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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請留步 第4章(2)

「夫君,該起來啦!」她頭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比蔣負謙早起,服侍他梳洗用餐,雖然只是件小事,她可是花了四天的時間才起得比他早的。「瞧你忙的,昨天晚上又累得直接睡書房,臥室又不是隔了多遠,怎麼不回去睡呢?」

蔣負謙低吟一聲,極具魅惑,他由案前起身,衣襟微敞,露出分明肌理,杜晴蜜暗暗地咽了一口,似乎承受不起眼前景色。

「不想吵你,看完賬本就在書房睡了。」對上晴蜜,他樣樣失算。頭一次擰巾為她拭臉,不是為了提醒她為妻該如何如何,而是出于他真心的疼寵,不料她卻堅持要比他早起晚睡,晚睡讓他拗過了,早起就不能折衷,每當她轉醒時見他端盆熱水進房,眼底便涌現出失望跟自責,還真把這事看成為妻使命了,非達成不可。舍不得,只好由他折衷,偷偷地,一天比一天晚走,還在書案旁放了幾本賬冊當障眼法。

「都是夫妻了還說見外話。夫君請用。」杜晴蜜擰了熱布巾給他擦臉,再到房里替他拿出今天要穿的衣服。

他們倆的東西是放一塊兒的,搬進來的這幾個晚上,她重新整理過了,蔣負謙一回找不到東西將她搖醒,才知道他都這麼早走床,明明比她還晚睡的。

她起得很早,不只到廚房端熱水,書房茶幾上還多了大餅、水煮雞蛋跟一小籃彌猴桃。至少得跑兩趟才能連早膳都備上來。

蔣負謙以熱布巾拭臉,又敷了一陣子,等冷了再擦過頸間跟雙手。

他心里是感動的,他住在頂層,離廚房不近,盡避茶戶有心,大伙兒輪著來圓樓幫忙張羅三餐,廚房也總是備著兩釜熱水,要煮飯、要梳洗都方便,但他就覺得麻煩,得繞半個圓樓,所以不管春夏秋冬,他總是以昨夜先打好的冷水梳洗,再到樓下演練一回養身拳。

自從晴蜜搬過來住,他才會在打完拳後,到廚房以熱水拭干身上的汗,再端一盆到房里給她,將她喚醒,洗梳後一塊兒下樓用早飯。

這條熱布巾擦得他心暖暖的,原來有妻子照顧是如此溫暖的一件事,難怪姊姊會催促他成家,再晚個幾年,說不定會懊悔浪費這段時間。

不過也有可能是杜晴蜜才讓他有溫暖的感覺,其他女人擺進他房里,總覺得突兀不對勁。

「怎麼不穿我制給你的衣襲?」蔣負謙將髒布巾放進水盆內搓洗干淨晾好,端著水就往窗外潑。蓋圓樓還有件好處,人都在圓樓內活動,絕對沒有人站在窗下。晴蜜頭一次見他潑水時有委婉勸阻過,後來知道奧妙處後,笑得可開心了,下回一樣直接開窗潑水,學得很快。

「等會兒要上茶山,會髒。」他是個疼老婆的人,下山幫她入籍,回程不忘替她買支發簪,更請了制衣師傅隨他上山量身,要替她裁幾件新衣,她本來不想鋪張浪費,畢竟衣服有的是,但最後仍拗不過他的堅持。

「你身邊都是舊衣,別人給又不合身,丈夫給妻子做衣服乃天經地義,這事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為夫說了算。」

這句話說得霸道,她听來卻是無比的甜。現在她身上就穿著他請人趕制的衣服,做了四季衣襲,一李三套,量完身隔天就拿到了,真不知道他給制衣師傅施了什麼壓力,把工作擱下全趕她的衣服。

她替蔣負謙搭好衣裳,其余的事她也代勞不得,就讓他自個兒來了。

「別去茶山了,說了好幾天要教你挑茶,一忙都忘了,就今天吧,茶房里不少挑茶嬤嬤說想認識你,跟你說會兒話。」以她現在的身分進茶園,只會被請出來吧。

「好呀,挑茶嬤嬤人生閱歷多,能指點我迷津。」她當然不會問該如何讓蔣負謙與她同床的傻問題,做女人的要替男人留面子,她指的是挑茶嬤嬤與夫家多年相處應對下來的心得,可為她的參考與借鏡。而且替她決定了去處,她便不用煩心今天要上哪里找差事打發時問了。

蔣負謙是好當家,采茶工作辛苦,月例相對給高。盡避夏茶不好賣,卻因夏季天候磨人,月底還多給一兩補貼,而上了年紀無法彎腰采茶,卻尚需工作貼補家計的婦人,就安排挑茶的差事,工資沒有采茶好,但做的是眼才手活,相對輕松許多。嬤嬤半人生都在茶園里打滾,雙手挽過的茶箐比她吃的米粒還多,手模生茶形體,嗅聞其味就能分辮好壞,厲害得很。

蔣負謙在房里起了炭爐,開了窗,待水熱之前,兩人就吃著大餅,雖然涼了,嚼著嚼著也挺香的。

杜晴蜜吃飯本來就眉開眼笑,現在更如桃李花開般耀眼了。

「沾到了。」蔣負謙以指拾抹她嘴角,如指甲片大的餅屑就跟他的指尖,一塊兒送進他嘴里含著。

「啊……」她傻了,臉頰登時浮出兩朵紅雲,這……這就是夫妻情趣嗎?

他的小娘子很容易害臊,以她這年紀確實也這樣,等再大一點,可能就不稀罕,嫌他肉麻當有趣了,得趁這時候多逗弄一會兒,以後看能不能生個像她一樣可愛的女兒。

杜晴蜜默默地咬著大餅,很小心不讓餅屑沾在臉上,終于等到水燒開了,馬上又被他接了去。

「陶壺重,我來就好。」他皮粗肉厚還好,她就不同了,隨便一滴熱水都能燙紅她。「最近要出一批桂花香片,我幫你留了幾兩。」

「謝謝夫君。」她本不是挑嘴的人,出身不好,有得吃就屬萬幸,更別說能喝上一盅茶,有時連過年都不見得有這樣的好處。可是被他寵下來,舌頭都養刁了,不是好茶不入喉。

她跟蔣負謙說過,別把好茶拿來喂養她,能得好價,賣了分利給茶農,慰勞大家辛苦更有意義,他卻有話堵她,說茶號的當家主母不懂得品茶,以後丈夫不在,正巧有客臨門,如何拿出好茶款待?這是必要之舉。

起先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真把品茶當功課學,確實她也該學,不過後來她到範品房里幫忙,一包範品最多就五錢,才意識到他根本就是在寵溺她,把一錢數兩的好茶泡來給她當水喝。

這種男人,她怎麼能不傾心?人說成親是第二次投胎,這回她的命格不錯,嫁了個好丈夫。

只是有一點她不知道該如何突破,也不知道是她貪心不足還是怎的,蔣負謙待她已經是一等一的好了,她有時還會忽來一陣感慨,覺得心上有處地方沒被填滿,她跟自己說了好幾回該知足了,睡前說服了自己,睡醒又暗自神傷,天天周而復始,都快要瘋了。

愈愛他就愈不能釋懷,畢竟到現在他們還分開睡,頭幾天還能說他體貼,現在……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了。

每回晚飯過後,他都會帶著她巡視圓樓,順便消消肚里積食,回房後,他在案前寫宇,她則在一旁做點女紅,雖然繡工不好,丈夫貼身的東西總該由她來發落。兩人同處一室鮮少對談,心里卻有說不出來的甜蜜與親近,只是在就寢時分,看她睡好他便會馬上移進書房。每每她都會拉下面被一隅,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涌上的矛盾與酸楚在她眼眸里蓄淚。

「夫君請留步」這句話滾到她舌尖好幾回了,最後還是吞了回去,她是苦過來的人,知道矜持沒飯吃,可就是拉不下臉求他留下來。

跟丈夫求愛跟求差事終究是十萬八千里的差別。

一喜一憂,倏起倏伏,她就算沒念過書,也知道長期下來是會積病的,既然不觸來明,只好迂回行事了,但願他能明白她已經準備好。

她是真的想跟他過一輩子的。

蔣負謙還真沒察覺,享受著杜晴蜜的照顧,噓寒問暖,時刻關心,越來越有成家的感覺,臉上欣喜藏不住,雖然睡在書房,精神卻是一天比一天好。

他不是不願跟晴蜜同床,事實上他期待得很,巴望著快點把事情處理妥當,好名正言順相擁共眠,只是姊姊現在還在福州,得再過半個月才會回省城。

他說服晴蜜別去澄清兩人的關系,是想先下手為強,盡管他們在外已經是一體,終究沒有正式拜堂,他們的關系已經大抄快捷方式,婚事絕對不能省,在拜堂祭祖之前他不能佔她便宜。

不告訴晴蜜,是為了想替她省點事,不想讓她熬夜準備新婦的繡品——以她的個性,不可能為了做嫁衣而荒度了茶號的工作。怕她亂想,除了下山談生意外,在圓樓總是帶著她,寸步不離。

但杜晴蜜還是亂想了,整個人過得好矛盾,這幾天又常在夢里嚇醒,以為蔣負謙說要娶她是場夢,現實虛幻快把她的精神耗盡。

可能是累了,堅持也就松了,夫妻一場,有什麼事不好說開的?說開了不見得是壞事,如果蔣負謙真喜歡她,會給個交代的。

杜晴蜜也不挑日子,這念頭一爬走來的當天,她就付諸行動了。

「夫君請留步。」她絞著十指,留下正要回到書房的蔣負謙。

「還有什麼事嗎?是……生活上缺什麼?用度不夠?」今天見她欲言又止好幾回,他本想問,又怕突然開口反而讓她的問題縮了回去,既然她主動提起,那是再好不過。蔣負謙走回床邊,拉著她的手落坐。「有事盡避開口,我不是個會苛待妻子的丈夫。」

「我知道。」只是不留房罷了。杜晴蜜理怨如絲,纏成一球了。「你今晚,留下來好不好?」

「啊?」蔣負謙愣。他不是沒听過什麼古怪的要求,茶戶要請休日,連長瘡都拿出來當過借口,他也淡定地听,淡定地允,唯獨她的要求令他無措。「你是听了別人什麼話嗎?」

杜晴蜜搖搖頭,她怎麼可能把這問題扔給別人出主意。「是我的想法。我們以夫妻的名義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彼此……應該也是把對方視為另一半的,不然你不會待我這麼好。只是夫妻除非感情不和,鮮少分床睡的吧?你一直睡在書房,萬一讓人知道了,那可怎麼辦?」

「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別慌,再過一陣子就不分床了。」蔣負謙取下她發上銀簪,解開她盤好的發髻,手指輕柔地順開她如瀑長發。「好了,別胡思亂想,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他還是不願意嗎?「再過一陣子,一陣子是多久呢?」

「這……也說不準。」他沒辦過喜事,茶戶互相聯姻他更沒機會插手,通常都是接獲通知,包紅包去喝杯喜酒而已。只是他這樣模稜兩可的回答,听在她耳里絕對是敷衍了事,便退了一步。「夫妻是該同床共枕,我也不該過度堅持,今晚我就留下,還請娘子別嫌我睡相差。」

「你真肯留下?」杜晴蜜喜出望外,一掃陰霍,但仍有一絲忐忑,「你該不會又要趁我睡覺時,拔腿溜了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就怕她一睜眼,又是他離去的背影。

「說得我好像挺小人似的。你先歇下,我去熄燈。」過了這麼多天,晴蜜一定是壓抑到無法壓抑,痛到無法忍受才說出口的。她個性固執,情感卻相當敏銳縴細,不過也是因為在手他才會往心里擱,拼了命地想著。

房內共有兩處燈台,置于對角角落,若在房內做女紅或筆耕,兩人會再分小燭台到桌上以免傷眼過度。蔣負謙來到燈台處,取了架上燈掛蓋熄燭火。他的動作慢而優難,其實是想著等會兒同床共枕,該如何給晴蜜信心,且不過分腧矩。

同床又不一定要做什麼,他應該克制得住才是,給她一記擁抱,一個親吻,火應該不足以燎原。蔣負謙滅了燈台,回頭要滅圓桌上的小燭台時,與正襟危坐在床沿的杜晴蜜四目相對,胸口怦然跳動的聲音如春雷震響。

「不是要你先歇下嗎?這麼不听話啊。」蔣負謙笑著說,緩緩毛躁搔癢的心,她眼里的春戀與愛慕像是火種,萬一他克制不當起了火花,肯定要燒起來的。

「好。」杜晴蜜垂首,默默地褪去衣衫,

蔣負謙不疑有他,總要褪去外衣才睡得好。當他掛熄圓桌上的小燭台,俯身而下前,眼角余光似乎瞧見晴蜜縮腿上床,衣衫褪得只剩頸間及背心各有條交結的紅繩,連一節節突起的背脊都能瞧得清楚。

他以為他眼花了,然而房內燈燭盡滅,視線受阻,只能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光,盡管如此,她未著寸終的柔美身軀依舊一覽無遺,紅繩早已絕跡。

「你在做什麼?」他背過身去。

「我想……既然是夫妻,該辦的事還是要辦一辦。」杜晴蜜用棉被掩胸坐起,如瀑秀發似絲帝滑下,她一把撥到胸前,微微地側過身子,頸間到腰側的線條十分引人遐想。她羞聲道︰「夫君,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是負謙的人,更是日思夜想想真正成為負謙的人,等待時的每個呼息都像是要吐出她連日來的悲惱與抑郁,皆是需要動到全身力氣的濃重呼息,雖然使勁,但腦子越發輕快,滿滿的期待混著羞怯,呼息也急促走來。

結果等到的,卻是一件帶體溫余韻的男袍兜頭罩下。

「你準備好,我還沒準備好,快把衣服穿上睡吧,我先到外頭透透風。」好冷靜冷靜,晴蜜怎麼會……明明逗她一下就害羞不已的,怎麼會當他的面褪衣?

他開門,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像遙難似的想抽拔迷亂的心情,可惜他的房間位于有加頂蓋的圓樓里,瞧不見滿天星斗。仿佛吸不到氣似的,便拉開書房的門沖入內,開窗讓冷風醒醒他的腦子,吹散他滿腦旖旎,真覺得快被剛才那幕蒸熱了。

晴蜜怎麼會……蔣負謙兩手撐在窗軌上,冷風吹得他腦門發麻,卻無法吹散他在腦海里勺勒出的、她側身的線條。

「可惡!」好不容易壓下的沖動又上來,說到底,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蔣負謙怒拍窗台的聲音傳入房里時威力已經消了泰半,但打在杜晴蜜心上的力道像活活挨了八十大板,不死也痛得只剩半條命了。

她果然太抬舉自己了。忍著羞快褪去衣裳,以為今晚就能做一對真夫妻,蔣負謙疼她愛她,這事總能成的,卻原來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急慌了什麼爛招數都使上,想用身體來落實兩人的關系,把他綁住,以後蔣負謙怎麼看她?怎麼想她?

杜晴蜜不敢想,臉上熱熱辣辣,像受了個耳刮子,嘴里濕濕咸咸的,淹得快喘不過氣來,現在就算她哭瞎眼楮,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都怪她太急躁,太自以為是了……

蔣負謙冷靜過後,梆子過三更了。他很少失態,卻一再栽在晴蜜手中,倘若婚事不快點發落好,發狂的一定是他。

「呼……」他松開綁發,前襟大開,月色照額,在他身後拉長影子,只差腳邊沒滾幾壇空酒壺,否則搭起來也有幾分狂人味道。

這麼晚了,晴蜜應該也睡了,他急著離開當下迷蒙的氛圍,無法分神顧及她的感受,她一定哭了吧?

現在著急也太晚了。蔣負謙自責得很,看來明早要好好跟她解釋一下。今晚答應她不會在書房留宿的,躺在她身旁,她隔天起來,一睜眼就能看見他,心里應該會好過點,比較能听進去他的道歉跟解釋吧?

蔣負謙悄聲回房,不敢點燈驚醒她,模黑回到床邊,褪了鞋襪外衣躺上,轉向內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並蹭到她身後,手一搭上腰——之哪里是晴蜜?!

他把棉被掀開,就真的只有棉被。他急了,這麼晚了,她一個人能去哪兒?蔣負謙慌得連鞋襪都來不及穿就要沖出去找人,幸好他再次環視了房里一回,在角落的燈台旁瞧見了一抹蜷曲的身影。

「傻姑娘,你怎麼睡在這兒呢?」听她呼息混著啜泣鼻音,一定是狠狠哭過才會有的沙沙聲,她就在地上鋪件舊衣,身上蓋了件舊袍,雙手交疊為枕。「真是的,我讓你心痛,你就讓我心疼嗎?唉,全怪我不好,不該瞞你的。明早我什麼事都跟你說,你且再忍忍幾個時辰就好。」

唉,什麼驚喜,根本是驚死他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自食惡果了。

蔣負謙打橫抱起杜晴蜜,瞧她何止眼角濕濡,臉上壓根兒找不到一塊干的地方。他輕手將她放到床上,抖被為她蓋好,隨即躺上外側,將她擁入懷里,她的頭就枕在他的肩窩。

以為他會睜眼到天亮,殊不知鼻間盈滿她的馨香,不消一刻就睡得不醒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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