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嚴勁廷就常找範婕妤打球。他們是不對盤,沒講兩句話就弄得氣氛很僵,但只要不講話,專注打球,倒也相安無事,畢竟一個程度能力相當的對手很難找,所以兩人也都盡量不去踫觸對方的底線。
這天兩人晚上吃完飯照例打完了球,範婕妤受不了一身粘膩,急著去洗澡。
「勁廷哥哥,你打的真好。」小可粘著嚴勁廷,抓住他的手。
她最近越來越常纏著他了,不過嚴勁廷似乎不介意多了個小苞班,相反的還很照顧她。
沒有人會拒絕小可,也沒有人會不喜歡那甜甜的笑容,尤其想到她先天柔弱的身體,還能常保微笑,樂觀開朗,就特別讓人心疼。
範婕妤看了親密的兩人一眼,心里說不清是什麼復雜情緒,只斂下眼,抓起自己的球拍轉身離去。
她在電梯門前等著坐到五樓,小可跟嚴勁廷也走過來,不過他們是要去廚房,從他們的對話听來,廚房阿姨偷偷幫小可留了碗綠豆湯。
「婕妤姊姊一起去嘛。」
「不了,我要洗澡,還有書要念。」
「婕妤姊姊真用功。」小可吐了吐舌頭。
嚴勁廷沒看她。範婕妤注意到了,他很少正眼瞧她,尤其是每次打完球後更是冷漠。
她不介意,她告訴自己,他八成很討厭她。
他的反應不令人訝異,畢竟她不像小可,天生就不討人喜歡。
電梯來了,她走進去,可不到兩秒,一陣天搖地動,她被搖晃的力道震倒在地上,還來不及反應,電梯里的燈管閃了一下然後就全部熄滅。
黑暗包圍住她,她被困在一個鐵做的盒子里,一個人,四周的鐵牆好像慢慢的收緊,讓她窒息,威脅著要把她吞沒……
範婕妤發了瘋似的敲打著牆壁,強烈的恐慌讓她完全喪失了平日的理智。
好可怕……好可怕……放她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聲音充滿驚恐,她過了一會兒才知道那是出自于她自己的喉嚨。
不……她不能呼吸了……喉嚨緊縮,她最後只能發出喀喀的低啞聲音。
誰來救她?不!她不要待在這里!然而那抖得不成樣子的身體連站起來都不可能,更何況月兌逃?
她的鼻子好像聞到一股可怕的氣味……被她用力壓抑住的記憶開啟了……那味道……跟黑壓壓的小房間……叫到沒有力氣都沒有人來救她……
嗚嗚……嗚嗚嗚……
範婕妤蜷縮著身體,倒臥在地上劇烈發抖。
「喂,你怎樣?」
焦急的聲音竄入她的耳膜,她睜開驚恐的眼楮,卻沒有回話的力氣。
她听到上方有人低咒了一聲,然後是電梯鐵門一寸寸被拉開的聲音。
「你沒事吧?」
她認出那是嚴勁廷的聲音,可自己掙扎著發出的聲音卻嗄啞得好似被砂石磨過般。
听不到回答,嚴勁廷急了。「讓開點,我下來了!」
他從上方跳下來,電梯顯然被卡在兩個樓層中間,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撬開門的,不過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潰堤的往下流。
「地震停電,小可去找老師幫忙,你有沒有怎樣?」
她的沉默不太尋常,四周黑漆漆的,他看不清楚她的狀況,不過他想她應該沒有什麼大礙,頂多被嚇到了。其實他也很難想像她會被嚇到,她應該是那種面對任何情況都冷靜理智的人,也許他急著跳下來是錯的?
他在黑暗中伸出手,伸出的手卻被人緊緊抓住,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一樣的急迫與恐懼讓他吃驚,然後更讓他吃驚的是那雙手的冰涼,要不是它顫抖得那麼厲害,他會以為那不是活人的手。
「怎、怎麼了?」他模索著,先模到的是她細瘦的背脊,也抖得不像樣。
「嗚嗚……啊……」
那不可思議的聲音來自于她?她會哭?那麼堅強的女生?
那絕望而虛弱的聲音讓人的心髒揪緊了,他無措的用手拍拍她的背,向來不習慣安慰人,更不習慣此刻那需要安慰的人是她,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個……沒事了……我在。」
他的話也不知刺中了她哪點,她撲進他懷里,緊緊抓住他,還是細細地顫抖。
「不……不要放我一個……不要……可怕……黑……味道……」
可憐的聲音不但破碎,還夾雜著牙齒打顫的聲音。
縮在他懷里的女生沒了堅硬的稜角,只是個被嚇壞了的孩子。他知道有人怕黑,可是有怕成這樣的嗎?他不知道,只能盡可能的回抱住她,希望用堅定的擁抱來平撫她的慌亂。
她的眼淚沒停過,從那壓抑的抽泣跟他漸漸濕透了的上衣可以知道,不過她那無聲的哭泣更令人心疼。
不知過多久,他只覺得抱著她的姿勢都僵硬了卻又不敢放開。放不開,此刻的她脆弱得讓人放不開……
「里面的人還好吧?」
從電梯的開口處傳過來老師的聲音,然後手電筒的光照下來,終于有了點光亮。
「沒事。」嚴勁廷回答。
「那好,你們撐一下,馬上有人來修電梯。」
「好。」
總算不是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了,嚴勁廷低頭,正好範婕妤仰起頭,臉色蒼白得讓人心驚,掛在臉頰的淚痕還有那驚恐未退的眼眸更是令人心疼。
他模糊的想著,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她,想起這跟平常的她的反差,一種強烈的無名沖動讓他想把脆弱的她摟緊,但他還沒有這麼做,她就像被嚇到的小獸急急後退,縮進牆角。
懷里空了,心好像也有點空蕩蕩的……
不一會兒電來了,然後外面傳過來維修人員的聲音,電梯重新啟動,到達上一個樓層。
範婕妤用極快的速度沖出去,老師也跟著去看她的狀況。
嚴勁廷有些發愣。「她怎麼了?那麼怕黑啊?」
小可拉拉他的衣角,難過地咬著下唇對他說︰「我有一次不小心听到老師們說起婕妤姐姐的事……她小時候只有媽媽一個家人,可是媽媽又常吸毒,嫌她吵就把她關在廁所。她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媽媽吸太多,突然死掉了,她被關在廁所幾天,直到他們住的地方傳出臭味才被鄰居發現……」
嚴勁廷張大了眼,那是……連他都覺得可怕的故事,她一直那麼「正常」,從她平常的樣子根本就看不出來會是這樣……
那個在黑暗中瑟瑟發抖的女孩在他腦海里浮現,嚴勁廷發現他的心痛痛的,為那個七歲的小女生,也為了那個十幾歲還怕黑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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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勁廷哥哥、婕妤姐姐,你們最近怎麼都不打球了?」
在同一桌吃飯的時候,小可問了這個問題。坐在她旁邊的嚴勁廷跟坐她對面的範婕妤同時抬頭,視線一對上對方,就又轉過頭去。
尷尬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
自從那次被困在電梯的事件之後,範婕妤只要想起自己曾在他懷里哭得那麼慘就有一種想死的沖動,被他看到了她最不想給人看到的軟弱還有不堪的過去,就好像被月兌下了層層的盔甲,赤果果地呈現在另一個人面前,導致最近她一看到嚴勁廷就躲,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嚴勁廷偷偷瞄了對面的範婕妤一眼。
她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的態度讓他莫名的感到煩躁,明明那天縮在他懷里發抖,把他當成浮木一般緊緊抱著,可一走出電梯就把他當成瘟疫一樣躲開。
他不是不了解她的想法,其實他覺得他們兩個還滿像的,都是那種倔強得不肯讓人看到弱點的人,只是……他很想念那個在他面前毫無遮掩、展現出脆弱的女生。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是特別的,沒有別人,只有他能看到她最真實的一面,那似乎讓他們之間仿佛建立起一種別人無法闖入的聯系。
不過這可能是他多想了,也許那天如果換了別人,她也會一樣的緊抱著對方。
這個想法讓他突然很不爽,用力扒了幾口飯然後就站起來。
「吃飽了,走了。」
「哎?勁廷哥哥,你怎麼那麼快,等等我。」小可也連忙吃完飯,像跟屁蟲似的跟著他離去。
見他走遠,範婕妤緊崩的情緒一下子放松下來,感覺好像全身虛月兌。
這種日子真的過不下去了,他只要出現,她就會忍不住追尋他的身影;他只要看他,她就害怕的轉開視線。她太過在意他,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有這麼強烈的感覺,那讓她覺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