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
不只一夜 第8章(2)

綠草如茵、花影處處的森林公園里,鴨群悠游、垂柳絲絲的青色湖畔,木板長凳上,袁采芯已枯坐十分鐘,而她等待著的男人,遲未開口。

「再不講,天都黑了,我的心也快沒力了。」隨著時間分秒流逝,他的神情愈發森冷嚴肅,是傻呆子都感覺得出來事有蹊蹺,他似乎並不是來跟她報喜……

這……是怎樣啊?愁雲慘霧大半天,為的只是想抱她?

繞一大圈來到無人的角落,只為用那一向緊得令她快不能呼吸的力道抱她?

難道,他的熱情必須以如此隱晦閉塞的方式才施展得開嗎?

無論他失聯的理由是什麼,小別後的深密擁抱,已足以令她備感欣慰地笑了。

愉悅地劃開柔唇曲線,她的笑容停在最甜美的弧度。

她雙手環攬著他的腰身,以最熾烈的心回應他。

倘若下一秒他低頭吻住她,她也將以最赤忱的情意與他纏綿。

偎緊了他,小臉貼在他胸膛上,袁采芯感受著他心髒失序急遽的鼓動,她猜,那是他想給她幸福的聲音。

「采芯。」他低喚,嗓音有些干啞。

「嗯?」她回以一聲輕吟,滿不想以多余言語破壞此刻的美麗。

老是喋喋不休的她,可也很懂情趣的啦!

她好喜歡他這樣,霸道地摟抱她,輕輕喚著她的名字,兩相呼應,充滿愛意和溫柔,強有力的撅動她整個心坎,無一處不被攻陷。

幾日來,再委屈也變得微不足道了。

「不要再期待我了。」正當袁采芯享受著被他呵愛的美妙時刻,雷昶毅低嘎的說話聲自她頂上傳入耳際。

呃?不要再期待我了,不要再期待我了,不要再期待我了……

她將那句話在心底覆誦三遍,每念一遍,笑容即縮小一些,直至全部隱去。

「你說什麼?」她抬起頭來,不解地迎視他低垂的眸子。

「你該停止了。」他一直知道這連續七天來,她無所不用其極地打听他的消息,每晚孤單苦守在「毅居」等他回來,而他硬不出面是因那夜他沒能將分手的話說出口,形同錯失最佳告別良機。日子一天天過,心思糾結難解,使他更難啟齒。

歷經七天的掙扎,走到良知的最後關口,他自覺不能再逃避了,寧可由她破口大罵他狠心,他也必須出面把話說清楚,莫使她懷抱著虛幻的夢,傻傻地等待下去。

「停止?」她慌笑,拒絕理解。「停止什麼?我該停止什麼?」

「停止等待我,停止用你的真心愛我,或渴望我。」

「你……」聞言,似又被炸到,她倏地從他懷里彈開,怔望著他;她思緒混亂,心絞如麻,好久好久,好久好久,都說不上話。

從天堂掉入地獄。

「放棄我吧,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不……」被無情的話敲醒,她抗拒地搖頭。「你這樣不是很奇怪、很矛盾嗎?你緊緊抱著我,卻叫我停止愛你?」

「我不忍心見你難過。」是個爛理由,但他著實找不到更好的說法。

「不忍心?」她倒覺得他是世上最狠的了。

她的心在滴淚,唇邊反倒倔強地漾出一抹又一抹笑。

原來,冷笑不是他的專利,她也可以適時拿出來用。

她多好笑啊,滿心以為他要給她愛了,末了卻是無情的拔刀捅她……

「采芯,我很抱歉,傷害你絕不是我的原意,反之,我是為你好,不願見你將寶貴的情感浪費在我——」

「我沒辦法跟你道謝,請你直接告訴我,你討厭我,非常非常討厭我!這樣一來,即使我臉皮再厚,也不敢再巴望著你了。」自尊心已被他開門見山的方式射殺得一滴不剩,他說的什麼好話她半句都听不進去。

不過,把事情想回來,他並沒有錯,一直以來都是她黏著他不放的,連情婦都是她自己自願當的。

他早就不斷地用盡任何方法讓她明白,他絲毫沒有當她男朋友的意願,不可能將她視為結婚對象,做正常且深入的交往,他終究不可能有屬于她的一天。

是她執迷不悟,是她深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是她自作多情令他煩不勝煩,才施以這種針針見血的殘忍手段與她作了斷,絕後患……

「我沒有討厭你。」

「那麼,你喜歡上別的女人了?跟方薇同類型的女人?」

「我……目前沒有。但我終究會以方薇為擇偶標準,這點是不會更改的。另有件事我也必須跟你坦白,我……會接受我父親為我安排的相親,往後若是能遇到個順眼的、跟方薇差不多的女孩,我就會結婚了。而我,希望你能把握屬于你的幸福。」他看不見自己的真心,不了解愛情,只知道當史威平對袁采芯那樣情深意重的男人出現時,不可諱言的,他會怕。

因為那個男人對袁采芯的愛太多,而自己卻茫無頭緒,他害怕絆著了她。

終其目的,他也是希望她幸福的。倘若他沒有自信做得到,那麼至少他要有成全的美德與胸襟。

听了他這番說法,袁采芯心中一悸,唇色發白。

好個雷昶毅呀!竟如此待她……

方薇的美麗,方薇的古典溫婉,方薇的含蓄與恬靜,她種種的好,大家有目共睹,如果他非那類型的女人不要,她也沒什麼好掙扎的了。

「那我沒話說了,我永遠不可能成為像方薇那樣的女人。」世上只有一個方薇,也永遠只有一個袁采芯,她知道自己的價值何在。

「我有我的執著,而我父親有非常根深柢固的門當戶對觀念,我並不認為自己會有心情和力氣去爭取我父親的認同。采芯,在情感這一塊,我是個不用心的人,誰愛我,誰就是傻瓜,我不要你再當那個傻瓜。」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垂眸,無法再與他相望,抿著的唇,一邊懸著不甘心,一邊懸著妥協;她認了,先前努力付諸流水,是她自找的,不該怨,也不該悔。今天的慘敗,是她咎由自取,怪他不得。

她默默轉過身。湖里水鴨游來游去,呱呱叫個不停,把她的心叫得更亂了。

面對她難得的沉默,雷昶毅也未再開口。

氣氛降到冰點,完全凍結了彼此的心。

「雷昶毅,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過了很久,她再度面對著他,幽幽開口。

「我現在不想知道了。」相較之前的強烈好奇,現下他搖頭拒听。

他不懂自己在擔心什麼,只覺得他已經沒必要知道她喜歡他的原因。

是他負她,他便不該深入她的感情世界。

「那時候,在pub里一片混亂的場面中,突然和你目光交接的那一剎那,我就有預感我們之間一定會有某種牽連。果然,你下一秒就將我拉到身邊去,當我被迫撞進你懷里時,我不但不覺得生氣或被侵犯,心里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浪漫感覺,我深深為這分浪漫著迷。」

「然後,我們被狗仔滿街追著跑,我堅持與你分道揚鑣,當我被狗仔包圍束手無策時,我卻是怎樣也想不到你會回過頭來帶我離開。你沒有因我的任性就棄我而去,你包容了我……那是你給我的第一分感動。」

第一分浪漫來得詭譎,第一分感動來得突然,但都已狂猛地引出她內心深處的情悸與律動,那種震撼至今仍熱騰騰地在她胸懷不曾退去。

袁采芯兀自緩緩道出心境,而一開始說不想听的男人,則听得入神。

「後來,在你送我回家的一路上,我持續故意跟你唱反調,我其實看得出來你很想把我推下車,來個眼不見為淨,但你終究沒有棄我于不顧,努力壓抑你原本就敗壞的情緒,努力忍受我的喋喋不休和惡作劇;然後我的腳受了傷,愛擺臭臉的你,臉上竟然出現了慌張和關心,這又再次深深震撼了我。雖然你拉高我的腳查看傷口時的舉動很粗魯無禮,可是我不能否認,那分關心是你給我的第二次感動。」

「都過去的事了,不要再說……」听到這兒,他心間洶涌異常,為了這陌生的情緒,他居然,慌了。

很慌。

「讓我說完。」現在不說,以後想說也沒機會說了。

這些話他是該听明了,並一字一句好好地收進心里去,否則她留著也沒用,當嫁妝也太委屈她未來的新郎。

她執拗地說下去,不過她特意省略與他共度的那一夜他在床上由冷血動物變身為溫體野獸,百分百熱情的真實男人,讓她印象深刻回味無窮的部分。

成為他情婦之前的每個午夜夢回時,她會膩在柔軟被窩里連聲嘆息,想他、想他、想他;而在成為他的情婦之後,她更無可抑制地只想好好愛他、愛他、愛他。

如今,這些感動與激情,在他絕情「拆伙」之下,都該收的收,該藏的藏,該埋的,也不該獻寶似地再掏出來講了。

「交惡」在即,那綺麗的部分就隨風遠去吧。

「然後,我們說好的,以後路上相見別相認,可是在迎風飛簽名會上,你卻主動站出來認我,我當時心情很亂,甚至很無奈,說不出原因的,你又給我了一次感動。後來你被我逗笑了,為了留住你的笑,從此我深陷了,我愛上你了。」

結果,落得如今這步田地……她所為何來?是種的什麼因,所得到的果啊?

早知如此,當初她怎能任自己被浪漫的感動給催眠,認為她有足夠的魔力和能耐牽引冷情的他一步步朝她走來,給她一分她最想要的愛、最期盼的關懷?

她是傻瓜。他說得沒錯,她是傻瓜。

飛蛾撲火般地愛上他,而他自始至終只在乎歡愉,堅拒她進入他的心房。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采芯,請你相信我,我並不想傷害你。」

「無心之過往往傷人最深。雷昶毅,你听好,我確確實實被你給傷了,我好痛。」幽暗眼神半是控訴、半是寂寥落寞;她要讓他明白,他是扼殺浪漫和愛情的劊子手。

「采芯……」她黯然神傷的模樣狠狠揪疼了他的心。

為了這個一向被他視為燙手山芋的女人心疼。

「采芯,你過來。」他距她只有三步之遙,卻不肯直接走向她。

她愣了愣,心里犯著嘀咕,雖不高興,仍乖乖地走向他,然而她的第三步都還沒跨出去,整個人又驀地被他一把揪到懷里去。

他是怎麼了?怎會把一個好好的、活力四射的陽光女孩搞成這樣?

無聲自問著,他的心似飄流在海浪中,載浮載沉,尋不著方向。

「你只要告訴我,我曾經感動過你嗎?你曾為我動過心嗎?」垂死掙扎,她妄想听他說一句好話,給她一句鼓勵性的、足夠讓她拾回一點點自信和自尊的好話。

雷昶毅,說吧,她會洗耳恭听並銘記在心。

「我……」在她殷切地等待中,雷昶毅神情一變,雙眉緊蹙,急于在茫茫記憶里搜索與她相處時的點滴,末了,仍為一無所獲而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雷昶毅,你贏了。」她的熱切眼光,終究……因他的慣性無語而陰沉了。

無心的男人是多情女人的天敵。

一聲聲采芯、采芯、采芯,喊得那樣深情,實則是世上最絕情。

他今天的每句話都像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刺得她深又痛,她極度震驚,萬分痛楚,可是她不想哭,一點也不想。

淚水可以在眼醫發難,也可以在鼻腔內流竄,唯獨不願讓它從眼眶里淌下,這是她僅存的倔強;在他面前,除了這一丁點倔強,她什麼都沒有了。

他輕而易舉打動她那麼多次,她戰戰兢兢追隨他那麼久,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令人最難堪的諷刺。

什麼都沒有的人,卑微地接受被對方拋棄,然後自己認栽了事。

這是她唯一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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