怪女人醒來時心中又冒出了什麼莫名其妙的念頭,但看她這模樣似乎是又把他當仇人看待了。他還以為那晚的把酒言歡已經化解了過往的種種僵局,從此兩人的關系就可以進一步了。誰知道這女人一覺醒來又故態重萌,敵視起他來了。
「多謝費心,但我不以為我們已經熟到這種地步了。」石瀅冷嗤一聲,轉身走開,不想再和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糾纏下去。
他厚臉皮不意味著她就有義務陪他裝傻,剛剛送走了卓衣俊這個最能包容她的男人,她的心情不太好,暫時不想去理會其他事,等她恢復過來後再來和他秋後算賬。
「我以為我們至少算得上朋友,畢竟那晚在度假小屋里,我們相處得很愉快。」桓少愷跟在她身後,不死心地想喚醒她的記憶。
想起那晚的甜美回憶,他不敢相信那時的美好感覺對這女人而言竟如水過無痕,酒醒之後她竟全部忘記了?須知那晚的記憶可是他這些日子來仔細品味的無限甜蜜,她怎麼可以獨自忘卻?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小人,石瀅怒不可遏,猛地轉身瞪視他,「我才不會那麼倒霉,有你這種無恥的朋友,專門乘人之危,佔人便宜。」
「喂,你這女人發什麼瘋呀?我好心好意地收留你,供你好吃好喝的,還免費分給你一半的床位。你不但不知感激,還偷偷開走我的車,現在倒反過來罵我佔你便宜!」桓少愷可不服氣了。
好歹他付出了這麼多,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女人竟然罵他無恥!像他這樣處處待她好的男人還無恥?
「是哦,好心到設計我留在荒山野外陪你過大年,還假裝殷勤地把我灌醉,好乘機佔我便宜吃我豆腐!」石瀅不說不氣,一說就恨得牙癢癢的。要不是她夠冷靜自持,說不定她會給他那張可惡的臉龐一個耳光,最好能打歪它。
踩著生氣的步伐,她走到路邊招手打車。
桓少愷緊跟在她身邊,「我佔你便宜?你說這話太不負責任了吧?那晚我是沒再把整張床全都借給你沒錯,但好歹也借了一半,而且我保證剛開始時我們都是好好地睡在自己的那一半上,到後來我就不知道了……我們都睡死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又是誰主動的,只不過是第二天你先醒過來,而我又沒有看到當時的狀況,你就賴我的賬……說不定那天晚上還是你佔我便宜呢,你的體質那麼冰冷,一定是你窺覷我溫暖的身體,自己靠近我吃我豆腐。我才虧大了,免費幫你暖了一晚的床,還好心沒好報。」
說什麼他都不服氣,想想有幾個男人會像他這麼紳士?那晚她遇上的若是其他男人,他就不相信她今天還能完好如初地站在這里怪他?說不定早就躲在哪個角落里哭死了。要說他佔她便宜,他也不過就偷親了她一口,應該算不上什麼罪大惡極吧?
「反正你就是不安好心!卑鄙可惡到極點!」石瀅恨恨地罵道。
終于招來一輛車,她飛快地坐上去,「啪」地關上車門,立即催促司機快速駛離原地,不想再看他那張令她惱火的臉。
她心中也知道他說的話有可能是事實,因為她確實有冬天纏著人睡的習慣。過去,她的體質陰寒,還在念書的時代,她冬天就常常找好朋友同床好取暖。這個習慣一直維持到所有好友都結婚,有了她們專屬的伴,她才不敢再去打擾她們。可是不管過程如何,她就是知道他有些心存不良,否則那晚他不會非但不幫她還有意地留下她……
回國後的生活依然如舊,石瀅繼續待在「永發」企業同她的老搭檔馬志宏合作無間。卓衣俊也努力不懈地繼續守在她身旁,妄圖有朝一日能攻陷芳心。而她,依舊守著一顆冰冷的心,無所歸依。
「瀅,你也該定下心來了吧,人家卓衣俊等你那麼多年了,你是不是該給他個交代?」紀嬈可說是苦口婆心地在勸她了。因為看不慣她的飄蕩,也同情卓衣俊的痴心。
看著眼前冒煙的咖啡,石瀅的心神有點恍惚,「交代?那誰該給我個交代?」
嘆了一口氣,紀嬈知道她又開始在鑽牛角尖了,「只要你放過自己,給別人一個機會,你會發現現在你的堅持有多愚蠢!人家申子龍的孩子都上學了,你還在等什麼?等他離婚還是等你人老珠黃?要是他真的離了婚,我就不相信你還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唔……」石瀅也蹙眉想著,「我想我也不會,不管他離不離婚,我們都不可能了吧。畢竟感情的事一旦錯過就再難回頭了……」
「那我就真的弄不懂你這幾年究竟在做什麼了,害我們都以為你是在痴心地等他離婚。」紀嬈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想想她們一群人每一次的聚會都是在討論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擔心石瀅這個白痴女人會不會哪天想不開了做出什麼傻事來?大家無不提心吊膽的,而她現在竟然說沒這回事!那她究竟在神經兮兮地搞些什麼?把人家卓衣俊那麼好的一個男人晾在一邊不理,還一天到晚一副要死不活的嘴臉,讓別人為她窮操心。
「其實不只你,連我自己都弄不懂自己在做什麼,好像也沒什麼好想的,但就是莫名其妙的心情不好,應該說是對人生極度失望了吧。」石瀅苦笑著剖析自己的內心,「我想我可能是得了某種病,比如抑郁癥什麼的……」
端來一壺剛煮好的咖啡,紀嬈給兩人面前的空杯都添滿了熱咖啡,「你確實是有些毛病的,要不然也不會看不見眼前的好男人,淨在夢想那個已經成為歷史的人。」
「嗯……」石瀅邊品嘗紀嬈的好手藝,邊點頭,「你說得對,也許我是該去洗洗腦了。」應和得頗像真有其事般,又招來紀嬈的一頓白眼,石瀅微笑起來,心情稍稍轉好了些。
「听說近來你的身邊出現了新的追求者?」紀嬈有點憂心地問,說真的,她真不希望這個傳言被證實。
包括她在內的一干人等,都覺得卓衣俊是目前出現的最適合石瀅的男人,甚至比申子龍更適合她。因為他這些年來的付出,她們都看在眼里,也感動在心里。唯一沒有看進心里去的,可能就只有石瀅這個冷血的女人了。
不解地抬頭,石瀅疑惑地看著她緊張的神情,「哪兒傳來的消息?我怎麼不知道?」
「不是說近來常有一個男人在你身邊打轉?」紀嬈也迷糊了。很多人都在繪聲繪色地說呀,她還以為確有其事呢,害得她緊張擔心了好久。
「近來嗎?」石瀅蹙眉回想,「我和馬志宏又在合作一件大案子,工作組里全是男的。合作的企業是‘騰俊’,接頭的人也都是男的,你們指的是誰?」
「是不是有個特別出色的男人?听說你們還在大街上對話過,而且你的表情很精彩。」紀嬈引用旁人的說法。這些都是店里的客人向她透露的,目的是想同她證實他們所作的猜測是否正確。誰知道她也不知道有這回事,所以只好問問當事人了。
石瀅一下子就領悟到她指的是誰,原來正是回國後又不幸地和她有過幾次沖突的姓桓的那個可惡男人,氣得她咬牙切齒,「一個和我犯沖的可惡男人啦,我們合作公司的大頭,有幾次在路上對罵過,可能被哪個想象力豐富的家伙踫到,然後就成了變調的傳言了。」
她才不會那麼倒霉呢,被那種人纏上!石瀅在心中暗嗤一聲,她恨不得離他遠一點呢。
「那就好,不然卓衣俊就可憐了。」紀嬈還是很同情卓衣俊那個痴心的男人。她就不明白石瀅這女人究竟在想什麼,這麼好的男人不好好把握,還在猶豫什麼?
石瀅無力地趴在吧台上,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無奈,「嬈,你別再提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讓他死心。我很努力地試過了,可我真的沒辦法愛上他,這樣拖著我們兩個人都不好受,我真的不想再傷害他了。」
「那就接受他呀,像他這麼愛你的男人,這世上你還能找到幾個?別等到他移情別戀了才悔不當初。」紀嬈一把搶走她手中的咖啡,開始趕人。
天色不早了,她可不想再理會這種笨蛋朋友。笨到快讓她想吐血,偏偏本人卻還白痴地在這里故作憂郁,浪費她的寶貴時間。
不甘不願地起身,石瀅無奈地苦笑,「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像你說的這樣去做,可有些事是無法欺騙別人、欺騙自己的。」木然地走出紀嬈的咖啡屋,石瀅再一次感到這世界真是殘酷,該相愛的人沒能在一起,在一起的人無法相愛。原來老天這麼喜歡耍弄人。
五月的夜還有著絲絲的涼意,石瀅從卓衣俊的車上走下,如他所願地挽上他伸出的手臂,兩人一同走進會場。
挑高的大廳內衣香滿溢,杯盤交錯,人影幢幢。石瀅和卓衣俊的進入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倒是進入會場的第一眼,石瀅隱約中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得讓她心痛的身影。
但只有一晃眼的工夫,在她還來不及細看時,那個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而縱然是只有那一眼,也足以令她腦海中的思緒開始混亂,讓她的心情開始翻覆起來。
下意識地抬頭轉顧卓衣俊,發現他並沒有注意到她神情間的異樣,她這才偷偷地松了口氣。其實今晚她會答應陪他參加這個晚宴,本意也是出于對自己一直無法回應他的深情的一種補償,但她不希望反而因此帶給他更大的痛苦。極力壓下狂跳的心,石瀅暗暗告誡自己的目光不要隨意飄動,努力逼自己盡責地充當卓衣俊的女伴,隨同他走過大半會場去應酬交際。
一直到卓衣俊留下她獨處自行暫離時,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氣,也發覺自己竟然在夜涼如水的當下汗濕了手心。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服務生手上的托盤里取餅一杯酒,低頭啜飲起來,借以平復自己混亂緊張的心緒。
「瀅……原來真的是你,我以為是我看錯了。」突如其來的招呼就傳自耳際,嚇了石瀅一大跳,讓她差點嗆到。
驚慌地抬起頭來,石瀅看到眼前的人,也總算證實她剛剛並沒有看錯,原來申子龍真的也來參加這場晚宴了。可是再轉目四顧,她沒有找到意料中的另一個人,「嗨,你也來啦,怎麼不見麗芸?」
「小孩今天不太舒服,她留在家中照看。」申子龍含笑地注視她的驚惶失措,伸手示意,「好久沒有共舞,今晚陪我重溫一下舊夢吧,好嗎,瀅?」
石瀅依順地任他把酒杯交給一旁的服務生,她雙眼濕潤地看著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他久違的邀請。也許他並不知道,其實這一幕她常常在夢里見到,只是現實中怎麼也等不到……
兩人走進舞池,加入共舞的人群里,她依偎在他溫暖的懷中,嗅聞著他久違的男性氣息,那熟悉的心動又環繞在她的心頭,讓她覺得自己仿佛在做夢般。往日的種種又涌上了心頭,漲滿胸口的情潮幾乎讓她承受不住,想要在他懷中痛哭失聲來……
總以為早就忘了當初動情的模樣,直至今日才懂得她不是忘了,而是把它收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