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炎熱的陽光烘烤著地面,一層層的霧氣從才下過雨的地面升騰起來。南半球由航空港通往最近的小鎮羅德爾的砂石路上,一前一後出現了兩名身背行囊的旅人。
前面行走的是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面目姣好,渾身上下充滿了年輕人特有的生氣。一頂棉布的米色涼帽將一頭栗色的頭發束在里面。有兩綹柔順的頭發不听話地溜出來,迎著微微的風飄蕩在耳邊。他身後的青年男子大約二十六七歲,與身前女子精致考究的旅行裝相比,他那身半舊,有著一定磨損度的旅行裝更適合眼前的場景。顯然,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旅行。
前面的女子沒有停下來等候的意思,後面的男子也沒有打算追上來的念頭,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向著遙不可及的城鎮前進著。四周是粗糲的砂石和連不成片的稀疏的灌木。偌大的天地下,只有這兩個渺小的身影在跋涉著。
停住腳步,卡米亞蒂•D•里奧望著面前的女子,輕輕地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又有些淒涼。本來,一路上,他們相處得很融洽。兩個人是搭同一艘宇宙飛船由新弗朗迪亞來到這里的。在走出航空港後,他發現,那名原來坐在自己前邊有著稀世美貌的少女被幾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公子纏住了。出手幫忙的里奧在打倒那幾個人之後,發現一直在自己視線里面的少女竟然失蹤了?!一下子被驚得目瞪口呆,並且暗自悔恨不已的里奧幸好在走出航空港不久就發現了那個嬌小的身影。
「喂!」里奧追上去,「我幫你打架,你就這樣丟下我,不聲不響地溜走了?」
「是替,不是幫。」女孩子聳聳肩,「沒有你,我也一樣不會被欺負。何況,看你的身手,他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我在不在都一樣。」說完,趁著里奧沒有反應過來,女孩子對著他展現出來一個迷人的微笑,然後轉身離去。
她是在夸獎我嗎?里奧一時間愣在那里了,待他反應過來,少女已經離開了。
「喂!」片刻的發愣之後,里奧再一次追上去,「就算是替吧,也應該道個謝吧!雖然不會被欺負,但是,被纏住也是很煩惱的事情。」
「咦?也對。」歪著頭想了一下,少女站定在里奧面前,向著他再次綻放出迷人的笑容,「謝謝你了。可是,軍人不就是保護我們這些平民百姓的嗎?」她嘀嘀咕咕地在後面悄悄地加上一句。
「你怎麼知道我是軍人?」听到少女後面那句話的男子啞了一下,然後追問。
「那里。」少女笑笑,伸出手指,指指男子的手。男子伸出手,恍然大悟,他的右手,虎口的地方結著一點薄薄的繭子,是常年的軍事訓練留下來的,每一名從軍隊出來的人都會有的標志性的東西。
看到里奧了然的神色,女孩子有些得意地笑了。
「去哪里?」里奧問。
「啊——」被問到目的地的女孩子突然顯得有些慌亂,她遲疑了一下,用手指指大路的盡頭,「那邊——」
「羅德爾鎮?那要走很遠呢。」里奧抬手自然地用手遮住有些毒辣的太陽,望望天邊,「如果搭不上車的話,至少要走兩天的時間呢。」
「……」少女吃驚地張大嘴巴,「怎麼會這樣?有那麼遠?」顯然,這段距離是她沒想過的。
「你不知道?」相對而言,對于早就將目的地定在這里的女孩子竟然不知道這些,里奧更加吃驚,「這條路除了從航空港到羅德爾鎮的大巴外基本上沒什麼車經過了。我被那些小流氓纏住,趕不上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你應該趕上才對。」
心虛地回避了里奧的問題,原本興高采烈的臉上立刻布滿了愁雲。無比失望的少女問︰「這樣一來,我們就只有等下一班大巴了?」
「呵呵……」里奧有些苦澀的笑容讓少女的心在瞬間沉了下去,「這個航空港因為是民用的,每周的航班只有一趟,就連港內的工作人員也都是每一次隨著大巴來,在送走飛船後再坐大巴一起回鎮子。」
「沒有辦法了?」少女的臉立刻垮了下來,眼楮里面充滿悲哀,可憐得如同即將被丟棄的貓咪,「我們就這樣被丟在這里沒人管了嗎?」
里奧甚至覺得她的眼楮里面有淚水要涌出來。望著少女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里奧的心在瞬間迷離起來。那純淨的眸子像第一次看見他時一樣,映照著天空的光大。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每一次都是這樣,他根本容不得那雙眸中有任何的委屈。
「你怎麼了?」
少女的問話驚醒了里奧。他清清喉嚨,用以掩飾剛才的失態,「走過去吧,也許運氣好能夠遇上什麼人的車也說不定……即使不能遇見,走上三天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看看沿途的風景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在給女孩子一個安心的微笑後里奧將原本拎在手中的背包整理了一下,背在肩上,「出發吧!」他招呼少女。
「也是……」天真的少女臉上立刻陰轉晴。她學著里奧的樣子整理了一下背包追上去。
真是個孩子。里奧無奈得很,就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地跟上來了,也不怕遇到什麼心懷叵測的人。不過,不管怎樣,看見那張臉上能夠重新出現笑容他還是很滿足。
絲毫沒有察覺到里奧的無奈與滿足,少女背著行囊快快樂樂地跟才遇見不久的男子一同上路了。
兩個人像許多萍水相逢,結伴而行的旅人一樣,幾乎成為很好的朋友。直到里奧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不喜歡,改了呀。」當里奧將自己的名字報上之後,他沒想到,少女的反應那樣激烈,原本一直洋溢著快樂笑容的臉頓時漲得紅紅的,眼楮里面也同時充滿了委屈的淚水,咬牙切齒的憤恨神情幾乎要將自己吃下去。
「喂!你也太任性了吧。我只不過是偶爾遇見你,不喜歡就不要叫,為什麼要我改?」同樣受到別人寵愛和嬌慣的里奧在少女不自覺地顯露出大小姐的性格後,不由得出聲反擊。
被反駁的少女很意外地看著面前絲毫不肯相讓的里奧,片刻,從鼻腔里面發出一個意義不明的音節,把里奧丟下,轉身離開。
真是個固執的孩子,里奧想。就在他停下腳步的時間里,少女已經將他拉下很遠了。真是的。里奧摘下帽子搔搔頭,又望望前面的女孩子。少女的步子已經明顯變得沉重起來了,看得出來,她是相當累了。像她這樣自小就在父母的精心呵護下和兄長的寵愛下幸福快樂成長的貴家小姐,能夠在這樣的天氣和這樣的砂石路上走上四個小時已經很不錯了,就當是她逃婚的懲罰好了。即使如此,看見自己的心上人雖然疲憊不堪,卻還是逞強地不肯停下來休息,他還是一陣心疼。
知道她要逃婚是在三天前吧。
三天前的黃昏,太陽已經沒入青色的山峰之間,無邊的暮色漸漸彌漫上來,籠罩了整個帝都,晚歸的飛鳥從天空劃過,投下如驚鴻的一瞥,就掩入了群山之間。亞德帝國皇宮東北角的一座塔樓頂,里奧坐在一米高的欄桿上,雙手抱著肩膀,目光停留在西方黛色的群山上。
一陣腳步聲順著樓梯傳來,平穩,輕柔。顯然是屬于那種有教養的青年女性。很快,腳步的主人出現在里奧的視線里面。這是一名面目清秀的青年女子。合體的衣裙跟隨著她有節奏的輕盈步態的擺動顯示出縴細姣好的腰身。女子的手中托著一個水晶盤子,盤子里面是幾種清洗干淨的水果。她把盤子放在塔樓中央的桌子上,然後轉向里奧,深深地行了一個屈膝禮,「陛下,大公妃讓我給您送水果來的。」
「啊,謝謝你,蘇菲。」里奧像是從夢中驚醒一般,轉過頭來,帥氣逼人的臉上展現出一個略顯羞澀的笑容,那笑容,在夕陽淡金色光芒的照耀之下顯得干淨,透明。
蘇菲抿了一下唇,眉宇間凝結了無數的愁怨和濃濃的化不開的相思,「您在這里已經很久了,在想什麼?」她輕聲問。
「我嗎?」年輕的君主並沒有馬上回答,他重新將目光投射到群山之間,仿佛那里有什麼在吸引著他。那是他的思緒,他的幻想……還有他的幸福。太陽收回了它在大地上的最後一點光輝,夜色慢慢變濃,變重,最後籠罩了遠處整個的山谷,接下來,也籠罩了整個皇宮。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霧氣一樣的黑暗涌上來,只有衛兵身上的金屬紐扣借助建築物透漏出來的燈光和剛剛點著的照明燈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我剛才在想我的婚禮……還有就是……我的新娘。」雖然自己並未意識到,但是,他的臉上有那種處于熱戀之中的男子在提到自己心愛戀人時特有的紅暈與溫情。
「陛下……」蘇菲再一次抿了一下唇。她的心中隱藏著千言萬語,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樣說,從哪里說起好。
蘇菲的父親有著伯爵的爵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得以進入皇宮,成為帝國年輕皇帝的侍女。性情孤傲的她在五年以前失足落水。幸好當時的卡米亞蒂•D•里奧皇儲經過相救,才保住了性命。從那一天開始,她就將自己的心和無限的愛戀悄悄地托付給了未來的君主。這和里奧的身份無關,僅僅是少女初開的愛戀之花。而今,青年已經繼位,成為萬人之上的一國的君主,她的初衷卻依然未改。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再有三個月,里奧就要大婚了,婚禮的主角卻不是她。「陛下是在想池公爵家的小姐呀。」蘇菲克制著,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听看見過的人說是個大美人。」
「你也听說過?」里奧的眼楮里面閃爍著異樣的光彩,他迅速轉過頭來看著蘇菲,「的確是個大美人,她有著稀世的美貌……不單單在別人的眼里,還在我的心里。」他低低地用仿佛耳語般的聲音說,一如懷春的少年。
「可是……陛下……其實我……」蘇菲咬了一下嘴唇,已經有淚水從眼楮里面涌出來。今天如果再不說出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單戀,以後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即使是遭到拒絕,她也還是想讓自己的君主明白。
「蘇菲。」君主突然提高了聲音,打斷了她下面的話。聰明如他早已經猜到了她後面的話。平心而論,蘇菲是個很好的女子。溫柔體貼也很漂亮,應該是無數像他一樣男子心中的夢中情人。只是,已經有了愛戀對象的里奧心中再也裝不下其他人了。
「她很漂亮,是我的未婚妻,我未來的皇妃。更重要的是……她一直是我想要的人。我會好好寵她,愛她。因為……我知道,她的身邊有我想要的幸福。」
「陛下……」蘇菲的話接不下去了,路已經被封死了,里奧德打碎了她心中最後的一點點希望與幻想。原本以為很早就被定下終身的年輕皇帝對于那位未曾交往過的公爵家小姐並無特殊的感情,成婚只是為了完成十幾年前定下來的政治盟約,畢竟身為帝國首相的池公爵是整個帝國最堅實的政治支柱。但是現在看來,她的想法完全錯了。年輕的皇帝早已經被少女將心俘虜去了。從一開始,她只不過就是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在卡米亞蒂的眼中從頭至尾她都僅僅是一名皇家的侍女。
「陛下和池小姐會很幸福吧!」蘇菲彎下腰,再次行了一個屈膝禮,「我會祈禱上天保佑陛下和小姐能夠得到幸福。」說完,不等里奧再次開口她就飛奔下樓,閃過出現在樓梯口的男子,消失在螺旋的樓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