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他……
燃點著濃郁檀香的簡陋房間內,半躺在床上的青衫老人,急促地咳嗽著,而站在他床前的,是一名面無表情、面容出眾的黑衣男子。
「師傅……自知時日無多……」
因為咳嗽而漲紅的臉,青衫老人那長長的白眉下的倒三角眼,小心地隱去當中的竊笑後,往黑衣男子看去。
「放心。」
「咳……風兒,你說的放心是?」
冷清得仿若沒有溫度的聲音,讓老人不禁一陣咳嗽———不像是因為身體出了毛病,倒像是被自己的口水所嗆到。
「徒兒已經為師傅您挑選了最好的墓穴,就在鬼醫谷,他日鬼醫白愁入土後,你就會有個伴了。」
黑衣男子眉頭也不皺,說出口的是絕對雲淡風輕的話語。
「風兒,你考慮得真周到。」
青衫老人嘴角抽動著,但在語氣上還是力求虛弱。
「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柳州木,加墊加厚,躺在上面一定舒服。」
聲音,依然是雲淡風輕的聲音。
「我就知道你是個體貼的孩子。」
嘴角還是抽動著,用力地抽動著,並且,青衫老人的聲音不小心地歪了個三四度。
「題碑的事情我也安排妥當,請的是名滿京城的鬼斧神勾無銀子。另外,武林盟主上官書已經答應了主持祭奠的事情。」
「那麼……碎劍門的安排呢?」
嘴角繼續抽動著,青衫老人的聲音多少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五師兄、六師兄還有八師兄一定很樂意繼承,師傅你盡避放心。」
「你說的是……因為嫖妓、強搶民女而被我逐出師門的老五,因為勾結匈奴、不忠不義被我放逐的老六,還有……一心籠絡青城權貴、目前仍然受罰、在後山面壁思過、卻暗地里勾結老九、老十一,多次想奪我老命的老八?」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即使風兒再怎麼惱怒,也不至于這樣對他的!他是風兒的半個恩人啊!是那個將畢生絕學全部授予他的人啊!
「那個……你覺得師傅對你如何?」
捧住受傷的小心肝,青衫老人抬起了充滿期待的眼楮。
「很好。師傅從來沒有強迫徒兒習武。甚至,總是三更半夜地潛入徒兒的房間,陪徒兒度過無數的漫漫長夜,讓徒兒不曾知道寂寞的滋味。」
說罷,黑衣男子好看的額角不小心露出了一絲青筋。
有這種師傅,簡直是他的「三生有幸」!
開始的時候是裝鬼嚇他,後來是在他的床上放蛇、放蠍子,待他年紀稍大一點是放火、放迷煙,到最近幾年,師傅所偏好的是放暗器……一切只為了把他引到無人的後山去!讓他連懶怠的機會都沒有,全年無休地繃緊著神經,練就了一身好武功。
但是,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人知道他身懷絕世武功!畢竟,誰會相信那個一天到晚,只負責為師傅端茶遞水、洗衣做飯、活像丫鬟的人會武功?
「既然是對你很好,你一定會答應師傅的遺願吧?」
「師傅請說。」
「這本書,你拿去吧。」
冷淡的口氣讓老人好傷心,傷心得忘記了要裝虛弱,手也不抖了,汗也不流了———倒是淚水漫上了雙眼,疑有潰堤之憂。
「如果師傅大限未到,請恕徒兒失陪了。」
黑衣男子的眸光閃動,瞪著老人手里被揉得老皺,甚至殘破得七零八落的羊皮封面小冊,瞬間一眯眼,不發一語地轉身就走。
「慢著,你要去哪里?」
「尋根。」
簡潔有力的回答讓老人微微一愣,但微愣過後,又趕緊把書遞———不,塞給他。
「那好,你就帶著這本書,逃得遠遠的。只要挨過兩年,你沒有被鬼醫谷的人找到,我們之間就再無拖欠。」
瞪著手中的破書,黑衣男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如果被抓到……你就回來繼承碎劍門吧。」而老人,退而求其次,無視黑衣男子抽動的嘴角,雙手合十,可憐兮兮地懇求道。
當時的她……
「咚、咚、咚……」
搗藥的聲音不時地傳來,在鬼醫谷內一間隨處可見的小木屋里面,一個頭上綁著兩條辮子的年輕少女,她玉臉凝霜,秀眉細長而彎如柳葉,彎彎的剪眸閃動著靈動的色彩,一手翻著醫書,一手忙不停歇地搗著藥。
「小敏子,師傅找你。」
這時,一名唇上噙笑的男子步入。
「師傅找我?」
被喚做小敏子的少女放下手中的藥罐,拿著醫書走到了那名男子的面前。而那名男子,馬上向後跳開,讓兩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師兄?」疑惑地側擺著頭,少女的眼中露出了滿滿的莫名其妙。
「師妹似乎又長高了?」
以拳抵住唇邊,少女的師兄清了清喉嚨,在丟出問題後,眼神變得有點閃爍,望了望眼前身高快超過七尺,身段苗條的少女,又不著痕跡地往後一退。
「是長高了一點。」
「真好……」
「師兄?」
「沒有,我沒有說什麼,你快去吧,師傅等著你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