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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夢錦繡香 第二章

蜀中聖地,江南一品。

江楓,聖地山莊的護法。

江楓,被江湖上傳為妖人的人。

他用劍,傳聞他的武功深不可測。

三尺長劍,沒有人看到長劍出鞘。

相傳,那長劍出鞘便會有人沒命。看到江楓亮出劍的人,都是死人。

所以沒人敢招惹江楓。

因為,沒人想看他亮劍;因為,沒人想死;因為,江楓從來沒輸過。

「滾!」江楓冷冷地說。

那老者看了看錦繡,帶著細細姑娘走了,心有不甘地走了。

江楓轉身看著錦繡,「回去。」

他的話不帶任何色彩。這話听似疑問,又似命令,更像商量。

「我拿到吉祥制錢了。」錦繡像是個獻寶的孩子,拿著錦盒在江楓眼前晃著。

「回去吧,義父還不知道你私自出莊呢。」江楓說。

錦繡噘起了嘴,瞪著兩只大眼楮看著江楓,「我才不怕呢,哥哥會幫我的。」

「能幫一次,總不能幫你一輩子吧。」

「那我就一輩子跟著你吧。」錦繡說完將臉轉向別處。

江楓不語。良久,他說︰「別胡說了。」

「我說的是真的,哥哥,我想待在你身邊。」說著,錦繡伸出手來,拉著江楓的斗篷。

錦繡的手,不似江南女子般縴若青蔥,十分修長有力。

那手抓住江楓的斗篷,便不願松開。

「唉!」江楓嘆了口氣,「不可能的,別像個小孩子。」說完,他轉身走向院外。

但那雙手卻抓住了他的斗篷,錦繡不願撒手。

「哥哥——」

拉扯中,江楓的斗篷松了,露出了他的臉。

他的臉,江湖中少有人見到。

那是一張冷峻的臉,冷峻中不乏英挺。

冰冷、剛毅的氣質與他嗜血的名聲,相互映襯。那張臉,永遠閃爍著危險的氣息。

但錦繡卻松開了手,因為——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就算錦繡再如何無理取鬧,江楓的臉上永遠是縱容。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錦繡永遠能看到江楓無可奈何地扯著嘴角,臉上雖是無奈,卻也滿含縱容。

錦繡願意看到江楓無可奈何的表情,因為她知道,江楓那張清冷的臉上,從不對任何人有表情,不論喜怒。

所以,就算錦繡看到了江楓臉上的無可奈何,她也知道那是一種特權,從沒有人享用過的特權,除了自己。

因此,錦繡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江楓心中是特殊的。

筆而,錦繡也知道,江楓在自己心里也是特殊的,她只等著江楓在某一天,向她爹提親。

可自從去年臘月起,那張臉上便不再有任何表情。

是的,沒有表情,就算對錦繡也如是。

所以,錦繡慌了。沒有表情,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

其實這次來一品樓取東西,是江楓的任務。但錦繡卻任性地跟來了,她其實也想取一件東西,那東西便是江楓的心。

「哥哥。」錦繡小聲地喊著。

「唉!」江楓又一次嘆氣,「不要像個小孩子,記住,我不可能永遠在你身邊,你應該自己面對。」說完,他轉身向外面走去。

錦繡沒再說什麼,她又能說些什麼呢?她對那個看馬的小廝說︰「將我的馬牽來吧。」

這時,已經有一個人將她的馬牽來了。她沒說什麼,抬頭看著自己的馬。

正午,陽光有些刺眼。黝黑的馬身被陽光照得金光閃動,錦繡連忙閉上了眼楮。

但眼淚隨即落了下來。

眼淚閃著光,在錦繡白皙的臉上,很明亮。

牽馬的小廝,此時正抬頭看著錦繡。

他應該是幸運的,該看的他都看到了。

美人含笑時,他看到了陽春白雪;美人落淚時,他看到了風華絕代。

刺蝟,總是裹著它們灰黑色的刺,它們需要這樣的保護,因為它們的身體過于柔軟。當你把它掀翻之後,你會看到雪白的肚皮——那樣干淨、柔軟,全然不似外表那般讓人畏懼。

美人亦是如此。再美的外貌也只是一層保護,當淚水將那層保護沖刷掉的時候,剩下的只有柔軟的心。

梨花帶雨——

永遠都是嬌羞欲滴的。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能讓人們知道,她們除了是美人,更是女人。

落淚,只有落淚的時候,才會誘惑別人的心。

此時的錦繡,臉上掛的淚,勝過任何名貴的胭脂膏粉的妝飾,美得讓人心悸。

風華絕代——

只可惜江楓並沒有看見,看到的只有一個牽馬的小廝。

錦繡用手模了模臉,像是擦去了淚。她拉過馬,亦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她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江楓此時已經騎上了自己的馬,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他依然用斗篷遮著臉,沒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更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錦繡追上了前面的江楓。

「他是誰?」江楓問。

錦繡見江楓盯著小廝,便解釋說︰「是張煌讓他跟著來的,說是吉祥制錢到了聖地山莊,讓他回來報個信。」

那小廝騎馬跟在錦繡的後面,雖然個子很高,但卻細若無骨,寬大的帽子,遮著臉。

江楓斜斜地掃了小廝一眼,輕哼一聲︰「這種沒用的東西,張煌也要讓他跟著。」

錦繡回頭看了一眼,便不再說什麼。

江楓又說︰「像來時一樣,我在暗中保護你。」說著就要調轉馬頭。

「哥哥,我們一起走吧。回蜀中,還要走許多天,我又帶著制錢,我擔心……」錦繡欲言又止,眼楮看著江楓。

翦秋水瞳,脈脈地看著江楓,惹人憐愛。

江楓看著她的眼楮,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只是太快,錦繡並未察覺。

垂柳依依,碧草如絲,西子湖畔,歌舞升平,亂花迷了人的眼楮。

許久,江楓低下了頭,他順勢拉了拉馬的韁繩,冷冷地說︰「不了,我在後面跟著吧。」說著,已經向相反方向走去。

「哥哥!」錦繡顫抖地喊著。她用了最大的勇氣開口說,「這東西你帶著,爹爹讓你取的東西,你自己帶著。」說著,將錦盒扔了過去。

他始終沒有回頭,背身接過東西,催馬走了。

野花招來浮動的蜜蜂,荷尖停著頑皮的蜻蜓,一切都是那麼幽靜。

「我們走吧。」不知過了多久,錦繡向跟在後面的小廝說。

那小廝卻不說話,只是拉了拉馬的韁繩。

羊腸小路,花香摻著青草的氣味。

兩匹馬,一前一後地走著。

「你叫什麼名字?」錦繡問。

「阿福。」那小廝並不抬頭。

「阿福——」錦繡點了點頭,「阿福。他們叫你沒用的東西,你為什麼不反駁?」

「沒有必要。我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我只是想活著。人家叫我什麼,我就是什麼,這樣可以活得更長。」他跟在錦繡的後面,並不抬頭。他的語氣平淡,並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倒像是交代著別人的事。

「活著,是最重要的了。」阿福補充了一句。

「時候不早了,我們到前面的鎮子休息吧。」錦繡不知該說些什麼。唉,這樣活著有什麼用呢?她在心里想著。

劉家老店。

招牌掛在支到街外的竿子上,有氣無力地搖著。

夕陽垂暮,霞光滿天。映得街道上刺目的鮮紅,像是灑下了一地的血。

錦繡走進店子,她其實並不想吃東西,回頭看了看阿福,索性先坐在了桌子前。

店里沒什麼人,零星的有幾張桌子前坐著人,更顯得店面冷清。

細眉細眼的店小二見有客人來,便主動搭話︰「姑娘,要吃飯還是住店?」

錦繡抬頭看著小二,說︰「我們要住店,挑兩間清靜的屋子,上一壺茶。」她轉頭和阿福說,「你想吃什麼,就叫他上。」

阿福依然戴著可以遮住臉的帽子,應了一聲「好」,隨即對店小二說,「二斤牛肉,四個饅頭。」

小二向伙房道︰「二斤醬牛肉,四個熱饅頭哩——」他拉長了聲調,叫得很舒心,「客官,要不要酒?」

阿福將頭扭向了錦繡,見錦繡低頭不語,便說︰「不了,要碗湯吧。一碗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小二繼續向伙房喊話︰「三分辣點紅白魚湯 ——」

錦繡不語,但還是偏頭看了看阿福。

青花大碗,白瓷細勺,一層白如凝脂的魚湯,飄著一片片的紅辣油,零星地點綴著開花的綠香菜——好看。

錦繡的目光也不自覺地瞟向那碗,她突然覺得自己食欲大增了,很想舀一碗嘗嘗。

阿福也不看錦繡,用細勺舀了一碗湯,「真香呀,人只有在吃東西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活著還是有用的。」邊說邊將碗遞給了錦繡。

錦繡低頭笑了,接過碗,用嘴吹了吹,小口地喝著。

阿福見錦繡喝湯,自己也拿起饅頭大口大口地嚼著。

這時,門外來了個唱曲兒的姑娘,後面跟著位彈琵琶的老人。

那姑娘十一二歲光景,扎著兩個羊角辮,紅紅的嘴唇,惹人憐愛。向小泵娘身後看去,看不清老者的臉,因為光線的問題,只能看見他是一個羅鍋,高高地翹著,頭向下沉沉地垂著。

小泵娘端著盛錢的托盤,里面還是有十幾個銅板的,她走到錦繡面前,清了清嗓子,清脆地唱著——

秦王嬴政制百錢,

霸王項羽燒阿房。

千金散盡留一物,

吉祥制錢在眼前。

吉祥制錢?錦繡猛一抬頭,只看見托盤中的十幾個銅板雨一般向她飛來,她忙拉著阿福閃到一旁。

十一個人,在店里吃飯的十一個人,將錦繡和阿福圍了起來。

「哈哈哈!」羅鍋老者將腰板挺直,錦繡看見了他的臉,她忘不了那雙沒睡醒的眼楮——和細細姑娘在一起的老者!

「抓緊時間,動作要快。」他低著聲說。

錦繡亮出了鞭子,鞭子擋住了撲來的十一個人。

錦繡的鞭子,是銀色的,揮舞起來像是銅牆鐵壁,而那十一個人卻是不要命的家伙。

錦繡放倒了四個後,便有些支撐不住了。一道身影,擋在了錦繡的面前——

那名老者!

「死之前讓你知道我的名字——風不同!」一道寒光沖向了錦繡。

錦繡試圖用鞭子擋住,但鞭子卻斷成了兩截,而且絲毫沒有減慢那道寒光的速度。

風不同——鷹派的掌門,那道寒光便是鷹爪手。

鷹爪手,是一根鐵鏈,前面墜著五根細如爪子的鐵鉤,鷹派的傳世武功。

錦繡知道——在劫難逃!

扮哥!錦繡心里默念著江楓,閉上了眼楮。

江楓,此時的江楓,卻無法前來。因為——

他正在和一群人交手,那些人不急于進攻,旨在糾纏。江楓已經明白了他們的用意,拖住他,偷襲錦繡。

江楓不願糾纏,三尺長劍,揮舞如飛,除了錦繡,他什麼也看不見。

暮色已近,血變成了絳紅色,但江楓卻只想沖破血的牢籠。

他要去救錦繡。

她若死了,我便跟著去了。這是江楓心里唯一的想法。

劉家老店。

一個身影,擋在了錦繡的前面,風不同收回了鷹爪手。

「她若死了,它便跟著去了。」

阿福的聲音,是阿福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不,阿福是個沒用的東西,鷹爪手不是為他收回的。

吉祥制錢,是一枚銅錢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阿福手持銅錢,擋在了錦繡的前面。

吉祥制錢!

阿福冷冷地說︰「你只想要這東西,但如果你再向前一步,我一定讓它踫上你的鷹爪手!」

風不同退卻了。

阿福繼續說︰「給你講個故事。」阿福的聲音平靜,卻字字穿透風不同的心,「有個人他想搶走一件稀世寶貝,因為那寶貝里藏著武林最大的秘密。他怕對方的護衛,所以派人攔在了對方護衛身前,他也知道那些人根本擋不住,所以他只求速戰速決。」

阿福拎著拴錢的絨繩,用嘴吹了吹,「現在唯一的機會都錯過了,他得不到那件寶貝,難道還不想保住自己的命嗎?」說著,他抬起了頭,寬大的帽子向上揚起,露出了他的臉,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楮,盯著風不同。

「撤!」風不同顯然做了阿福希望的,也同時是最明智的事情。

起風了,劉家老店的招牌被風吹得啪啪作響。

錦繡看著阿福。

此時的阿福已經將頭抬了起來,寬大的帽子便遮不住他的臉。

那是一張溫婉如玉的臉,溫和的氣質卻有一雙明亮且銳利的眼楮,並不突兀。

錦繡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阿福,那麼熟悉。

「我……」錦繡欲言又止。

阿福旋即低下了頭,錦繡便見不到那張臉了,「我不是想救你的,只是你和那老頭擋住了我逃走的路。」阿福像是事不關己地說。

「你……」錦繡又一次無語,真是別扭的人,她心里想著。

突然錦繡盯著阿福,「你怎麼會有那枚銅錢?」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佔據了錦繡的心。

阿福並未思考,月兌口道︰「那是假錢。」

「你為什麼做了個假錢?」錦繡更加不解。

「唉!」阿福嘆了口氣,「如果我是你就不問這麼多了,我是個沒用的東西,自然要帶著沒用的東西。」

「我越來越覺得你不是沒用的東西了。」錦繡說。

「不,我是沒用的東西,但那假錢不是,因為她救了你的命。」阿福道。他突然放聲大笑,「我只是個沒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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