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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識芙蓉心 第2章(1)

時光匆匆又過了一季。這西南邊境高些的山頭有的已降了雪,而這場仗,在柏雲奚于半個月前引風關巧妙用兵,大破敵軍主力之後,也近了尾聲,平時整肅的兵營,此時到處洋溢著歡欣鼓舞的氣氛。

自從戰區移至西南,兩方戰事便有些膠著,不少士兵更受不了這熱氣瘴癘,紛紛病倒;前陣子更傳出柏雲奚中伏戰死的消息,士氣低迷,又連吃了幾場敗仗,主帥嚴光心中雖急如火燒,卻也一時無法。

誰知本以為戰死了的柏雲奚竟突然出現,還帶回了有效的醫方,讓士兵們的情形紛紛好轉起來。

回營沒幾日,柏雲奚便請披戰甲,點了一支人馬出營,直取引風關。

此一役大快人心,柏雲奚僅以區區五千人馬,在十日內便急速拿下素來號稱易守難攻的引風關。看著關上升起嘉昌軍旗,群情激蕩無比,不少人更是欣羨那支隨柏雲奚出征的人馬,恨不得自己是其中一員。

照每日慣例巡視了軍營一圈之後,柏雲奚便直直回了自己的帳子,一路上遇到的士兵皆過來恭敬的向他問好,話里話外都是對他的推崇之意。

這些血氣方剛的軍七士向來尊仰真正有能力的人,柏雲奚年紀雖輕,卻已折服了全軍上下的心,人人儼然將他當成主帥大將軍般崇敬。

而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淡笑著應對,絲毫沒有身為大功臣的架子。

進了帳內,里頭正有一個人站在案前,似是已等候多時。柏雲奚定了定神,盡量想讓自己看起來如常鎮定,但語氣里的小心翼翼卻泄露了他的緊張。「韓衡。」

「將軍。」韓衡轉過身,單膝跪地,向柏雲奚行了一個禮。

「那件事查得如何了?」不等韓衡起來,他便一把將他拉起,急急問道,語氣中甚至有一絲迫切。

當初他誤中敵軍埋伏,跌下谷底落入水中,勉力支撐了一陣,不顧劇烈的動作讓他的血流得更快,最後當他好不容易上到岸旁,卻已沒力氣再爬出水里,便昏了過去,那時候他以為自己恐是凶多吉少,非將性命賠在那深山惡水當中了。

怎知三個月前,待他清醒過來之時,卻發現自己竟身在姜城的一座大醫館里,身上的傷勢也已恢復大半;那服侍藥僮告訴他,他是被人給送來的,來時身上的傷都已收口,只是依然昏睡了好幾日,送他來的人留下了足夠的診金之後便走了。

然後他便想起自己在渾渾噩噩間,耐心無比照料自己的那個人;但一問之下,才知道醫館里沒有女子,當時,他還疑心是自己作夢。

可袖袋里分明藏著一片湖水綠的衣角,還有腰間給人掛了一個錦袋,打開一看,全是一些藥方子,詳細載明了用法配量,還附了一張小紙條,寫著讓他帶回軍中,以此治軍士水土不服的毛病。那字跡娟秀,卻沒有落款。

兩樣證據,在在證明他在昏睡中听見的聲音確有其人。

可他卻不能馬上去尋她。韓衡找到了他,告訴他幾名主將合議,向引風關派出重兵;兩軍開戰至今,互有勝負。論兵力,西狄雖略遜一籌,可嘉昌大軍初來乍到,對此地風貌了解不多,也吃了許多暗虧;而引風關易守難攻,若是能一舉將之奪下,西狄便少了一道天險門戶,此戰大勢亦可抵定。

若是從前,柏雲奚听聞此計自然不疑有它,但他已被出賣了一次,心里斷不可能盡信無疑。

回想那場埋伏,對方像是早已知道他何時會經過那里,會帶領多少人馬,一切都是事先計劃好的。

很明顯的,嘉昌軍內有敵方的奸細。

想起那場包圍,柏雲奚依然覺得心痛無比。那次行動異常機密,只有很少的幾個人知道;可他們方行至半途,便忽然出現一支伏兵將他重重包圍,逼至崖邊,斷了所有的退路,那五百士兵,當場便給殺盡。

五百個年輕的生命本是懷抱著凌雲壯志,離家千里只為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卻不是死在戰場上,只一刻間,便命喪于一場陰謀詭計;那一刻,看著一具具身軀倒下,不再喘息,眼中猶有不甘之意,他只覺心如刀絞,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腰間生受的那狠厲一刀,本是砍向他胸口,卻半途改了方向。

「我不要你死得那麼快,我要你苟延殘喘的看著自己血流而盡,慢慢看著自己死去……輸的滋味,是不是很難受?」那敵將戴了面盔,看不清臉面,由上而下的睥睨著他。他能感受到那目光盯著他,十分惡意,就好像一個人毫不費吹灰之力的玩弄著手中的螻蟻般那麼輕蔑,而他絲毫無力反擊。

那句話,譏刺無比,他被強迫跪在那敵將的腳邊,卻倔強的沒有開口;戰場上,敗者沒有質問和生氣的權利,而他,更不可能討饒認輸。

不留活口,自然是對方打定主意,要他們無人可以回營通風報信,可對方千算萬算,大概也算不到以他這般傷勢竟還能活下來。

還有韓衡,聖上派給他的影衛,當時就在一旁,明智的潛伏了起來,沒有現身。

後來那敵將甚至派人在那附近搜過好一陣子,似乎是想找到他的尸體才能安心,韓衡便尋機弄了一具尸體,對方這才收手,把那尸體高掛營門,每日唾罵,存心要羞辱嘉昌。

韓衡回營後,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便隱瞞了那尸體是假的消息,獨自暗暗查訪了數月,依然遍尋不著柏雲奚的下落,幾乎也以為他真的就這麼死了,急得差點回京請罪。最後好不容易才在姜城尋到他。

柏雲奚身上的傷當時已好了大半,听了韓衡所說的軍中情形,當機立斷寫了一封密信回京,又尋了個時機潛回軍營,和主帥嚴光徹夜密談,可對于奸細是何人,卻是沒有半分頭緒。

幾名將領既合議派出大軍搶關,他便反其道而行,輕騎簡員,趁其不備之時暗中偷襲,兵分二路,一支由好友溫少陽率領,在周邊一一揪出敵人放空關內隱藏分散的小鄙兵力,個別擊破,一支則由他指揮,直奔引風關,一舉拿下了敵軍為誘他們上勾而放空的關口,奪關後隨即嚴守水源飲食,以防對方細作下毒。

本應折損許多精力人馬的引風關這般輕易便丟失,他心知西狄肯定驚怒交加,心急之不必會急速派遣大軍前來圍關,便一面急召眾多兵馬分散前來,一面以自身薄弱兵馬為餌,佯敗不敵,棄關而走,實則派了人手暗伏于關中,騙取西狄大軍全數入了引風關扎營。

一場夜中大火便令西狄大勢盡去,前後不過十日而已。

那奸細不久後便露出馬腳,竟是嚴光身邊幕僚,一封通敵密信竟未曾銷毀,被溫少陽無意間發現,那人還想負隅頑抗,捉拿之中,竟不慎給殺了。

雖沒有把他抓起來嚴刑逼供,問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可找出了西狄的細作,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

待諸事底定,他才有力氣來辦那件擱在心上多時的事。

「屬下在那附近打探過,離姜城不遠的山腳有個小村子,那村子里本來住著一位老神醫,那老神醫曾收了兩個女弟子,而他前幾年便雲游四海去了。大的那個幾個月前也離開了此地,現在就只有一位姑娘住在那兒,名喚柳輕依。听聞柳姑娘最是心慈,出門見上受傷的動物總會救上一救,屬下向村里一位小兄弟打听過,那柳姑娘月前確實在黑川邊救了一個男子,听著形容應是將軍無疑……屬下還探明了將軍墜崖之處,正有一條支流匯入黑川,估模著她許是將軍要找的人了;此外還在那屋內找到了一些手稿,這次也一並帶了回來。」

韓衡說完,便拿出一本冊子,里頭娟秀的字跡和系在他腰上那個袋子里的竹片字跡完全吻合。這姑娘顯然很喜愛荷花,冊子里每隔幾頁的頁角,便要畫上一小朵。

柏雲奚心中大喜,恨不得立時便趕去那個小村子與她相見,可戰事就要結束,他根本走不開。想了想,只是將那冊子珍重的和那塊衣角放在一處,收了起來。

柳輕依……原來她叫柳輕依。

柏雲奚想著那道令他魂牽夢縈的清脆嗓音,面上不由得現出幾分溫柔。

「將軍,要屬下將那柳姑娘請來嗎?」韓衡是個精明的人,看得出來柏雲奚對那姑娘的心思不同于一般,遂出聲問道。

他在那里足足觀察了兩天。柳輕依年紀雖然小了一些,個性卻很是不錯,長得也算清秀,配將軍還是可以的,若是柏雲奚真的喜歡,他便立刻去將她帶回來。

「不了,此際正是兵荒馬亂時,別無端驚擾了她.若是帶回來,我亦是有些顧不上她,待此間事平,我回京稟過皇上,再備重禮前往求親……她,應是還未曾婚配吧?」柏雲奚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絕了韓衡的提議,突然想起這事並非他一廂情願即可成,連忙又問道。

「此事屬下自然已問明,那柳姑娘確實未曾婚配。」

柏雲奚聞言,這才放下心來。他不願唐突了佳人,若真要她,便當正式下聘迎娶,隆重舉行過婚禮,讓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才行。

柏家家訓,不得納妾,若娶妻,則必善待之。他從小看著爹娘恩愛逾恆,鶼鰈情深,早已心存向往,決意日後娶妻當娶心中所愛,視若珍寶,而他遭受這一場禍患雖險些丟了性命,可遇到她,卻也值得了。

雖不曾見過她的樣子,他卻已打從心里認定了她。

獻光帝八年冬,嘉昌十萬大軍勝利的消息傳回京中,向來蠻橫的西狄竟主動遣使議和,此仗震懾邊境諸國,柏雲奚之名更是廣為流傳,他的名字一時間成為了老百姓口中大英雄的代表。

當今皇上景泓當即下旨命嚴光留下屯兵守關,其余將士即刻班師回朝,更特令柏雲奚隨同進京,無需留守西關。

沉水宮內,鶯聲笑語一片,看上去氣氛很是和樂。

明悅芙正和一群妃子公主坐在一塊兒,听著她們談論柏雲奚,句句都是稱贊的話語,心中便暗暗為他感到高興。她沒有插話,只是帶著笑容,偷偷數著他回京的日子。半月前便接到捷報,皇上當時便快馬加急傳旨,讓大軍班師回朝,想來柏雲奚此時已在半途上了吧。

月娘娘果然听見了她的祈求,讓柏雲奚平安無事回來了。

一屋子人正說到熱鬧處.外頭便傳來一聲通喊︰「皇上駕到——」

一听這聲喊,眾人立時停下了話頭,霎時間便嘩啦啦跪了一地,幾個妃子趕緊整理著自己的衣裳和頭發,就怕在皇上面前不夠惹眼,不被注意。

整座宮里都知道皇上十分疼愛縴華公主,下朝後時常往沉水宮小坐片刻,有些心思的妃子便常往沉水宮順路而來,走動得十分勤快。

不多時,景泓便領著一名公公大步走了進來,眾人行過禮,叫起後又分位次一一坐好,這才開始說話。

邊境暫時安定,皇上解決了一心頭大患,顯見心情很是愉悅,語調也就格外輕快。「縴華這兒今日竟如此熱鬧,幾個丫頭和幾位愛妃都跑這兒來了,難怪朕在宮里四處轉悠也沒見著個人。」

「皇兄莫怪,芙兒回宮不久,幾位姐妹怕芙兒認生,緊著來給我說話解悶,正好諸位娘娘也念著芙兒,便一道來了。是芙兒的不是。」明悅芙笑著接話,語氣完全是個對兄長撒嬌的妹妹。這深宮內院里,也就只有她敢和當今皇上這般說話。

景泓年紀尚輕,膝下還無所出,而皇宮中幾個公主里,他偏偏就和這個義妹最為投緣,對她比對待幾個同父異母的妹妹還要好,而明悅芙亦是真心將他當作了一個兄長來敬重。

「芙兒倒是會替人著想,幾句話就把過錯全攬到自個兒身上了,就是吃定了朕舍不得罰你呢。」景泓寵溺的拍拍明悅芙的頭。听她說話是件舒服的事,沒有太多彎彎繞繞的心計,總是如此真誠。

「皇上疼愛芙兒,大伙兒都是知道的,自然得由芙兒來出這個頭了。」瑜妃趕緊出聲,就怕被皇上冷落在一旁,那她精心的裝扮,又在這沉水宮坐了一個早上的心思便全都白費了。

「行了行了,朕說不過你們。大伙方才都聊些什麼,說得這般開心,不如也說給朕听听?」景泓溫雅的噙著一抹笑,轉開了話題。

「回皇上,幾位公主一早上都在講那柏將軍的事兒呢,還說著要找皇上探听探听。」瑜妃抿唇一笑,其意不言自明,屋里幾個待嫁公主除了明悅芙之外,都不由得羞紅了臉,一時間嗔怒聲四起。

「是啊,皇上,這回柏將軍立了大功,又正是適合婚配的年紀,不知皇上可有意給柏將軍指婚?」慧妃不讓瑜妃專美于前,也柔柔的開了口,旁邊芳華公主一臉盼望的神情,顯然是替她在問。

明悅芙沒有插話。心中卻微微感到緊張。

皇室中人,婚配難由己意,是以她從不奢望可以嫁給柏雲奚。憑他的家世和功績,若真要賜婚,必然輪不到她這個被收養的側公主頭上;可若是皇上真願意指婚……她該不該去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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