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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難盡 第9章(1)

不論怎麼諷刺,司言子都沒有反應,只顧著和沒有知覺的石青講話,讓原本想挑起事端的石綠為之氣結。

沒坐多久,宮無徹和石遠就趕到了療養院。

「石遠叔,對不起。」司言子在見到石遠後,雙腳一軟,就朝他跪了下去,她放聲哭了出來。

「少夫人,你這是干什麼呀?」石遠被嚇了一跳,趕忙將她扶了起來交到宮無徹手中,宮無徹則順勢擁住了她,「能保護少主和少夫人是石青的福氣啊。他現在會這樣那也命中注定的,想改也沒有辦法啊!」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司言子還是在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石遠走到了石青的病床前,看著自己兒子蒼白憔悴的臉,老淚縱橫。他的手模過石青的臉,喃喃地對他說︰「這些年辛苦你了,孩子!」

爆無徹擁著司言子走過去,拍了拍石遠的肩膀,「石遠叔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他會醒過來的。」

「希望如此吧。」石遠嘆了口氣。都這麼些年了還是沒見醒,希望也就越來越小了。他老了,經不起一次次的失望了。「爸,別擔心,總會有好的一天的。」石綠站在三人的身後,聲音雖然听起來很是憂心,雖然听起來像是在安慰人,臉上的表情卻因為見到宮無徹和司言子兩人的親密而變得可怕。為什麼呢?為什麼現在他還是對她那麼好?「只要有人能夠一天二十四小時陪著哥哥,對他說說從前的事情,也許有一天他就能夠醒了。」

「醫生也說過啊,可是誰來陪?我忙,他在新加坡的時候就已經沒時間照顧他了,現在就更不可能了。你呢?你能一天到晚留在醫院陪他嗎?」石遠再次嘆氣。

「可是哥哥他——」

「不要可是了……」

「爸——」

「爸爸也沒有辦法啊。再過幾年爸爸就要退休了,到時候就可以來陪他了。」

「難道您不覺得哥哥很可憐嗎?在這里每天只有一個看護在陪著他。」

「綠兒,你就不要再說了。」石遠的老淚又下來了。

突然的一句話讓在場人都愣住了——

「從明天起,我來這邊來陪著石哥。」只見司言子很認真地說。

「不,這怎麼可以呢?」石遠反應最為激烈。他怎麼可以讓少夫人留在這里陪自己的兒子呢?

「如果少夫人有空的話那真是太好了。你和我哥哥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吧?沒有人會比你更適合了。」石綠臉上勾起笑,當作沒看到自己父親的暗示,硬是答應了下來。

「你真的決定了嗎?」宮無徹冷聲問司言子,沒人猜得出現下他的心底是怎麼想的。

「是的。」司言子回答得很堅決。

「那工作呢?」

「我不知道。」

「那我呢?」

「你——你並不需要我。」

「是嗎?」

爆無徹甩袖而去。

從司言子決定要去陪伴石青的那一天起,便和宮無徹進入冷戰之中。她搬到療養院為病人家屬準備的房間里待了快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下來都沒和他聯系過,從回巴黎開始她就沒有和他分開過這麼長的時間,突然有些不習慣、有些想他了。可是她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司小姐,還是我來吧。」看護為難地看著他。自從司小姐來了以後,她的工作大部分都被她做了,害得她閑閑無事,都不知道該干什麼。

「我來就好。你去一邊休息一下吧。」司言子笑了笑,「如果你覺得現在沒事做的話,能不能幫我出去買些水果和飲料?」「好,我現在就去。」看護高興自己終于又有事情可以做了。

看護走後,司言子給石青擦完了臉,擦到手的時候她覺得有點奇怪。按理來說,石哥從小就開始練槍法、學習中華武術,練了一身好槍法和好劍法,他的手怎麼可能連個繭子都沒有呢?然後又覺得有些好笑,連身上的肌肉都可以因為睡了七年而不見了,手上的繭子又怎麼可能不會消失呢?

整理好東西後,終于松了一口氣,看了看病房四周,很干淨。一下子靜下來就覺得冷冷清清的,一股心酸在心底發酵。將臉盆放好後,重新在石青的病床旁邊坐下,司言子的手握著石青的手,開始一天的工作——對石青說從前的事。

這麼多天下來,她已經一遍一遍地重復從前的故事了,可是他還是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病房里看護被支走之後就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不會再有別人。

「石哥,你知道嗎?我發現我們的十幾年就只有四個小時的時間呢。甚至不會再多一秒,不會再多一句話。所以你快醒醒吧,醒了我們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就可以讓我們的故事多上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我們的故事永遠說不完。

「你知道嗎?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其實是中國。那里的古城一個個都美麗得讓人流連,那里的人們也很熱情呢。我沒有去過,這些都是草草她們告訴我的。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也許……也許,等你醒了我們可以一起去中國,一起去參觀那里最美麗的園林,一起去游遍那里最古老的最美麗的古城。

「又或許,或許,我們可以在那里安穩平淡地度過一生。

「你不是說,你想和我一輩子就這麼在一起嗎?你不是說,只要我願意,我們就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沒有別人,只有我們兩個嗎?

「現在我願意了,只要你醒來,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我已經做好準備了,就等著你對我說‘我們一起走吧!’了。

「可是為什麼已經這麼久了你依舊不想醒過來,依舊要這麼睡著?你想要我們愧疚,想要我們一輩子都睡得不能安穩嗎?

「你醒醒啊,快醒過來啊!為什麼,這七年來,大家因為你已經過得很壓抑了,為什麼你還要繼續折磨我們?你還要折磨我們到什麼時候?你說呀,說呀!」

說著說著,司言子的情緒逐漸變得激動起來,她用力搖晃躺在床上的石青。即使理智一直告訴她他是病人,不能這樣搖晃,可是這一刻她真的忍不住了。

這幾天下來,她承受著這輩子最大的壓力,過著一輩子最壓抑的生活,她想再這樣下去她就要崩潰了。

她一直說石青和自己的事情,這期間就一定少不了宮無徹,然後想起他們三人之間的點點滴滴,也許更重要的是她和宮無徹之間的點滴,心就疼痛得無法復加。

也許,這輩子她最錯的事情就是愛上了宮無徹,而石青愛上了自己。可是愛情沒有對錯之分,這也成了她的悲哀。人家都說有人愛是一種幸福,可是石青的愛給了她壓力。人家都說愛著一個人是一種幸福,可是她愛的人卻是她一生的最痛……

司言子邊想邊掉眼淚,不知道過了多久,發現有人給自己遞上了手帕,頓時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原來是宮無徹。

她接過他手上的手帕,隨便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下再還給他,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很久了,只是你沒有注意到。」宮無徹的聲音里摻雜了些許復雜的情緒,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和石青相握的手上。她的忽略讓他的心再度冷卻。

「你……你今天不上班嗎?」司言子回頭,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看了看站著的他,比起躺在床上的石哥健康了許多,不免又是一番心酸。

「你,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宮無徹將目光轉向她的臉,認真地看著,不想錯過她臉上任何的表情。其實他很早就來了,那些話,他都听見了,特別是那句「又或許,或許,我們可以就那樣,安穩、平淡地在那里度過一生。」

說出這樣的話,她又將他放在什麼地方?真是太可笑了,他的妻子對別的男人說他們可以安穩、平淡地度過一生,卻獨獨忘記了他。這叫他情何以堪?

司言子愣了一下。她有什麼要對他說的?她現在該對他說什麼?還能對他說什麼?也許,有些話又必須要說了吧!即使明明知道說了受到傷害的不只是她,還有他!

閉上眼楮,吸氣再呼氣,她終于還是說出了口——「我們,離婚吧!」

「為了他?」宮無徹已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了。

在這個有著紀念意義的日子里,他的妻子當著他的面再次向他提出離婚。上次她走了七年只留下一紙離婚協議書也許讓他憤怒,可是他卻能有著決定權。這次她當著他的面提出來,他反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同意了。一直以來他都尊重她的意思,可是這次,他要怎麼辦?

理智告訴他不能答應,可是他的心卻想放了她。

「我想陪著石哥過完以後的日子。」司言子笑著看他,笑著笑著淚流滿面。對于他,她其實舍不得的。

「陪著他?如果石青一輩子都醒不了呢?你要拿你的下半輩子去陪一個活死人嗎?」宮無徹的笑容很苦澀。如果時間可以倒流的話,他希望當初擋了那一槍的人是他。那她現在守著的人就是他了。

司言子倏地站了起來,一巴掌甩到了宮無徹的臉上。他的話讓她憤怒,「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石哥的話,也許現在躺在這里的人是我。我拿自己的下半輩子去陪他是應該的。」

火辣辣的巴掌在宮無徹的臉上留下了五指印,很痛,可是他卻已經感覺不到了。

司言子出神地望著他的臉,不知道自己怎麼忍心甩下那一巴掌。她伸手探向了他的臉,而他卻別過臉躲開她的手。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他將臉別過去,看向了窗外。

司言子沒有回答。今天是什麼日子?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嗎?

她不記得了。宮無徹笑了出來,聲音很悲涼。他這一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卻連他和她最重要的日子都記不住了。這一生他富貴榮華,沒有什麼東西是得不到的,最在乎的人只有她和爺爺,爺爺走了,就只剩下她了。現在,她也要離開他了。

「如果,你真的要離婚的話,那麼如你的意好了。」

爆無徹說完這句話後就朝門口走去。在這里,他已經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司言子沒有開口挽留,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那個權利了。

走的門口的時候,宮無徹又停下了腳步,「今天,是我們結婚七周年的紀念日。」說完,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病房里的呼吸聲忽然變得微弱。司言子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也許她會因為心痛就這樣死在這里了吧?

結婚紀念日,這個日子她在那七年中曾經日日夜夜地刻在自己的腦海里,卻沒想到,到了最後卻依舊忘記了。也許,他和她,真的無緣吧!

恍然間,有水滴落在地的聲音,濺開的水花仿若她的心,在瞬間成了一堆碎片,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完整。

在外面玩了很久的看護終于回到了病房。一推開門進來看到的情景就是司言子在對著門口直掉眼淚,嚇得她以為是自己出去玩太久了,惹她生氣了。

「司小姐,」她低著頭走到了司言子身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在外面玩到現在的。」

「和你沒關系,謝謝你的紙巾。」

接過看護的紙巾,卻只能哭著向她道謝。也許現在不哭,以後她就再也沒有為他哭的機會了。這將是最後一次她放任自己這樣盡情地哭了。

既然和自己沒關系,又不知道該怎麼勸說,看護只好在看了她幾眼後走到了石青身邊觀察一下石青的情況了。

突然,眼前的情景讓看護嚇了一跳,連說話都變得結巴了起來。她趕緊拉了拉還在望著門口哭的司言子的衣袖,「司、司小、小姐,你、你快、快看啊!」

擦了擦眼淚,司言子回頭順著她拉的方向看去,呆住了。在呆了幾秒後,終于反應過來。動了,石哥的手動了。她激動地用力搖看護,「快、快叫醫生。」

屏住呼吸,靜靜地盯著石青微微動了的手指,視線慢慢地從手指移到了臉上。仿佛過了一世紀那麼久的時間,她終于等到了那能讓她心跳加速的一幕——她終于看到了已經睡了七年的石青緩緩地睜開了眼楮。

她掏出手機給石綠打電話,可是她的手機關機了。打電話到公司,那邊的人告訴她石綠在半個小時之前和宮無徹一起出國了。听到這個消息她本已傷痕累累的心再次破碎,卻沒有傷心的權利。

調整好心情後,她又撥下了已經回新加坡的石遠的電話,出乎意料的是石遠居然去了中國,聯系不到人。她失望地收起了手機,這麼激動人心的消息,卻只能自己和自己分享。只是遺憾了沒能在第一時間聯系到石哥最親的兩個人。

在石青醒過來的第七天,司言子整個人仿佛在突然之間清醒了過來。對于她來說既是撥開烏雲見太陽,卻又烏雲密布,矛盾到了極點。

她聯系上了陪宮無徹出國三天的石綠和已經從中國回來的石遠,再過半個小時,他們都會趕到療養院,因為石青醒了。

司言子在病房里直打轉,停不下來,但是一邊清醒過來的病人看不下去了。

「我可以拜托你不要在這里一直打轉嗎?」

「對不起。」司言子停了下來,「我只是有點接受不了。」

「我知道一般人也許都很難接受。就像我,醒過來的時候看到鏡子里的臉後也是很難接受一樣。我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里?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我的家人了。」

司言子沉默了下來。這就意味著她必須接受一個事實,一個很殘忍的事實。由于病人要求不能打轉,她只好在椅子上坐下,開始一杯一杯地喝著開水。

焦急地等了近半個小時,終于等到了石遠、石綠。司言子一直不住地抬頭朝門口望去,終究還是沒有見到宮無徹。原本還以為他可能會來,結果失望了。在她向他提出離婚這個請求後,他應該也是迫不及待地想擺月兌自己吧?

「孩子,你終于醒了。」石遠一見到床上的石青馬上過去抱住他。等了七年了,他終于等到這一刻了。想到這,石遠不禁老淚縱橫。

「等等,你先放開我。」石青推開他。這老頭是誰啊,「你誰呀你?」

「我是你爸啊,你怎麼不認識我了?」石遠腦海一片空白。

「拜托,我爸是誰我會不知道?」石青一臉不屑。

「那,綠兒,你一定認識她吧?她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你的妹妹你不會忘記的對不對?」石遠激動地抓過一邊表情看似驚喜的石綠。

「哥,你一定記得我對不對?我好想你啊!」石綠抱住石青哭得淅瀝嘩啦,卻同樣被石青一把推開。

「我妹妹和我不是雙胞胎,怎麼可能會長得這麼像呢?」

「孩子,你在說些什麼呀?你和綠兒明明是雙胞胎,怎麼硬說不是呢?」石遠漸漸發覺了不對的地方。這孩子該不會失去記憶了吧?

「有沒有讓醫生過來看過?」石遠看向司言子。

「醫生說一切正常。」司言子回答這話的時候眼楮一直都盯著石綠。

石綠的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

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司言子打開門後,看到了三個陌生人——一個年輕女子、一對老夫婦。

「請問,這里是田元,不,這里是石青的病房嗎?」那年輕的女子開口問司言子。

「這里就是石青的病房,你們進來吧。」司言子側了個身,讓他們三個人進來。

石綠見到那三人後臉色一變,立刻怒目瞪向司言子,「你什麼意思?這里是我哥的病房,你怎麼可以隨便讓陌生人進來?」

「喂,那是我爸媽和我妹妹,你才是陌生人好不好?請搞清楚,我不叫石青,我叫田元。」床上的石青,不,該叫他田元了。田元因為石綠的話生氣了。

司言子看著石綠冷笑。事情都到了這樣的地步了,還需要她解釋嗎?不知道事實的真相讓她害怕,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卻更加讓她覺得害怕。

「你們三個還不快點給我出去?」司言子臉上的冷笑讓石綠變得慌張了起來,「你們再不走我就叫人來把你們轟——」

「綠兒,」石綠話還沒說完,就被開始覺得不對勁的石遠打斷,「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爸,我怎麼知道是怎麼回事?你要問應該去問咱們高貴的少夫人。」石綠不敢看石遠。

「少夫人,這——」

司言子抬手示意石遠什麼話都不必問,「也許他們三個能給石遠叔你一個很滿意的回答。但是,石遠叔,我希望你能夠承受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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