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利客棧中所需的做菜材料,大多數都是到蘭二娘的店鋪去采購,免得又被抓住話柄!說是弗菱目中無人,沒把蘭二娘放在眼里,這個工作一向都是無靖去做。
由于中秋佳節將至,鹽米酒的需求相對增加,因此,無靖在晚餐過後不久,獨自來到蘭二娘開設的「萬金米行」,將所需的項目列個清單,請蘭二娘派人送來。
以往,他都是將清單交給里頭的總管,因為他知道弗菱和蘭二娘關系惡劣,而他自然是站在弗菱這邊,為免與蘭二娘見了面尷尬,他總是交了單子就馬上走人,絕不會多停留片刻。
這回在他交完單子後,卻被蘭二娘給叫住,並把他帶到別室去,為的就是要告訴他一件天大的秘密。
「二娘,有事就在外頭說就行,何必要搞得這樣鬼鬼祟祟的。」無靖相當不喜歡這樣偷雞模狗的態度,因此表情不怎麼友善。
「你這小表懂什麼,講什麼鬼鬼祟祟,我是好心要放消息給你知道,你卻狗咬呂洞賓,太不識好歹了。」蘭二娘啐道。
「那你也可以不告訴我,關于這種街頭巷尾的小道消息,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無靖站起身,對這種無聊的坊間傳言,壓根沒啥想听的意願。
「如果說這是有關你和弗菱的事,你還會不想知道嗎?」蘭二娘不信這麼說,還會引不起這小子的好奇心。
丙不其然,走到門邊的無靖立刻回過頭,一臉疑惑的問︰「關于我和弗菱?」
「沒錯,你坐下來,讓二娘慢慢說給你听。」誘餌一放,蘭二娘便有把握將他控制在股掌中。
半信半疑的無靖,為了一解心中的迷思,只好乖乖听她的話。
「到底是什麼事,你快點說吧!」
蘭二娘才不會那麼簡單就把事告訴他,她要加油添醋、煽風點火地說,非把這頭小獅子給激怒不可,好讓他去搞得天翻地覆,讓她來個隔岸觀火。
「你們店里最近是不是來了個男人,模樣英挺瀟灑、風度翩翩,是女孩子看了都會喜歡的那一型。」蘭二娘嗑著瓜子,一派輕松地開口。
無靖一听便知她是在說誰,本來不想再去鑽牛角尖的他,這下又被她的話給撩起憤火,變得有些坐立不安。
「是又如何?反正他不過是暫時來當店內的伙計,我何需去多注意他。」明明心里在意得要命,可在蘭二娘的面前,無靖才不願承認。
「是嗎?看來你還不清楚他的其正身份,要是你知道的話,我看你不想在意他都不行了。」蘭二娘意有所指的說。「你不要再賣關子,有什麼話你就挑明了說,我沒空在此听你故弄玄虛。」無靖對蘭二娘本來就沒好感,態度自然不會好到哪去。
「我說無靖,年輕人別這麼心浮氣躁!要是你有弗菱相公的好脾氣,今天你就不會老是被弗菱那丫頭拒絕了。」她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要他稍安勿躁,別那麼容易就動肝火。
「相公?她哪來的相公?」石克佑不是已經在戰爭中死去,他不懂蘭二娘指的相公會是誰?
「你們店里那個英俊瀟灑的男人,就是弗菱的相公石克佑,怎樣?果真是長得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對不對?」蘭二娘還笑嘻嘻地將克佑贊美一番,听在無靖耳里如蟲噬蝕,難受無比。
「你是說那個男人就是石克佑?!」他只聞其人,還未見過對方的真面目,原來他就是石克佑!
「沒錯,人家要回來要娘子了,你就死了這條心,別再痴心地等下去了。」蘭二娘嘆了口氣,仿佛在替無靖叫屈,為他不值啊!
「不可能,她相公早就戰死了,這是你親口跟整個長安城的百姓說的,為何現在他又會出現在這里?你說,你是不是在騙我?」無靖雙手用力按著她的肩膀吼道。
「疼啊!別那麼用力,你蘭二娘我可是金枝玉葉,禁不起你這樣拆筋散骨啊!」蘭二娘用力扳開他的手。
「那你解釋給我听,為什麼那家伙還會回來找弗菱?他應該是死在塞外,尸骨早就埋到沙堆底下的,不是嗎?」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讓他霎時六神無主。
她聳聳肩,「話是沒錯,但可能是軍情報告錯誤,我也是听人家說的,這怎麼能怪我?」
「那他現在回來是做什麼?」
「當然是把弗菱給娶回去,憑克佑的聰明才干,我想萬利客棧一定會被他經營得有聲有色。唉,我看我這輩子是別指望把客棧給要到手了。」蘭二娘擺明就是要說給無靖听,到時無靖和弗菱反目成仇,鐵定會投靠她,那時好戲才真正要開鑼。
「哼,我不會讓他稱心如意的。」
「啪」的一聲推開大門,無靖怒氣沖沖走出米行。
蘭二娘見狀,嘴角微微露出淺笑,她就不信石克佑回來,真的能幫上弗菱什麼忙,就讓無靖去讓他們傷傷腦筋,她等著在一旁看好戲就行了。
???
「商幽幽?!」
這三個字從克佑的嘴里說出時,比起他前頭說了一大堆無關緊要的話還讓弗菱驚訝。
「沒錯,她就是涼州商府的千金小姐。」
提起涼州的商府,弗菱多少也有耳聞過。
「听說商府是大戶人家,專做大買賣的,很有錢喔!」弗菱特地將聲音拉高,听來有點尖銳刺耳。
「有錢也是他們的事,跟我一點關系也沒有。」克佑急忙澄清,在這幾年的相處中,他都是用替商府賺來的錢應付平常開銷,該給該付他一概不欠對方。
「那商幽幽長得如何?」女人嘛,總是會有比較的。
「長得……」克佑本來可以好好描述幽幽的外貌,但他突然想到這或許是一個陷阱,要是把幽幽形容得美若天仙,弗菱不嘔死才怪。「她長得還算普通,比起來當然沒你好看。」
「信你才有鬼。」弗菱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是在扯謊騙她。
「我可以對天發誓,你是我見過最美麗善良的女孩,要不是你內外兼備,我又何必抱著一線希望回來找你。」克佑高舉右手,恭請天上諸神替他作證。
「什麼時候學得油腔滑調,一點都不像以前的你了。」過去的克佑腳踏實地,大概是這幾年學會做生意,商人的那套嘴臉全學會了。
「我還是跟以前一樣,愛你的心始終不變。」他執起她的手,要她明白這五年來,他沒有一刻不思念她的。
那種熟悉的感覺慢慢又浮現她腦海中,他總是這樣輕輕柔柔執起她的手,然後往臉頰上一貼,他總是說,女人的手比棉花還舒服,而且聞起來還滲出些香氣,閉上眼楮去體會,更能享受到那種曼妙的滋味。
「這里有外人進進出出,給人家看到不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拉著手貼臉頰,萬一被多事的人看到,她又不得安寧了。
「我拉我自己娘子的手,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他拉得理所當然,心安理得。
他什麼時候把她霸道的那一招也給學走?不過他的霸道還挺有可愛之處,拉著她的手溫柔地用臉頰去呵護,要是真拒絕他,倒顯得有些于心不忍。
但與其被人說得不堪入耳,不如先掃他的興,免得後果不堪設想。
「夠了沒?我的手要麻掉了。」弗菱將手抽回,有些忐忑地朝四處張望,深怕會被人看到。
「弗菱,我這趟回來,除了要找我的家人外,就是要再與你重續五年前未完的婚約,至于商幽幽,你大可不必在意,我只把她當妹妹看待,跟她之間完全沒有男女之情的。」此心此情可鑒日月,他對她的心到老不變。
那雙深情的眸子,讓人看了不禁心軟起來。她當然了解克佑是那種專情的男人,可是五年的時光改變了太多事情,不是說要成親就能馬上再成一次親的。
如果她草率地答應克佑,一來,無靖一定會誤會她,說她不成親是騙人的;二來,蘭二娘也會說她既然嫁入石家,客棧理應還給她來經營,這樣一來,爹爹的所有財產都落入蘭二娘手中,她怎麼對得起杜家的列祖列宗?
「弗菱,那我們就這麼說定,中秋節我回涼州向商府辭謝後,就會再趕回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九月中旬咱們就可以大宴賓客,昭告所有親朋好友,這回我一定要幫你辦得風風光光——」
「等等,我有說要再嫁給你一次嗎?」弗菱見他一頭熱,適時給他澆上一瓢涼水降溫。
「你說什麼?你這話的意思是拒絕?!」克佑听得火氣都冒了起來,他的娘子竟然給他否定的答案。
「你先不要生氣,我只是說暫時不要,反正來日方長,可以過個幾年再說。」弗菱絞盡腦汁的想個拖延的理由。
可克佑並不這麼認為,有此事怕會夜長夢多,拖下去是無意義的。
「過幾年?從我小時候認識你到成親就已經等了十八年,然後加上戰亂的五年,如今你還說再過幾年,你是想等到人老珠黃時,才想嫁給我嗎?」
克佑難得動怒,但她祭出這招拖延戰術,擺明事有蹊蹺,他能不怒嗎?
「石克佑,照你這麼說,等我人老珠黃時,你就打算納妾,成天流連花街柳巷,然後將我孤零零地拋在家里,對不對?」不過「人老珠黃」四個字,便能讓弗菱引申出一長串的淒涼晚年。
瞧她氣得咬唇噘嘴,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他這才察覺是他把話說得太重了。
「你曉得我不是那種人,就算你老到臉都皺了,眼都花了,我還是會跟現在一樣愛你。剛才是我情緒太過激動,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克佑懂得她的心情,她現在沒爹沒娘,所有的寄托都靠將來的夫家,要是他不能讓她有安全感的話,那她心里自然會心生恐懼。
他不停對她道歉賠罪,只差沒雙膝朝地一跪的要求她原諒。
其實在弗菱的內心里早就原諒他了,不說出來只是不希望他再追根究柢問下去而已。
「要我原諒你可以,你必須答應暫時不能逼我嫁給你,等到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告訴你,你答不答應?」好不容易逮到個好機會,她當然不會錯過。
「什麼?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來——」
「你眼楮瞪那麼大是有意見?我就知道將來我要是人老珠黃,你一定會不要我,與其等到那時候才來尋死尋活,不如我現在就別嫁給你。」她扯開嗓門哭嚷著,看在克佑眼中,不答應都不行了。
「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吧。」他的答應是迫于無奈,誰教弗菱是他的心頭肉,傷她半毫不得。
哎菱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大門就被人用力推開,砰的一聲巨響,兩人著實嚇了一跳。
「無靖,你吃了火藥啦,開門干嘛那麼大力?」她看到一臉怒氣的無靖,心里已有譜,不知他又從哪听來什麼風言風語,要來興師問罪。
無靖並沒有將目光投向弗菱,反而是瞪向一旁的克佑。「你就是石克佑?」
「沒錯,我就是石克佑。兄弟,我跟你並沒有深仇大恨,不必用這種仇視的眼光看我。」克佑絲毫沒有被他的深深敵意給嚇到。
無靖伸手指著他,「本來你跟我是無深仇大恨,但如果你是石克佑,那就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克佑聞言先是一愣,然後嘿嘿大笑兩聲。「怎麼,是我們石家的祖墳擋了你家的風水啊,不共戴天之仇?未免太過嚴重了吧!」
「無靖,你又在外頭听到什麼謠言是不是?我告訴你多少遍,那些輩短流長的話別去听,對你沒好處的。」她明白無靖是直腸子的個性,別人說什麼他就是什麼,從來不會有自己的見解。
兩人一搭一唱,更讓無靖光火,他走到兩人面前,冷冷的掃視他們一眼,「你們曾經拜過堂?」
「沒錯,還差點入洞房。」克佑氣定神閑的回答。
「那麼你這次回來的目的是什麼?」他不多說廢話,直接切入重點。
「除了找回我的親人之外,還有……」克佑本想據實以告,但瞥見弗菱對他眨眼示意,為免她難做人,只好改口道︰「還有找找老朋友。」
從弗菱的表情中不難發現,原來她遲遲不答應他馬上成親的原因,是出在這小毛頭身上。
「他不過是回來找家人和老朋友,你有必要一臉凶相的對他怒吼嗎?真是的,要是你這種脾氣再不改,我一輩子都不想跟你講話。」有了克佑的說辭,弗菱才好順水推舟接話。
「可是你們既然拜過堂,難道你不想把弗菱娶回去嗎?」無靖不笨,有哪個男人會只想到家人和朋友,把結發妻子給拋在一旁?
「你以為弗菱會乖乖地讓我娶回去嗎?她的野心大得很,非要把萬利客棧分店開滿天下後,才要回答我嫁與不嫁,我都不急了,你窮緊張什麼?」克佑這招拖延戰術學自弗菱,沒想到還能現學現賣。
原來弗菱是真的暫時不想嫁人,怪不得她會跟他說要賺到十萬兩才要回答他,照這樣看來,他和石克佑是公平競爭,誰也佔不到上風。無靖暗忖。
「對對對,你听清楚了吧?真不懂你從哪听來一些亂七八糟的流言,我要是真的想嫁人,蘭二娘早就放鞭炮慶祝,你光听炮聲就知道,不用再從別人那里听了。」弗菱受不了無靖這種沖動的個性,萬一她哪天真嫁給克佑,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那他會一直住在這里嗎?」只要有克佑在的一天,無靖就必須提高警覺。
「他為什麼不能住這里?無靖,你要明白,我並沒有上你家的花轎,也沒跨過你家祠堂的門檻,我要跟誰交往或做朋友,你都無權干涉。我曾說過,如果你要用離開來威脅我,我頂多生意清淡些,餓不死人的。」弗菱將心一橫,只怕她再對無靖百依百順,將來他會變本加厲,更加不知收斂。
听見她說出重話,無靖哪還敢多說什麼,他只好忍氣吞聲,負氣的往廚房走去。
「看來那小子對你用情很深,我看了都有些嫉妒。」克佑想到要娶回自己的娘子,還得跟個小伙子競爭,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你別以為曾娶過我,就有優先權,此一時彼一時。」看到克佑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她就偏偏不讓他得意,她還想嘗嘗被追求的感覺,讓克佑重新愛她一回。
「看來往後的日子我不會輕松了。」克佑呵笑兩聲,能重新追求弗菱一回,也算是一種挑戰,而且多了個情敵,難度恐怕會再高一些。
不過,他喜歡,男人不都是喜歡競爭,越難得到的才會越懂得珍惜,而且這也是對愛情的重大考驗。
???
田豐一听到克佑不打算回涼州,嚇得瞪大雙眼。
「克佑少爺,中秋之前我們一定得回涼州,不能有所耽擱,你怎麼可以臨時變卦呢?」
克佑瞪他一眼,「你騙我的事我都沒跟你計較,現在你倒數落起我的不是了。」要不是弗菱跟他談事情,他不知還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我曉得我欺騙少爺是不對的,但那都是為了小姐啊,要是你不跟老奴回涼州,我哪有臉再見小姐?你得替老奴想想啊!」田豐央求道。萬一克佑堅持不回去,他這條老命就休矣。
「干脆你就跟我在這住下好了,長安城熱鬧非凡,氣候也適合老人家居住,不像涼州早晚溫差大,對你們老人家可說是種折磨。」克佑建議他道。
「那更是萬萬不可啊,老爺子對老奴恩重如山,我豈能做出這種忘恩負義的事情,要是我真這麼做,將來哪有臉去見商家的列祖列宗。」田豐說什麼也不可能和克佑一起留在長安。
「豐叔,你想得太嚴重了。你放心,我不會要你負責任的,到時我會捎封信讓你帶回去給商老爺子。」
「不成、不成,你也曉得小姐那脾氣要是拗起來,你寫一百封信她照撕不誤,絕對不可能用書信就能平撫小姐的心情,她從小到大,一直被捧在手掌心里呵護,她想要什麼,絕對沒有要不到的。」幽幽是田豐一手帶大的,他哪會不清楚她的個性。
「那就讓她要不到這一次好了。」克佑也曉得幽幽是嬌慣了,若是再這樣寵溺下去,這女孩早晚會被自己毀掉。
「不成啊!」
「你別再說了,我看再過兩天你就可以起程回涼州,商老爺子那邊就麻煩你替我捎個書,至于幽幽,你就告訴她,我會跟我家人一起……一起住昆侖山上好了,這樣她就會死了這條心,不會來找我的。」
他不想再跟田豐叔爭辯,能找到弗菱,表示兩人情緣未斷,他不可能棄弗菱于不顧,而選擇驕縱難伺候的幽幽。
望著克佑離去的背影,田豐整個心都涼了,只怕小姐听到這消息,又要搞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