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染被空調的涼風吹得有點冷,睡得很舒服也懶得多想,閉眼拉了拉被子,卻沒拉動,被什麼壓住了。
她不怎麼情願地慢慢掀動眼瞼,光線有點刺眼,她睜得很慢,應該已經早上了,她反應過來這里不是她家,也不是她熟悉的地方。
壓住被子的是躺在另一邊的柯以勛,他似乎剛洗過澡,頭發濕濕的,身上還帶著沐浴乳淡淡的香味。
她一驚,卻沒太大的反應,畢竟和他做了那麼長一段時間的夫妻,睜眼看見他睡在一旁,也不會過于驚訝。
但她真的很生氣!睡意一下子消散,她睜大眼直直地瞪著側躺著對她笑的柯以勛,一句話也不說。
他似乎很享受與她對峙的感覺,心情很好地和她僵持著,嘴角還帶著一抹笑。
葉染瞪不過他,看見他一副心滿意足的惡心樣,生氣的只是自己而已。
她低頭看,手在被子里偷偷地模了模自己,果然,身上一絲不掛。
而他一點也沒回避或者挪開視線的意思,如果她現在掀被子下床一一只是讓他看得更仔細、更開心。
她發現,這里是飯店的豪華房間,床對面的沙發上整整齊齊地放了一套他的西裝,看起來還是干淨的,而她的任何一件衣物,哪怕是內衣和都不見蹤影。
他存心的!
她悶不吭聲地躺在枕頭上,不再看他,也許這只是他的游戲,看她對他毫無辦法,從她的無奈中取樂消遣。
但他知不知道,他這麼做對她有多殘忍?
她知道錯了,所以要離開,他也同意放她離開,好聚好散不行嗎?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並且找到自己新的生活方式。
他何必還這樣戲弄她?他不像是如此幼稚無聊的人,他到底想干麼?
他在她離開後愛上了她?那只是小說里的情節,在一起的時候都不愛了,分開了要怎麼愛?頂多是懷念家里有人的踏實感。
或許他連這一點類似親情的感受都沒有,不然他不會那麼長一段時間,對她不聞不問,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只能說,他吃飽撐著無聊,又想來捉弄捉弄她。
「你昨天吐了,弄髒了衣服,我把它們扔了。」他翻身仰躺在枕頭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也不再看著她。
他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不喜歡她面無表情、默默想心事的樣子,那讓他感覺很陌生。
她應該要沖勁十足,甚至冒冒失失、大呼小叫的,對他、對生活都有用不完的熱情,哪怕是別有用心。
以前他討厭她為了達成目的、百折不撓的樣子,但當她真的對他一無所求,他竟然感到如此難受。
她沒回答他,躺在他身邊一動也不動。
他突然火了,她真的能徹底把他摒棄在她的世界之外嗎?他們是夫妻,至少現在還是!
他們曾經共同孕育過一個孩子!
他的心里驟然一刺,疼得他莫名其妙。
失去孩子的時候,他並不怎麼難過,他沒說謊,因為沒參與感所以不心疼。
可是,經過這麼長一段時間以後,想起那個永遠離去的孩子,他竟然痛了?
主張沒有愛情業能幸福生活的不是她嗎?如果她不知道戴辰辰的事,她不就能傻乎乎地和他過一輩子嗎?
是他錯了,他以為時間治好了他的傷痛,必然也能治好她的。
他和她不同!看看現在的她變成什麼模樣了?滿腔熱血都沒了,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葉染咬了下嘴唇,對付他的無賴,最好的方法就是視而不見。
他想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對他的侵犯尖聲指責,她偏不。
「手機借我。」她坐起身,拉高被子蓋住自己,態度從容。
「干麼?」他不高興地問。
「叫人幫我送衣服。」
「不用了。我買給你。」雖然她的口氣讓他難受,但總算又肯和他說話了。
「柯以勛。」她平靜地叫了他一聲。
這是他第一次听她毫無感情地喊他的名字,他冷哼了一聲,听了就有氣!原來她以前生氣大吼著他的名字,感覺出不討厭。
「我並不缺錢。」她說,口氣里帶了絲譏諷,她開餛飩店、住小綁樓在他眼里就是低三下四的生活,狼狽得吃不飽飯、沒衣服穿?「你的卡拿回去吧。」她突然產生了一絲惡意,想報復他一下。「這樣的小錢我已經看不上眼了。我在等,等離婚的時候,你分我一筆大的。」
他冷笑,顯然沒被她故意的刻薄話所傷。「你如果愛錢,還跟我離什麼婚?繼續當柯太太,我的錢都是你的。」
她愣了愣,泄氣地苦笑,她又自不量刀了,傷他?她還不夠資格。
「你是在提醒,我們還是夫妻對吧?」他冷笑,眼楮因為怒氣而格外幽亮,他飛快地起身壓住她,她瞬間慌亂,眼神撞進他的黑瞳,她分辨不清那深沉的情緒是什麼,只覺得冷酷又殘忍。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想再看他那雙近在咫尺的眼楮,她偏開頭,畢竟……她曾經那麼迷戀過那雙眼楮,被里面偶爾閃過的溫柔蠱惑得忘卻一切傷痛。
她的反應讓他更加惱怒,她不該這麼無動于衷的!
扯落她的被子,一整夜她就睡在他的身邊,他忍住了。
他在等她醒來,等她熱情地回應他,等她用那仿佛要溢出水來的媚惑雙眼看他。
但,她就是這麼回應他的嗎?
他沒想過,當她的眼楮不再看他的時候,他竟然會這麼憤怒!
想讓她真切的感受到他。
他和她交纏,看她還要如何漠視他?看她要怎麼排斥他?
她疼了,很疼。
他不愛她,但一樣可以理直氣壯地要她。
這一刻,沒有期待的粉飾,她無比真切的感受到,他對她只是最原始的肉欲。以前她還以為她能讓他暢快滿足,他便會愛她……不會,他在她身上舒服了,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也可以。
他壓在她滿是細密汗珠的後背,緩緩倒在床上。
「小染……」他低低吟叫她的名字。
「柯以勛,」她還沒穩住喘息,但她叫他名字的口氣,並未沾染身體的熱度。「我們什麼時候離婚?我不想這樣下去了。」
他僵直地壓在她身上,寒意把身上的汗水都快凍結了。
葉染閉眼躺著,說漠視也好,說逃避也罷,反正她不想再和他說一句話了。
她听見他去洗澡,等他穿衣服的窸窣聲消失以後,半晌再沒其他聲響。
以她對他的了解,只要她一睜眼,肯定會看見他坐在那里用眼神譏笑她沉不住氣,然後她就完全處在下風了。
沒想到這回沉不住氣的是他,也對,她頂多一天不開餛飩店,可他沒時間在這里和她耗,她永遠不會成為他生活的重心。
「你別作夢了!」他的聲音平穩低沉,冷笑著說︰「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別以為憑你那點小聰明,就能把我和我父母操控在手心里,什麼事都如你的意。知道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嗎?要不要離婚、什麼時候離、怎麼離,你都得听我的!惹我不高興,我就一輩子綁著你!」
她閉著眼縮在被子里,冷笑一聲,還故意讓他听見。
他現在就像個耍無賴的小孩,說著不著邊際的大話。
綁她一輩子?綁不起的人是他!隋況很明顯,她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離不離婚無所謂,但如果拖著不離婚,光是他急著抱孫子的父母,他就招架不住。
她終于明白他的毛病出在哪里了。
這位習慣呼風喚雨的大少爺,不甘心被她操控,他就是不想順她的意。
「好!」她很識時務,配合地說︰「離婚的事我都听你的,你愛怎麼離就怎麼離!」
他沒說話,一陣沉默。要不是擔心他又突然撲過來,她吹著冷氣,蓋著薄被,舒服得都快要睡著了。
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听他甩上門的聲音,是從比較遠的地方傳來,她才知道這個房間原來是個套房,外面肯定還有個客廳。
她睜開眼,看了看,確定他真的走了,才飛快地用被子裹住自己,跑到外面去看,果然電話在客廳里。
她長吁口氣,趕緊打給井虹,讓她知道這次「不軌」,總比光著身子在這里等柯以勛回來好。
等她回到自己店里,她還怕他什麼?她也豁出去了,被人知道她和他的事又怎麼樣?他還能拿她怎麼辦?大不了砸了她的店。
井虹雖然驚訝得好幾秒說不出話,但還是毫不猶豫地答應馬上幫她送衣服來。
跟井虹說了房間號碼,葉染覺得心里踏實了些。
她甚至有心情去洗澡了。
洗好澡,裹著飯店提供的浴巾,她坐在沙發里等頭發干,暗暗祈禱井虹一定要趕在柯以勛之前抵達。
突然客廳的大門被敲了敲,接著「滴」了一聲,有人刷卡進來。
葉染有點慌了,想了想還是跳回床上,用被子密實地蓋住自己。
「不……不要進來!」她喊,知道肯定不是柯以勛,因為他絕不會敲門。
「葉小姐是吧?」是個女人的聲音,顯得很客氣,葉染放下心來,不再那麼緊張。
「我是來給您送衣服的,我放在沙發上了,您來看看吧。我把我的名片也留在這里,衣服不滿意可以打電話給我,我再為您買新的。」
說完,女人很有禮貌地走了,關門聲很輕,但讓她能听見。
葉染走到客廳里,是柯以勛安排的吧。
現在她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是誰買的不重要,先穿了再說。
沙發上放了幾個一看就很高檔的精美衣盒,她逐一打開,很好,從內衣到外衣,完美得足以讓她穿著就可以直接去參加宴會。
她掀開連身裙上覆蓋的薄紙,模了模那高級衣料上的絕美花紋。心里忍不住冷笑。
是柯以勛吩咐的吧?這種時尚華麗的衣服,只適合戴辰辰那種千金大小姐穿。
他們是天上的星星,她是地上的螞蟻,不自量力的懲罰一一她還沒受夠嗎?
有了衣服,她當然要盡快離開。
匆匆開門出來,正巧撞見一身優雅打扮的湯榕在走廊路過。
他看見她從柯以勛的房間里出來,曖昧地笑了笑,停住腳步打量她。
葉染無心理他,逃難似的靠直覺順著沒人的走廊向外走。
「喂!」湯榕笑呵呵地叫了她一聲。「出口不在那邊。」
葉染看了看前方,走廊很長,前面還有轉彎處,根本看不見盡頭。
既然他說這邊不是出口,她轉身往反方向走,這邊總該是了吧?
「你覺得你可以就這樣橫沖直撞的走出去嗎?」湯榕抱著胳膊,看好戲似的看她像沒頭蒼蠅一樣飛過。
葉染一驚,有了不好的預感,但又不願停下,只是慢下了腳步。
「你把柯以勛惹得很不高興。」湯榕微笑。「你應該了解他,王子病不輕,但你偏要和他作對,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你。」
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說柯以勛,而且見解精闢,葉染想笑,卻笑不出來。
她不知不覺停下了腳步,听他說話。
「他吩咐了飯店人員,不讓你出去,走廊盡頭的保全三分之一在屎護我,三分之二在看著你。」湯榕撇嘴,似乎很不滿意自己被重視的程度在她之下。
葉染煩惱了起來,她相信湯榕說的,柯以勛撂下狠話,自己卻走了,還送衣服來,她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我可以幫你。」湯椿歪著頭對她笑。「保全只知道要攔住一個單獨的年輕女人,卻不知道要攔住一對年輕男女。」
「為什麼要幫我?」葉染很意外,湯榕眼底閃過的神色,分明是有陰謀,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
「因為柯以勛太精明了,給我的報酬完全沒達到我的標準。」
葉染狐疑地看著他,覺得這個理由有點勉強,但她沒必要去深究湯榕的想法吧?他就算有陰謀,也是針對柯以勛,他能從她這兒撈到什麼好處?
她點了點頭,同意讓他幫忙。「那就麻煩你了。」
湯榕桌然是專業的明星,立刻走過來勾肩搭背,儼然他們是一對熱戀情侶。
葉染卻渾身發僵,臉還不爭氣地紅了,被他摟著走路,十分別扭。
走廊盡頭是一扇華麗的大門,的確有很多西裝革履的飯店保全在看守著,她看見了井虹,她正拎了一個印著劉德華的俗氣購物袋,被保全攔在門外。
在豪華的裝潢和專業的保全對比下,井虹和她的購物袋顯得很不協調,這一幕倏然烙進葉染的心里,她跟井虹一樣,和柯以勛的世界根本就不搭調。
因為湯榕的掩護,她沒費多大力氣就通過了保全的盤查。井虹由于接二連三的強烈刺激,似乎麻木了,對葉染和偶像一起出現,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
出了那扇門就是公共區域,來往的人很多,葉梁想掙開湯榕的胳膊,卻被他摟得更緊,還狀似親密地俯身在她耳邊低語。「飯店大門還有保全呢。」
葉染無奈,只好繼續保持姿勢。
湯榕沒戴墨鏡,很多人都認出了他,對他們指指點點,還有人拿出手機猛拍。
葉染十分忐忑,湯榕似乎已經習慣了,星味十足地笑著,還習慣性地找鏡頭。
在眾目睽睽下,他親了親她的臉頰,才放手讓她竄進計程車里。
一直沉默的井虹坐在計程車前座,突然開口了。「小染,你不覺得奇怪嗎?」
葉染雖然心里覺得怪異,但她也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
「你出來的會員區,是有專門電梯的,我剛才想搭還被保全攔住了,才轉到大門那里去的。湯榕為什麼非要帶你從飯店大廳出來?」
葉染攤在座位上,身心疲憊,她知道肯定有陰謀,但卻無可奈何,不管怎樣,她逃出來了。
平靜地過了兩天,柯以勛也沒再來找麻煩,葉染的忐忑心情慢慢穩定,她的生活又照常進行。
開店,關店,老舊的街道,庸庸碌碌的人群。
她這兩天很少說話,就連井虹都很識相的不再提起那一天的事。
井虹還沒開學,不時來店里幫她招呼客人。
葉染不經意轉身,總能看見她皺著眉,用無法置信的眼神看著她,似乎在看她,又好像在發呆。
葉染笑了笑,她明白這種感受,井虹是一時分不清那天的事是否真的發生過,就如同她累得腰酸背痛、倒在閣樓里的時候,會突然感到一陣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嫁給了柯以勛。
這個突發事件和她們的生活距離太遙遠了,很容易就模糊掉。
阿姨從書報攤走進店里來叫井虹,要她幫忙點收剛送來的雜志,井虹恍恍惚惚,竟然毫無怨言地就去了。
葉染笑了笑,她知道沒過幾天,井虹就會回到現實了,然後會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問題要問她。
罷幫一位客人結完帳,井虹就氣喘吁吁地沖了回來,她大口的喘氣,差點沒窒息的樣子。井虹說不出來話,伸手把一本八卦雜志塞進她的手里。
葉染覺得井虹的神情詭異,也沒多問,眼神落在她塞過來的雜志上。
照片拍得很清晰,是她上計程車前湯榕那一吻,她立刻惱火起來。
照片不像是用手機偷拍的,她和湯榕的姿勢看起來很唯美,她的容貌並沒做馬賽克處理,印得一清二楚,她厭惡又無奈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是戀戀不舍。
雜志的標題差點沒把她打進地獄︰偶像湯榕的神秘富家女情人!那天她確實是穿得很像有錢人。
葉染一直保持著看雜志的姿勢,腦子完全空白了。
「嗯,那個……」井虹把她拉到一邊,因為她呆呆地站在通道上,擋住進進出出的客人。
「拍得不錯,雜志里還夸你長得漂亮呢。」井虹假笑著說。
葉染木然抬頭看她,看得井虹覺得自己好像失言了,她只是想安慰她一下。
葉染這才去看文章的詳細內容,像是一篇短篇小說,里面說她是神秘富家女,和湯榕開房間,之所以會跟湯榕在一起,一是看中湯榕的容貌,二是自己也想混演藝圈,打算借著湯榕的名氣炒作。
她說不出一句話,連反應都做不出來,憤怒、恐懼、好笑……各種情緒強烈地交織在一起。
她目不斜視地爬上閣樓,突然感到筋疲力盡,想睡一會兒。
她听見井虹吩咐著員工下午關店休息,說她人不舒服。
其實她也沒必要多想,不會有人把那個「富家女」和她聯想在一起,她的生活不會受到影響。
只是……這兩天發生的事都很煩心,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默默閉上眼,卻睡不安穩,作了很多夢,頭接著就疼了起來,她真的病了。
並虹和阿姨到閣樓看她,本來想扶她回家休息,但她全身無力,連動都不想動,只好給她吃了點退燒藥,見她開始出汗,才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