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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郎 第十章 心牆(1)

「你是新婚燕爾太快活,昏頭了,居然敢違王爺之意!」

斥責的聲音拉回長孫晉停駐于廳門的目光,他攏起濃眉,質問面前狂妄的女人。「你對我娘子說了什麼?」

雲兒不曾顯露過那樣冷冽到決絕的臉色,看他歸家,沒有笑臉迎人,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跑了。

「你對王爺說過什麼還記得嗎?」水嫣冷笑,拒絕回應無關痛癢的問題。

「這是我跟王爺之間的事。」他耐著性子,忍住想揪起她衣襟的沖動。

「王爺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該知道,能為王爺出生入死的,可不僅僅是那幫謀臣武將。」她傲慢地道,誰敢對朱棣背信忘義,她就殺了他!

長孫晉當然知道眼前這名看似尋常女子,實為燕王暗中栽培的侍衛有多忠心,為探敵情,她連新帝朱允炆最器重的太常寺卿都能獻身迷惑,只要時機得宜,她比戰場上的鐵漢更具殺傷力。

「水姑娘,行事前先搞清楚狀況,別忘了我只是王爺的門客,不是他的狗,王爺對我說話還得道聲『請』字,水姑娘,注意你的態度。」斜睨她殺氣漸濃的清冷眸光,他眼神銳若利刃。不給這女人下馬威,還以為他長孫晉好欺負!

冰冷的諷刺教水嫣怒極反笑。「原來晉少爺如此在意夫人的喜樂,看來,我該先把她擄去燕京,那麼你也不用對我廢話這麼多了。」她肯定只要妻子不見了,他必馬上沖著她追來。

「你別踫她!」長孫晉神色驟變,面目猙獰。「這件事與她沒有關系,你別拖她下水!」水嫣什麼事都干得出來,他無法輕忽她的威脅。

容雲,一直是他最大的弱點。

「晉少爺說不踫就不踫,我不會胡來的。」揚起假惺惺的溫順笑容,水嫣眼眸深處藏著一抹銳光。「只要你能趕在朱允炆改元之前回燕京,一切好談。」

「何時改元?」

「二月六日,改元建文。」

「建文?」輕輕咀嚼那個嶄新的年號,他眯起的厲眸凝著一絲玩味。「新帝是見先帝殺戮太甚,才改了跟洪武背道而馳的年號?」老子狠絕,孫子仁愛?倘若讓朱元璋知道了,該哭該笑?

「太常寺那位說他欲行寬政。」水嫣擰起黛眉,臉上淨是厭惡、嘲諷的笑。「才坐上龍椅沒幾天就迫不及待陷害親叔叔,行寬政?假仁假義的賤人!」

朱允炆于去年五月登極,當月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削了周王,到了十二月又削了湘王,燕王再沉默下去的話,難保不會成為第三個被廢黜的藩王。

「水姑娘,何必對新帝如此不尊不敬?你我皆知,就算新帝不走這步,王爺也會逐步鯨吞應天府。」噙著涼薄笑意,他就事論事,淡淡回諷︰「新帝是賤人,那麼,王爺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誰都知道,朱棣若不弒佷逼宮,難圖大業。

站在權力面前,親情從來都是最微不足道的。生于帝王家,即便是出自同一血脈的至親,也可以為著一點點利益翻臉無情,踩著親手割下的血親之首平步青雲,如斯殘酷,自古以來都是史冊中的血腥。

朱棣與朱允炆的叔佷之爭,沒有誰對誰錯,只有成王敗寇的終局。

「少對我滿口仁義道德!他不仁在前,王爺不義在後,我有何不尊不敬之處?當他廢了周王,斷了王爺最親近要好的手足,你能體會王爺有多痛心嗎?」水嫣撕裂了一貫的冷傲,深深不忿旁人道燕王的任何不是。

長孫晉輕斂眉間的厲色。

是的,他怎能忘了周王是燕王的同胞弟?其情誼之深,絕非其他兄弟能比擬,或許,這群朱家人只為求自保,可惜,他們都只能以自相殘害來成全自身安樂。

「王爺當真決意舉兵誅討,也是那賤人自招的惡果!」

「真要起兵……王爺的確有勝算。」他撫頷,深深思量。

一旦朱棣將野心付諸行動,戰役未敗,必先扣上悖亂之罪,但明室的名將已被朱元璋悉數誅除,以朱棣強悍的軍隊來籌算,這一戰,未必不可為。

他的心,終究還是向著朱棣的。

水嫣大喜,誠摯道︰「王爺萬事俱備,只欠你長孫晉這道東風。」

燕王需要一個師出有名的理由,不然,就算他成功逼宮,也只落得亂臣逆子的千古罵名。

「這道東風要不要吹向燕京,端看水姑娘的造化了。」勾起慵懶的笑,他重復再問︰「你到底跟我娘子說了什麼?」

事關燕王今後的成敗興廢,她接受他的脅制,爽快回答︰「我對她說了自己的姓名,問了你怎地不給我回信,告知她你對我有諾在先,暗示她別攔著你不放。」

天殺的!她把話講得這般曖昧干啥?!他氣得想徒手劈斷一屋子的桌椅!

「晉少爺,明日辰時,我將與你一同啟程。」為免生出更多節枝,她漠視他嗔怒的眼色,只管約定時辰,不容他再耽誤下去。

「水姑娘難得下江南,就在舍下好好待上一陣子吧!」長孫晉狠笑。「我回燕京以後,有勞水姑娘留此好好照應內子。」

「你憑什麼命令我?」

「就憑我即便先斬後奏要了王爺的人,王爺也定必欣然同意。」從容報復她方才對妻子的失言,他直擊她的要害,冷笑道︰「你我一旦擺上王爺的秤稈,孰輕孰重,你心中有數。」

嬌艷的雪顏怔住,斂下的眸光漾出了縷縷哀戚。

朱棣真在乎她,就不會把她推向敵人的懷抱了……這飛蛾投火般的一廂情願,她不悔不怨,只執著他可否予她更多的注目?就算只是淺淺一記的側首微笑,她為奴為弈也甘之如飴。

輕松地潰亂了女人最大的心緒,長孫晉撇唇,不待她頷首便拂袖而去,急著去跟心愛的娘子澄清那一連串天大的誤會。

★★★

「明日就十五了……為何不待十五後才來?」

盈盈幽嘆低回于夜色里,容雲趴在窗子前,仰著小臉,對天上的月娘說話。

「讓我再快樂幾天不成嗎?為何偏要選這天?害我……」不曉得該怎麼辦才是。

杭州怕是去不成了吧?真想不到他會提前給她這麼大的「驚喜」。

「你在對誰說話?」

突地出現眼前的魁偉身影,讓她一僵,她迅速別開臉。

糟糕,方才那些沒志氣的話……全讓他听見了嗎?真氣人!

她也不奔去上門閂,隨他推門而入。先前已負氣離開大廳了,她不想再干出那種沒氣度的事來。

「雲兒——」

「你怎麼來了?」看著匆匆趕來的男人,她刻意打斷他的話,一臉若無其事。「人家一個弱女子迢迢千里地為你而來,你怎地不好好陪她敘舊?她會留宿對吧?有什麼需要我去張羅的?」

「她只是有事找我,你別想太——」

「啊,你準備什麼時候迎她過門?長孫二爺的第一個妾,你打算怎麼著?我看還是弄得鋪張些,這樣比較光采。」她仍是不溫不火,還主動幫他出建議。

一個姑娘家從那麼遠的地方跑來,如斯殷殷情切……他會納妾吧?那好,她沒半點異議。

她是長孫家的當家主母,掌管「麟盛行」繁若星斗的帳目,她自信沒有誰會比她管得更好,長孫晉斷不可能休她的,自己的地位永不會有絲毫動搖。

不管發生何事,她都會顧全大局,只是,她的心底仍有被背叛的憤怒。身為她的丈夫,他為何不老實告知他在燕京早有情人?他以為只要回來了,就不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

她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娘子倒是想得周到。」他嗤笑了聲,心知那是她倔強的氣話,但還是為她這般不在意的態度動怒。

容雲扯出甜美的笑容,端出從前應對商客的虛偽嘴臉,客氣回敬。「那只是為妻的分內事。」

盯著她笑眼底下的冷漠,長孫晉只消瞬間便決定投降。

「雲兒,她是燕王爺的人,我跟她的確相識,但絕非你想像的那樣,上回我只是隨便拿她的名字來鬧著玩,沒有別的用意。」他解釋道。這輩子只記得住妹子和她的芳名,後來會記得水嫣,全因她與朱棣有關系。

「我想去睡了,你自個兒去安頓她吧。」她扭頭就走,氣他從頭至尾的不坦率。人證都來了,他還想賴?

「你不信我?」他上前拉住她,卻被她用力掙開,他目光一凝,將她狠擁入懷,鐵臂牢牢環緊她因忿恨而繃緊的身子,不允許她逃避。

這般堅固的懷抱馬上使她心軟了,彷佛用光了所有力氣,她不再掙扎,柔柔偎傍于他溫熱的胸前,低聲問︰「你要我信什麼?」

為何要把她的堅強拆卸得這麼徹底?她不想當個跋扈悍妒的婦人,一直努力想做個好妻子,並以喜姨作榜樣,她不介懷爹爹心有所屬,那她也得學著像她那樣賢慧。

是她沒那天分嗎?她沒辦法像喜姨那樣放寬胸懷,嘴巴說盡了言不由衷的大方之言,心卻像被針扎得鮮血四溢,痛得她幾要溢出淚花。

「信我跟她毫無瓜葛。」見她已有軟化之意,他擁抱著她的雙臂卻不見放松。

從未有過這麼一刻,如此渴求她能信任自己。

臨別依依,他倆之間不能存在這樣的誤會。

她該信他嗎?從小在男人堆中成長,她看太多了,男人總對女人負心,信口開河也是他們待女人的慣常態度,她早看透了。

可是……或許是貼在耳畔的字句太過動听、他的嗓子太過誠懇,令她憶起他一直以來的真心以待,當旁人勸他放棄她,免成他的負累,他卻不肯放手,非要護著她不可……這樣的男人,會騙她嗎?

仰首望向上方刻滿陰郁的臉龐,她毅然道︰「我信你。」憑著過往與他的深切情分,她決定擇善固執,不該將他這番憂切如焚的言語視如敝屣。

凝視她澄澈似水的眸心,他心一熱,低頭吻上她的眉,然後,他唇間熾熱的氣息拂上她的朱唇,沈聲逸出生平第一句愛語——

「我喜愛你,雲兒,我真喜愛你。」

她一愣,來不及思考自己听見的,又被他奪去了所有吐納——

他吻住了她,反覆愛憐她總讓他嘗不膩的香唇。

「好喜愛你……」輕吮她柔軟的下唇,他敞開了心懷,把最赤果的心捧到她面前。

醇厚似酒的四字,震撼容雲所有的知覺,當耳里又載滿了他動人的情話,她臉蛋燥熱,甜蜜已快淹沒了她——

他說,他喜愛她呢,好喜愛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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