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一夢錦繡香 第一章

一品樓,天下最食色生香的地方。

這里的酒菜是江南最出色的,相對的,價錢也是江南最貴的。

一品樓,天下第一樓。

一品樓的老板叫張煌。

張煌,這名字並不稀奇。

但是張煌卻是一品華堂的大管家。

江湖中流傳著一句話,蜀中對地,江南一品,說的就是名震江湖的兩個地方——蜀中聖地,江南一品——天下便在這方寸之間的八個字中。

聖地山莊,倚仗天府之國的物華天寶,集結富可敵國的財富。

一品華堂,坐擁魚米之鄉的人杰地靈,掌控號令江湖的權勢。

所以,一品樓便是天下第一樓。

無論門派高手,無論江湖浪子,只要人在江湖,都會來一品樓。

天下第一樓便是名望。

到這里來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為了顯示權貴,一種便為了巴結權貴。

但今天,來的不止這兩種人。

因為今天的天下第一樓會很熱鬧,因為張煌要來。

但坐在天下第一樓的人並不是為了看張煌,應該說不全是為看張煌。

想要看張煌的人,有,因為張煌帶了件東西來。

不想看張煌的人,也有,因為他們只想看東西。

前一種人可以說他們虛偽,但,後一種人卻只能說他們露骨了。

沒錯,不論虛偽或是露骨,都因為一個原因——那件東西。

錯了,不是因為那件東西,而是因為貪婪。

時近正午,錦繡才趕到一品樓。

雖然馬累得呼呼地出著氣,但背上的人卻絲毫沒有倦怠。

將馬交于小廝,錦繡走向一品樓。

身後鈴鐺響起,想來又是一位客人。

「牽馬的!看好姑女乃女乃的馬,丟了要你的命!」

錦繡循聲望去,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身後跟著一名老者。

那老者像是沒睡醒般,低著頭,眯著眼;那姑娘穿著一身紅色的衣裳,重要的是,她是一個美人。

美人總會得到嬌慣的。錦繡將頭轉過去,輕輕嘆了一聲,想要走進一品樓。

「嘶——」身後傳來馬的叫聲。

那是一匹青色的馬,那是紅衣姑娘的馬。

看馬小廝想著不要得罪馬的主人,但還是做錯了事。

可憐的人。

那紅衣姑娘馬上搶過馬的韁繩,怒瞪著小廝。

美人微慍。

美人總是有特權的,連發怒的時候都是那樣迷人。

可惜!那小廝用寬大的帽子遮著頭,恐怕看不到了。

「沒用的東西!」紅衣姑娘抬手就是一巴掌。

無聲。

本應該有巴掌聲的,但誰也沒听到。

一條鞭子,纏住了要落下的那只手的手腕。

鞭子,錦繡的鞭子。

她練這鞭子已經好多年了,時日長得連錦繡自己也不記得了。

所以,鞭子會準確地纏住那潔白如玉的手腕。

「沒用的東西是該教訓,只可惜一品樓前不會有沒用的東西!」錦繡沒有任何表情地說,隨即抽出了鞭子。

聞言,那老者抬起了頭,看著錦繡。

錦繡挑了挑眉。

紅衣姑娘自然也會看著錦繡。

又是個美人。

美人望見美人,心中總是要比一比的。

能比出什麼呢?不過要的就是一種優越感罷了,更何況剛剛錦繡還用鞭子拽了她的手,紅衣姑娘自然覺得不服。

「哪來的丫頭,輪不到你管我!」她邊說邊向錦繡走了過去。

錦繡站著沒動。

紅衣姑娘本以為錦繡會再次亮出鞭子,可看見錦繡不動,心中不免來氣。

所以紅衣姑娘亮出了劍。

好劍!那劍確是把好劍。

只可惜用的人配不上它,錦繡眯著眼想著。

江湖之上,劍就是命,既然出了,就不好收回去。

錦繡等著握劍的人,等著她的劍。

那劍動了,動得奇快。

但並不是刺向錦繡,而是收回了劍鞘。

那老者不知什麼時候握住了持劍姑娘的手,將劍推了回去。

「丫頭,別鬧了。」老者說,聲音雖然慈祥,卻蘊含著威嚴。

紅衣姑娘不服氣地努嘴看著老者。

只見老者微微一笑,對錦繡說︰「多有得罪,姑娘莫怪。」

「不敢當,我也有冒犯之處。」說著錦繡沖老者笑了。

那是一種陽春白雪般的笑,笑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那小廝也微微抬起了帽子,看著錦繡。

小人物們總在承擔著悲劇,卻不曾在喜劇中有什麼表演。

風過之後,沒人再注意到類似小廝一樣的人物,他抬頭也沒有人會注意到。

而錦繡只是一掃,便看見了小廝的眼楮。

好明亮的眼楮!

只可惜那樣好看的眼楮卻生錯了地方。

生在富庶之家,必然討人憐愛;只可惜出身卑微,不曾享受任何關注。錦繡搖了搖頭,蓮步微搖,她姍姍走入一品樓。

那紅衣姑娘不語,一雙丹鳳眼斜著看向老者。

老者道︰「但凡一個美人,出門總是要加倍小心的。但她卻獨自一人,可見來歷不凡,我們還是不要招惹。」

江湖人都知道,最厲害的武器不在百曉生的兵器譜中。

因為,最厲害的武器便是女人。

一個美人,來歷不明,此種情景必會讓人小心。

「況且她說得的確沒錯,這一品樓前豈容放肆。我們還是快些進去吧,不要忘了我們是為什麼而來。」說著老者大步走進一品樓。

紅衣姑娘不再多言,低下了頭,緊跟著老者。但她卻不忘回頭,冷冷地掃了小廝一眼。

只是小廝只顧低頭,卻不曾望見。

錦繡找了個臨窗的座位,叫了些清淡的酒菜。但卻並未吃菜,也未沾酒,只是坐著,像是在等一個人。

那老者進來後也挑了一張桌子坐下,姑娘點了酒菜。不一會兒,酒菜上桌,他們便吃了起來。其實,他們也在等著。

等張煌,是的。

雖然一品樓里坐著的人不一定是為了看張煌,但卻都想見到那東西,張煌帶的東西。

所以,大家都在等張煌。

正午,張煌應約而至。

看年紀,張煌已過半百;論精力,張煌不過壯年。

張煌是個很好看的人,年輕的時候大概也是風光無限。

張煌是個喜歡打扮的男人,沒錯。

每個男人都喜歡炫耀,更何況像張煌這樣的人呢。有身份,而且長得好看。

張煌喜歡朋友,他也有足夠的錢去結交朋友;張煌喜歡女人,他也有足夠的錢去吸引女人。

張煌的樂趣就在于朋友和女人,換句話說,張煌快樂的根源就是——錢。

有了錢他可以干任何他喜歡的事情,他喜歡錢。所以看到錢的時候,張煌總是在笑。

今天他也是笑的,很簡單,他聞到錢的味道了。

抱拳當胸,張煌道一句「久等」。說話的時候,他用眼楮掃了一圈。

而後,張煌說︰「今天的確貴客盈門呀,想來東西能賣上個好價錢。」說著,他遞了個眼神,身側的護衛馬上會意,將抱著的錦盒擺在胸前。

人間的丑態不過如此,看到了錦盒,貪婪之氣馬上浮現臉龐。

錦繡臉上不禁浮出一抹淺笑。

那笑,卻像是鄙夷。

「張總管出價吧!」人們見到了久等的東西,便開始浮躁。

張煌此時卻笑而無聲,找了張挨著錦繡的桌子坐了下來,拿出隨身帶的搖扇,扇著風。

天並不熱。

屋內卻很熱,因為嘈雜。

嘈雜的聲音,多是叫張煌出價。

但也有不問價碼的。

不問價碼,便是用命交換。

有人從桌子後跳出來,逼近了張煌的侍從。

那人使刀,明晃晃的刀!

「在下正陽門方中傾,今天沒有帶錢,卻想要這東西。」

張煌的臉上看不出一點怒色,他依舊輕搖著扇子,「既然想拿走東西,就請吧,我一兩銀子都不要。」

方中傾使出了他正陽門的絕技——陽關三疊。這絕技只有三擊,卻招招迅猛無比,直直地奔向張煌的侍從。

錦繡只看見滿樓的霞光,那是方中傾的刀散出的詭異的光。中間,錦繡似乎還听到張煌的聲音——「別弄髒了地板!」當所有的光芒都退卻的時候,方中傾站在了原地,他沒動。

「撲通——」

方中傾倒了下來,沒有一滴血。

他死了。

的確沒有弄髒地板。

那東西還在侍從的手中,那催命的東西!

鴉雀無聲!

一品樓里鴉雀無聲!

人們看到了死亡,沒有一種東西能像死亡那樣讓人瞬間閉口,不論死者是誰。

「哈哈哈——」張煌朗聲大笑,「有本事的,拿東西;有錢的,買東西;沒本事沒錢的,拿命!真是有趣,有趣得很!」

六月的杭州,卻有如下了鵝毛大雪般,每個人的脖子後面都傳來了陣陣冷風。

「在下黃善莊,無門無派,是個沒本事的人,但我想要東西,所以用錢來換。」又站起一人,是個青年。

張煌停止搖動扇子,側臉問︰「哦?請問您出價幾何呀?」

那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我出一萬兩。」

張煌笑了。

只見那侍從身子動了動。

「嗖——」一件輕輕軟軟的東西飛了出去。

「啊——」

是那個叫黃善莊的人的慘叫,因為他少了一樣東西。

每個人都可以看見,黃善莊伸出的手指不見了。

嘈雜聲再度響起。

有人在嘔吐。

包多的人依舊沉默。

沒人知道張煌心里的價錢。

沒人敢出價錢。

張煌繼續搖動他的扇子,不時地打量屋子里的人。

錦繡已經把臉轉了過去,她不想再看到那個叫黃善莊的人。

帶著紅衣姑娘同來的老者卻目不轉楮地盯著張煌。

餅了一會兒,張煌笑著說︰「屋里太熱了,我出去走走。」說完便離開了。

張煌走到後院,看到了負責給客人看馬的小廝們,他們三三兩兩地坐在院子四周。

張煌走到後院中央,伸了個懶腰。

小廝們都長著眼楮,他們當然不是瞎子,卻沒人看張煌,或是與他打招呼。

因為,那不是他們的事,那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來到一品樓,只做兩件事——看馬和領月錢。他們知道一品樓是什麼地方,他們更知道不是自己的事絕不關心,這是在這里生存的法則。

「張總管,請留步。」說話的正是錦繡。

張煌回頭看到了錦繡,一個美人!

張煌只有兩個愛好——朋友和女人。美人當然算女人,還是女人中的極品呢。他笑著對錦繡說︰「姑娘找在下有事?」錦繡慢慢地說︰「我想要那件東西,你身上帶著的那件東西。」

「那東西在我的侍從手中,不在我身上。」

錦繡搖了搖頭,「侍從,你也說他是侍從。那麼貴重的東西,你怎麼會交給一個侍從呢?」

「錯,他的武功高強。」張煌玩味地說。

「可我知道張總管喜歡錢,那東西能換錢,你一定不會讓它離開你的視線的。」錦繡回答。

停了一會兒,張煌笑了,「姑娘確實錯了,那東西不在我手上。」

錦繡一愣,她不相信地望向張煌。

「真的,」頓了一頓,張煌繼續說,「那東西在他手上。」他用自己的手一指。

錦繡看過去,那東西正被人抱在胸前。那人不是別人,錦繡認識——

小廝,那個看馬的小廝。

只見那小廝捧著錦盒,正向錦繡走來。

錦盒,一個精致的錦盒。

張煌上下打量著錦繡,他笑了,「沒人告訴你我張煌還有一個愛好嗎?那就是美人,我總是會對美人心軟。看來這次的買賣我是注定拿不到銀子了。」

張煌從小廝手上拿過錦盒,對著錦繡打開。

一枚銅錢,盒子里只有一枚銅錢。

張煌蓋上了盒蓋,將東西交給錦繡。

「女人還是不要太聰明為好。拿去吧,江小姐。」

錦繡一愣,她看向張煌。

張煌亦在看她,「這東西金貴,讓這麼個沒用的東西帶著它,總不會讓人懷疑。」說完「嘿嘿」地笑了。

張煌又將那小廝向前一推,說著︰「讓這沒用的東西跟著你回聖地山莊吧,東西到了地方,再讓他回來給我報個信。畢竟,這沒用的東西,誰會注意他呢。」

錦繡點了點頭,「張總管放心吧。聖地山莊的東西,不會落到別人手中的。」

張煌听了,點了點頭,將錦盒交給了錦繡。

那個已經賠上一條性命和一根手指的錦盒,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到了錦繡的手中。

其實,錦繡這次來就是應一品華堂之邀,來取這東西的。早就有了買主的東西,是萬萬不可給別人的。所以,那性命和那手指丟得確實冤屈。

但,這就是江湖。

這世上東西,得來都須細細掂量。沒有那手指和那性命,怎麼能堵住悠悠之口呢?況且,這便是一品華堂的做派。

「等一下!既然是有本事就可以拿走,那有錢也可以拿走東西啦!」錦繡身後傳來老者的聲音。

她回頭看到了那位老者和紅衣姑娘。

老者沖錦繡微微一笑,「我出錢。」

張煌挑了挑眉,「哦,有意思,居然有人願意出錢。」言下之意,還有人想跟聖地山莊比錢多,「這位老先生,您能出多少錢?」

老者繼續說︰「千金難買心頭好,我決定按張總管的喜好買這東西。」老者將紅衣姑娘向張煌推近了一些,臉上顯出對張煌無比的尊敬。

張煌上下打量著那個紅衣姑娘,而後,又將視線轉到老者身上。

「她叫細細。」老者說。

「唉!」張煌嘆了口氣,「我就說今天的買賣做得虧本嘛,沒辦法,東西都給人家了。這位老先生,您只有和這位姑娘商量了。」

踫了個釘子,老者雖心有怒氣,卻不敢面有怒色。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品樓。

「我還要去前面招呼客人呢,畢竟大家都為東西而來。您就跟這姑娘商量商量吧,看看她想不想割愛。」張煌說完便向前廳走去。

院子里,除了那些可以看作聾子和啞巴的小廝,便只剩下三個人了——

老者、細細姑娘和錦繡。

細細亮出了劍。

還是那把劍,那把好劍。

「沒錢就得憑本事!」說著細細揮劍刺向錦繡。

「 ——」

劍與劍鞘相踫的聲音。

錦繡並不使劍,她的武器是鞭子。

有人替錦繡擋了刺來的劍。

玄色斗篷,三尺長劍。

「江楓!」那老者月兌口而出,隨即他的臉色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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