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季仲凱的要求,蔣思凡現在住在他位于寶馬山的寓所。最初她覺得這種生活沒什麼不妥,一對陷入熱戀中的男女同居並沒有問題,此刻卻感到不太對勁。
他的人明明在她身邊,他的心明明烙下她的名字,為什麼她總覺得不妥當?是她想得太多,還是突如其來的變化教她措手不及,才會感到詭異?
罷來到這兒,她忙于適應不一樣的環境,忙于與他追回失去的時日…一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和被人豢養的情婦沒什麼分別。
每天在他的懷中醒過來後,第一件事是為他張羅早餐,獨居多年造就她不俗的廚藝;他去公司以後,家居清潔並不會耗費她太多時間,然後便無所事事。剛開始時,她會逛街,見到喜歡的東西就會賣下來,反正他給了她黑卡,不用花自己的錢,可是她從來就不是那種過得了富家太太生活的人,不用一星期,就對這種生活感到厭煩。
她曾向季仲凱說想回季氏工作,就算是一個小職員也無妨,可是他這樣回答她--
「我知道你一個人待在這兒很悶,可是別人會怎麼想?本來在季氏工作的你忽然去了四季,成了項目負責人才兩個多月左右又回來季氏,你認為其他人會怎麼想?就算我不介意,你也不好受。你為了我被人誤解了這麼多年,我不想你再受任何委屈,不如等事情淡化之後再說,好嗎?」
她可以說不嗎?他是如此為她著想,怕那些蜚短流長會影響她,所以她再也沒有要求回季氏。只是這種日子真的令她覺得自己跟情婦沒分別,每天引頸翹望他回來,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她知道自己不該貪心,想要得到什麼名分,可是難道到現在她還不配當他的女朋友?
他說過愛她,想她一輩子留在他身邊,然而,以什麼身份?
時間久了,她自然會想些有的沒的。
季仲凱真的值得你冉賭一次嗎?男子說過的話,這陣子不斷在她的腦海重播,當時她回答得毫不猶豫,但是到了今天,信心動搖了。
為什麼?還有什麼不滿足?他已經說愛她了,要他這樣的男人坦白承認自己的感情不是容易的事,能夠待在這兒,她該心滿意足,只是……只是總覺得欠缺了什麼。
听見鑰匙踫撞的聲音,蔣思凡倏地回過神來,堆起笑臉,看向大門。
「怎麼了?」望見她僵硬的微笑,季仲凱以為發生了什麼事。
她搖頭,「沒事。」
「不開心?」放下隨身物品,他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汲取他的氣息,她再次搖頭,「不是,只是有點悶。」
「嗯,我知道的,可是不是說過要忍耐嗎?」他軟聲說道,加重摟抱她的力量,期望這樣可以令她寬心。
他以為那樣的理由足以令她安心的留下,事實上,她卻開始做出揣測,看來那句話的效力也消去得差不多。
真是的,他干嘛又一次讓自己陷于難題之中?雖然這是最便捷的方式奪回她,然而每當想到她百無聊賴的等著自己歸來,他的胸口便隱隱抽痛。
他知道她總是在等待自己,不論是以往五年的光陰,抑或是現在,不過是換了個形式,但終歸只是等待。
怎麼會這樣?明明有許多解決辦法,他偏偏就是用上這個,懂她的心思,明她的情意,也喜愛她對自己的了解,才會任性的留她在身邊,但是……這樣做對她不是更失禮嗎?
三番兩次視她為籌碼,給予她希望又教她失望,他明白結果將會變成那樣的,為什麼還是不顧一切的重新奪回她?
就算她知道什麼機密也好,他並不是大意魯莽的人,方旋也不是省油的燈,各自明白你來我往的重要性,不會輕率的為了一個女人而樹立敵人,何況他的應對能力絕不是對方想像中的差勁。
既然明白了底蘊,她是否回來根本不甚重要,對于之前那沉不住氣的自己感到無奈至極。
他低下頭,望一眼窩在懷中的她,心坎驀地抽緊。她一整天都待在家里嗎?現在想來,才發現她並沒有什麼朋友,打從他介入她的生活之後,她的生活都圍著自己打轉,以他為中心,幾乎像個失去意志的傀儡,任由他操控。
之前,她可以將心思分一點在工作上,但是現在除了他以外,她什麼都沒有了。
嘖!他干嘛感到心痛?
此刻的狀態,她也求之不得吧?這樣一來,應該算得上誰也不欠誰。
「我明白,你不要生氣。」蔣思凡抬起頭,看著他,露出順從的微笑,忽然覺得現在的自己更卑微。
以前她可以明顯的表達不滿,不需要為了討他的歡心而委曲求全,當時她只是罩純的想留在他身邊,並不屬于他,為何到了今天,在她得到他的心之時,竟然比以往更卑躬屈膝?
難道這就是她一直趨之若騖的愛情?
「我沒有生氣,可能是跟四季談得不愉快吧!」他嘆口氣。
「咦?」她倏地睜大眼。
「新的負責人很麻煩,每次的會議都充滿火藥味。」每次都以吵架收場。
「那……不如放棄……」她頓住,「我的意思是,其實利潤也不如預期中的豐厚,既然不愉快的話,中止也是好事,免得將來爆出什麼丑聞。」
「你是這麼想的嗎?不會覺得之前做的都白費了?」他吻上她的眉心。
她搖頭,「反正四季的主席根本不看重合作……」
「你見過他?」他緊張的問。
不解他為何突然著急,她解釋,「嗯,因為前陣子方旋去了日本,所以我都是直接跟他……」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再一次打斷她的話。
她愣住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拉著她一同坐下,他語帶歉意的說︰「對不起,我太著急了。他是個神出鬼沒的人,並一直跟我們對著干,如果知道他的來歷,要防備也比較容易。」
「嗯,沒關系,我大概明白你著急的原因。其實我沒有真正見過他的長相,他總是戴著墨鏡,只知道他很年輕,大概二十出頭,高高瘦瘦的,語氣冷冰冰,也很刻薄,總是似笑非笑,感覺很陰沉。」她邊說邊偷偷留意他的反應。
他輕笑,「竟然是年輕人……」做事的狠勁可不是年輕人該有的呢!
仿佛真正令他感興趣的不是自己,到底他是為了什麼才跟她示愛?難道他是抱著玩玩就好的心態?
不!他不會做這種事,他不會做沒有利益的事……嗯?利益嗎?之前被突如其來的告白沖昏了頭腦,現在想來,她才驚覺這更不像他會做的事。
真的被男子說中了?
「不如今晚出去吃飯,好不好?」蔣思凡低下頭,暗斥胡思亂想的自己。
他已經在她身邊,還奢想什麼?他所做的都是為她著想,怕她承受別人的言語攻擊,為何要質疑他窩心舉動的動機?他是愛她的,這樣的保證不就足夠了嗎?
她絕對不會押錯注的。
「好呀!」季仲凱輕吻她一下。
在兩人準備離家之際,他的手機鈴聲響起。
他說了幾句之後,充滿抱歉的看向她,「思凡,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一趟,今晚可能不回來了。」
她搖搖頭,「沒關系,快走吧!」
再吻她一下,他就這樣離開了。
門一關上,她仿佛連力氣也被抽光,頹然坐在地上。周遭靜得令人耳鳴,他急于離開的神情像是得到解月兌,跟她待在同一個空間是那麼的難受?
現在跟之前又有什麼分別?貪欲被「我愛你」撩起,原以為她得到他的愛情便會滿足,但人是會變得貪得無厭,嘗到甜頭以後便想永遠獨佔。
掌心空蕩蕩的,究竟她是否真的將他緊緊的握在其中?或是從頭到尾,被束縛的人就只有她一個?
想到自己方才竟有瞬間的松口氣,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行徑令駕著車的季仲凱咒罵了一聲。
為了要她心甘情願的回到他身邊,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畢竟這不是什麼壞事,總之,成功的將她束縛在身旁便可以了,然而看到她悶悶不樂的神情,就像日漸凋零的花兒,竟讓他該死的心痛。
她越來越委曲求全的姿態令他不禁心想,自己是否做錯了?她想要的,他都已給了,為什麼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歡樂?她應該明白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也應該明白界線定在哪兒,不應妄想逾越半步。
只是在心底,他竟希望她會更勇敢的爭取他更多的關注,也想她眼中從今以後只有他一個,這種矛盾的感覺很早以前就佔據他泰半的心思,一方面要她乖巧的任由他差遣,一方面又希望她可以盡力的爭取。
明知他不會明確的回應她的情感,卻想用她的情感拴住她。
曾經因為自己的魯莽決定而感到後悔,他也為草率的決定負上責任,只是她有重要到令他愛她嗎?
也許他對她不是毫無感覺,然而他更愛自己,以及季氏。無論她知道多少,都不能抹殺會被方旋利用的可能性,與其坐以待斃,他不如主動出擊。
何況,難保她不會變心。當女人變心之後,為了她愛的人,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也就是說,只要她愛的人仍是他,就算赴湯蹈火,她還是會照辦不誤。
只要以愛為名,她自會留在他身邊,半步不離開。
眼前又一次掠過她卑躬屈膝的姿態,明知她在討他歡心,那牽強的笑容令他的胸口不住的抽痛,也讓他無法好好的駕車,唯有將車子停在路旁。
生平首次有這種感覺,利用別人這種事他做得太多,早就麻木了,並不知道自己會囚為她的一個表情、一個姿態,甚至一個眼神而心生內疚,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價值,可以讓她一次又一次無視別人的忠告,他不信方旋會如此大方的讓她離去,然而她最終仍是選擇他。
這一點令他很高興,盡避伴隨而來的是更深的愧疚。
煩躁的搔搔頭,他不解自己的反常,唯一了解的是,怎樣都不可以讓她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仲凱,怎麼都在外面過夜?」尹揚天呷一口剛泡好的茶,笑著問︰「有什麼麻煩事嗎?」
晚飯過後,紀紹海和尹揚天要季仲凱三人移師主屋偏廳喝茶聊天,紀望星因為妻子懷孕而搬回來,不過她身體不適,無法出席,他不放心她獨自一人,因此缺席。
怎麼病的不是他?風允豪無奈的想。平白浪費一個美好的晚上,他寧可出席什麼名店的酒會,盡避同樣無聊,但是至少有美人相伴,而不是和四個男人喝茶聊天。
「只是一些小事。不過有時在公司待晚了,索性在外面過夜。」望著上升的白煙,季仲凱淡淡的說。
「這樣啊!」尹揚天仍是一貫的笑臉,目光悄悄的射向一旁的人。
「記得藍和集團的林董嗎?」紀紹海接口,「你應該明白林小姐的心意,林董牽紅線的意圖很明顯,我們也不好拒絕他的邀約,不過要是你沒那個意思,推掉也沒問題,你怎麼想?」
林小姐是標準的大家閨秀,追求她的人多不勝數,只是自從五年前她二十歲生日過上季仲凱後,雙眼從此只看得見他,生性內向的她並沒有膽子示愛,只會一直默默的等待,期望有一天會獲得青睞。
這是不可能的事嘛!風允豪暗想。對蔣思凡的事有所耳聞,也看得出她是令季仲凱近來煩躁的主因,試問他怎麼可能答允出席這種相親飯局?
「無所謂。」
這答案,出乎另外兩人的意料。不消一秒,尹庭弈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還真是峰回路轉,都跟蔣思凡膩在一起了,卻答應現身,不知是什麼理由?
季仲凱心中盤算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藍和集團是鐘表世家,每年歐美舉辦鐘表展的常客,雖然仍未能與瑞士鐘表齊名,但在亞太地區是首屆一指的。
繼香水後,另一個他想染指的項目就是鐘表,如果可以與林家攀上什麼關系的話,應該會事半功倍。
而且林小姐定必對丈夫言听計從,即使知道丈夫在外面有女人,也不會干涉……即使蔣思凡繼續留在他身邊,也不會帶來任何麻煩。
她們將會是平行線,知曉彼此的存在,卻不會為他帶來任何不便。
真的會如此完滿?
忽然,他的內心有這個疑問。盤踞胸壑的是止不住的不確定,即使一切都在掌握中,卻怎樣也揮不去不安。
她會理解的,清楚他把季氏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他並不是故意要令她傷心。
真的,他在乎她的感受,不想惹她傷心難過。
到底為何會這樣?他應該只愛自己。
她想太多了。
蔣思凡拎著購物袋。現在她除了鍛煉廚藝以外,終日無所事事,相信再過一段日子,便可以開餐廳當大廚。
然而自從那天季仲凱臨時回去四季園,她總覺得兩人之間不經意回復到往昔充滿隔閡的日子。
或許是時間太多,讓她有余暇胡思亂想;又或許是「我愛你」的效力消失了,令她開始思考他們之間的關系。
她變得貪心,即使不想揣測他的動機,不想懷疑他的真偽,但是空閑時,總是控制不了腦袋運作。
她選擇步行回去,唯有這樣才可以多浪費一點時間。
只是不消數秒,季仲凱的容顏又浮現她的腦海。
她明白自己不應奢求他會娶自己為妻,他不是她可以高攀的對象,他應該跟家世匹配的千金小姐結婚,這樣才能為季氏帶來更豐厚的利益。
這些她都清楚,卻難以接受。他愛的是她,為什麼還要偷偷模模?她不求天長地久,只想光明正大,難道這樣又有錯?
邊想邊沿著山路向上走,在听見一陣引擎聲時回過神來,蔣思凡看見一輛車高速向下沖,卻在經過她身邊時忽然煞住,發出吱的一聲,她皺起眉頭,本能的轉向停在身旁的車子,卻在看見車窗後的人時臉色一白。
車窗緩緩的往下降,男子揚起笑容,「好久不見。」
沒有理會他,她繼續向前走。
示意司機倒車,他接著說道︰「怎麼連招呼也不打一個?好歹我曾是你的老板,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然的話,你還可以站在這兒嗎?」他提醒她差點被送進監牢一事。
她倏地站住,不屑的說︰「上次是你設的局,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
「呵呵……別走得這麼急,我不會吃人的,而是有話跟你說。」
她轉向他,「我不會再相信你,你省省力氣吧!」
「我喜歡聰明人,對你這副蠢相很難默不作聲。瞧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像個女佣,你不是季仲凱的女朋友嗎?你不是應該打扮得美美的,跟著他出席大大小小的公開場合嗎?你現在算是什麼?」他笑著說,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她。
他的笑容很刺眼,但是蔣思凡無法反駁,因為這也是她想知道的。
「總之,與你無關。」她不想和他有任何牽扯。
「哎呀!那唯有‘請’你上車了。」話剛說完,坐在副駕駛座的男子及司機便迅速下車,抓住她,將她塞進車廂內。
「放開我……」她掙扎著,卻無礙他們的行動。
下一秒鐘,車子揚長而去,留下的只有一袋她剛從超市買的食材。
檢視被抓紅了的手腕,她氣怒的瞪著他,「放我下去!你以為自己是誰呀?可以逼我做不喜歡的事嗎?」
「我只是想帶你看一些精采的畫面而已,相信與否,由你選擇。只是去看看,你不會有任何損失。」他仍是笑著。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他,也是第一次在光線這麼充足的情況下看著他。他的皮膚自得像是會透光,細致得連毛細孔也看不見,頭發烏黑得令人嫉妒,透過墨鏡,隱約看得見一雙眼眸,可以想像得到他多麼俊美。
「你這種人不值得相信。」她搖頭,不該被他的美貌迷惑。
上過一次當,她不會蠢得再受騙一次。
他呵呵笑著,「我不值得,季仲凱則值得?」
她露出愕然的神情,「你又想說什麼?」
「你自己看,不就知道?」他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抬手一指。
她順著他的動作,往前方看。
是季仲凱!
不知何時,車子停在山頂一家餐廳附近,她清楚的看見季仲凱與尹庭弈。
「他和朋友吃飯、喝咖啡,有什麼問題?那個是尹庭弈,別說你不知道他是誰!」還以為他要她看什麼,懸在半空中的心終于能安穩了。
「當然知道,可是你不想知道他們談什麼嗎?我們這個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們,而他們看不到我們。在他們附近的顧客都是我的人,他們身上都有竊听器……」
「誰知道你又會玩什麼把戲?」
「你看得到他們的每個動作,很難作假的。」他沒本事可以操縱他們的舉動。
她不語。
他要人打開接收器,兩人的聲音充斥小小的車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