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樓,天下最食色生香的地方。
這里的酒菜是江南最出色的,相對的,價錢也是江南最貴的。
一品樓,天下第一樓。
一品樓的老板叫張煌。
張煌,這名字並不稀奇。
但是張煌卻是一品華堂的大管家。
江湖中流傳著一句話,蜀中對地,江南一品,說的就是名震江湖的兩個地方——蜀中聖地,江南一品——天下便在這方寸之間的八個字中。
聖地山莊,倚仗天府之國的物華天寶,集結富可敵國的財富。
一品華堂,坐擁魚米之鄉的人杰地靈,掌控號令江湖的權勢。
所以,一品樓便是天下第一樓。
無論門派高手,無論江湖浪子,只要人在江湖,都會來一品樓。
天下第一樓便是名望。
到這里來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為了顯示權貴,一種便為了巴結權貴。
但今天,來的不止這兩種人。
因為今天的天下第一樓會很熱鬧,因為張煌要來。
但坐在天下第一樓的人並不是為了看張煌,應該說不全是為看張煌。
想要看張煌的人,有,因為張煌帶了件東西來。
不想看張煌的人,也有,因為他們只想看東西。
前一種人可以說他們虛偽,但,後一種人卻只能說他們露骨了。
沒錯,不論虛偽或是露骨,都因為一個原因——那件東西。
錯了,不是因為那件東西,而是因為貪婪。
時近正午,錦繡才趕到一品樓。
雖然馬累得呼呼地出著氣,但背上的人卻絲毫沒有倦怠。
將馬交于小廝,錦繡走向一品樓。
身後鈴鐺響起,想來又是一位客人。
「牽馬的!看好姑女乃女乃的馬,丟了要你的命!」
錦繡循聲望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身後跟著一名老者。
那老者像是沒睡醒般,低著頭,眯著眼;那姑娘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重要的是,她是一個美人。
美人總會得到嬌慣的。錦繡將頭轉過去,輕輕嘆了一聲,想要走進一品樓。
「嘶——」身後傳來馬的叫聲。
那是一匹青色的馬,那是紅衣姑娘的馬。
看馬小廝想著不要得罪馬的主人,但還是做錯了事。
可憐的人。
那紅衣姑娘馬上搶過馬的韁繩,怒瞪著小廝。
美人微慍。
美人總是有特權的,連發怒的時候都是那樣迷人。
可惜!那小廝用寬大的帽子遮著頭,恐怕看不到了。
「沒用的東西!」紅衣姑娘抬手就是一巴掌。
無聲。
本應該有巴掌聲的,但誰也沒听到。
一條鞭子,纏住了要落下的那只手的手腕。
鞭子,錦繡的鞭子。
她練這鞭子已經好多年了,時日長得連錦繡自己也不記得了。
所以,鞭子會準確地纏住那潔白如玉的手腕。
「沒用的東西是該教訓,只可惜一品樓前不會有沒用的東西!」錦繡沒有任何表情地說,隨即抽出了鞭子。
聞言,那老者抬起了頭,看著錦繡。
錦繡挑了挑眉。
紅衣姑娘自然也會看著錦繡。
又是個美人。
美人望見美人,心中總是要比一比的。
能比出什麼呢?不過要的就是一種優越感罷了,更何況剛剛錦繡還用鞭子拽了她的手,紅衣姑娘自然覺得不服。
「哪來的丫頭,輪不到你管我!」她邊說邊向錦繡走了過去。
錦繡站著沒動。
紅衣姑娘本以為錦繡會再次亮出鞭子,可看見錦繡不動,心中不免來氣。
所以紅衣姑娘亮出了劍。
好劍!那劍確是把好劍。
只可惜用的人配不上它,錦繡眯著眼想著。
江湖之上,劍就是命,既然出了,就不好收回去。
錦繡等著握劍的人,等著她的劍。
那劍動了,動得奇快。
但並不是刺向錦繡,而是收回了劍鞘。
那老者不知什麼時候握住了持劍姑娘的手,將劍推了回去。
「丫頭,別鬧了。」老者說,聲音雖然慈祥,卻蘊含著威嚴。
紅衣姑娘不服氣地努嘴看著老者。
只見老者微微一笑,對錦繡說︰「多有得罪,姑娘莫怪。」
「不敢當,我也有冒犯之處。」說著錦繡沖老者笑了。
那是一種陽春白雪般的笑,笑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那小廝也微微抬起了帽子,看著錦繡。
小人物們總在承擔著悲劇,卻不曾在喜劇中有什麼表演。
風過之後,沒人再注意到類似小廝一樣的人物,他抬頭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而錦繡只是一掃,便看見了小廝的眼楮。
好明亮的眼楮!
只可惜那樣好看的眼楮卻生錯了地方。
生在富庶之家,必然討人憐愛;只可惜出身卑微,不曾享受任何關注。錦繡搖了搖頭,蓮步微搖,她姍姍走入一品樓。
那紅衣姑娘不語,一雙丹鳳眼斜著看向老者。
老者道︰「但凡一個美人,出門總是要加倍小心的。但她卻獨自一人,可見來歷不凡,我們還是不要招惹。」
江湖人都知道,最厲害的武器不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中。
因為,最厲害的武器便是女人。
一個美人,來歷不明,此種情景必會讓人小心。
「況且她說得的確沒錯,這一品樓前豈容放肆。我們還是快些進去吧,不要忘了我們是為什麼而來。」說著老者大步走進一品樓。
紅衣姑娘不再多言,低下了頭,緊跟著老者。但她卻不忘回頭,冷冷地掃了小廝一眼。
只是小廝只顧低頭,卻不曾望見。
錦繡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叫了些清淡的酒菜。但卻並未吃菜,也未沾酒,只是坐著,像是在等一個人。
那老者進來後也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姑娘點了酒菜。不一會兒,酒菜上桌,他們便吃了起來。其實,他們也在等著。
等張煌,是的。
雖然一品樓里坐著的人不一定是為了看張煌,但卻都想見到那東西,張煌帶的東西。
所以,大家都在等張煌。
正午,張煌應約而至。
看年紀,張煌已過半百;論精力,張煌不過壯年。
張煌是個很好看的人,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風光無限。
張煌是個喜歡打扮的男人,沒錯。
每個男人都喜歡炫耀,更何況像張煌這樣的人呢。有身份,而且長得好看。
張煌喜歡朋友,他也有足夠的錢去結交朋友;張煌喜歡女人,他也有足夠的錢去吸引女人。
張煌的樂趣就在于朋友和女人,換句話說,張煌快樂的根源就是——錢。
有了錢他可以干任何他喜歡的事情,他喜歡錢。所以看到錢的時候,張煌總是在笑。
今天他也是笑的,很簡單,他聞到錢的味道了。
抱拳當胸,張煌道一句「久等」。說話的時候,他用眼楮掃了一圈。
而後,張煌說︰「今天的確貴客盈門呀,想來東西能賣上個好價錢。」說著,他遞了個眼神,身側的護衛馬上會意,將抱著的錦盒擺在胸前。
人間的丑態不過如此,看到了錦盒,貪婪之氣馬上浮現臉龐。
錦繡臉上不禁浮出一抹淺笑。
那笑,卻像是鄙夷。
「張總管出價吧!」人們見到了久等的東西,便開始浮躁。
張煌此時卻笑而無聲,找了張挨著錦繡的桌子坐了下來,拿出隨身帶的搖扇,扇著風。
天並不熱。
屋內卻很熱,因為嘈雜。
嘈雜的聲音,多是叫張煌出價。
但也有不問價碼的。
不問價碼,便是用命交換。
有人從桌子後跳出來,逼近了張煌的侍從。
那人使刀,明晃晃的刀!
「在下正陽門方中傾,今天沒有帶錢,卻想要這東西。」
張煌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怒色,他依舊輕搖著扇子,「既然想拿走東西,就請吧,我一兩銀子都不要。」
方中傾使出了他正陽門的絕技——陽關三疊。這絕技只有三擊,卻招招迅猛無比,直直地奔向張煌的侍從。
錦繡只看見滿樓的霞光,那是方中傾的刀散出的詭異的光。中間,錦繡似乎還听到張煌的聲音——「別弄髒了地板!」當所有的光芒都退卻的時候,方中傾站在了原地,他沒動。
「撲通——」
方中傾倒了下來,沒有一滴血。
他死了。
的確沒有弄髒地板。
那東西還在侍從的手中,那催命的東西!
鴉雀無聲!
一品樓里鴉雀無聲!
人們看到了死亡,沒有一種東西能像死亡那樣讓人瞬間閉口,不論死者是誰。
「哈哈哈——」張煌朗聲大笑,「有本事的,拿東西;有錢的,買東西;沒本事沒錢的,拿命!真是有趣,有趣得很!」
六月的杭州,卻有如下了鵝毛大雪般,每個人的脖子後面都傳來了陣陣冷風。
「在下黃善莊,無門無派,是個沒本事的人,但我想要東西,所以用錢來換。」又站起一人,是個青年。
張煌停止搖動扇子,側臉問︰「哦?請問您出價幾何呀?」
那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我出一萬兩。」
張煌笑了。
只見那侍從身子動了動。
「嗖——」一件輕輕軟軟的東西飛了出去。
「啊——」
是那個叫黃善莊的人的慘叫,因為他少了一樣東西。
每個人都可以看見,黃善莊伸出的手指不見了。
嘈雜聲再度響起。
有人在嘔吐。
包多的人依舊沉默。
沒人知道張煌心里的價錢。
沒人敢出價錢。
張煌繼續搖動他的扇子,不時地打量屋子里的人。
錦繡已經把臉轉了過去,她不想再看到那個叫黃善莊的人。
帶著紅衣姑娘同來的老者卻目不轉楮地盯著張煌。
餅了一會兒,張煌笑著說︰「屋里太熱了,我出去走走。」說完便離開了。
張煌走到後院,看到了負責給客人看馬的小廝們,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院子四周。
張煌走到後院中央,伸了個懶腰。
小廝們都長著眼楮,他們當然不是瞎子,卻沒人看張煌,或是與他打招呼。
因為,那不是他們的事,那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來到一品樓,只做兩件事——看馬和領月錢。他們知道一品樓是什麼地方,他們更知道不是自己的事絕不關心,這是在這里生存的法則。
「張總管,請留步。」說話的正是錦繡。
張煌回頭看到了錦繡,一個美人!
張煌只有兩個愛好——朋友和女人。美人當然算女人,還是女人中的極品呢。他笑著對錦繡說︰「姑娘找在下有事?」錦繡慢慢地說︰「我想要那件東西,你身上帶著的那件東西。」
「那東西在我的侍從手中,不在我身上。」
錦繡搖了搖頭,「侍從,你也說他是侍從。那麼貴重的東西,你怎麼會交給一個侍從呢?」
「錯,他的武功高強。」張煌玩味地說。
「可我知道張總管喜歡錢,那東西能換錢,你一定不會讓它離開你的視線的。」錦繡回答。
停了一會兒,張煌笑了,「姑娘確實錯了,那東西不在我手上。」
錦繡一愣,她不相信地望向張煌。
「真的,」頓了一頓,張煌繼續說,「那東西在他手上。」他用自己的手一指。
錦繡看過去,那東西正被人抱在胸前。那人不是別人,錦繡認識——
小廝,那個看馬的小廝。
只見那小廝捧著錦盒,正向錦繡走來。
錦盒,一個精致的錦盒。
張煌上下打量著錦繡,他笑了,「沒人告訴你我張煌還有一個愛好嗎?那就是美人,我總是會對美人心軟。看來這次的買賣我是注定拿不到銀子了。」
張煌從小廝手上拿過錦盒,對著錦繡打開。
一枚銅錢,盒子里只有一枚銅錢。
張煌蓋上了盒蓋,將東西交給錦繡。
「女人還是不要太聰明為好。拿去吧,江小姐。」
錦繡一愣,她看向張煌。
張煌亦在看她,「這東西金貴,讓這麼個沒用的東西帶著它,總不會讓人懷疑。」說完「嘿嘿」地笑了。
張煌又將那小廝向前一推,說著︰「讓這沒用的東西跟著你回聖地山莊吧,東西到了地方,再讓他回來給我報個信。畢竟,這沒用的東西,誰會注意他呢。」
錦繡點了點頭,「張總管放心吧。聖地山莊的東西,不會落到別人手中的。」
張煌听了,點了點頭,將錦盒交給了錦繡。
那個已經賠上一條性命和一根手指的錦盒,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到了錦繡的手中。
其實,錦繡這次來就是應一品華堂之邀,來取這東西的。早就有了買主的東西,是萬萬不可給別人的。所以,那性命和那手指丟得確實冤屈。
但,這就是江湖。
這世上東西,得來都須細細掂量。沒有那手指和那性命,怎麼能堵住悠悠之口呢?況且,這便是一品華堂的做派。
「等一下!既然是有本事就可以拿走,那有錢也可以拿走東西啦!」錦繡身後傳來老者的聲音。
她回頭看到了那位老者和紅衣姑娘。
老者沖錦繡微微一笑,「我出錢。」
張煌挑了挑眉,「哦,有意思,居然有人願意出錢。」言下之意,還有人想跟聖地山莊比錢多,「這位老先生,您能出多少錢?」
老者繼續說︰「千金難買心頭好,我決定按張總管的喜好買這東西。」老者將紅衣姑娘向張煌推近了一些,臉上顯出對張煌無比的尊敬。
張煌上下打量著那個紅衣姑娘,而後,又將視線轉到老者身上。
「她叫細細。」老者說。
「唉!」張煌嘆了口氣,「我就說今天的買賣做得虧本嘛,沒辦法,東西都給人家了。這位老先生,您只有和這位姑娘商量了。」
踫了個釘子,老者雖心有怒氣,卻不敢面有怒色。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品樓。
「我還要去前面招呼客人呢,畢竟大家都為東西而來。您就跟這姑娘商量商量吧,看看她想不想割愛。」張煌說完便向前廳走去。
院子里,除了那些可以看作聾子和啞巴的小廝,便只剩下三個人了——
老者、細細姑娘和錦繡。
細細亮出了劍。
還是那把劍,那把好劍。
「沒錢就得憑本事!」說著細細揮劍刺向錦繡。
「 ——」
劍與劍鞘相踫的聲音。
錦繡並不使劍,她的武器是鞭子。
有人替錦繡擋了刺來的劍。
玄色斗篷,三尺長劍。
「江楓!」那老者月兌口而出,隨即他的臉色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