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佳人如錦 第2章(1)

包深露重。

儉言回首望了望書房,燭火仍是通明。屋內人以此宣告著不願觸踫新婚嬌妻的事實。

黑眸黯了黯,舉目去望那雲中皓月。月光是那樣輕柔皎潔。腦海中,倏地浮起一張如月般清冷而秀美的容顏。

「儉侍衛,這麼晚了還沒歇息?」

這聲音?難道是自己出現幻覺了?儉言定了定心神,順著聲音望去,皓潔月光下,一身水紅的書錦如畫中人般飄逸、雅致。

「我來給相公送些消夜」書錦說罷,提了提手中的竹籃,沖他羞澀一笑。

他本該攔著她的,可一觸到她眼中的期盼便忘了自己要做什麼。

那麼晚了,還親自提著消夜前來,她想取悅柳辛楊的意圖昭然若揭。這樣的想法一生出,他心上莫名如針刺般泛起了微微的痛來。

「書錦!你……你怎麼來了?」柳辛楊一見門外立著的人,慌忙抓過桌邊的書本,覆上正在研讀的卷軸。

「我特地讓芷蘭熬了些宵夜。」她一心一意想著要送宵夜,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柳辛楊的慌張忙亂。

「你放在那里就好。」柳辛楊隨手指了指窗下擺著一個什錦果盆的圓桌,顯然沒有讓書錦靠近的意思。

「嗯。那我放在這里了,你要趁熱吃。」書錦順從地放好提籃,轉身還想說什麼,卻發現柳辛楊已然專心致志地研讀起了手中的書冊。

竟然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輕輕嘆了口氣,躡足離開了書房。一臉淡淡沮喪的她沒有注意到門外那雙始終關注著自己的湛亮黑眸。

書錦倚欄坐在花園涼亭中,怔怔望著湖面倒映的月影。心下千纏百繞的復雜最終化為一聲幽幽的輕嘆。

下意識地側了側頭,翦瞳注意到倒映在亭內的那道欣長黑影,露出一抹淺笑來。

收起支著頭的雙手,端正坐直,才篤定喚出來人的名字,「儉言。」

沒來由地,便認定了躲在暗處之人的身份。

「錦公主。」低沉如弦動的聲音飄蕩在空中,自暗處邁步而出的人並未僭越,保持著主僕間該有的距離。原本看到她這個主子在園中就該識相避開的,可是卻如何也邁不開離去的步子。見她那樣孤單地在涼亭中,便生出了暗暗陪著她的念頭來。

「辛楊安置了?」她問著,目光已然移回到那湖中月影上。

「嗯。」他輕應。

書錦若是此時能看他一眼,便會讀懂那眼中鮮見的游離。他並不是個善于撒謊的人。柳辛楊此時,正在翠舞的房中。這樣的事實,讓他在親眼目睹著月下這個寫滿惆悵的落寞倩影後,又如何能說得出口。

「我知道,辛楊很討厭我。」她說時,櫻唇自嘲地翹了翹,小小的俏皮像是想掩飾心底的傷感,「我似乎注定是生來就讓人討厭的。在皇宮里是這樣,進了副督統府還是這樣。」螓首輕搖,仿佛自己都開始討厭起自己來。

「公主多慮了。」他想勸慰她,卻因不擅言辭而生硬地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她頷首,仰臉望著黑暗中那個高大身影,「簡言,你還真是名副其實。」

「是儉約的儉。」他再次糾正。

她揚眉一笑,不再與他爭辯,「儉侍衛,你到副督統府多久了?」

「五年。」

「五年?」她有些詫異,整整五年,竟仍然只是一個紈褲子弟的小苞班?直覺告訴書錦,他該是有著雄心抱負的好男兒才是。柳正顯麾下多得是從戎報國的機會,他為什麼會甘心這樣虛度了整整五年光陰?

「難道你沒想過為國效力嗎?」

「儉言只想報柳大人的再造之恩。」他淡淡地答著。干脆而直接。

「那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嗎?」柳正顯對他有恩?書錦心下生出好奇來。

「那不過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銳利的黑眸黯了黯,陷入沉默。

她,是個失意的公主;他,是個有著不堪回首過去的侍衛。

今夜,他們偶遇在這園中一隅,

會不會,是一個全新故事的開始?

一陣破天的銀鈴聲穿透夜幕。也驚醒了正在回憶方才涼亭偶遇的人。

「糟糕!」儉言一雙黑眸直直望向柳辛楊書房所在方向,氣已運至丹田。

「儉言,書房……」衣衫不整的人匆匆沖出翠舞的香閣,卻哪里還看得到儉言的影子。

「辛楊,怎麼了?」翠舞嬌慵地攀上柳辛楊,敞開的紫衫內僅著一件貼身肚兜。

柳辛楊正想開口,卻因為無意間觸到某個熟悉的倩影而慌了神,「書錦?」

「我……我只是听到鈴聲……」一雙水汪汪的眼不敢相信地望著眼前摟作一團、衣衫不整的人。她想盡量粉飾太平的,可淚水卻那樣不爭氣地滑落下來,害她聲音都哽咽了。

「辛楊,奴家好冷。」翠舞在柳辛楊懷中顫抖著輕語,語氣嬌弱而無助。

柳辛楊本能地摟緊了懷中人,完全忽略了不遠處新婚妻子的感受。

尋著鈴聲不小心闖入的人因眼前一幕而呆立著,迎上相公懷中那雙寫滿挑釁的艷眸,知道她是在宣告更是在嘲笑。

「抱歉……抱歉……」呢喃著,全沒了平日的冷靜自制。饒她是深宮走出的公主,卻也不過是個未滿雙十的少女,初為人妻,卻親眼目睹了丈夫的不忠,她根本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切,除了逃,她無計可施。急急地轉身,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眼角瞥見那對緊緊依偎旁觀的男女,咬牙挺直了瘦弱的腰身,她要逃,逃離這一切!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快,越來越密集……失了理智地一個勁向前沖去。恍惚的心中已堅定了要去的地方。

好俊的輕功!

儉言提氣緊跟著那個離自己不到三丈的黑影,只需再加把勁,不到半炷香定能追上那黑衣人。他有生擒他的把握。

眼看那人已近在咫尺,耳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叫嚷,「不好了!有人投湖了!有人投湖了!」

一分神,真氣微散,好不容易追上的距離又被拉回原地。

愛內有人投湖了?會是誰呢?

「不好了!鮑主投湖了!錦公主投湖了!」

錦公主!

想也未想便一個鷂子翻身自屋檐落到地面,與此同時,袖中已飛出一枚銀鏢,直直鑽向那個仍在檐上疾走的黑影。向後園小湖飛奔的同時,听到重物落地的聲音。顯然是那蒙面之人中招了。黑眸中閃過一抹勝之不武的愧意,腳下卻絲毫未敢怠慢。相較救人,闖入者的真實身份根本微不足道。

耳邊風聲霍霍。

她怎麼會投湖的?心間久久縈繞著這樣一個疑問,揮之不去。

好暖和。

書錦拼命用身體去貼近那源源不斷的溫暖。腰間被那樣強勁的力量所圈護著,她知道自己安全了。本能地仰著臉,任由那陣陣溫潤的氣息噴灑在眉眼間。

自己不是已經跌落湖中了嗎?這突然生出的溫暖,如一股暖流般將墜入冰冷中的自己緊緊包裹,及時將她趨于冰涼的心漸漸焐熱。昏昏沉沉,如醉如夢。

儉言自後院湖中撈出渾身已濕透的人,那張被清水洗濯過的臉素白而清美。抱在臂彎中的人似乎已經意識不清,囁嚅著他听不清的話語。

湊耳至她唇邊,自殘破的話語中捕捉到的詞讓他臉色頓時鐵青。

「辛楊……」神志不清間,她沉沉地喚著。

竟然在這個時候,還想著那個留連在溫柔鄉的人。她怎麼可以這樣傻?

「儉言,我來吧。」岸邊一群人中,突然閃出一雙長臂,不由分說硬生生將依偎在他懷中的人奪走。

儉言只覺得懷中一空,黑眸追隨著那個被柳辛楊緊擁著的人。心,沒來由地泛著陣陣空洞。

「公主尚無大礙,只是受了點風寒。抓帖藥驅驅寒即可。」大夫收回診脈的手,提筆開起了藥方。

「可是她為什麼還昏迷不醒?」柳辛楊望了探榻上人,眸中閃過不安。

「駙馬爺稍安勿躁,公主可能是嗆水受驚了。無礙無礙。」大夫將寫好的藥方交至身旁的汀香手中,帶笑安慰著柳辛楊。「我看,留下汀香與芷蘭照顧書錦就是了。」既然大夫已確定書錦無礙,柳夫人覺得是時候同兒子好好談一談了。

「那也好。」柳辛楊頷首,雙眼又再次探了眼榻上仍是昏迷的人。

「辛楊,你跟我來。」

自柳夫人嚴肅的面容,柳辛楊已大致猜出母親欲說之事。

行至門外,伸手阻止了儉言的跟隨,「你在這里守著。有什麼事,立刻來報。」

「屬下遵命。」儉言垂首領命。心里不斷縈繞著一個聲音︰她不會有事的。

「汀香沒事吧?」榻上人忽然出聲,清冷的聲音不復慣有的柔和。

「稟公主,汀香……受了點傷。」芷蘭扶起坐起的人,壓低聲音回道。

「嚴不嚴重?」書錦撐起身來,「我要去看看她。」

「公主,儉大人仍守在門外。」現在去看汀香,顯然不是個恰當的時機。

「哦,他在。」書錦欲言又止,回憶起方才那厚實的溫暖,臉上飛過一抹淡紅。

「公主放心,汀香只是腿上中了暗器。」芷蘭見書錦沒發話,連忙解釋著汀香的情況以打消她探望的念頭。

「那暗器有沒有毒?」書錦說著,便伸手欲解頸上的那塊千年古玉。

「暗器上沒毒,不必祛毒。」芷蘭邊說邊遞給書錦一杯熱姜茶,「公主快趁熱喝了,真受了寒涼可不是鬧著玩的事。」

書錦點頭接過茶盅,心思仍停留在汀香身上,「把胡御醫給我的雪蛤回玉丸取一顆給汀香服下。」

「這……這怎麼可以?那可是續命延壽的聖品。」芷蘭沒料到汀香的一點小傷竟然會讓書錦如此記掛。

「可那也是療傷的良藥。」已然決定的事她從來不會更改。

「我這就去拿。」自幼服侍書錦,書錦的脾氣她再清楚不過。

「公主,以後不要這樣冒險了,你好歹也是金枝玉葉。」芷蘭去取藥時,忍不住說出心里盤旋了好久的話。

「若不是你提醒,我自己都快忘記了。」她淡淡應著,唇邊那抹笑似譏似嘲。

「公主情況如何了?」始終只能守在門外而沒有探望資格的人一見芷蘭出來,立刻迎上前去。

「公主不諳水性,至今尚未醒轉,我正要去抓藥。」芷蘭避開儉言那雙漆黑而銳利的眸子,發現要望著他撒謊實在是件困難的事,也難怪公主會認定他是整個府中最難以應付的人。

「讓我去吧。」他大掌一攤,聲音仍是冷然。

「那……那就有勞儉大人了。」

他頷首的同時接過藥箋,黑眸自芷蘭處移至通往房內的過道,「很快。」

這回答仿佛像是一個承諾,許給的是那房內等著用藥的人。即使他看不到她,她亦听不見他的話。

待儉言走遠,芷蘭連忙回身進屋,「公主,儉大人走了。」

「知道了。」書錦柔和地應著。平靜心湖卻因為這個叫儉言的男人而泛起了點滴漣漪。他沒有過去、他沉默少語、他忠心不二、他武藝高強……這些是入府前了解到的關于他的情況,而現在,她卻知道了他有著不願追憶的往昔,他為了救自己會棄職責于不顧。而現在,他又這樣急切地為自己去抓藥,他……他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明知自己不該對柳辛楊以外的人深究,可還是忍不住地,想了解他更多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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