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最後一抹虹暉緩沒入地平線,玉盤慢吞吞爬上雲端。
李福氣懶洋洋地從他暖窩懷里爬起,感覺一院子清冷依舊,襯得遲暮春對她的眼神,更暖、更暖……
爆炸案來得奇怪,走得也奇妙。載于報章雜志一小篇,不到兩天就埋沒,仿佛無人記得。人生若是標點符號,這件事留在她心底就成為小小問號。
遲邸內少了很多人,有一股莫名的清爽。但少了再多人,也比不上少一只斐悅來得明顯。
微風颯爽,她支著下巴,歪著腦袋。
一顆潤二顆、兩顆、三顆……將一顆顆甘草酸甜喂入口中,她開心做什麼就做什麼,問題是,就算有權,她要的東西也很模糊——如她的性子,遲暮春說過「不貪」。
有招財能力,有遲暮春當靠山,她還是不貪,沒要求金銀財寶,沒要求錦衣玉食。
還是說,她也不清楚自己想貪什麼?
「人心會變,人性不會變,是好是壞在人為。」遲暮春說過的。
他還是站在院子池塘旁,抱了一玻璃大罐子,看著池底魚群鬧鬧掙掙,幾片竹葉飄零,眼神像一勺清酒溫潤。
「遲先生。」她一樣叫他遲先生,只是語調少了距離——月球到地球的距離,有點曖昧的距離。他也沒強求,大都順她意,不過……
「斐悅失蹤了,你不緊張?」不見快一個禮拜了,以往常見到他在遲邸內走來晃去。
好似看到遲暮春漂亮的眉蹙了斜角,風吹一陣金飄灑,她突瞠圓眼。
「遲先生,飼料!」
呃……飼料粉得更粉了,她看到一股內勁渾渾蒸蒸,熱得扭曲背景。
斐悅失蹤了,有必要這麼緊張嗎?
她趕緊接手抱緊那罐飼料,要是全灑了,底下的魚豈不撐破肚皮!
敝了,她鼻頭嗅聞到一股馨香,這些飼料怎帶有甘草味?還是是他身上的甘草香味?
見他沒反應,她以為他沒听清楚,再次試探︰「遲先生,我剛剛問,斐悅呢?」
「埋了。」他拍拍手,將粉末拍淨。
「什麼?遲先生!」
「我說笑。」
「真不好笑。」她瞪起眼。「而且你還沒跟我解釋,為什麼那天爆炸得如此巧合?」前一秒她出車外,幾秒後就火光四迸。
「爆炸不是巧合。嗯……你剛剛叫斐悅什麼?」
「叫他斐悅呀。」她一臉莫名,如听春雷的鴨。
「那我呢?」
「遲先生……」唔,遲小氣。沒料到的好任性,那日什麼「大黑或遲暮春,都是你的。」後頭沒多久他又補一句︰「不管是李衰衰還是李福氣,也都是我的。」什麼遲狐狸理論,表面上冠冕堂皇,實際上一肚子狐狸「經」。
「嗯。」他笑開。
她、她、她——不計較不計較,她向來懶得追問問題。她鼻子噴口氣,掏掏自己口袋,發現沒了零嘴,便往他身上搜。
他舉高雙手,任她搜出一大包甘草丸子。
「你……想念斐悅?」音調依然懶懶散散,隱在後頭的是刻意的若無其事。
她往嘴里喂入的甘甜丸子,芬芳化開。
「是有一點。剛來時都是他陪我在邸里,大都是他跟我聊天的。」
「是麼?」他忽地湊到她耳邊。
沒料到他忽然的輕薄,才要開口斥責,忽感唇瓣一暖,甘草香甜封緘了她的小嘴,還有點疼。她驀地脹紅臉,遲暮春已三步離開視線。
她留在原地發愣,春風吹得一陣涼颼,殘春花瓣卷雲端。半晌,她猛然冷醒,指端觸著有些腫的唇瓣,她她她……
「大黑!你、你咬我?」
春日乍暖,懶洋洋站得遠遠,下一瞬即沒了身影。
她踫地鼓起臉,紅紅女敕女敕,她她她……喂魚喂魚——不對,原來手中的不是魚飼料。
曖昧才從心底蔓延,她低頭佇池畔,面紅耳赤了一個下午。
數日後。
遲暮春後來送她一份禮物,薄薄一張,上頭印有李福氣三字與大頭相片,反面戶籍地已經掛在遲邸了。
那薄薄的一張,據滿心田的分量,很滿、很滿……
她將那張身份證收藏在包包最深處,這次不是逃避,而是珍藏。
她撫上嘴唇,觸感仿佛停留在數日前的印象。
她說不出與遲暮春關系為何,恬恬淡淡的,她卻很歡喜。但見塞在遲暮春房里她的東西越來越多,她左思右想後才開口︰「我搬去新房間好了。」
「行。」他回得干脆。
他答應得太快,她反而有些愣然,也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地,他夜夜出現在她房里,理所當然地出現,理所當然地問她︰「你睡不著麼?」
她手中本捏握著一塊香木與雕刻刀的,一听見推門聲,忙將東西往身底墊子一藏,搖搖頭。
「我很想睡著。」
「嗯?」他點上一盞薄薄的黃燈,好看清她的臉。
她感受他對她奇妙的喜歡,臉蛋不自覺漾出紅暈跟笑容。
「可天氣很涼,月很漂亮,我想待在庭院,听你說的風水跟時運到底是什麼。」月光如水,她索性躺到他身旁。
「風隨人行,水傍人轉。」他一頭銀黑交錯的發縛在頸後,隨著光線閃爍。
「我不听這些的。」她鼓起臉,眼楮眯得像胡桃。「你今天明明對行政秘書長說,看方位,看人的資質。對另位大老板就順著說是精、氣、神,人清氣爽招風水。說得宇宙虛無縹緲呢。」
「你最近常問我風水。」他沒給她答案。
「我想跟著你學風水,什麼地頭都看,增廣見聞。」李福氣漫不經心地昂起頭,視線恰巧在他直挺鼻梁與漂亮唇稜上。
他搜了搜袖口,將一對骰子送到她掌心。
她最討厭賭博的玩意了,順手抄了骰子往一旁扔去!
六六。
討厭!怎麼連隨便丟骰子也六六了。
「你真的想學?」
「想。」她又撥了撥骰子。
微揚的眸子有點訝異,不過唇瓣隨即勾出一抹笑。
「好,你來。」
佰東區的某處,天氣燥熱,假日人潮擁擠。
她感覺微燥的午後空氣中仿佛鋪滿草料,黑色亮質如骰鐘的大廳東南西角叢密的幾株萬年青系滿紅絲金蔥緞帶,盆栽底盤植了半大不小的馬蹄鐵。
賭場里放置的凸角鏡擴大了他們的身影。
「九九,全開!」
「二四桌大魚吃小魚!」
這……這東西有什麼好?這麼多人玩?
她瞪圓眼,疊在酬賓櫃台小籃內印了「三合間」字樣的贈品火柴盒黑白相間,也像在對她瞪圓眼。
一區一區不同,牌桌上切磋來切磋去,荷官發牌是偏靜的壓力,其它桌骰子、輪盤二十一點轉的噪音通通刺耳。
李福氣努力平心靜氣,步伐卻有些紊亂急躁了。「這跟風水有什麼關系了?」
他點頭。墨發如泉,參雜的銀絲如細流,在肩上流暢柔軟,他又是那句︰「你來。」像她才該是條大黑才對。
她跟著他東走西晃。別人開口她靜默,看了幾回下來,他們來到一方桌旁。
賭場服侍一見遲暮春,立即傾身鞠躬。
遲暮春再將一對骰子送到李福氣掌心。「丟丟看。」
她撇撇嘴,悶了一口氣,他又想尋她開心了?
又不是不清楚她的體質,到哪都帶旺,偏偏這個「旺」的性質又很奇怪,像到商場是人來旺,到醫院是招來病人。
「丟丟看吧。」他催促了她一下。
她手一擺。
「六六大順!」服侍恭喜。
「一樣是六六啊。」她不懂。
「風水麼。」遲暮春笑開,意味深長。「有權人玩的東西。」懶洋洋地擲骰子,六六——他出老千,明目張膽的出老千,賭場服侍裝作沒見著。「大順啦,遲先生恭喜您!」
他抽走幾枚籌碼交到她手里。
真是一點都不狗腿啊,李福氣想。「權權權。權力,又是權力。」
這個頂級神棍,對她只有滿嘴的權力。她嘴巴開開闔闔一連串咕噥。
他笑開,任她細細碎碎,直到視線觸及一對穿著破爛、與此格格不入的父子,她突然停下嘴……氣氛有些凝滯。她嘴唇抿了幾下。「有權人有風水,那沒錢人呢?」
賭賭賭,賭博這種東西,風水這種東西……回憶涌現,當初父母帶她逃離家鄉,第一個地方竟然不是落腳處,而是賭場。
回憶如幽魂,陰陰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