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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浮燈 第3章(2)

與他的交流越來越少,她也變得更加沉默,就這樣過了初中,她被保送上了合德中學的高中,而他因為靠著母親是教師的加分,正好也達到了合德中學的分數線。高中在一個學校是一種湊巧,而更巧的是他們在隔壁班。

而他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的次數還是依然地少,偶爾在教學樓踫見了,他也只是笑著朝她走來,打著「你好」的招呼,而她卻只會微笑著,從他的愣然中,慢慢走過他的身邊。走了數十步,猛然想起似乎應該跟他說些什麼,于是回頭,而他已經走遠了。于是她只能欺騙自己,悄悄踱回剛才遇見的地方,想了好多好多下次遇見他時可以說的話,可是每一次,都沒有說出口,每一次,都重復著一樣的錯誤。

她喜歡放學時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然後看著他騎著單車,如風一般蛇行而去;她喜歡臨近上學時間時站在窗戶前,辨認著他在人群中穿梭的身影。她喜歡繞過半個合德市,去市圖書館,因為他曾經在附近的公園的籃球場打過籃球,可惜整整兩個月,她始終沒有遇見過他。她喜歡在考試中取得優異的成績,因為以她為榮的老師總是會一遍又一遍地在三個文科班宣傳,這樣他就不會忘記有一個女孩叫做寧小夏。

「傻瓜寧小夏!」十年後的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嘲笑著記憶中的自己,「傻瓜寧小夏,傻瓜寧小夏……」

「小夏,今天下班,請你去‘流水浮燈’吃牛排好不好?」秦淮笑著問做好下班準備,正收拾資料的寧小夏。

「好呀,難得你今天不用回家當賢妻孝媳呢!」寧小夏拎著包,「那我們還等什麼!走吧!」

自從秦淮結婚、寧小夏搬回家住以後,兩個人很少像以前那樣經常一起出去吃飯和逛街了。

推開「流水浮燈」那厚重的大門,纏綿的音樂很快地佔領她們的听覺。

「秦姐!」熟識的服務生香嬌立刻熱情地向她們沖來,特殊的待遇引起了店里其他人的側目。一直以來都喜歡趴在吧台上睡覺的宋劍庭也難得抬起頭轉向了大門。

寧小夏一臉的笑意在看見那張大概永遠也忘不了的臉之後,迅速換成不敢置信和不知所措,她不住地往後退。

正和香嬌打招呼的秦淮發現了她的怪異的舉動,「小夏,你怎麼了?」

寧小夏沒有做出任何回答,就向門外飛快地沖去。

「小夏,你等等我。」秦淮邊喊邊出門去追寧小夏。

「你在做什麼?難得她正好來,如果你想挽回,是不是應該有所行動?」不知什麼時候,李則端著咖啡,站在了也是一臉震驚的宋劍庭身邊,「你總不能老是讓她主動,讓她付出,這並不公平呀。」

「你不知道,我不能……我不能……」宋劍庭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發。

「不能?哼,我看是因為她對你太好了,把你寵壞了。」李則「啪」的一聲把咖啡重重地放在吧台,咖啡的濃香在劇烈的震動中更加肆意地充斥著四周。

秦淮也許該感激寧小夏並不擅長跑步,在慌不擇路下,寧小夏很快就被她追上了。

「你到底是怎麼了?」她一把抓住寧小夏的肩膀,按住她不斷扭動的身軀,卻在寧小夏抬起頭時,被她那一臉的淚痕所震撼。

鮑園的秋千架上,兩個超齡的女生緩慢地蕩著秋千。不遠處嬉戲的孩子們不時傳來陣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我喜歡了一個人八年,或許準確地說應該是十年,因為兩年前我曾經以為我可以忘記他,可是事實證明,兩年後,無論我把他藏得多麼深,無論我怎麼否認,我的心還是記得屬于他的頻率,一二,一二,怦怦……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我的心總是會這麼跳著。」寧小夏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聲音也似乎是從遙遠的回憶里挖掘出來的,黯然得讓在一旁听著的秦淮也覺得鼻酸。

「我們是中學同學,我很傻,輕易地對他一見鐘情,然後開始了漫長的暗戀。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我上網踫到他,向他告白。我不甘心自己多年來的愛戀他從來不知道,而自尊心很強的我又擔心說出口之後他會看輕我。所以那時我說的是‘請你回到六年前,听我說一句遲來的告白,我曾經愛過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做宋劍庭。’」說到這里,寧小夏的聲音哽咽了,她仰著頭,努力地讓自己的嘴不再因為激動而抽搐著。

「結果他說你是開玩笑的吧,然後又說這句話你為什麼當初不說呢?」她淒楚地笑著,「我怎麼說,我又怎麼敢說,我開口,不管他是否真的喜歡我或許都會因為些許的虛榮心和新鮮感與我交往,然後我們和那個階段所有早戀的人一樣,當年少的愛凋零了,就變成怨恨,然後痛苦,甚至賠上彼此的人生。這麼說,也許是因為我太過自負,自認為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清楚了,挑了一條最合適的道路來走,結果後來才發現這一條路最漫長。」

她伸出手,抹著眼角不停滑落的淚珠,「好奇怪,我以為從很久以前我就流不出任何的淚,能流的就只剩下血了。于是我要求他對我說一句他從來沒有愛過我的話,給我一個死心的理由,可是他不肯,他說曾經有過的感覺怎麼能違心地去否認呢?那時他如果肯說的話,該多好,一切都會結束在最美好的時候,沒有任何的遺憾和悔恨。那一晚,我的淚和現在一樣,它們一滴接一滴地落在電腦鍵盤上,我捂著自己的嘴,生怕萬一哭出來的話,會讓爸爸媽媽認為是我高考沒發揮好。那時的我只覺得是自己親手給了他一把匕首,讓他一刀一刀凌遲我的心,痛得不能自抑。然後那一夜,我倚著窗,一直從晚上十點哭到凌晨四點,六月的凌晨,還是很冷,風也好大,眼淚總是很快很快就被吹干了,一層覆蓋著一層,那一夜,我哭盡了六年來的所有期待。」

淚越來越多,她的手怎麼也無法止住,秦淮抽出包里紙巾塞給她,她的目光仍然鎖定在遠處的某個點上,不肯有所挪動,擔心一個小小的舉動都會把她試圖揭開傷疤的勇氣嚇跑。「以前在書上看過一段話,在這個世界上,一個男人除了需要一個情人還需要一個紅顏知己,紅顏知己了解他,懂他,知道他所想的東西,會為他分憂解難,但是不會讓他愛上她,他會把自己的失意,挫折向紅顏知己傾訴,而不會對自己的情人說一些有損自己威嚴的話,在紅顏知己面前,他可以完全不設防,可以哭得像個孩子。可以把自己的架子完全放下……紅顏知己會讓他永遠思念,而不會陷入他的情網。現在想想,那時把自己想得太偉大了一些,以為我也可以做一個紅顏知己,結果卻把自己推到了一個萬劫不復的地步。」

她捂著胸口,一臉的苦笑。原來外表已經結疤的傷口里面還有那麼多的膿血,撥開之後汩汩地流著,居然依舊痛得她無法呼吸。

「我們上大學後,他北上,我南下,我原來可以過著平靜的生活,而他又走進了我的生命,有時候我挺討厭有手機的。因為手機短信成了他無意中傷害我的凶器。他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給我發短信,與我分享他的大學新生活,分享快樂和煩惱。或許那時我還心存幻想吧,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把我當成他的愛情軍師,他發現我們的一個初中同學盡避高中不在同一個學校,不過大學居然會和他走到了一起,他興奮地告訴我這就是緣分。我顫抖著問他,‘你問這種問題的時候就沒有考慮到你會傷害我嗎?’他卻遲疑了一下說‘我以為你很堅強,你一直很堅強……’,堅強,從來都以為堅強可以讓自己不成為別人的負擔,卻沒有想到那一天,堅強會成為他傷害我的理由。他亡羊補牢地加上一句‘我知道你是好女生,可我們的緣分似乎不夠。’,我也第一次發現緣分是這麼刺耳的一個詞。」

「那是兩年前發生的事情了,那一天我給哥哥打電話,第一次抱著話筒肆意地哭了兩個小時。然後從那一夜開始,我告訴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再也不想听到任何關于他的一切,希望他能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于是我斷絕了一切可能與他有關系的來往,甚至因為他,我改變了自己的性格,我隨心所欲地生活著,不再想去爭取什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惜從那一夜起,我就流不出眼淚了。好可笑,難道他要成為我這一生哭泣的唯一理由嗎?或許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多,我也認為自己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夕陽終于抵擋不住夜幕的侵襲,籠罩在寧小夏臉上的橘紅色的余暉慢慢地散去,秦淮發現自己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這樣的寧小夏是她陌生的,仿佛她這半年多來從來未曾真正認識過她,那個在這兩年里頻頻出現在一個叫宋的听眾的信中的那個堅強得無論什麼時候都會成為他前進動力的女孩。而當她把兩者的巧合聯系在一起時,她覺得自己應該代替那個後悔了兩年的男人說些心里話。

「在中學的六年間,你們有過無數開懷的記憶,但更多的時間里你們匆匆擦肩而過,于是產生了隔閡。因為你們都太年輕,都有太多說不出口的顧忌,所以建立你們情感基礎的那一點愛慕之情也慢慢淡去。那一夜,你不該仿佛強調地說了那個‘曾經’,因為對方以為你愛的只是曾經的他,而那些只要回憶就好,所以他嘗試著以一種朋友的姿態繼續和你保持著聯系,他希望成為你回憶路上那道美麗的彩虹,更誠心地祝福你找到愛你的好男人。」

寧小夏終于轉過身,望著秦淮,一臉驚詫。

「那一次的傷害是在這樣錯誤的立場之上,而你走出他的生命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太傻了,忽略了你對他的影響力,他曾經試圖挽回,可是你已經沒有再給他任何的機會了。」秦淮握著寧小夏冰涼的手,緊緊地,試圖把自己的體溫傳遞給她,「我所說的都不是杜撰或是猜測,這些全是一個叫宋的听眾從兩年前給我寫的信里提到的。」

秦淮憐惜地為寧小夏擦拭著臉上的斑斑淚跡,「跟我回辦公室吧,我把所有的信給你看你就知道我不是騙你的了,只是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他說提到的那個女孩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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