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感情好嗎?」容雲又問。
「好,當然好,你爹很疼愛小姐的。」
「感情好,干麼又娶那麼多姨兒進門……」她有些不以為然地悶聲道。
喜姨只得苦笑。「你不了解你爹,他多情,但心腸軟,不忍苦了那些姑娘,這才把她們娶進門。」年輕時的容昊英俊瀟灑,迷倒不少名花,本就一身風流債。「別懷疑你爹對你娘的感情,他們的確是很好的。」她鄭重道,不想她誤解父親。
「那你呢?你和爹爹好嗎?」這問題,是好奇,也是關心。
喜姨一怔,笑了笑道︰「好,但這種好跟小姐的不同,他最愛的還是小姐。」
「你不吃醋?」听喜姨平淡的口氣,容雲難忍疑問,不懂她怎麼和一個存有貳心的丈夫共度一生。
她光是想像自己的丈夫另娶妾室便難受極了,誰不想獨佔心中所愛?
喜姨又是一怔。
吃醋?她有資格嗎?她能拿什麼跟小姐爭?
「沒有人可以取代小姐在他心里的位置,我……也無所謂吃不吃醋了。」她擠出一縷笑意,早該知道,這都是命。
和小姐一同愛上了他,然後跟隨她陪嫁過來,看盡他倆的濃情密意,也咽下自己的滿心苦水。到頭來,又像早早注定了般,順理成章做了他的妾,守著小姐的遺孤,也繼續守在他身後。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到了今天,她仍是悵然。
「這種事有無所謂的嗎?」容雲不解。「以前那些姨兒們在我們家道中落後全跑了,但喜姨你沒有這樣啊!你沒跑掉,一直留在爹爹身邊,他怎麼可以不愛你多些?」說到後來,她竟有點怒氣沖沖。
在她心目中,喜姨的地位與親娘無異,她當然得替喜姨抱不平了。
「欸。」沒料到容雲的反應如此激烈,喜姨顯得有些不自在。「話不能這麼說,畢竟小姐那麼早就去了,你爹想她惦她也是應當的。」
容雲詞窮,忽然覺得能像親娘那樣百年之後仍被丈夫憐惜至此,似乎也不枉此生了,只是,苦了喜姨。
房內靜默了片晌,房外便響起敲門聲,喜姨連忙上前開門,便見容昊和長孫晉佇立在外。
容雲抬眼一望,見是長孫晉,急忙把手上未完成的袍子往床里扔。
不能被他知道!十五那天,他會給她驚喜,那她也得回件小禮才是。
「快亥時了,再不動身就要錯過了。」長孫晉走上前,微笑著提醒她。
「金山寺」有除夕撞鐘迎新年的傳統,寺院鐘聲綿延千年,一直是僧侶及信徒們祈禱祝福的向往之地,他們自是不可錯過今夜的撞鐘儀式。
啊,她差點忘了待會兒的金山之行!
「喔。」她馬上站起來,自然而然地伸手讓他牽著,離開時,她不忘回首問爹爹和喜姨。「你們要去嗎?咱們一道兒走吧!」
「好——」
猛地扯住容昊的衣袖,喜姨搶道︰「不了,你們先去,咱倆還有事忙。」還是識趣點好,他們老人家就別礙著小倆口甜蜜了。
「好吧。」容雲掉頭離開,可不到一刻,她又跑回喜姨跟前,小聲道︰「床里那件袍是我的,別弄丟了啊!我明兒個就回來拿走!」
瞧她緊張兮兮的,喜姨忍俊不禁,馬上頷首答應。
她松了口氣,又匆匆折返長孫晉跟前。
「跟喜姨說了什麼?」長孫晉執起她的手。
「沒什麼呀……」
「你又準備干什麼壞事了?」他捏捏她的臉頰,勾唇。
「唉呀,我和喜姨能干啥壞事?你放開啦!」她命令的語氣听來更像嬌嗔。
「不說不放!」大掌應聲往下移,他搔弄她最脆弱的地方。
啊,脖子好癢!
容雲立時狂笑出來,用力推開他,她逃命似地向前奔。
「敢跑?」他瞬間便逮住了她。
「哇呀!哪有這樣的?跑得這麼快……」
打情罵俏的笑鬧聲遠去了,房里,喜姨笑睇容昊。「雲兒是嫁對郎了。」
嘴角泛出欣慰的笑意,听見女兒那爽朗的笑聲,容昊曉得當日的決定沒有絲毫差錯。
等候喜姨疊好新衣,容昊為她取來披風,待她收拾好了,舉手為她披上。「外頭冷,別著涼了。」
他的體貼滋暖了她眼底的笑意,無言地牽起他的大掌,她凝望眼前人,與他並肩走出艙房。
★★★
正月十四。
對蕭榮交代過帳目後,容雲匆匆奔出帳房,忙著為明兒個的杭州之行打點包裹。
「你就是晉少爺的夫人?」
陌生的女聲自後方拉住她疾走的步伐,她回頭望向與小廝一同走來的艷麗女子,她秀美的眉目透出疑惑。
「二夫人,這位姑娘想見二爺。」小廝在旁為主子解說。
「二爺尚未歸來,請小姐進大廳候著吧!」她釋出禮貌的微笑,請小廝備茶後,便領著那名女子走向大廳。
「沒想到晉少爺才回到老家,就馬上娶妻立室了,奴家未及前來道賀,真是失禮了。」
緩步間,女子嬌笑著,侃侃而談起來。
「小姐言重了。」容雲淺笑回應,當兩人抵達大廳,她揚手道︰「請進。」
「夫人有禮。」她的禮讓教女子笑彎了唇。
才斂裙坐下,下人即奉上香茗,她們持杯輕呷,各懷心思。
「听小姐口音不大似本地人?」放下瓷杯,容雲探問對方來歷,嗓調溫婉。
「奴家是燕京人。」女子綻出嬌媚不已的迷人笑靨。「約莫一個月前,奴家才給晉少爺捎了封信,但遲遲未見回覆,奴家一時心焦,便在半個月前啟程,如此貿然來訪,若有打擾,還請二夫人見諒。」
燕京人?原來那封信……不是大伯子捎來的。
「這一路辛苦小姐了。」壓下滿月復猜疑,容雲臉上仍掛著笑,輕柔問︰「請問小姐芳名?」
「奴家姓水,單名一個嫣字。」
有那麼瞬間,容雲的呼吸似乎梗住了,心也隨之凍結。
只要是長孫晉說出的話語,所有該記或不該記的,她都記得牢牢的……即便,只是他提過一回的名字。
盡避容雲掩飾得好,水嫣還是瞧出她掠過異樣的眼神。洞悉人心、見貌辨色素來是她最大的能耐。
「夫人知道奴家?」
「二爺曾提及小姐芳名。」望向忽然笑得羞澀的水嫣,容雲抿唇,勉力保持笑容。
長孫晉提她干麼?難不成把燕王的事都告知他夫人了?
掩起心頭迸發的慍怒,水嫣柔柔一笑,嬌美的朱唇卻吐出尖銳的字句。「那麼,奴家大膽一問,那封信,晉少爺究竟是收到了不?奴家與他相識三載,深知他非失信之人,絕不可能不給奴家回信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這個做妻子的不滿丈夫與別的女子以書寄情,暗中沒收了她的信不成?她憑什麼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態?
「你的信,是我親手自驛人手中取來的,也是我親自交給二爺的,回信之事,你待會兒大可親自問他個明白。」容雲冷冷地道,斂下羽睫,素手執起了茶杯,杯中溢滿了碧螺春的甘香,她卻嘗得索然無味。
她該冷靜面對,但實在受不了水嫣那囂張氣焰。
真女敕的姑娘,這麼禁不得激?
三言兩語就撕破了她臉皮上的禮面,也探得了她對燕王將要叛亂之事毫不知情,水嫣放下心頭大石,又露出愉快的笑顏。「有收到便好,奴家與晉少爺分隔千里,可不希望因為任何人的差錯而壞了我跟他的好事。」
她跟他的好事?
容雲臉色一僵,腦子瞬間空茫。
「不瞞夫人,晉少爺曾對奴家許過承諾,所謂一諾千金,今後不論發生何事……」她頓了頓,凝望座上神色越發呆滯的女主人,她勾唇,懇切地道︰「還望夫人能予玉成之意。」
坦然的話語與請求,如針刺進她猝不及防的心扉,斷了她想裝聾作啞的念頭。
即使不語,她也該落落大方地頷首示意,可她連這點小動作都辦不到,只能一逕心悸著……
須臾,她恍惚看見自己的夫君從遠方踱來,混沌的心神才逐漸清明。
「你怎麼來了?」盯著廳里那張笑得不懷好意的艷容,長孫晉眉頭緊擰,眼尖地瞥到霍然離開的妻子,他連忙出手拉住她。「上哪兒去?」
「該換你來款待你的客人了。」容雲面無表情地拂開他的掌。
踏出門檻的那一刻,才知自己的胸口有多苦悶。
她閉了閉目,想緩和眼眶浮起的酸澀,卻苦苦地、苦苦地……
無力如願。